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緣絕學

    歲月易逝,人物變換,但江湖恩怨仇殺,卻一成不改,九十年來,武林間出了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是少林寺威鎮中岳的重寶,「達摩禪經」下冊——「大羅金剛寶錄」,在第二次武當百年論劍期前五年遽然消失。

    此蓋世奇書載有「大羅金剛禪功」、「大羅金剛指」及「大羅金剛劍訣」。這三種禪門絕世武學如能習成,雖不能說無敵天下,但欲爭霸武林已易如反掌。

    自寶錄遺失後,迄今將近百年,少林派已四易掌門,歷代掌門人均立下宏願,以尋回師門重寶為第一要務。如今,莽莽神州,百年以還,寶錄仍是影蹤全杳。

    各派高手,及多少歸隱魔頭,為欲尋獲這本蓋世武學,均紛紛重入江湖,期能他日稱霸武林。

    中原武林道亦太不景氣,正當少林遺失重寶苦尋無著之際,無獨有偶的另一件大事又震動了神州。

    十年前,第二次百年論劍,蟬聯七大劍派(武當、少林、峨嵋、青城、崑崙、天山、崆峒)的劍盟宗主——武當派,在一個月澹星稀的深宵,被人摸上武當山,將劍盟七門的武林令符,「神道伏魔令」從三清殿祖師堂中盜走。

    這一件事,駭人聽聞,震驚了天下武林,皆因,「神道伏魔令」不但是論劍的綵頭,亦是七大劍派的武林令符。

    在劍盟七門中,誰執掌了這面令符,即能發號施令,其餘六派均應唯命是遵,是以,此令關係著天下的興衰機運,更關乎著武林前途與武當派的聲譽。眼看三次武當百年論劍一年近似一年,如在論劍期前不能尋回此寶,這次論劍,將會因失落神道伏魔令符而宣告流產,則武當派將如何向其餘六大劍派交代,更有何面目見天下武林同道。

    自「神道伏魔令」被盜,武當派即傾出全力到處明察暗訪,但十年易逝,此武林至寶仍無可循蹤跡發現。

    武當山自至寶被盜後,急煞了現任掌門人靈修道長,道長年逾八旬,為現任劍盟七門的宗主,功力精純,領導天下武林,名滿寰宇。掌門弟子妙清道人,名列「武林」兩道,俗家弟子一掌震乾坤柳彤,領袖江南武林,關門弟子金梭劉銀龍,為「劍林三龍」的「銀龍」,真是一門三傑,威鎮四海,名滿武林。

    且說那一掌震乾坤柳彤,與天津衛楊柳青的金鞭華榮,分領南七北六十三省武林道。武林中有:「神州稱雙雄,武林成統一,北鞭數華榮,南掌推柳彤」之諺。兩人乃當世一代豪雄,他們雖是武林中的好手,可是,二人領袖天下群雄所憑據的是德望,不光是過人的功力。

    除開「南掌北鞭」外,目前武林中在技藝上有獨到造詣,逐鹿江湖的好手,還有名震遐爾的一些方外高人,如「三僧兩道」等。

    在後起之秀中,更是人才輩出,又有所謂「劍林三龍」,與年來在中原道上攪得天翻地覆的鴛鴦女玉鳳。

    這些武林好手,各有所長,講功力都在伯仲之間,其中尤以七大劍派以外之關外長白派的高手,名列劍林三龍之首的喪門劍,鐵背蒼龍古檜,近年來算得上帝都第一把劍手。

    柳彤,世居襄陽,襄陽位於漢水之南,背山面水,景色絕秀,商旅雲集,且為荊北重鎮。

    城郊江岸旁的一片翠柏莊院,在翠凝峰麓,依山傍水,好一座高人賢士歸隱的絕佳妙境,怎奈柳彤正值叱吒風雲的英年,是一位豪氣干雲的大俠,不是退隱的高人,住在這所靜雅的莊院中,有點不甚相稱。

    這所氣派宏偉的莊院,嵌在黑壓壓的一片翠柏中,四周環繞著合抱的參天古柏,背依著高聳入雲的翠秀奇峰,懸崖峭壁,面對著滾滾江流,好大一片房舍,其間鑲著三兩棟紅牆綠瓦的樓閣,點綴得氣派萬千。

    宅前通著一條翠柏掩映的青石大道,濃蔭蔽天,江風吹來,帶起一陣輕微的脆嘯,那沁人心脾的柏香,吹得四溢飄揚,清香十里,人行其中,濃蔭繞身,幽靜異常,的是人間仙境。

    青石道上,車水馬龍,今天顯得分外的熱鬧,進出人物,多為三山五嶽的赳赳俠士與五湖四海的氣壯豪客,莊內正在替柳彤做五十大壽。

    柳彤自幼即得靈修道長真傳,數十年功力。精湛如鋼,弱冠即投入江湖,行道三十年,以四十五式武當鎮山掌法——「乾坤掌」飲譽大江南北,「一掌震乾坤」武林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乾坤掌既是武當絕技,掌式剛猛奇詭,神奧難測,干掌九式,招式奇猛,利於快攻,坤掌三十六式,變化繁雜,奇詭莫測,宜於奇襲,對敵時,雙掌同時施為,陰陽相生,奇正相輔,威力無窮,攻守進襲更見靈活。

    他功力自是算得上武林中的健者,但在雙掌同時施為時,因秉賦淳厚,從不以雙掌同時擊中對方,除萬惡不赦者外,均是輕施薄懲,與人留有餘地,故博得一掌震乾坤之雅號。

    幾十年來,江南武林道,對柳彤交相敬服,加之,他俠心仁腸,急公好義,武林中人,畏威懷德,提起一掌震乾坤時,天大的過節,均能揭過,是故,柳彤領袖江南武林,已垂三十年,真說得上是聲名顯赫,揚播四海。

    另一項使他名滿天下的原因,是武當派蟬聯兩屆劍盟宗主,人才輩出,旁人惹不起,敬服柳彤,亦即是尊崇武當門派。

    柳彤長得修偉英挺,面色紅潤,清須過胸,神情豪爽,祖遺良田千頃,算得上是富甲一方。膝下僅有一子,名柳劍雄,年已十八,長得骨秀神豐,是位翩翩佳公子,年紀雖幼,武功卻已超人一等。

    自武當山遺失至寶後,柳彤憂心如焚,特別是近幾年來,終日悶悶不樂,長吁短歎!皆因他是一位熱心江湖的大俠,何況是師門出了這麼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倏忽十年,白雲冉冉飄過,一如往昔,流水淙淙吟鳴,長年不停,可是,那只足以掀動武林狂濤的巨寶,仍是隱沒無聞。

    柳彤常常獨個兒忖思:「武林間的虛名,原是似假還真,不能分擔一點師門憂患,有什麼臉去見天下同道?唉!真愧煞人……為了神道伏魔令,成年累月,常年奔波尋訪,可是,天下之大,荒山藏珍,幽澗探秘,茫茫天涯,師門至寶仍似石沉大海……」

    人生有幾個五十,天下群雄畢至,哪容得他再心懸師門至寶,還不是強堆下一臉歡笑,周旋在賓朋之間。

    一對粗如兒臂的壽獨,正跳動著尺許舌焰,照耀得壽堂如同白晝,到處奇珍異寶,琳琅滿目,這些天下群雄所賀的壽禮,將這座雕樑畫棟的大廳點綴得珠光寶氣,極是華麗壯觀。

    大廳中還擺了十多張紅柚木圓桌面,一片熱鬧景象,賀客中,多是水旱兩路有名氣的人物,特別是中間首席上坐的一僧一道,怪惹人注目。

    道人年近六十,清須淨面,骨秀神清,左首坐了一位年歲相若,長相威猛,虎目紅面的高大和尚。

    這僧道兩人,大有來道,道人是名列兩道的妙清,和尚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三僧中的峨嵋高僧——伏虎禪師。

    武林中有兩句話:「三僧伏群魔,兩道斗乾坤。」可見這僧道二人在武林之中,名頭不小。

    高朋滿座,蓬壁生輝,座中高人,除開僧道二人外,還有北方武林盟主華榮的二弟,銀鞭華靈,太湖總舵主,金弓三彈秦猛,柳彤的盟兄,少林高手,淮南雙俠老大,神拳趙沖,長沙鎮遠鏢局總縹頭,小天星陸兆峰,太極門的八卦金刀鍾智魁等七八位。

    這幾人,都是武林道上一時之雄。

    還有些高矮肥瘦的武林豪客,大約有百來位,其中,亦不乏深藏不露的好手,真是天下群雄,濟濟一堂,盛事、盛宴。

    賀壽拜壽、繁文縟節,一一過去,群雄在主人殷殷相讓下,按尊卑席次均先後坐定。

    五十大壽,柳彤壯懷欣慰,一見到天下群雄畢集,還有師兄秒清道人與伏虎禪師的到來,由不得拈鬚一陣「呵呵」的爽朗豪笑。

    群雄舉杯向柳彤祝賀,一片祝頌之後,摻雜著猜拳行令呼吆喝六之聲,嚷得偌大一座壽堂到處喧鬧震天。

    稍傾,柳彤自主位立起來,先擊掌三聲,清脆盈耳,偌大一座鬧哄哄的花廳,登時平靜得鴉雀無聲,齊含笑凝注著主人。

    柳彤滿臉笑容的,雙手抱拳,先一個環揖,再從側旁倚立的大徒弟陳嵐手中接過酒杯,然後雙手捧定,高舉過頂……突然一聲,「慢來!慢來!」語聲沉雄,中氣充沛,發自右首一席。

    話未落,座中之人,個個用驚詫的眼神,齊向右席上小天星陸兆峰的瘦臉望去。

    柳彤乍聞小天星吭聲,陡然心頭一震,舉起的酒杯雙手慢慢的放了下來,仍是滿臉含笑,轉頭向小天星陸兆峰看去,心中暗自嘀咕:「這傢伙要出什麼花樣?」

    小天星陸兆峰臉色為群雄的眼神盯得雖驟然一凜,也只是眨眼即逝,又嘴角充滿諂笑,翻了翻那三角眼,向群雄臉上掃視了一遍,再轉身向柳彤抱拳一拱,說道:「老哥哥,您今天大喜的日子,以您三十年來的仁風義舉,與在武林道的德望來說,誰不讚仰,只要提到老哥您,誰不說一聲:夠義氣、夠朋友。您今天要是一席一席的來敬酒,除幾位前輩高人外,誰敢當得?依小弟淺見,倒不如您即席乾上一杯,以表達您的盛意,這就成啦!另外兄弟有點小要求,請老哥哥您賞個臉,千萬不能推辭……兄弟的意思是,在您今天五十大壽的當兒,應該有一點新鮮別緻的玩藝祝賀一下才對……」話到此頓停。

