第二十七章 愴聞雙姝 鬼蜮莫測

    南瑞麟等四人一脫出金天觀後洞之困,深恐風雷真人率眾趕來,疾往南奔,不覺來在一座蓊鬱叢樹,水聲潺潺的山峰之上,四人聚坐一飛簷八角石亭中,背倚著欄杆。

    除南瑞麟外,其餘三人均因被困洞內較久,空氣混濁,又情緒緊張過度,神光已是昏昏,到得亭中,松風弄月,涼風拂體,不由閉目懈神,不聲不語,繼之鼻息咻咻之聲大作。

    南瑞麟搖首笑了笑,自已既未睏倦,權充守護之責,負手亭外,倘佯慢步。

    月色映著這個山峰,景物恬幽之美,疑似廣寒仙境,不禁目曠神怡。

    只見亭台閣榭,精緻曲折,隱現在翠木蔥籠中,泉聲淙淙,濤風如吟,遠瞰黃河襟帶,水光接天,蘭州城燈火點點,如歷幻境,益增人暇思。

    南瑞麟心頭泛起一種莫名的悵惘,愁緒不絕如縷,只道遠來西北蘭州,面見神力金剛左大鵬後,很快就可覓到金鼎,問明當年之事誰是誰非,立即束裝返回龍門山,從此不問江湖恩怨,攜著一雙嬌妻,嘯傲煙霞,躬耕自給。

    不料竟會撞上如此無端之事,更難堪的是遇見飛花手陸逢春,樊氏雙姝令他刻骨負疚難忘,婚後盡量不思索這問題,但無論如何總不能排遣得開,雙姝倩影每每泛影腦中,令他黯然神傷,如今陸逢春不提出樊氏雙姝還好,否則,自己將如何答覆。

    他下意識匆匆作了一個決定,天亮後覓得攝魂掌劉奇後決計兩人踩探金鼎下落,金天觀及鎮遠鏢局之事一概不問。

    南瑞麟正在沉思之際,忽然身後揚起一聲輕咳,別面回視,見是飛花手陸逢春衣袂飄飄,含笑走來,不禁劍眉皺了皺。

    陸逢春走至近前,打量了南瑞麟兩眼,微笑道:

    「老弟竟然精擅易容之術,不是聽得老弟語音未變,陸某恐將失之交臂了,老弟!你怎會遠來甘涼。」

    南瑞麟含糊應了兩句,隨即問道:

    「陸老師,我們置身之地是何處。」

    陸逢春知他用意,顧左右而言其他者,是不欲提起當年之事,說他對樊氏雙姝負心則未必,但總有難言之隱,何苦加重他那衷心沉疚,當下微微一笑道:

    「此處即是皋蘭勝景五泉山。」手指四外,接道:

    「漢將軍霍去病討匈奴時,駐軍於此,以黃河之水混濁,無可供飲,憤極以鞭擊地,立有五泉湧出,

    所謂五泉,即甘露泉、掬月泉、,摩百泉、營泉、悉泉之總稱,清列味甘,用之釀酒烹茗立成絕佳妙品,此地乃在中腰,再上佛寺羅列,千佛閣,五龍宮,藏經殿,賽樓崇文閣等在焉。」說著微微歎息道:

    「陸某三十年又重臨故土,憶昔年少之時,每當意興落寞時,必至祟文閣,拾級而登,憑欄寄思,晨夕晴晦,聽取梵音縷聞,藉資排遣。」說罷,又沉沉的歎息一聲。

    南瑞麟聽得心中一凜,因為聽出這息音中,似藏著無限的哀怨,情不自禁問道:

    「陸老師莫非藏有難言苦痛,落得個終生歉疚,遠奔中原,盡力遺忘此事。」

    飛花陸逢春笑道:

    「老弟真個聰明,天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那能讓人都稱心如願:陸某一步之失,雖自問無過,-也抱憾終天,老弟亦親身經歷過,有此感覺否?」

    「這倒好,」南瑞麟暗說:「他漸拉至正題來了,」微微笑道:

    「原來陸老師世藉甘涼,怪不得地理如此稔熟,請問陸老師,風雷道長此舉莫非有什麼大陰謀麼?」

    「陸某就不信老弟不知道。」

    「在下若知情,何必明知故問。」

    「事誠為降龍真訣而起,老弟你真不知情?」

    南瑞麟不禁一怔,兩眼*視陸逢春一眼,搖首道:

    「在下只是不信,天王谷已成廢墟,降龍真訣亦為少林取去,往事已成雲煙,豈能死灰復燃,那是極不盡情理之事,陸老師何必危言聳聽。」

    陸逢春正色道:「陸某說話是一不二,老弟與我性情甚投,何用虛詐,鐵氏雙怪就死在榆中興隆山太白宮中,事就出-在鐵氏雙怪身上。」

    「作惡多端,死有餘辜,難道西北道上有意為他倆之事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差不多,-不為他倆之死,卻為著降龍真訣三本副冊而起!」

    「降龍真訣還有副冊?」

    「有,鐵氏雙怪似預知天王谷累卵覆亡在即,得手降龍真訣後即命人謄抄副冊,留作日後之用,抄寫之人即為樊氏雙姝,抄錄事畢又恐樊氏雙姝洩露機密,點了數處陰穴,致使本靈俱泯,頓成瘋狂。」南瑞麟黯然愴神,良久才道:

    「陸老師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哼!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事永無做到天衣無縫處,鐵氏雙怪百密一疏,下手較輕,樊氏雙姝雖成瘋狂,但也有片刻清醒之時………

    如今臥龍山莊已成滄海桑田,俱成陳跡,莊主心憂愛女之疾而亡,樊琳攜雙姝不知至何處求治,陸某心念故土,為此倦鳥知還,卻未料於十日之前竟獲知此事。」

    「天王谷覆滅之時,在下親眼得睹雙怪為經緯居士伉儷擒去,莫非被雙怪逃去。」

    「未曾逃出經緯居士手外,只緣他們有同門之誼,一再哀求之下,經緯居士伉儷施出絕脈手法,將雙怪十三處經脈截斷,讓他們擇地作為埋骨之所……」

    南瑞麟哦了一聲,接道:

    「因此,鐵氏雙怪擇興隆山太白宮作為埋骨之所,那降龍真訣抄本為風雷真人得去,不幸此一消息又播傳入西北武林道上,是故風雷真人欲將生心搶奪者一網打盡。」

    陸逢春答道:

    「與老弟所測略有出入,鐵氏雙怪自知壽算已屆,正值他們欲焚燬時,風雷真人與左大鵬同游太白宮無意撞上,雙怪認作兩人有意而來,出掌聯擊。

    雙怪不出掌還好,妄逞內力,血走肝陰,雙雙噴血而死,降龍真訣副本風雷真人得其一,左大鵬得其二……」

    南瑞麟心中已是恍然,縱然陸逢春不再說下去,也捉摸到七八分以後的發展。

    只聽陸逢春接著說下去:

    「風雷真人與左大鵬兩人在西北道上是無人不知的人物,自命正派,得手降龍真訣抄本後,誰也不開口將這三本武學上乘秘笈同歸一人享有,但相約誰也不能洩露此事……」

    陸逢春說至此處,太息一聲,又道:

    「然而世事如棋局,雲詭波譎莫測,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到目前為止,左大鵬是何用心尚未可知,但風雷真人偽善面具已然揭露,

    一面密謀左大鵬得手之二冊抄本,另一面則遣徒眾懇請笛神子來金天觀相助,不幸一徒途中洩露此事,西北綠林道上立即爭相播傳……」

    南瑞麟微笑道:

    「其餘的事在下多半料知真情,請問笛神子是何人?」

    陸逢春望了他一眼,搖首說:

    「笛神子只知其名,不知其人,但其盛名留存西北道上垂五十年之久,依陸某看法,降龍真訣抄本縱有其事,也不過藉其為引而己,因為黑道盟主繼起無人,爭相論霸,轉眼間,西北道上又是一片腥風血雨,老弟,陸某知道你是為著此事而來,恐怕又將涉身殺卻之中了。」

    南瑞麟搖首說道:

    「不是,在下此刻倘未聞得陸老師說出其中因果,現在仍是如墜五里霧中。」

    陸逢春驚愕得無語良久,心說:

    「那麼他為何遠來皋蘭呢?」滿腹疑雲,張著雙眼望著南瑞麟。

    南瑞麟不由百感交集,愁悵不已,降龍真訣有抄本事不過是傳言而已,究竟須否參與其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覺心境一片混亂。

    此際,西月已隱,星斗滿天,轉面回望亭中,只見馬紹乾賀長齡尚是鼻息如雷,沉睡酣憩,暗道:

    「這兩人真的寬心,一脫險困便立即安睡,若在自己,那有此泰然心情。」

    心中猛生一個念頭,轉面問道:

    「金天觀只怕發覺我們逃走,而且擊斃多人,奇怪他們不曾追蹤我等。」

    陸逢春笑道:

    「他們已早在山下等候多時,只是不敢上山罷了。」

    南瑞麟驚詫道:

    「為什麼?」

    「因為風雷真人自幼孤苦伶仃,為一僧人收養,後來年長風雷真人投師習武他去,而其始終感僧人收養之恩,敬禮不衰,此僧就是此山瑪尼寺主持,故風雷真人不願在此凶搏拚鬥,何況他又有偽善之名。」

    南瑞麟明白馬賀兩人為何放心安睡之故,沉吟一刻,說道:

    「瑪尼寺主持想必亦是一非常人,何不懇他命風雷真人交出那冊抄本,豈不是滿天風雨俱散。」

    陸逢春笑了一笑,道:

    「難就難在這點,瑪尼主持乃一平凡僧人,與他說也未必信………」

    飛花手陸逢春說話時,突覺南瑞麟目光凝向遠處,似有所思,怔怔出神,立時止口也不驚動他,只望著南瑞麟面色陰晴數變,目光含蘊深深憂鬱。

    天邊曙光現出一線,月落星沉,清涼的晨風拂飄著南瑞麟衣袂。

    忽然,馬紹乾賀長齡兩人伸腰立起,含笑步出亭外。

    馬紹乾道:

    「兩位竟夕之談甚暢,兄弟等連日睏倦太甚,不覺倒頭便睡,失禮之處,請予寬諒。」

    南瑞麟仍在沉思,陸逢春正欲謙遜幾句,陡聞遠處飄來一聲陰沉的冷笑。

    馬紹乾面色立變,疾射而去,賀長齡陸逢春兩人亦跟著飛撲馬紹乾身後。

    南瑞麟突然警覺,正待起步,一條灰影電閃落下,只見是一身背雙劍,梟眼鷹鼻的道人。

    道人二日不發,只在南瑞麟身上眼光流轉不停地的打量著。

    南瑞麟冷冷說道:

    「道長可是奉金天觀主之命追蹤在下而來?」

    道人森冷說道:

    「施主所說的一半對,另有一半卻是不對。」

    「這是何說?」

    「觀主與施主一見投緣,所以留駕者內有很深用意,但施主竟不告而去,並擊斃觀眾多人,觀主知施主出於誤會,咎由自取,怪施主不得,但命貧道特來勸駕一往,解釋誤會。」

    南瑞麟朋聲大笑道:

    「在下與風雷觀主無一面之雅,何來誤會,在下還有要事待辦,請道長惋言回覆貴觀主吧。」

    道人冷笑道:「這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恕貧道無禮了。」旋身撤步,反臂一揚,兩隻長劍脫鞘而出,銀霞寒光頓起,

    一式「風雷乍動」,掠起滿天寒星刺向南瑞麟重大要穴。

    劍飆*人,隱聞呼呼風雷之晉,凌厲精奇之極。

    南瑞麟心懸陸逢春等三人安危,不欲與道人交手,身形一晃,倏然穿出劍勢之外,振肩騰起。

    但覺道人冷笑聲中,劍飆已*近身後,如影隨形追來,南瑞麟道:

    「這牛鼻子身法委實快捷,不如出手擊斃,較為省事。」心念轉動之間,已自旋身飛撲,兩臂疾擒,道人一雙長劍已被南瑞麟抓住,

    一震之間,道人虎口俱裂,長劍隨即脫手,寒芒星射,飛向七八丈外處。

    道人驚啊得半聲,身形飛撲之勢猶未衰竭,南瑞麟迅如電火般印著道人前胸。

    只聽一聲噗的輕響,道人似已斷線之鳶般,倒震出兩丈開外,屍橫地上,口中噴出一股鮮血,顯然臟腑俱已震裂。

    南瑞麟暗歎了一口氣,竄前抓起道人屍體疾往山下飛撲而去。

    他到得山腰順手將屍體擲入一洞穴,略事掩埋後,彈丸飛瀉而下,只見馬紹乾等三人,杳然不見形影,不禁胸頭一震。

    他懊喪若失,只為他方才沉思決意不伸手過問這事,因為在婚期中其師數次告誠,說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武林更是能手輩出,他不過是沾了「禹龜洛行四十五步」的光,妄動意氣,恃武逞強,不啻自掘墳墓而已,是以心懷凜懼,決計袖手。