    吃鏢行這碗飯的人,眼皮子要寬,嘴皮子要滑,陸兆峰這樣巧言令色的透著一股的親熱勁,「老哥哥,老弟弟」的與柳彤套得那麼近,誠然是有點交淺言深,姓陸的與柳老英雄,可說是原無一面之緣,這次來襄陽賀壽,純粹是慕名藉機拉攏。

    以柳彤的性格,本就不願與保鏢護院之流為伍,平素對小天星的為人陰鷙,更早有個耳聞,雖不滿其為人,無奈小天星亦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專程來替自己賀壽,再沒有交情,總算是個賓客,柳彤怎能不理這份碴。

    群雄在小天星話聲甫落的一剎那,掀起一片響亮的掌聲,齊聲附和,贊成陸兆峰所提的意見。

    人沒有不喜歡新鮮熱鬧的,特別是此時此地,明著是湊小天星的趣,骨子裡是在捧老英雄的場,那些人交頭接耳,咬了陣耳朵,心中七上八下的猜測,到底那姓陸的要出個什麼點子?性情急躁點的,已在連聲催他快說。

    柳老英雄為小天星的話弄得滿腹驚疑,但神態間仍是笑意盈面,慢慢的掉轉頭向盟兄趙沖看去。

    嘿!土老兒趙沖一副悠閒神情,右手斜捏著一小杯酒,左手一抹頷下幾根花白疏落的短鬚,掛落一絲神秘詭笑,瞇著眼縫,向柳彤輕點了兩下頭。

    柳彤登時心中泰然,一生中他非常信賴這位盟兄,皆因趙沖一肚子的鬼,小天星再壞,休想逃過趙沖的眼神。

    「好好好,陸爺,恭敬不如從命,柳彤這就照辦。」老英雄向身後一探,陳嵐雙手捧定適才的那滿杯酒,遞到師父手中。

    老英雄將酒捧定,又高舉過頂,順熱劃了個半圓,堆滿一臉豪笑,朗聲說道:「柳彤今天賤辰,辱蒙諸兄高臨為兄弟祝賀,難當諸位高誼隆情,惟有刻骨銘心,深藏胸臆,不敢言謝,水酒一杯,不成敬意,以此聊表柳某寸心。」一揚杯,仰脖喝乾,向大家亮了下杯子。

    群雄在柳彤敬酒之頃刻,均紛紛舉杯,陪著乾了一杯。

    柳彤順手遞過空杯,抱拳躬身一個環揖,謝過賀客,旋身向陸兆峰笑說道:「陸爺的別緻何題,請吩咐,兄弟能力所及……」說此略停,笑搖了下頭,倏又接道:「今天這份榮寵,柳彤己愧受難當,如說再出什麼新鮮事兒嗎?怕不要折煞在下,陸爺可否准免!」

    誰會高興這份透著親熱的人物,柳彤深知小天星為人城府極深,機詐狡檜,江湖聞名,是以,生怕這傢伙要出新奇花樣,自己身為主人,一個處理不當,怕掀起無窮風波,倒有些惹厭。

    土老兒趙沖是樂在心頭,一扯土布大褂,不管柳彤沉吟推阻,接說道:「三弟,陸鏢頭講的真對了我的胃口啦!這場合,不找出點別緻的事兒應應景,那多乏味。」

    略停,瞇眨了兩下細眼,環掃賀客一周,才問小天星:「陸老弟,你說說看,是什麼新鮮題兒?」

    賀客齊瞪定了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迫切期待的神情,凝神靜待小天星說下去,只聽他嘿嘿兩聲乾笑,向柳彤說道:「喏喏喏,老哥哥萬安,這新奇的事麼?就應在令郎的頭上。」

    此言一出,賀客互望了一眼,顯得有點懷疑,甚少有人知道柳彤有位公子。

    柳彤為這句話怦怦心動,一想拉著小孩的事總好辦,隨將心頭那一縷不安的思緒化盡。

    小天星又接說道:「江湖上傳聞,令郎是當今武林中第一位奇人靈真老前輩的衣缽傳人,一身驚人絕學,盡得老道長真傳,道長在四十年前就以輕功第一見稱武林,老前輩的獨門驚世絕藝——《飛龍九式》輕功,聽說令郎更是青出於藍。老哥哥,您估量著點,座中如許高人,都想飽飽眼福,一窺令郎英姿。」

    話聲未落,滿堂震天價響的掌聲,夾雜看陣陣叫好的吼聲,釀成一片喧鬧的旋律,幾乎是全體賓客,都贊同這意見,更有人在迫不及待的催促柳彤。

    聰明的人懂得群眾心理,會走群眾路線,拍馬屁的,投人所好,拍到節骨眼上,使感受者由心的深處大為舒泰受用。

    柳彤父子,同生在豪俠之家,技出名門,老英雄當有望子成龍之心,如今,這場合,老英雄確屬心動,他相信兒子是一代英才,面對天下群雄,哪能放棄這個使愛子成名露臉的機會。

    老英雄雖是有心人,不能不謙遜幾句,登時一拱雙手,微笑說道:「各位這般抬愛,柳某銘感五內,只是……犬子生性頑魯,雖蒙家師怕親為訓誨,無奈本門技藝,他僅僅學點皮毛,倒辜負他老人家一片憐愛的深心,似這等淺薄技藝,難登大雅之堂,豈不貽笑方家……」說至此,顯得有點沉吟。

    一旁可惱了伏虎禪師,老和尚生性耿直,自詡輕功為此中翹楚,暗自忖思:「我不信這十八歲的毛頭孩子,敢說輕功能好到哪裡去。」他巴不得急於一看究竟。登時一瞪虎目,低哼了一聲,顯得威嚴至極,沉聲說道:「柳大鬍子,怎麼婆婆媽媽的?難道說孩子們肚子裡的一點東西你都要藏私不成?」話中顯得有點輕蔑。

    「師弟,你就叫雄兒出來應應景吧!反正好壞是另一回事,難得天下英雄與這麼多武林名家齊在,正是孩子請領教益的大好機會。」

    伏虎禪師頂了柳彤幾句後,老英雄正感臉上有點掛不住,不知將何以置答的當兒,幸好妙清道人轉圜了幾句,得使老英雄下台。

    柳彤也就藉機趁風轉舵,毅然說道:「既是諸位盛意,非要小兒獻醜不可,又有禪師及師兄的令諭,柳某只得敬遵諭命,……可是,孩子年輕,平時兄弟又疏於教導,如有不是之處,尚祈各位海涵,同時更請諸兄不吝指教,則在下感激之至。」

    話落,老英雄躬身一個環揖,轉頭低囑陳嵐去叫柳劍雄出來。

    柳劍雄沒有出來以前,先將這孩子簡略的交待一番。

    這孩子在八歲的時候,已出落的粉妝玉琢,賽過瑤池金童,讀書已能背經誦賦,學武自六歲開始,老英雄就教他做奠基的功夫,雖只兩年,武功已略具端倪。

    就在他八歲的這一年,武當山遺失武林至尊神道伏魔令,連學究天人,功參造化的武當派碩果僅存的名宿,掌門人靈修道長的師兄,靈真道長亦已沉不住氣,悄然離開武當後山靈霞觀清修之所,重入江湖,查探神道伏魔令下落。

    道長白費了半年時光,毫無所獲,頹然而返。

    上武當山的前夕,道長順道來到襄陽府的翠柏山莊,看看師侄一掌震乾坤柳彤,恰好老英雄三日前亦剛自外查尋至寶蹤跡歸來。

    道長一到,柳彤倒履恭迎,叩候師伯金安,稟述了一陣半年來查至寶經過後,命人將公子領出叩見師伯祖。

    孩子才一出來,靈真道長陡然兩道炯炯神光閃射,慈眉一陣聳揚,一聲不吭,一把將孩子攬入懷內,仔細端詳一番,看出孩子根骨、資質、稟賦之佳,為道長生平所僅見,實為一習武的上選奇才。

    道長功力通玄,再一仔細揣摸孩子貌像,發覺此子福緣深厚,惜乎,這孩子又與自己緣份不太深厚,心想將來或者會另有遇合,似是為自己惋惜,亦像是感慨萬端的悵然一聲。

    說不出為什麼,道長總覺得特別喜愛這孩子,心中拿不定應該怎辦?忖思:「眼前相遇一場,總算有緣,該給他點東西。」思念及此,道長對師侄說明,欲攜雄兒上山五年,授與本身絕學。

    試想這種世外高人,千載難逢,求都求不到,柳彤還不喜得跪下去替孩子叩謝師伯恩典。

    道長此一念,成全了柳劍雄,替武林造就了百年來的一位武林奇才。

    靈真道長,性情孤僻,為近五十年來震動海內外的武林三大奇人中的第一位,三十年前,不願接掌武當掌門,退出江湖,息影后山清修,再未履塵寰一步,一身玄奧武功,高不可測,如今年逾九旬,尚未得一衣缽傳人,要有,那就算是柳劍雄了!

    五年,道長確實愛極了這孩子,又多留了一年,這六年中傾囊相授,連他當年江湖賴以成名的壓箱底絕招——「飛龍九式輕功」,亦毫無保留的傳授給柳劍雄。另外被武林中人譽為玄門正宗的「武當內功心法」,柳劍雄也學會了個絲毫不漏。

    武當是玄門正宗的一大門派,以練氣為主,柳劍雄小小年紀就領悟得此玄門內功法髓,一代奇才,天資靈慧,領悟力又高,實出道長意料之外,試想他功力精進之速,何啻怒駒奔騰,真是一日千里。

    六年時日雖短促,但柳劍雄在道長諄諄不倦的訓誨熏陶之下,伐毛洗髓,變化氣質,內功上已有了相當基礎。

    劍術上,武當派雄霸劍林兩百年的七十二手「迴環飄風劍法」,亦也獲得道長真傳。只有「乾坤掌」,道長含有深意的未教一試。

    道長太偏愛這孩子,最後竟將新近研創而成,就連靈修道長也未得一見的「九龍連環步法」,一併悉心傳授給了這徒孫。

    這種步法,是一門極玄奧精博的武學。

    歲月易逝,四年前他即在武當山拜辭師伯祖返回翠柏山莊,勤奮不懈的日夜苦練,內功、劍法、輕功,都有了長足的進步,閒時每天更從老夫人習文。

    老夫人為荊楚名媛,滿腹珠磯,早年有女才子之稱。

    四年以還,柳劍雄更將柳彤的一套「乾坤掌」練得出神入化,柳彤既是以乾坤掌馳名武林,可見在這門絕學上,有獨到的造詣,也是老道長未授他一式的原因。

    柳劍雄目下已成一位翩翩佳公子,文才武功均已出人頭地,內功深具火候,七竅雖未能衝破,但也能練到隱含不露之境。除具有精湛功力的高手外,極難看得出他是個內家好手。

    大廳中正當眾人翹首等候之際,瞬間如彩虹罩落,群雄陡然一震,一位貌比子都,星眉朗目,氣深神清的書生,步履從容的步進壽堂來。

    這位少年美公子,顯得儀態安詳,透著一股華貴的氣質與儒雅的氣度。更像中天的的皓月,閃耀在疏落的群星中,顯得皎瑩輝麗,說不出他那種令人不可仰視的風儀,明艷清麗,這正是群雄渴欲一見的柳劍雄。

    賓客的眼睛,像被一塊強勁的磁石吸住,在他現身的一剎那,被他這種絕世風度懾住,齊均屏神凝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像怕把這怯生生的美少年驚壞似的。

    這當兒,群情激盪,不約而同的泛起了同一個念頭,似乎是聚精會神的在欣賞一件稀世奇珍,暗中都喝了一聲采。

    柳劍雄目不斜視,星目中閃爍著一份嚴謹的光輝,俊臉盈笑,神態自若的冉冉來到柳彤面前,一步拜了下去。

    「我這侄兒,生就是一副敦厚性格……」磕頭中土老兒神拳趙沖,掀了下短鬚,露出一個得色的微笑,環視群雄,以自豪的口吻,像是自語,又似是在告訴旁人,柳劍雄這孩子多麼謙恭有禮。

    美公子拜罷起來,垂手在老英雄身側待立,一端面容,恭敬的垂下眼皮,問道:「爹,叫雄兒出來有何訓誨?」

    奇怪!今天是柳彤的五十大壽,美公子為什麼不出來拜壽,再則是柳彤唯一的寶貝獨子,在這樣的場合下,柳劍雄今天應該身負招待賓客的重責,這種大忙的日子,為什麼躲在後面,像閨閣千金。

    不少賀客均有這種想法,大家都茫茫然。

    的確,這一件小事超出了常情,這裡邊藏著土老兒趙沖的一肚子鬼,也是柳彤望子成龍的一番苦心。

    凌晨一早,美公子就已向老英雄拜過壽,因趙沖愛護這位侄兒,較柳彤有過之而無不及,柳劍雄自小就在土老兒膝頭上長大,他誠心要藉盟弟拜壽的機會,使侄兒露露臉,因此,他強自主張,要柳劍雄非到適當時候不出來,為的使大家特別注目,柳彤拗不過這位詭計多端的盟兄,只得由他調度。

    趙沖安排了這條錦囊妙計,今早與小天星乍見之下,就攛掇他,一再的談到柳劍雄,恰好小天星此來別有用心,他怎不抓緊這一線拍馬機會,提出要美公子表演輕功的這檔事來,為的是要討好柳彤。

    饒你小天星狡如玄狐,仍不免墜入土老兒趙沖的圈套之中。

    這當兒,柳彤一拂長髯,撚鬚微笑說道:「雄兒,快拜見師伯及眾位伯父。」

    柳劍雄不待父親話落,先給妙清請了安,又給群雄見過禮,再退身側立在柳彤一旁。

    柳彤這才一臉慈祥的說道:「是伯父們愛護你,趁此機會,向伯父們討領教益,你就把師伯祖教給你的飛龍九式輕功練習一番,有什麼不到的地方,也好請各位伯父指點你。」

    美公子心竅玲瓏,聰慧絕頂,聞言已知老父深意,躬身答道:「雄兒遵命。」再又轉身向群雄一拜,說道:「侄兒天性魯鈍,彫蟲小技,難入各位伯父慧眼,今奉嚴命獻醜,請諸位伯父教誨。」

    這一份謙恭的禮數,與敦厚的神態,暗中又博得一陣喝彩。

    淮南老大、土老兒趙沖,迫不及待的一瞇縫眼,細睇了美公子一眼,說道:「小酸丁,怎麼個表演法,你說說看,要不要把耍猴兒戲的全套行頭都搬了來?」

    此言一出,堂上群雄,頓時一陣哄然大笑。眾人都深知趙老兒玩世不恭,滑稽慣了,均不以為忤。

    美公子劍眉一軒,略為思索,朗聲恭答:「院中有兩根天斗旗桿,侄兒就爬爬這桿子吧!」

    此言一出,座中群雄,臉色晴陰不定,甚感失望,只有首席上的僧道二人含笑不語,將頭微點。

    那七八位名家亦以茫然不解的眼神,掃了主人及首席上的兩位高人一眼,畢竟他們不失為超人一等的武林好手,才一捉住別人的面色及笑意,已是泰然,心想:這不會是一件單純的事。

    土老兒一看眾人臉色神色不一,忙喝道:「小酸丁!走啊!到外頭看看你耍什麼把戲?」土老兒話聲甫落,舉步前導,向外院走去,賓客亦隨定土老兒魚貫而出,來到外院。

    好大一個院落,怕不有三四畝地大小,靠門不遠,筆直的豎了兩根高約四丈的天斗旗桿。(按大戶人家,或官衙府第,院中均豎有兩根旗桿,遇節日慶典時,日間用以懸掛旗旛,夜晚懸吊燈號)。

    旗桿粗如水桶,在高約三丈處,每邊安了一張紅漆描金的雕花天鬥,怕不要比市斗大上四倍。

    在這頃刻間,天下群雄都面對旗桿,自動的站圍成了個半圓形。

    每人都抬頭將旗桿細細的打量了一下,土老兒一齜牙嚷道:「小酸丁,開場鑼早打過啦!為什麼還不出戲?猴兒要是不願出場,那我老人家只好讓狗兒來過關啦!」他是一面說,一面比手劃腳,一副滑稽相,一雙細瞇眼可向小天星陸兆峰瞟了過去。

    小天星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欲待發作,又沒有那個膽,只好自個兒憋了一肚子氣,心中暗罵:「混帳!陸太爺豈不變成狗啦!」

    群雄被土老兒逗得一陣哈哈,捧腹大笑。

    「雄兒,你就練上一趟吧!」妙清一頷首,向美公子說了一聲。

    柳劍雄躬身應道:「侄兒遵命。」倏又抄轉身向群雄一禮,告了聲罪,舉步向旗桿走去,意態悠閒之極。

    這當兒,日正當中,是江南三月春天,風和月麗,真是一片好時光。

    美公子仰頭細將旗桿打量了一下,伸手一撩長袍下擺,右手中食二指一併,亮開飛龍九式門戶,接著運動行功,力透足尖,倏頓地面,不見任何作勢,一式「潛龍升天」身形向上筆直電射,快速已極。

    除僧道二人外,沒有人看得清小哥兒如何動作,群雄都只落得瞪大兩眼的份兒,一眨不眨的跟定那一溜上拔的身影挪移。

    平地湧高三丈,身形姿態很是模糊,令人無法看得真切。

    美公子身形在超過天斗後,隨即探身繞著旗桿,以無比曼妙的姿勢,用「玉龍盤空」一式,運足一口真氣,曲身纏繞旗桿,徐徐揉升,恰似龍盤玉柱,姿態美妙,一如仙姬起舞。

    「玉龍盤空」是飛龍九式中的妙著,施為的人在揉升時,身軀離桿半尺,完全憑了一口真氣,與玄奧的獨門訣竅,這可是最難練的一式,如非美公子武學造詣超人一等,哪能在短短幾年中竟練就如許身手。

    這一式,最難,難到毫巔。

    正值群雄既驚且歎之時,柳劍雄已揉升到桿頂。驀地,只見他蜷腿舒臂,左足尖輕點桿頂,右臂倏探,以「神龍掠波」一式,向對面桿頂疾如電閃的激射撲去,就在身臨兩根桿中間的一剎那,右掌向後一劃,身形急又抬高尺半,仍是一股猛勁的向對桿撲射。

    翹首圍觀之人,僧道二人陡然一震,瞬又一臉迷惘神色,似在沉思、探索、參不透何以懸空之人在兩桿中間右手一劃,竟能抬高身形。

    此中妙諦,連這種享譽武林的好手都疑慮叢叢,勿論那些被驚癡呆了的觀眾。妙清道人懷了一肚子的鬼,他清楚師侄沒有到達這份功力,明明看到他右手向後一劃藉力,可是,這藉力之物呢?他深信師侄不會練到凌空虛渡這種境域,心中暗自忖道:「待會非弄清楚不可。」在人們的直覺中,公子的身形,疾如脫弦急駑,向對面旗桿上的天斗射到,倏然間又換式,盤空揉升。

    須臾之間,人已升到桿頂,一式「飛龍在天」,憑空拔高至桿頂上方三丈,再曲腰探臂,猛蹬腿,以「金龍戲水」一式,人在空中,靈如巧燕穿簾。斜斜的向原先桿頂落下。距桿頂差距不到三尺時,雙臂向上連抖,煞住下落身形,趁機化勢為平沙落雁,人已如玉樹臨風,單足輕點,淵停嶽峙的秀立桿頂。

    微風吹過,衣袂飄飄,太美了,姿態怎的恁般瀟灑。

    美公子面不紅,氣不喘,雙拳一抱,低頭向下說道:「侄兒獻醜了!」話落,一式「龍躍在淵」,縱落在柳彤身側,輕如飛絮,點塵不揚。

    這種輕功絕技,在武林中可稱得上罕見,真能驚世駭俗。

    一片掌聲與喝彩聲直衝雲霄,恰恰一排雁陣自頂間掠過,為之驚散,「呱呱」悠鳴,它們怎知驚由何來。

    柳劍雄把一身輕功絕技盡量施展,震得天下群雄驚歎不已,連輕功自詡的伏虎禪師也自歎弗如。

    妙清暗歎了一聲:「英雄少年,後生可畏。」

    美公子聽到那熱烈的掌聲與喝彩,心裡非常受用,別提有多高興。

    「啊!大鬍子,今天老衲可開了眼啦!小施主這一份身手、儀態,美極啦!活像一條玉龍飛在天上,老衲癡長六十餘歲,閱人萬千,自詡眼界極高,從未讚許一人,憑小施主這份才情,可說是人間麟鳳,天地間的靈氣,都集聚在他一人身上。」老和尚在一陣莫名感慨之後,說出了這番話,話落,隨著是一陣吸噓……