    然而,此刻三人形蹤俱杳,不言而知,定是為金天觀眾擒去,總不能見死不救。

    萬般無奈,疾逾閃電地奔向金天觀而去。

    金天觀外松影匝地,濤聲如潮,觀門大開,靜悄悄地並無異狀。

    南瑞麟腳步頓時放緩,一如常人般慢步走進觀內,只見三兩遊客駐足廊間,瞻仰壁畫指點談論,

    一踏入大殿,僅有數名俗道在低誦經卷,鐃鈸之聲淨淨響亮。

    他不禁心疑,暗道:

    「金天觀主果是非常人物,就拿這鎮靜如定,闔觀上下都是一樣,換在別人勢所難解。」

    他慢慢走在一灰白長鬚老道身前,沉聲問道:

    「請問道長,觀主在麼?」

    老道似被突如其來的問話一驚,怔著雙眼,良久才吐出哺喃語音道:

    「旋主要找的是新觀主,還是老觀主?」

    南瑞麟大大的驚愕了一下,只聽老道又說:

    「新觀主今晨五鼓始率領貧道來此,至於舊觀主在半個時辰前飄然離去,貧道猜想施主大概是訪風雷觀主而來的……」

    不待這老道說完,南瑞麟已自轉身匆匆走出大殿,一勁往後觀走去,行至半途,驀然轉念忖道:

    「風雷道長早巳預謀離觀,自己何必撲空,且與攝魂掌劉奇晤面再說。」

    心念一定,走出觀外,撲奔蘭州城而去。

    南瑞麟進入劉奇臥室,只見劉奇倒臥在榻上,他一見南瑞麟,即霍地躍起低聲道:

    「少俠一晚未歸,老朽憂心如焚,不知探出了什麼?」

    說時神情關懷備至,南瑞麟心中異常感動,便將親身經歷詳細說出。

    攝魂掌劉奇聞言,蹙眉沉吟了半天,搖首歎息道:

    「想不到鐵氏雙怪死後仍流毒武林,飛花手陸逢春說話真假尚不可知,但決非捕風捉影,依老朽猜測,毒鷂子袁鴻逵必為風雷真人網羅,命袁鴻逵去找左大鵬護送一批暗鏢,他預料左大鵬決計不會丟自己顏面,明知有險,也硬挺著接下,殊不知左大鵬識破他的陰謀,不接此鏢……」

    南瑞麟接口道:

    「即使左大鵬接下此鏢,也與降龍真訣抄本截然不相關聯?」

    劉奇軒眉笑道:

    「左大鵬一接下此鏢,已料知事態嚴重,必親自護鏢,試問少俠,左大鵬將得手兩本降龍真訣秘笈如何處置?」

    南瑞麟猶豫了一下,答道:

    「當然放在懷中,隨身不離。」

    劉奇大笑道:

    「這就是了,風雷真人不會在途中阻截卻取麼?」

    南瑞麟默默無語,半晌抬面問道:

    「為今之計,我們作何步驟,究竟該不該伸手。」

    劉奇望了他一眼,低喟一聲道:

    「照說我等似乎不可涉身是非之中,但事關武林噩運,未知秘笈之事是否屬實,很難說是鐵氏雙怪自覺死得不值,故弄玄虛,掀起武林軒然大波,我們應查明詳情相機行事。」

    南瑞麟面有難色道:

    「難就難在他們下落不明,只覺千頭萬緒無從著手。」

    劉奇道:

    「急事緩辦,稍費時日不難找出一絲端倪……」說此略一沉吟道:

    「目前有兩條線索可循,一為興隆山太白宮,另外蘭州城諸大鏢局,我們先循後一途徑,去問順風鏢局總鏢頭旋風八槍湯懷祖,此人昔年與老朽交情不惡,不如前去訪他,老朽恢復本來面目,少俠還需易容換裝。」

    一個時辰後,攝魂掌劉奇同著扮成面像粗豪,三旬不到英悍少年的南瑞麟,跨入順風鏢局。

    順風鏢局內一切,都帶有濃厚緊張氣味,交頭接耳,紛紛談論,見兩人人內,均不由止口露出驚詫之容。

    忽有一年青鏢師迎上前來,含笑道:

    「請問二位何來?」

    劉奇答道:

    「老朽劉奇要面見湯總鏢頭,煩勞通稟。」

    那鏢師目光一驚,尚未答言,一旁的人均不由驚叫出口道:

    「哦,追魂三煞!」

    劉奇微微一笑道:

    「不錯,老朽就是當年追魂三煞之一,如今紅鷹會已解敬,往事豈可重提,匪號不足稱道,讓諸位見笑。」

    眾人料不到久著凶名,辣手心黑的追魂三煞攝魂掌劉奇竟是個謙沖隨和的老人,看來傳言失實,對劉奇大大生出好感。

    這時,早由一鏢伙飛奔入內,片刻只見一紅臉老者大步趕出,呵呵大笑道:

    「劉老師,什麼風吹得你遠來甘涼。」

    劉奇笑道:

    「紅鷹會已解散,老朽了無牽掛因此萍跡江湖,一來探訪舊友,另則乘著有限之年遨遊林泉山水之勝。」

    湯懷祖豪邁大笑,牽著劉奇左腕走入大廳,只當南瑞麟是劉奇隨從,未加一顧。

    南瑞麟秉性仁厚,對這事淡然處之,隨著兩人身後走入大廳。

    湯懷祖此時才發覺南瑞麟長像雖粗豪,但氣度非凡,面現歉意問劉奇道:

    「這位是何人,請為引見。」

    南瑞麟已自接口道:

    「在下許林,與劉大俠途中相見,結伴隨來,冒昧求見務望海涵。」

    湯懷祖大笑道:

    「那裡,那裡,承尊駕瞧得起湯某,感激不盡。」

    落坐已畢,湯懷祖道:

    「劉兄,小弟正處在危境中,甘涼道上殺機隱伏,你有個耳聞麼?」

    攝魂掌劉奇不由一怔,說道:

    「劉某今晨才到,並無耳聞,請道其詳。」

    湯祖懷似是極其憂慮,長歎一聲說出詳情……

    此與南瑞麟所見所聞無多大出入,只不知左大鵬失蹤之事,忖不出與順風鏢局有何開連,只聽湯懷祖說下去道:

    「小弟當年也與毒鷂子袁鴻逵結過不大不小梁子,只因小弟與左大鵬交厚,不與其他鏢局傾軋左大鵬,因此與他們貌合神離,數日前其他鏢局均有人勸說小弟,既然不與他們站在一邊,也要保持中立,小弟只是不允,自鎮遠鏢局中人無故失蹤,小弟即命人分頭函邀崑崙、峨嵋、青城三大正派高人相助,小弟本為著平抑武林爭端之念,卻不料袁鴻逵怨恨在胸,揚言血洗順風鏢局,昨晚便有夜行人光臨敝局,未曾騷擾,飄然而退,看來,他們大舉侵襲之時是指顧間事。」

    劉奇含笑道:

    「湯總鏢頭無須憂慮,劉某既然來此,自然助你一臂之力。」語音甫落,天井之上忽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道:

    「好狂妄的口氣。」

    劉奇聞言立時揚掌呼地劈出,身如電閃穿空飛起,只聽得一聲嘩啦大響,井簷震毀一大片,木石橫飛中,劉奇一條身子衝霄而出,旋風八槍湯懷祖亦跟著穿上屋面。

    只見三條人影,迅捷無比望後院落去,劉奇斷喝一聲,與湯懷祖雙雙如流星疾矢般追下,身落處目睹三黃衣怪人,

    一列橫身立在一株枝葉密茂大樹之下,目光炯炯。

    旋風八槍湯懷祖冷笑道:

    「你等何人,白日闖入順風鏢局意圖何為?」

    左首一黃衣怪人獰笑連聲,倨傲無比,沉聲道:

    「西傾山袁當家座前天地人三壇壇主就是,閣下想必就是旋風八槍湯懷祖,據聞閣下好管閒事,廣邀自命俠義正派人士,立意與西傾山為難,故我等來此偵查有無其事,如無還則罷了,否則……」

    湯懷祖卻一聲哈哈阻住他的話頭,道:

    「不料小小順風鏢局,竟蒙三位壇主光顧,未免小題大做,但無論如何,湯某不勝榮幸之至!」

    三黃衣怪人面色一紅,目光突變陰鷙,嘴角均泛出一絲狠毒的陰笑。

    此時,鏢局中一干武師聞警均紛紛趕來後院,橫刃散立,只聽湯懷祖說下去道:

    「西傾山見各正派高人相繼歸隱,竟生出雄圖武林之念,勾結風雷真人,

    一夜之間坑殺異己六十八人之多,令人髮指,天理難容,就是湯某不出面主持公道,難道武林中再無人阻止你等無法無天麼?」

    那怪人獰笑道:

    「你還不配。」

    湯懷祖聞言氣往上撞,兩手望腰間疾按,一支蛇頭虯筋軟槍已自巔巍巍亮在掌中,冷笑道:

    「看尊駕說話神氣,諒是天壇壇主景正陽,湯某雖是無名之輩,還不把你們看在眼中。」

    景正陽望了其他二怪人一眼,登時放聲大笑,其昔尖銳,入耳心驚肉跳。

    攝魂掌劉奇發覺南瑞麟並未隨來,暗暗詫異不止。

    景正陽怪笑良久才定,伸手一指湯懷祖道:

    「湯懷祖,這是你自找死路,怪不得我們。」話出身形倏地拔起,曲指暴張,五縷急風疾奔而至。

    旋風八槍湯懷祖身形一閃,軟槍蛇頭橫甩而出,一點寒星電疾無比點向景正陽的掌心。

    景正陽招式未待用老,疾沉墜地,兩手如風抵向湯懷祖兩臂,撒出數十指影,竟測不出他那兩手向何部位攻到。

    湯懷祖暗中一凜,足尖一旋,身已旋往外門,手中蛇頭軟槍卻已展開,挑、刺、撥、點,無一不是快速異常,宛如狂風暴雨。

    景正陽亦是雙掌如飛,隨身而出,越打越快,每一招卻暗含詭奇玄機,走至十招以外,越發凌厲快捷,手若魅影飛舞。

    湯懷祖漸漸力不從心,槍招猶未遞滿,即覺被一股陰柔潛勁*回,攻勢立為所制,步法呈現凌亂。

    另兩黃衣怪人只寒著一張臉,張眼望天,根本對場中不屑一顧,宛如一雙泥雕塑像矗立院中。

    鏢局群豪一個個均懸心湯懷祖安危,面露緊張之色。

    忽然,景正陽倏地飄退丈外,桀桀怪笑道:

    「湯懷祖,你那仗以成名的旋風八槍,本座見識過,也不過爾爾,膽敢妄狂為敵,本座目前還有事,且容汝活命,三日之後,再來血洗順風鏢局。」

    這幾句話,顯然刺痛了湯懷租的心,一張臉變得煞白,目中泛出愧恨交集之色。

    劉奇一聲大喝道:

    「么魔小丑,竟敢在此耀武揚威,老夫威鎮川滇之時,也無你們如此猖狂。」說時,呼地一掌劈出。

    如山內力疾湧而出,立見狂飆捲起一片沙石,潮嘯聚擊景正陽。

    景正陽急錯出一步,雙掌平胸推出,潛力一接之下,景正陽不由雙肩連晃,退出二步。

    劉奇但覺景正陽掌力挾著一股陰寒泛人氣勁,知對方練得一種極不尋常的歹毒氣功,追魂三煞見多識廣,名非幸致,料一撤掌力,那股陰寒之氣也穿循掌心而入,立時雙掌一弧,分擊地面,轟地一聲塵砂漫飛中,劉奇才放心緩緩撤回內力。

    景正陽面罩寒霜,眉湧殺機,冷冷說道:

    「追魂三煞果非虛名之輩,只可惜你身為本座內力所傷,三日之後本座再來為你收屍。」

    劉奇心中一寒,暗道:

    「我已料知他的掌力歹毒,方才分擊卸向地面,怎麼還有一絲殘餘滲入體內。」,忙運真氣搜索體內有無異狀,只覺猶如常人一般,不由大大寬心,當即冷笑道:

    「你不必大言不慚,迫魂三煞縱橫武林數十年,只有他人掌下斷魏,無人敢言追我之命,今日是首遭聽到,如要取劉某之命,何必等三日之後,目前你們能逃出這順風鏢局之外,尚難斷言。」語意森厲,咄咄*人。

    語音方了,另兩黃衣怪人疾飄而前,與景正陽並肩而立,掌心外翻,蓄勢待吐。

    劉奇揚面放出陰冷笑聲道:

    「你們三個人似乎嫌少一點,不過劉某掌下從不誅無名之輩,且報出姓名來。」

    一人冷笑道:

    「本座西傾山地壇壇主胡爾昌。」

    另一人接道:

    「本座人壇壇主朱化龍。」

    景正陽左掌微微一擺,三人身形倏然而動,已按著三才方位而立。

    驀然,一聲清澈長嘯由牆外生起,響澈雲霄,震得枝葉簌簌,飄落如雨。

    三黃衣怪人聞聲一怔,掉面外視,只見七八條身形凌空平仰疾射而至,來勢甚急。

    劉奇暗詫道:

    「這是什麼身法,那有……」

    忖念未了,那七八條身形已叭噠墜地,但見個個氣絕身死,僵硬冰冷。

    景正陽三人面目色變,衝霄而起,曲腰撲瀉牆外而去,只見三人身形才一越過牆外,忽然身子一歪,

    同時間哼了聲沉墮落。

    劉奇與湯懷祖道:

    「牆外有能人相勸,我們去瞧瞧。」說罷兩人身形疾展,縱躍出得牆外,遊目四顧,不由相望大為驚愕。

    原來這牆外是一片極廣大的荒地,瓦燒成堆,景正陽等三人已無蹤影,但見這片荒地上分陳著十數具屍體,兩目張開,面膚扭曲變形,似是生前受了一種極其難忍苦痛的殘忍手法致死。

    湯懷祖目中閃出一抹憂鬱之色,問道:

    「劉兄,你看暗中相勸高人是誰?」

    攝魂掌劉奇沉吟不語,此際,鏢局諸人紛紛趕來,亦均面露驚奇之色。

    良久,劉奇才答道:

    「劉奇雖略略測知來人是誰。但不敢肯定,此人既然不願露面,想必他亦不願為人知道。」

    湯懷祖點頭歎息一聲道:

    「看來這大德湯某無從相報了!」隨即命鏢局諸人收埋屍體。

    方才一聲長嘯,劉奇隱約聽出那是南瑞麟所發,心知他不願被人發現,亦不顧為人知道他是簡松隱之徒,故而不肯與湯懷祖說出。

    一回至大廳,只見南瑞麟伏在幾上大睡,鼾聲如雷。

    湯懷祖不由笑道:

    「劉兄這位同伴想系連日疲累所致。」

    劉奇大笑道:

    「這位許兄弟仁厚性癡,又嚴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師命,劉某途中百般譬解,鋤凶殊惡為我輩武人本份應偽,他只是執意不聽,看來他火燒在眉上才會發急啦。」

    湯懷祖大笑不止。

    南瑞麟似為笑聲驚醒,睜著惺忪雙眼慢慢立起,泛出尷尬笑容道:

    「疲累之身,不覺沉睡,失禮之極,二位此行定然擊退強敵,在下自知武功不濟,恐誤了湯總鏢頭大事,索性懶得動了。」

    湯懷祖料不到許林長像粗暴,竟這麼酸氣迂腐,當下微笑道:

    「兄台遠來是客,驚擾之處,請海涵一二是幸。」

    劉奇突覺胸頭微感不適,似有一縷奇寒之氣在臟腑來回蠕蠕而行,不禁打了兩個寒噤。

    這時,湯懷祖已步出廳外,南瑞麟忽迅如電光石火般手掌一翻,掌心倏然緊抵劉奇後胸「命門」穴上。

    劉奇只覺一股熱流泉湧透入,奇寒立止,鼻中臭得奇香撲鼻,沁人肺腑。

    片刻,廳外揚起湯懷祖步履聲,南瑞麟如電縮回手掌,湯懷祖走入廳內,只覺氣味有異,鼻子臭得一臭,道:

    「好香,這是什麼氣味?」

    劉奇佯裝不知,瞪眼道:

    「沒有哇!想是劉某鼻孔阻塞,嗅覺失靈。」

    湯懷祖奇道:

    「這就令人奇怪了……」

    忽見一壯健大漢勿匆奔入大廳,望著湯懷祖垂首稟道:

    「崑崙天心長老及青城三老等老前輩駕到。」

    湯懷祖哦了一聲,忙飛步趕出迎接。

    大廳內僅有劉奇南瑞麟二人,劉奇悄聲問道:

    「方纔鏢局後院牆外誅戮西傾山匪徒多人,諒是少俠暗中助手。」

    南瑞麟點點頭,道:

    「小侄不願被人知道,所以出此一策,但小侄只覺此中情形太有可疑,鏢中中人多半自惜羽毛,利害分明,湯懷祖這樣故作大義凜然,尤其與景正陽交手時武功尚有保留,未免啟人疑竇。」

    劉奇道:

    「少俠此話老朽不盡贊同,君子之交淡如水,患難始見交情,湯懷祖此舉未始不失俠義英雄本色。」

    南瑞麟搖首道:

    「小侄略舉兩點可疑之處,劉叔父必不謂小侄無的放矢,為何景正陽歹毒掌力不施諸湯懷祖,偏向叔父出手,此其一,鎮遠鏢局之事,只有小侄知道,卻不過是親身耳聞,並未曾目睹,湯懷祖怎麼知道他們全部失蹤,不曾被害,可見……」

    劉奇一挑拇指讚道:

    「究竟是少俠頭腦縝密,察微知著,老朽自愧高不能及,為今之計作何而處?難道湯懷祖知道左大鵬的下落麼?」

    南瑞麟道:

    「依小侄之見,我們不妨虛與委蛇,遇事不可過於太熱心,亦不要採取觀望態度,更招其疑念……」

    語音未了,劉奇已失聲驚道:

    「莫非老朽已遭湯懷祖疑念?」

    南瑞麟低哼了聲道:

    「劉叔父當局者迷,江湖之中本是聲息相聞,這等大事實可謂不知情之理,何況湯懷祖概略說出情由,叔父一不追問驚詫,再面色平靜似無動於衷,可見叔父事先必已知情,湯懷祖豈能不起疑,看來西傾山天地人三壇壇主早就在此廳內與湯懷祖密議,聞得我等前來,立時潛伏屋面。」

    劉奇驚愕得兩眼張得又圓又大,詫道:

    「少俠,你是由何而見?」

    南瑞麟伸手一指,指向廳上首左側門前地面。

    因為西北風砂特多,地面積塵濃厚,劉奇窮極目力凝視之下,只見三雙腳印隱凹塵面,不言而知景正陽等三人兩足著力,竄出門外所留。

    劉奇雙眉猛剔,正待啟齒,忽聞遠處傳來一陣朗朗笑聲,知是湯懷祖已陪著天心長老等人向大廳走來,不由倏然住口。

    笑語之聲漸近,須臾,湯懷祖引著一白眉白鬚枯瘦老僧當先走入,跟著走入三個貌像清奇,長髯及腹的老者,最後又走進四人,

    一為白衫少年,面如冠玉,氣秀神清,可惜目光如鷙,令人只覺這少年不易親近,有淡漠森冷之感。

    一是虎目海口,兩臂壯闊的大漢,腳步甚沉,其餘二人都是久著盛名的滇中雙傑,背上兩柄金光閃亮的鴛鴦金鉤是他們成名的標幟,昆仲二人威震南天,長名戴昆吾,次稱戴辟邪。

    南瑞麟均確不識,攝魂掌劉奇成名已久,武林中有名望的人士皆熟知能詳,除了白衫少年外,余均察貌知名。

    只因兩人踞坐太師椅上巍然不動,湯懷祖見狀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心說:

    「追魂三煞雖在武林中頗具威望,但在所來正派高人面前是微不足稱道,你如此倨傲,自有你的好看。」

    忖念之際,白衣少年已是瞧不順眼南瑞麟劉奇旁若無人之傲態,鼻中重重哼了一聲道:

    「湯老師,這兩人是什麼來歷?怎樣這麼不懂禮數。」

    攝魂掌劉奇不由面目疾變,霍地立起,那白眉白鬚的老僧高喧了一聲佛號道:

    「這位施主想必是追魂三煞中之劉施主,風聞紅鷹會已解散,老會主勸命會眾躬耕自給,不得再出為

    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袁會主得劉施主勸言之功甚多,老衲聞聽之下,不勝敬仰,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劉奇聞言,一腔怒氣未便發洩,猛然壓抑下去,含笑施禮道:

    「大師崑崙耆宿,佛門高僧,在下不過是一江湖末學,焉敢當此謬讚。」

    一言方罷,白衫少年猛可裡發出震天狂笑,充滿了卑視不屑意味。

    劉奇不禁面目射出懾人心魄的怒光。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