    禪師話末說完時,又掀起一片響徹雲霄的掌聲與吼聲:「好啊!玉龍飛天,飛天玉龍……」人群在瘋狂中叫嚷不停。

    「飛天玉龍」出於天下群雄之口,從這往後,漸漸傳遍了武林。

    伏虎禪師名列武林「三僧」,生平以「七十二手伏虎掌法」及八十四路「降魔杖法」威鎮武林。

    黑道人物聞名喪膽,幾十年未逢過敵手,就算是列入三僧二道的另外幾個人,也得讓他三分。

    老和尚一根降魔寶杖,重逾六七十斤,掄動時因膂力驚人,怕不有千斤之重,生平服過誰來,今天讚賞於人,可說還是破例第一次。

    這其間,喜壞了土老兒趙沖,就看他那份德行,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柳世兄如天際神龍,名下不虛,飛天玉龍當之無愧,這種輕功神技,舉手投足,均是驚世駭俗的妙著,美妙身手,今後側身江湖,可說得上聲睥視武林。」陸兆峰趁熱附依,也讚頌了一番。

    在小天星說來,這是一篇阿諛之詞,如果柳劍雄功力火候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時,那真會被小天星言中。

    飛天玉龍柳劍雄是喜在心頭,露在眉梢。

    妻以夫貴,父以子榮,群雄爭著向柳彤道賀。金弓三彈秦猛與小天星陸兆峰二人,對柳氏父子特別巴結。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英雄對二人的惡感,亦隨著沖淡不少。這一頓酒,從午時直吃到夕陽西斜,吃得杯盤狼藉,群雄方盡醉辭去。土老兒未走,五年來,與柳彤天各一方,今天難得一見,哪能就走?兩人均是為美公子這檔事鬧得老懷欣慰,在群雄走後,兩老帶著八分醉意,暢敘闊別,大杯大杯的又喝了起來,到掌燈時分,都喝得一般的爛醉如泥,人事不省。

    妙清此來是專為傳達師門玉牒而來,順便為師弟祝壽,他在離去之前,一挽師侄,問清心中那日的疑念,原來是,兩根旗桿間寬若五丈,輕功高絕之人,或可躍撲得過,加以這般平射身法硬行橫越,放眼武林之中,除武林三大奇人有這種身手外,再有,亦鳳毛麟角。

    柳劍雄雖是一代奇才,得靈真道長青睞,大不了才十八歲,功力火候究竟尚差,哪有這等身手?

    也是他聰慧絕倫,在向第二根旗桿撲去之剎那間,左足尖剛點桿頂,在右手一揚同時,袖中一柄精巧的折骨香妃扇,已自由下向上,斜向兩桿中間用內力成擲物線形甩出。出手之迅疾巧快,與拿捏時間之準,妙到毫巔,在身軀已臨兩桿之瞬間,恰與扇柄相遇,扇子由下向上直衝,力道正疾,他一按扇柄,巧妙將成弧形下墜的身形一借力,又已抬高尺半。

    這當兒,扇子向上的勁道已被一按之勢消失,趁機手掌向後一劃,那柄精巧的折扇又已安放袖筒內。

    這一連串動作,做得乾淨俐落,連伏虎禪師都被瞞過,勿論那一群驚得癡呆了的豪俠,他們都認為美公子輕功通神啦!

    妙清著實的誇讚了師侄一陣,更為他的靈慧欣慰十分。

    小天星陸兆峰不忘記與柳劍雄套近,正因為他一再的捧美公子,是以,美公子暗中著實高興這位不算好的人物。

    莊院間,像往時般的靜雅。不久之後,莊內已入夢境,一片沉寂。

    柳劍雄為心頭的一份喜悅所沖激,睡意頓消,佇立荷池旁,沉思群雄送給他的響亮名號「飛天玉龍」。倏又低念著小天星的那篇贊詞。心裡不但受用,突然感到自己像是輕了許多,有點飄飄若仙的感覺。

    按下美公子不說,且說這荊楚地面近日間來了一位功力極高、任性妄為的絕色姑娘,長得美若天仙。也是那些來替柳彤祝壽的賀客無德,灌了四兩黃湯之後,回返襄陽客店之中,海闊天空的胡吹一陣。一吹就轉到今天飛天玉龍的話題上去了!吹得柳劍雄天上少有,地下無的奇才,功夫如何俊,人品又如何秀。

    隔牆有耳,巧不巧比鄰就住了這位嬌如水仙的妞兒。少女心情,素常眼界極高,輕功也是武林少見,在聽得飛天玉龍其人後。

    心中冷哼了一聲,極盡鄙薄之意,湧上來一股強烈的好勝心,暗中已決定要找機會去鬥鬥他。再又聽說這美少年俊得像瑤池仙品,不禁由處女的心扉中泛上來一縷少女僅有的綺念,蕩漾飄搖,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慫恿著她非要立刻去見識一下不可,倏忽,一陣嬌羞湧上眉梢,登時俏臉生春,姑娘悄聲的啐了一口。那個姐兒不愛俏,在愛俏與好勝雙重心性作祟下,少女悄然翻出客店,一路的向翠柏山莊飄去。好在那些賀客在閒談中已隱隱道出翠柏山莊坐落的地段,倒免卻了她一番找尋。就在相差一盞熱茶工夫不道,姑娘已順著城東大道飛馳,撲進濃蔭道上,發現這所氣勢雄偉的莊院,俏目閃波,眼光到處,樓台亭榭,星羅棋布,四圍古柏參天,林空寂寂,莊院外一座青石小橋,水泉漏瀑,自橋下滑過。一旁紅濤柳綠輕拂,中天銀色瀉滿一地,水光雲影,蕩漾江心,莊內黑沉沉已無一星燈火。

    這當兒的景色,真是江濤波心蕩漾,穹蒼冷月無聲。

    姑娘為這醉人的夜景所吸引,俏立橋頭欣賞一陣寂靜的江頭月夜。

    翠柳、冷月、古柏,還有那小橋、流水、人家……這種綺麗月夜是姑娘有生以來初次體會到,一顆少女的心為之深遠,不覺渾渾然,忘卻了此來的目的,將那股爭強好勝的鬥志,化成淡泊寧靜,纖塵不雜……

    驀地,一條淡淡身影,自莊中電射撲來,好快!似是飄風,宛如輕煙,又像星丸墜空。

    姑娘芳心登時為之驟然驚駭,陡自迷癡的沉醉中醒來,尚不及思考,已經挫纖腰,閃入道旁一棵參天古柏後面。幾乎是剛隱好身形,那縷輕煙已自來到了面前,一閃而過,疾如電掣。

    雖是那麼如電閃的一剎那,姑娘俏目凝神,已然看清是一位少年書生,身法快極,不由由衷的暗讚了聲:「好快啊!」

    登時芳心猛動,一念陡生,暗中自個兒忖道:「莫非書生就是那飛天玉龍不成?快追。」

    姑娘身隨意動,提氣擰身隨書生身後急躍猛進。才追出四五十丈外,書生已立在綠草如茵的小崗上。

    她星眼一轉,發覺書生身後五丈之處,一可合抱蒼松,虯枝橫撐如蓋,疾閃身隱於松後。

    姑娘秀目凝神,自樹側瞄去!只見他正仰首眺月,瀟灑出塵,韶秀四照,好俊的人品,確是人間美丈夫。

    姑娘芳心怦怦亂撞,一股怪念湧聚,放眼一掃四周,瀉地銀光,使大地添上了一層神秘。

    月光下,翠柳旁,夜風中,……秀立著一位絕世風儀的書生,如此詩情畫意,平添多少情趣。

    美公子人美如畫,背著雙手,面對江頭柔細柳綠,陡然沉聲低吟: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詞情淒冷,吟聲惋惻,聽得姑娘秀目微蹩,心中疑思重重,暗問自己一聲:「他何事憂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姑娘說不出為的什麼?一見到他心搖神馳,暗中特別對他生了一種憐念。

    銀光碎拆,驀地美公子俊臉上掛落兩顆閃光晶瑩淚珠,姑娘登時芳心一驚,疾探手自腋下抽出一條粉紅香巾,運勁揚腕,抖手擲去。姑娘芳心受書生一種莫名的感染驚擾,跟著一陣酸楚,看到書生流淚,才不期然地抽巾擲去,跟著一聲脆笑。她下意識的看到意中人流淚就應該掏手絹給人家,及至香巾出手後,才發覺這算那門子,自己是一個姑娘家,怎能將手帕丟給一個毫不相識的男人,一陣熱臊,紅暈佈滿雙頰,不由嚶聲失笑。再則是笑自己為什麼會跟人家難過。匆忙間,又想到書生身手不弱,拋巾、發笑,如被人家發現,多難為情,忙借樹幹遮掩,飄身向身後麥田躍去。夜風中,麥浪起伏,蕩起千層細波,曠野無人,黑壓壓只有一片昏暗。快!疾如電閃的一剎那,那秀立的美公子陡然伸手接巾,連忙揣入懷內,跟著舉掌護胸,躍落樹下,搜遍每片枝葉,似感失感,繼又向麥田中張望了一陣。姑娘隱伏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幸好那美書生未下小崗到麥田中來搜索。書生一陣驚疑後,似是墜入沉思中。驀地,頭頂,「呱」的一聲刺耳梟鳴,書生似是從沉疑中驚醒,倏伸手自懷內掏出了那張香巾,翻著看了一陣,臉色突變,似又沉思了一會,才拔步回莊。

    姑娘人不由主的亦疾探身躍出麥田,緊躡著美書生身後向莊內縱去。

    書生那種俊朗的儀表,華貴的氣度,使姑娘為之心折,這當兒,心湖泛上來陣陣漣漪,自始至終,耳鳴心跳,心神不克自恃,在她沉靜冰冷的心坎上,已深深烙上了美書生的影子。她不覺暗問自己:「難道說這就是一見傾心?」

    美書生展開身形,宛如大鳥盤空,沿著莊院旋了兩匝,到處細察了一遍,似是毫無所獲,頹然掃興地向一處精雅院落縱去!只見他推開一處花窗,撲進去剔亮燈火,先掃視了屋內一遍,才探手入懷,自懷中掏出了那塊香巾。

    好別緻的一方手絹,一角繡著一隻碧玉翠鳳兒,栩栩如生,振翅欲飛,美書生雙眼神光閃閃的將香巾看了又看,倏又一臉茫然不解的神色,呆想頃刻,突的一掌拍在桌上,猛咬牙,恨聲說道:「柳劍雄啊!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身,鐵錚錚的飛天玉龍,今晚被一個黃毛丫頭戲侮,那今後還有何面目見天下英雄?」話才落,狠命的抖手將那方香巾向桌上摔去,翩然轉身發掌扇滅燈火,倒身床上,和衣睡去。

    姑娘原本是躡蹤跟來,隱在窗外向裡屋偷瞄,看到窗內的人影眼神話語,心底又泛起一股怨愁,幽幽一聲細如蚊鳴的輕歎,一副淒惋欲絕的堪憐樣兒,像是受到了萬分的委屈,兩隻俏眼隱含了滿眶淚水,搖搖欲墜。

    少女心情難得捉摸,乍然又強忍情淚,猛一咬牙,氣得她鼓起香腮,宛若一縷淡霧,返身向莊外飛奔。

    心中一再警告自己:「這書生壞死啦!不理他。」

    一路飛馳,心情有點激動,腦中一片渾噩,美書生的音容面貌,幻現萬千,跑著,跑著,好像一顆心已掉落莊中,非去拾回不可,想到那書生的可恨處,狠狠的一咬牙,將疾奔的勢子猛然煞住。身才停,蓮足猛跺地面,恨聲呢喃道:「哼!看你有多壞!姑娘不把你的兩隻龍角掰下來,鬧你個昏頭漲腦,呼天喚地,姑娘就從此回山,不在江湖中混跡。」念落,倏又轉身,亦向莊內飛撲。不用去想,她那雙蓮足,自會輕飄飄的躍落書生窗下,一看窗門輕掩,忙凝神靜聆,室內鼻息甚勻,皓腕微舒,輕輕將花窗推開寸許,纖指輕彈,一顆細如米粒石子直奔床上側臥的柳劍雄的「昏睡穴」。柳劍雄本已睡熟,昏睡穴再受制,夢境更覺香甜。

    少女輕身一躍,進到室內,做了一番手腳,在臨出臥室之前,又想到冤家的可恨處,咬緊銀牙,猛閉星眸,狠力的在美書生額角上戳了一指。少女滿懷興奮,自認是做了一番得意的傑作,唇角掠上來一絲嬌笑,才剛剛一腳跨出窗外,正在自鳴得意之時,陡然前面屋上衝起兩條人影,疾若鷹隼,向莊外狂奔飛馳。

    姑娘為這一下突然震駭住,口問心:是什麼人?為什麼見到我就向外奔逃?姑娘藝高膽大,心竅剔透,陡然想起那兩人絕不是莊中之人,一定是偷入外賊……哼!是何方大膽毛賊敢偷入這名震武林的翠柏山莊,姑娘我非得見識一下不可……身隨意動,雙臂一劃,人如輕燕掠波,緊隨兩人身後直追。

    可笑她心中暗罵來人是不長眼的毛賊,她自己夜入人家莊院,以一個姑娘家,還摸進一個書生的臥室中去做下手腳,這又算什麼?

    她能躡蹤美書生走個不前不後,可見在輕功上實非等閒,確有過人之處。這當兒,前頭兩人顯得功力深湛,又是拚命的狂奔,但姑娘才幾個閃晃,就己追在二人身後七八丈處。

    她不忙著急於追上,怕被賊人發覺,一路到處濃蔭蔽天,若給閃身一躲,那豈不糟。

    姑娘任性慣了,無事還要找事,今天有人居然敢摸到自己心上人的莊院中來,哪還安著放鬆二人的心。

    要糟!才出莊外,倒把人給追丟啦!

    她心中翻騰了一下,自個兒忖思:「這兩個瘟生倒是可惡的緊,一定是發覺有人在後面追躡,果不出所料,隱入林中……」接著,大眼珠兒一轉,有了主意。身形疾晃,向小崗上躍去。

    翻過崗後,猛將嬌軀低伏,抄轉身,鶴伏蛇行的藉虯松樹影掩蔽,踱到蒼松下,輕若靈狸的攀上松間一架橫干,再撥開枝葉,正好面對莊院居高臨下,俯視整個翠柏山莊。

    時近四更,曉月西斜,清暈明艷似炬,莊內景物,清晰絕倫,連美書生那半掩的梨花窗也隱約可見。

    好一刻工夫過去,仍不見來人現身,姑娘心急如焚,在這一刻間,她想得太多,生怕被人用調虎離山計將自己引開,以來人奇高的身手,萬一出了事,那美書生如有閃失,那不教自己悔恨終生。

    姑娘在自怨自艾的抱怨著,暗罵了自己一句:「真笨伯!你是天下第一等傻瓜,追的什麼毛賊?」

    雙目雖是在監視著兩人的出現,眼神可是緊瞄著心上人臥室的花窗。別提她此時有多難過,把兩人恨得牙癢癢的,暗罵了聲:

    「狗賊。」

    姑娘正在等得心焦,恨極了兩人,突然兩條影子已順著青石道向崗側縱來。

    敢情好,一枝虯松橫撐,遠遠的伸出在路的上空,姑娘順枝一點,縱到路頂上端的虯幹上。

    稍後,兩條灰影已沿青石道躍上小崗而來,姑娘哪還敢怠慢,輕身一躍,人如彩蝶穿花,已輕飄飄的俏立在兩人身前擋住去路。

    姑娘這一突然現身,兩個生相兇惡怪人的前衝身形不得不猛然煞住,驚詫的瞪定四隻凶睛,光灼灼的閃爍不定,將姑娘細打量一遍。那個四十不到,長得突額凹鼻的怪人,倏換上雙貪婪的色迷迷的醉眼,垂涎欲滴的凝視姑娘,嚥了下口水「嘿嘿」兩聲,暗念道:「我說是什麼,哼!原來是個花不溜丟的妞兒,可惜我老二現在沒有胃口,否則,這般夜靜星稀的荒野,真是一個尋樂子的大好機會。」另外一個四十五六歲的瘦長條,臉上長了一塊銅錢大的青疤的怪人,可是一副驚疑神色,瞪定姑娘,一言不發。

    想來此人生性沉穩,發現姑娘功夫極俊,光憑人家這份躍落身手,就差不到那裡去。姑娘柳眉才豎,纖指倏伸,「嘿」的一聲嬌叱,她不滿意那個突額凹鼻的傢伙的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是以嬌聲喝道:「夜入人家莊院,不是雞鳴狗盜之輩,就是鼠竊鑽壁之徒。」憑兩人那副凶相,就是大有來頭之人,今見姑娘一句話連罵毛賊帶數強盜,氣得兩人目露凶光,呆立不動。那色迷眼的怪人陡然大喝一聲:「大膽妞兒,敢莫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長條個心思細密點,發現適才姑娘話中提到「人家莊院」幾個字,暗忖:「莫非這妞兒也不是本莊中人,若然?不若早把她打發了再進莊一探不遲。只是……這等大吼大叫,萬一驚動莊丁……」登時向年輕的那個一丟眼色,意在制止他發憤。兩人似是心意相通,長條個的眼色真見效,另外的那個怪傢伙,登時噤若寒蟬,不再吭氣。這傢伙雖是怒極,也登時將一腔將要爆炸的氣嚥下去,仍凝神作勢,瞪定那雙佈滿血絲的色迷眼,瞄著姑娘,垂涎欲滴。姑娘俏臉生嗔,小嘴嘟得好高,太美了!連生氣的模樣,也俏得宛如玉苑中的仙女。

    長條個一瞪怪眼,清理了一下喉嚨,沉聲喝道:「娃娃,太爺們有事進莊,你剛才不也是從人家窗中爬出來,咱們是心照不宣,你走你的陽關道,咱們過咱們的的獨木橋,各不相涉,算你今天走運,快給太爺走開,你忖量一下,『長白雙凶』你惹得起不?」

    「長白雙凶」!姑娘登時心中翻騰,掠過-絲驚容,倒也冒上絲絲寒意,又將二人細看了一遍。

    須知這長白雙凶在關外是婦孺皆知,與喪門劍鐵背蒼龍古檜合稱為關東三雄。長條個是老大古作義,突額的傢伙是二凶古作信,這次雙凶來到翠柏山莊本是有為而來,雙凶懾於柳彤的威名,勢在暗探。是以此刻不願姑娘礙手礙腳,才想拿出雙凶的招牌將姑娘嚇走。

    換得平時,雙凶哪能饒了她,以雙凶在關外的名頭,誰敢吭聲「不」?如今被姑娘一頓臭罵古作信已被激得鬚髮俱張,認為是畢生奇辱。但古作義城府極深,衡量一下當前情勢,志在探莊,才饒過姑娘。

    姑娘雖是一驚,但她是什麼人物,怎會被雙凶嚇住,雙凶如意算盤打的好,姑娘可不領這份情,猛氣得一跺腳,俏臉生霜,柳眉一揚,面寒似霜的冷哼了一聲,道:「呸!兩個不長眼的東西,管你長白雙貓,長白雙狗?你二人夜闖人家莊院何為?今晚姑娘管定啦!你休想過獨木橋,說說看?你們願意如何領罰?」

    雙凶是何等人物,平時狂妄得目無餘子,那能受得下姑娘這番凌辱。連機詐詭譎的古作義也被氣得怒哼了一聲,叱道:「娃娃,你是誠心找死,好好,你既能說出這種話來,必定是仗著手底下也有兩下,我古某人雖不才,媽巴子的,太爺今天要成全你……」古作信一看老大也光了火,不待老大話落,登時怪眼一翻,猙獰一笑,眼神中滿是怨毒,陡然一滑步,揉身錯掌,狂颶卷體,一股寒瀾勁風,已向姑娘排山壓到。

    「彭」的一聲爆響之後,古作信「登、登、登」的倒退五步。

    一屁股跌坐地上,青慘慘一張臉,難看已極。

    他感到滿眼金花,頭腦昏漲如裂,一條右臂宛如剔骨削脂,痛得他額角汗珠滾滾,不出一聲。

    古作義手足連心,湧身一躍,落在古作信身旁,一臉關切神色的急問道:「老二,傷得如何?試著運氣看看,有無大礙。」場中變化太已突然,姑娘恨死了雙凶,特別是古作信盯得牢牢的那雙色眼,看得姑娘怒極,她人本聰明得緊,雙凶的怒意,她何嘗不也是瞭然於心,是以,早就蓄勢待敵。

    老二抽冷子石破天驚的一掌印來,聲勢驚人,好在她早作戒備,不敢大意,忙將早已凝聚的真氣,傾注右腕,加上十成力,挫腕邁步,一掌推出,這等內家掌力,挾雷霆萬鈞之勢,怕不有千斤以上勁道,縱然是石頭也要被擊成粉末,那還不一掌將古作信震得跌坐地上。

    另外一重原因,是姑娘身懷至寶,古作信的掌力傷不得姑娘,古作信又驕傲托大,未用盡全力,才吃了這次大虧。

    雖說是她一出掌就傷得名震關外的高手,自己亦為對方雄勁渾厚的掌力震得稍晃了下,心中驚忖道:「這瘟生確有把蠻力,名不虛傳。」

    古作義將老二的傷勢查看一陣後,招呼古作信凝神運勁療傷,然後連著兩個健步,躍落姑娘身前丈許,翻著雙怪眼,再度愕看著姑娘。

    他一向狂得目無餘子,這時卻顯得極為慎重,完全不是平日雄霸塞外的橫態,一臉驚疑神色,不停的在變化,他是在自個忖想:「憑長白門雄霸關東的《寒冰陰掌》,功力何等剛猛陰柔,掌毒又霸道至極,雖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難擋得住二弟全力施為的一擊。眼前這年不滿雙十的少女,竟然會是一內家高手,不但能接下二弟這一掌,並且反將二弟震傷,功力精純,可想而知。以我弟兄二人在武林中的萬兒,今天要不出手將這娃娃收拾下,替老二找回場面,那真算是栽到家啦!今後中原道上,長白雙凶如何能立得了足?」

    才作沉吟,陡然怪眼翻得一下,聳了下吊額眉,又忖道「娃娃掌力不弱,倒不知她兵刃上的功夫可及得上我的蛇頭拐……」

    他打好主意後,寒著一張快要冰凍了的臉,沉聲說道:「姑娘武學確有過人造詣,但古某不揣愚味,意欲在兵刃上討教姑娘幾招絕學。不知姑娘可肯賜教否?」不管他將一副狂態斂去,姑娘仍是一撇櫻唇。從鼻孔中冷嗤了一下,極盡譏誚之語氣,淡淡的說道:

    「姑娘是主隨客便,只要你劃下道來,他就是你的好榜樣。」說時,春筍似的玉指,點向跌坐一旁運氣的二凶。姑娘是從小被師父嬌寵慣了,武功詭異,莫測高深,養成了她一副目中無人的狂傲妄為性格,說話哪有分寸和輕重怎會給人留下絲毫餘地,這時說來,語氣中含的輕蔑和鄙視,是誰也不能忍受。更何況她今晚的對手是凶殘成性的古作義。這姓古的雖說是城府甚深,但他是關東道上成名露臉的漢子,大丈夫是頭可斷,血可流,怎能受得住如此大辱。

    他氣得猛咬鋼牙「咯吱」直響,凶光陡增,雙眉凝煞,仰視夜空,張口「哈哈……」一陣狂笑。

    想是他太已怒極,聲如雷鳴,響徹雲霄,然後一低頭,皺了下弔客眉,凶睛瞪著姑娘,說道:「我古某人自出道以來,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張狂放肆,娃娃,說不得古某今晚不領教你的絕學是不行啦!」

    這魔頭怒極,姑娘一瞧他那雙寒光暴射,隱含殺機的凶睛,機伶伶打了個冷噤。暗中一哆嗦,暗叫了聲:「啊呀!好怕人喏!」

    雖說是她藝高人膽大,畢竟才十八歲,況且女人家先天性就生具了一副脆弱的情感,在這種深夜荒郊,面對著這對似幽靈的怪人,不由得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呆停著不前。

    但姑娘究竟不是平凡人物,那一絲寒凜,瞬間即逝,倏的也是一臉嬌嗔的叱道:「廢話,手底下見功夫,還等什麼?亮兵刃啊!」

    古作義是氣得怒不可遏,悶不吭聲的右手一劃,一抖手中蛇頭拐,進步探臂,便向姑娘面門點去,拐勢如龍,手法極快,畢竟是高手,出招不同凡響。

    哪知招才遞出一半,突覺眼前一花,脅下風聲凜然,一股刺膚侵骨寒風襲到,登時令他悚然大驚,不進反退,一沉左腕斜刺裡一躍,拐尖直撥姑娘那只凝脂似玉的手腕。

    姑娘雖失先機在前,見拐尖撥到,即疾撤右掌,展開驚世絕學,變掌為指,嬌軀微晃,玉指斜飛,左手向下猛切古作義右腕脈門,右手箕張,上罩面門,中食二指直點雙睛,無名指點截「眉心」穴,拇指反扣「太陽」要穴。一招四式,凌厲無匹,端的非同小可。

    古作義為姑娘奇詭莫測的一招相逼,當場無法化解,如不撒手丟拐,揚右掌救面門一招,姑不論那點向雙睛的二指,定將一雙招子廢掉,這眉心與太陽兩穴,可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如被點中,定得命廢當場。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古作義心驚肉跳,暗自忖道:「如果撒手丟拐,無異認栽服輸。」

    不過如此以外,又無他法解救得自己,在名譽與性命兩相衡量下,不敢再作猶豫,登時右手猛撤,順勢上撩,堪堪擋住面門的一招。

    也是姑娘太愛極美書生,不願替翠柏山莊結此強仇,是以,左手臨到古作義面前之時去勢稍緩,才容得古作義化開,否則以姑娘快速絕倫的手法,再有兩個古作義,恐也難逃此一擊。

    古作義雖是將姑娘一記險招化開,人可嚇得心魂出了竅,左足一頓,雙肩連晃,陡然向後暴退丈餘,兩隻怪眼瞪著姑娘不發一語。心中不由七上八下的亂打轉,真是驚詫萬狀,難以言諭。

    這種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三招不到,以他浸淫了數十載的獨門兵刃,被人家逼得丟杖棄拐,輸得心服口服。

    姑娘這幾招確實使得漂亮,但姑娘也暗驚對方招式精絕剛才是姑娘以險招進逼對方棄拐,心中有數,這一招如果被古作義化解掉,姑娘準得逼著要亮出兵刃。當然,姓古的穩敗無疑,但要贏他,怕不是十招八招即可收功。

    她雖是因之心驚,但畢竟是打贏了,一高興,噗嗤一聲脆笑,一張嬌嫩似雪的臉上,宛如一朵盛開的百合,嬌媚至極。

    眨了眨大眼睛,嘴角一撇,掛落一個俏麗的甜笑,說道:「怎麼著?是不是不服?不服氣再打一架如何?」稚童心性,她可說是不懂一點人情世故,她不管姓古的聽完話後受得了不?正因為此,才顯得出她的天真無邪來。真是心如赤子,純真、坦率,無半點雜念。

    古作義自知再打也討不了好去,遂雙手一拱,-然說道:「姑娘神技驚人,古某拜服,敬謝今晚所賜,容後再有機緣,自當再拜領教益,可否請姑娘將師承門派及芳名見示,以便今後再見時有個招呼。」

    姑娘一揚黛眉,恨聲說道:「少廢話,你想報仇嗎?好!告訴你,姑娘就是天山玉鳳。」

    古作義茫然若失,心中疑念頓生,忖想著:「可不知年來在關洛道上鬧得天翻地覆的魔頭鴛鴦女玉風,不知是不是就是她?」心中不免嘀咕著。

    一陣沉吟後,輕點了點頭,暗念道:「是她,據說是陰陽臉!人世間哪有生就一半紫一半黃的奇醜面容,這魔頭一準是塗了易容丹,只是……今晚為何竟然以真面目示人?倒也奇怪。」

    他不愧是個老江湖,一猜便中。

    才得想透,倏又驚駭更甚的暗念道:「今晚真媽巴子的走了什麼霉運,碰上這個掃帚星。」

    一念掠過,備極恭謹的疾問道:「天山神君戚老前輩與姑娘怎麼個稱呼?」一反適才狂傲不可一世之態。

    姑娘一聽姓古的對師父非常恭敬,心裡十分受用,隨即面露淺笑,淡淡的說道:「那是家師。」

    古作義驚得張大了那張像蛤蟆般的大嘴,合不攏來,他是想:

    「眼前這年輕嬌憨的姑娘,會是幾十年前名震武林的武林三奇第二位的徒弟?難怪今晚要輸,看來今晚要栽到底啦!天山老怪是有名的難纏,人又極端護短,自己天膽也不能替長白派樹此強敵。」

    他想通後,認為唯有早一步離開這女魔頭為妙,隨即一整臉容,雙手一拱到地,說:「謝謝姑娘今晚手下留情,我弟兄二人容後定當報答,今日之事,望姑娘不要介意,就此別過。」話落,轉身朝古作信而去。

    姑娘一瞪那雙烏黑的大眼,一掀翠眉,俏語含嗔的道:「你慌什麼?姑娘還有事問你!」

    古作義聽得猛一怔神,倏然止步,心中直哺咕:「這魔頭還有啥屁放,敢莫是要幫她去找老公?」

    姓古的是恨死了姑娘,心中雖在毒咒,嘴上可不敢吭一個不字。轉身朝姑娘問道:「姑娘有何吩咐,但請明說,古某無不遵命。」

    她微綻香唇,淡然道:「小事一件,可不許你二人再到姓柳的莊院一步。否則,哼!別怪姑娘,可管不了你們長白雙什麼的!」

    古作義心口相商微頃,還有什麼好說,早已認栽,只好垂頭喪氣的微笑一下,點點頭道:「這個,就請姑娘放心。」

    話落,一拱手,轉身走到古作信跌坐之處,先替他推拿了一陣,才扶著老二搭在背上,晃肩縱步逸去。

    姑娘等長白雙凶一走,芳心又記掛起心上人來,晃身縱步,冉冉復向莊中縱去。

    須臾之間,躡步摸到美書生臥室窗下,傾耳聆聽,鼻息之聲仍甚勻和,想必心上人正好夢香甜。她仍不放心,抬腕輕推紗窗,西斜冷月正照在繡枕上的美書生,妙目掃了一眼,心底泛上一股甜絲絲的感覺。

    五更將殘,她不敢再耽下去!提步轉身向城中縱去,一路走一路回顧幾次,意甚戀戀不捨。

    翌晨,日上三竿,柳劍雄自香甜的夢境中醒來,一身舒暢,鼻端凝香陣陣,忙側臉一看,霍然又是一張粉紅色香絹,攤落枕端,絹上幾行絹秀草字,筆力勁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人手筆,非墨非粉,宛如用眉筆劃就。見是一首五言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憶感傷事,淚落知多少?

    柳劍雄一陣驚詫錯愕,一蹙劍眉,凝著俊眼沉思:「這人怪極,填起詩來,世人只有作詩、填詞、作文章,那有填詩之理……可是這份靈巧的心思,看來似薄有才情。」

    柳劍雄將詩仔細一看,敢想來人是在嘲弄自己,再細心一推敲,第一、二句是唐詩原文原韻,但是今天可不然,一個練武的人睡到日上三竿而不醒覺,因之這兩句真是極盡了嘲諷之能事。

    第三四句就不用談了,不但字意與原詩有異,簡直把自己昨夜吟詞落淚的那檔事抖露無遺。

    這首短詩,雖是抄襲孟浩然的原作,但能寄意題外,即事敘景,有造境,有寫境,真是才情並茂,他認為這是佳作,倒也著意的欣賞了一番。

    他是驚愧難當,驚於來人才情富裕,愧於自己在有上乘功力,竟遭人家做了手腳而不自知。

    想他自幼即得柳夫人課以詩詞,這當兒,已算得上是小有才情的書獃子,自看到這首打油詩後,只顧欣賞,將其他問題渾忘得一乾二淨,還在心中暗讚一番,等到一陣驚愧湧上心頭之時,方才移目將香巾再看了一遍。最令他感到困擾的仍是那只繡在一角的碧玉翠風,像昨晚擲放在桌上的那塊一樣,那隻鳳兒,也繡得躍躍欲飛。

    來人才情天份雖高,所留香巾雖無惡意,但是,那份輕蔑與嘲諷,對這位壯志凌雲的一代奇才來說,難以忍受得下,真把他氣得七竅生煙。造化弄人,每每如是,柳劍雄一心所想的,這個香巾繡著玉鳳的姑娘是何等的可惡,他下意識的想到,這必是一個長得奇醜無比的黃毛丫頭,才會做下這等惡作劇來,心底深處,他已經替姑娘雕塑了一副夜叉型的造像,殊不知姑娘生得恰恰相反,美若天仙。她這一晚已深墜情網,把美書生的一切都視作她生命中的全部。在對長白雙凶的一戰中,她是何等的護著柳劍雄,可說是關懷備至。也是柳彤與土老頭趙沖昨天爛醉如泥,柳劍雄又被姑娘制住了穴道,才由得雙凶摸了進來,否則,憑這名震武林,臥龍藏虎的江南武林盟主的住地,雙凶再強,又怎能輕易地任得他想來就來呢,再說雙凶摸進莊來,定是有所為而來,不僅只是為了柳彤,實在是想藉柳彤五十大壽的機會,探一探武當派的動靜。雙凶在武林道說得上是響噹噹的字號,今晚才進得莊,未見真章即退,倒並非為這江南武林盟主的懾人雄風鎮駭住,實是遇到了女魔頭掃帚星玉鳳現身,才弄得灰頭而遁。這也活該翠柏山莊不遭此一劫,冥冥中鬼使神差的將玉鳳姑娘引了來。否則,依雙兇手凶殘脾性,這所莊院,今晚定難逃劫數,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且說柳劍雄為玉鳳再度留巾嘲弄,氣得他惱怒至極,但他畢竟是聰明人,平心靜氣一想,暗自揣忖:「照理,昨晚來這高人,應該稟陳父親知道,但是……恁自己猜測,來人功力雖高,似是並無惡意,可能是心存戲弄,衝著自己而來。這種事,說不得。兩位老人家因昨天鬧酒,都沒有發覺,停會兒見了兩位老人,要是他們不提,反正這是一件丟人的事,我也最好不說。」這也他聰明過人的地方。

    淨好面,他抱著顆忐忑不安的心,到前廳來給父親及伯父請安,二老似是宿酒才醒,對昨夜的事,宛如根本不知道莊中鬧得天翻地覆,他才將一顆侷促的心安了下來。

    莊內平靜無波,一如往昔,昨夜雖來了強敵,還在小崗上作了一場激烈生死搏鬥,這些,除當事人外,均不知情。

    玉鳳做了一次無名英雄,替翠柏山莊化去一次劫難,換來的,是飛天玉龍替他塑造了個奇醜無比的夜叉形象。對她不但憎惡,而且還滿含了怨毒的憤怒。真有點令人不平。人世間的一切,太難弄得清楚。

    這一天,淮南土老兒趙沖,中飯後,興沖沖的將侄兒喊至跟前,笑說道:「小酸丁,伯伯要在這兒呆上三天,咱們爺兒倆趁這三天的工夫,將掌上的活兒同傢伙上的工夫過過手,可是……這一次,你已是成名露臉的人物啦!咱爺兒倆是誰都別讓誰,憑真本領硬工夫闖關。」

    柳劍雄劍眉一軒,向土老兒搖頭笑道:「侄兒天膽也不敢同您老人家過招,只想您老人家將那《百步神拳》指點上三招兩式,就夠侄兒終生享用不盡啦!」

    土老兒一瞇眼,笑叱道:「咳!小酸丁,看你也學了一張油嘴,到會對你伯父灌起迷湯,一瞎捧場,我這點莊稼把式雖說在普通江湖朋友面前能派派用場,如果同你父親的那手絕活《乾坤掌》相較,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你這是誠心給我老人家過不去……」

    略一沉吟,倏又接道:「以你目前在掌法上的成就,伯父已強你不到哪裡去了!你既然看上我這點不成材的玩藝,好伯伯今天就成全你,咱爺兒倆就慢慢的印證一下。」

    柳劍雄乍聽土老兒答應慢慢的印證,心中暗喜道:「怕父真痛我,雖說是慢慢的印證,那還不是在誠心指撥自己。」

    他喜得隨著趙沖的衣袖,一陣手舞足蹈,倏地雙膝一屈「噗」一聲,拜了下去。

    土老兒趙沖一瞪眼,哼道:「沒出息,又是磕頭蟲,哪天你才會把這份酸溜溜的習氣改過……」

    雖說如此,土老兒心中仍是欣喜萬分,大馬金刀就硬受了他的幾個響頭。

    爺兒倆一陣哈哈過後,攜手向後院走去!

    這爺兒倆,自柳劍雄在襁褓中起,土老兒就成天逗著他打哈哈。至今,柳劍雄已出落得一表人才,再不好意思將被土老兒寵壞的嬌寵憨態抖露出來。否則,只要有這爺兒倆的場合,那一准熱鬧。後院寬敞,是一個練武的好場子,練把式的各種器械,一應俱全,靠南端還有一個涼台,想必是休息之所。

    土老兒回頭一瞥美公子,瞇著眼笑道:「來來來,小酸丁,伯伯先將這點混飯的東西比著你看,你可要一招一式的留下神,細心體會,待會兒將你的乾坤掌施展出來,如何用來化解,那就看你自己的悟性啦!」

    「百步神拳」是少林派七十二絕藝中較為上乘的一種外家工夫,武林中論武功,提到劍法,當推武當派執牛耳,七十二手迴環飄風劍法,輕靈詭譎,連少林俗家高弟行俠江湖的「達摩一百零八式劍法」也不能望其項背。談到拳、掌、棍上的功夫,那得數少林派為此中佼楚。

    「百步神拳」,勁力沉雄,渾厚剛猛,這一套拳法在淮南雙俠老大趙沖使來,拳風呼呼,卷石飛砂,威猛無禱。須知,此拳是土老兒江湖賴以成名的絕學。有獨到的造詣,非一般武林中泛泛之流可比。

    土老兒趙沖亮開門戶,一招一式的比劃了三數遍,柳劍雄已將招式默記了十之八九,待第四遍土老兒施為時,招套招,式接式,迅猛絕倫。身形宛若一隻陀螺渦旋,疾如風暴,快似雲飛,數十年的浸淫,趙沖已然將這套剛猛沉雄拳式,練到輕、巧、神靈這種境地,的是這套拳法已經神化啦!

    美公子看得目瞪口呆,一伸舌頭,心中忖道:「怪道父親說江湖中的人,能接得下伯父十招的,已算得上是武林健者啦!這等威勢,恐怕我真接不下十招,這一個機會,放掉了才可惜。」

    一掌震乾坤柳彤,早年間曾經過一番轟烈的奮鬥,才創下了在江南的聲名,雖說他憑師門的聲譽,同自己在武林中的威德,但是,兩位有過命交情的拜兄所給的助力,亦不可埋沒。江南武林之中,誰敢當得柳彤與淮南雙俠三人的能為。

    准南雙俠老二「一字劍」趙勉,一身辛辣奇詭的劍法,為江南道上的使劍有數高手,「拳、掌、劍」這三人是各有一門絕藝。

    早年土老兒趙沖,因不服老英雄的盛名,找到這所莊宅上,兩人就在江旁小崗上狠鬥了半天,兩技雙絕,誰也贏不了誰,同是性情中人,惺惺相惜,握手言歡,才成了莫逆之交。

    在後與趙勉三人義結金蘭,三人俠名遠播,縱橫大江南北數十年,歷久不衰。

    回頭來說土老兒趙沖,將這套拳法施完後,柳劍雄亦已驚得呆癡了,兩眼只顧瞪著土老兒,劍眉一整,心想:「我要是再把這套神拳練得有這等威勢,加上父親教的乾坤掌,還有列入武林一絕的輕功飛龍九式,總有一天,我會在中原道上闖出點名氣來。」

    他臉上的神情,隨之驟轉,由驚詫錯愕而明朗,掃去籠罩在臉上的那層陰霾,飛上了一朵甜笑。趙沖一看侄兒臉上幻現不定的神情,心中有了數,暗自將頭點了點,樂在心裡,但他面孔一板,眼睛一瞪,大喝一聲道:「呸!不成材的小酸丁,我老人家辛辛苦苦的在比劃,你悶著頭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小媳婦,小小年紀,就胡思亂想,等一下要交了白卷,看我老人家不狠罰你一頓。」他這是誠心與侄兒耍樂子。他這半真半假的喝叱,可把柳劍雄驚嚇了一大跳,登時俊臉飛霞,打了個寒顫心猜:「難道昨兒晚上的事伯父亦已看到了?」他臉色倏然一變之後,訥訥失聲,好半晌才憋出話來,誠惶誠恐的說道:「侄兒是在想您老人家這套拳法神妙無窮,侄兒如能學上幾式,再配合現有的一點粗淺武技,今後想為人世做一點事情,不知您老人家可肯把這套拳法更奧妙處教給侄兒?」須知武林中門派甚嚴,彼此技藝,除獲得人家面允外,不能偷學一式,否則這是武林中的大忌諱。他雖然聰慧絕頂,土老兒亦逐招逐式的比了三數遍,他知伯父確有成全之意,但他出身豪俠門第,非得土老兒親口允諾,他怎敢犯此武林忌諱去學上一招半式。

    土老兒趙沖在侄兒話落後,哈哈一陣豪笑,震得場邊桐葉亂顫,顯得他功力不同凡響,也是他內心高興極頂喜得發狂,故而有此一笑,反把柳劍雄給怔駭住,皆因他從未見過伯父這般狂笑過。

    趙沖一陣豪笑之後,瞇著眼斜睬著柳劍雄,說道:「好!雄兒好志氣,伯父就成全你,只是……在你習成這套拳法後,雖未列入少林門牆,但要替少林立下一件功德。」

    柳劍雄肅容恭答道:「侄兒習成此技後,他年入世行道,絕不敢忘伯父成全大恩,當竭盡全力,為少林稍效棉薄,侄兒愚魯,不知您老人家所指的是何等樣的功德,尚祈明示,雄兒他日也好為之。」

    土老兒一臉肅容的答道:「只要你有此心,記著就好啦!到時候自然知道,無需伯父先告訴你。」

    柳劍雄參不透這個悶葫蘆,又不敢多問,只好悶在肚裡,牢記在心中。

    他本是一代英才,人又生得異常靈慧,悟力特高,土老兒又極端的愛他。每招每式均詳為解說,不厭其煩,一個是全力去學,一個是傾囊相授,再加上柳劍雄在內功上已有相當火候,以武當派先天性的輕靈巧快四字訣竅,去練這套渾厚剛猛的拳法,在半天的工夫內,已將這套拳法學得熟練十分。

    翌晨,土老兒趙沖又挽著美公子來到後院,將昨天所教神拳又練上一番,才將拳式使完,趙沖已驚得侷促不安,暗自思忖道:

    「怪!昨天才教他的一套拳,一夜之間,宛似十數年功候的好手,如許純熟,真怪!」

    土老兒一陣迷惘,茫茫地在揣測。

    他有點不服氣,心中直發毛,他不相信侄兒會變成了神人,當即心中有了主意,背著手走到柳劍雄前面,微笑道:「雄兒,你盡量施展開來,咱們爺兒倆將這套拳招印證一下。」

    柳劍雄躬身應諾,亮開門戶,等待土老兒發招。

    趙沖哪還怠慢,踏洪門,走中宮,一拳當胸直搗。

    柳劍雄疾錯身形,一式潑風橫打,卸開來招,順勢左拳橫鉤,妙到毫巔。

    爺兒倆一交上手,真是旗鼓相當,趙沖心中更見驚恐,發覺侄兒應付得綽有餘裕,陡然大顯身手,將畢生勁力凝聚雙掌,挾著兩團滾滾勁風,向柳劍雄週身罩落,這一番威勢又與從前大不相同。

    雖將柳劍雄逼得額角冒汗,但有時會出一些妙著,將土老兒沉雄的掌勁,巧妙的化解掉。

    兩百多招過去,趙沖拼盡老命,別說是碰他一下,便是連衣角也未沾得一下,這就驚得土老兒莫名所以,突地,猛收掌,躍退丈許。翻著那雙驚疑不定的眼睛,盯著柳劍雄的俊臉發楞。

    一收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狂態,嘴張得大大的,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心中直在忖想:「英雄出少年,大概是我老了!想不到練了幾十年的一套拳,這小酸丁學不到一天就能抵住……怎的會連他的一根寒毛都沒有碰到。還有那……」簡直使他猜想不透。

    他不但感慨萬千,一陣唏噓,一陣莫名的哀傷湧上心頭,自言自語的念道:「唉!人老了!中用啦!武林中爭強鬥勝的事,恐怕是你們年輕人的啦!」

    柳劍雄看到伯父一臉的悲慼神色,心中亦難過得很,十分不忍,幾次均想將昨晚的事,前後始末告訴伯父,但猛可想到答應過那位長眉如霜的長鬚老和尚,倏又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原來昨夜柳劍雄有了一番奇遇:

    昨晚,月色仍像前一晚一樣的皎潔明朗,莊側小崗上仍是寂靜得只有松濤韻嘯,與江濤奔騰的暴吼聲,岸疇柳絮在夜風中輕搖,夜的神秘,仍籠罩在小崗上。

    柳劍雄靜心虯松下,寧靜的欣賞著江下景色,猛可裡想到今天下午學來而未熟的一套神拳,趁此夜闌人靜,心境空明之時,正是練武的良好時光,忙面對朗月,擺開門戶,一招一式的練了下去。

    怕不走了五趟招式,此時月近中天,有點累,停下來一面欣賞夜景,一面休憩。人一靜下來後,不免思潮紛擾,想到昨晚受人戲弄,恨恨不已的暗道:「今晚你要是敢再來戲弄小爺,哼!百步神拳正好發個利市……」

    思緒未斷,驀然間,雙肩被人輕輕一拍,乍然一驚,他反應極快,猛可將剛練熟的百步神拳中一招妙著「回頭望月」,上右步,旋左腳,滑身吸胸凹腹,兩手一記衝拳,上打面門,下擊氣海要穴,一招兩式,凌厲無匹的向身後白影遞出。

    出拳的辛、狠、準、迅猛,都是武林中一等好手的路式。

    柳劍雄這等驟出不意的猛擊,便是連土老兒趙沖熟諳這一套拳式,也準得鬧個手忙腳亂,須知這是一招絕學,威勢甚猛,他是恨極了那個香巾留有「玉鳳」標誌的人,誠心要給人家好看,亦知道不出狠招制不了他。

    哪知招才遞到一半,驟覺雙腕脈門一麻,全使不上勁,真力一洩,驚恐萬分的剔眉一看,霍然是一位老態龍鍾,長眉慈目的銀髯老和尚握著自己雙腕,心中一涼,已知是遇到高人,再一細看這老和尚,似已達百歲之外高齡,雙目開闔間灼灼如兩道冷電,盯住自己,威懾得令人不敢仰視,偏又現出一臉慈笑。

    老和尚此時已將握著雙腕脈門的手放開,注視著柳劍雄,他人本慧黠,福至心靈,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老和尚壽眉一欣,慈目一闔,雙手輕抬,一股無形勁氣,虛飄飄的將他下跪的身軀托了起來,問道:「你跟誰學的這套拳法?」

    柳劍雄垂下眼皮,肅容恭答道:「晚輩是從伯父,人稱神拳趙沖處學得來的。」

    老和尚仍是一臉慈容,語帶薄責的又說道:「為何出手時不看清來人,就使出這種狠辣的招式,若非是老納,換得別人,今晚怕不要冤枉的傷在你的手下,那豈不是有干天和。」

    柳劍雄一見老和尚這份功力,憑他現下的身手已是不若遠甚,人家摸到身後仍不自知,若換得是凶人,怕不早將他廢掉,是以心中對老和尚佩服的緊,暗思:人家這份功力,怕不己練到「近虛還靈」的境界。

    他亦算得是一內家好手,這等威勢的一記妙著,不但被老和尚身形不動的化開掉,反而扣定他的雙手,這種身手,除開像師伯祖這種世外高人外,江湖中恐難以見到,他想著老和尚的話,自己出手無狀,冒犯高人,連忙垂首恭答道:「請老前輩饒恕過晚輩出手無狀之罪,晚輩今晚之事,實有苦衷。」語意誠懇。

    老和尚猛的一睜慈目,兩道精光冷電的眼神一掃柳劍雄,念道:「阿彌陀佛,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救,你說來老衲聽聽,有何苦衷,要逼著你出此辣招?」

    他誠誠懇懇的將昨晚在此地如何遭遇江湖高手戲弄一事,極為詳盡的細向老和尚稟陳,只是將香巾一節隱著未說。

    老和尚莞爾一笑,將頭連點,手扶柳劍雄的肩膀,說道:「來人並無惡意,不可仇視,此中因果,久後你自會知道,結得一分蘭因,必獲一分善果。天下本無罪惡,惟在一念之中,小施主靈氣鍾秀,福緣深厚,遇事要留得三分餘地,切忌妄殺造孽,有干天和,他日必獲善因之福,你既是從趙沖習成神拳,必與少林頗有淵源,老衲法名廣惠為少林僧人,五十年前遁世隱跡,與師門已不通聞問,你我相逢,總算有緣……」。

    略為停頓,又將柳劍雄細細的看得一遍,方緩緩的續道:「這百步神拳共八十六招,適才老衲看你所練,僅得八十二招,但還有四招是神拳精髓,自今已成失傳絕學,老衲於無意中獲得,今晚傳給你,望你好自為之。」

    柳劍雄聽得頗為動容,登時又端身拜了下去,老和尚也不攔阻,容得他磕了幾個響頭。拜罷起身,垂首侍立一側,恭答道:「謝老前輩恩典,晚輩謹遵訓誨。」

    老和尚只淡淡一笑,不說什麼,一拍柳劍雄,說道:「你再從頭練一遍我看看。」似是命令,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柳劍雄恭身應命,亮開門戶,一招一式的練了下去。

    一遍方完,老和尚出聲喝止,將八十二招中的一些癥結毛病,便是連趙沖練了幾十年都不可解的訣竅,詳盡的向柳劍雄講解,接著,又親自逐式比劃。

    柳劍雄睜大了兩隻眼睛,一眨都不眨的不敢放過老和尚演繹的任何一個細微動作。之後,老和尚演繹了兩遍,方命他依樣葫蘆的學練,直練到老和尚認為可以之時,怕不練了六七遍,才始停息。

    他功力本已有根底,經老和尚這一指撥,將趙沖練了幾十年都不能進展的精妙之處都一一發揮。

    這套百步神拳,威力到此已盡量伸張開來,因之,在趙沖與柳劍雄喂招時,他就感覺到侄兒使出些連自己也沒有想到的精妙招式,他誤猜是侄兒在一夜之間索解出來,怎不令他驚奇感慨。

    趙沖經過這一番與侄兒過手後,在招式上獲益不少,便是功力上,亦精進了不知凡幾。

《殺魔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