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得傳絕學

    且說老和尚在柳劍雄稍事休息後,當即命柳劍雄向他進招,柳劍雄猶豫再三,經老和尚一再的催逼,並說明是喂招,他方展盡所學,一派進手招術,威力又自與昨日大不相同。

    他心思靈慧,再一配合絕世輕功,招招向老和尚襲至,老和尚大袖飄飄,銀鬚飛灑,任由得柳劍雄展盡一身所學,他就是雙腳未離原地一步。

    他被老和尚逗得興起,陡然一聲低吟,腳踩九九,施出靈真道長的絕學,「九龍連環步法」,身形撲朔迷離,使老和尚大袖好幾次兜了個空,竟然腳下一晃,移出去三步方煞住勢子。

    老和尚一陣仰天哈哈大笑道:「奇緣、絕學,都被你一人佔盡。」話落,倏然收勢,微笑著看了看柳劍雄。

    柳劍雄起初被老和尚袖風兜得團團轉,將一套神拳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就是拳風沾不了老和尚的身,逼得他驀然想起,「九龍連環步法」來。

    豈知才一施出,幾招之後,老和尚身形歪斜移側三步,登時心驚這種步式的玄妙。

    他習練的這套神拳,經廣惠禪師喂招練得一陣,已然使得出神入化,除內功不及土老兒外,在招式上,亦輸不了趙沖幾十年的磨練啦!

    折騰得一陣,時將四更,柳劍雄已是疲累難支,皆因他今天精力消耗過甚,從晌午開始,直到現在,有幾個時辰一直在運用精力悟解這套絕學。

    須知,這套絕學,在普通武林之人,恐怕費盡一月半月工夫,也不能徹底悟解透,而他竟能在一日之間徹底瞭解,因之,所耗去的精力,亦非平時可比,何況他自下午開始就運動凝練,終因他功力火候未到,是以漸感不支。

    廣惠禪師忙自懷中掏出一個紅色小葫蘆,倒出一粒紅色藥丸,遞給柳劍雄,說道:「你先服下這一顆藥丸清清神,休息一會兒,再練那四招精妙絕學。」

    藥丸才一傾出,一股清香直衝鼻端,聞後令人神氣一清,柳劍雄忙躬身接過,納於口中,只覺一股清涼之氣上衝泥丸宮,下抵四肢,暢達百骸,少頃,這股清涼之氣漸呈溫和。

    廣惠禪師抬頭一看星辰,似已看出天時不早,心中似是焦慮,忙著命柳劍雄盤膝跌坐,垂臉內視,運氣行功,柳劍雄只覺這溫和之氣直抵丹田,舒暢已極,忙著將真氣運行一周天。

    柳劍雄一掃滿臉倦容,面呈紅潤,體力似已恢復。

    他剛起躍起身,摹地,廣惠禪師右掌一按他泥丸宮,柳劍雄只覺一股暖流,順體內經脈蠕動,直達黃庭,稍頃之間,即已流遍全身。

    廣惠禪師不惜損耗真元,以數十年修為之真氣貫注柳劍雄的全身四肢,使他體力不但在頃刻間恢復,內力亦跟著精進一程。柳劍雄得了這種好處,只覺得神氣清爽,內力充沛,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又已精進多啦!

    廣惠禪師見柳劍雄功力恢復至速,心中暗讚了聲:此子稟賦奇佳!倏的慈目中異采閃神,一念掠過。

    他是想道:「自己已四大皆空,無我無相,否則,以一身超凡入聖的絕學,授與此子,定可替武林放一異彩。」

    老禪師一絲塵念,一瞬即逝,終因他是有道高僧不願再受塵俗所牽,又還我空明的忖道:「今晚所學,已夠此子一生享用,緣僅於此,我何必要動此塵念?」

    這是緣份,也許是天意,老禪師雖動了收徒的塵心,但是,柳劍雄並無拜師之意,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許上蒼早作安排,非人力所能勉強得來。

    再說,老禪師雖動了收徒的塵心,也僅只是為了憐才一念,瞬息之間,一念即逝,想到難得遠離塵寰,苦修了一甲子,幾為這點凡念毀去,暗中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以示仟悔。

    老禪師一臉肅容的說道:「八十二招百步神拳,你現在已可說領悟神髓,只須再苦練下去,假以時日,放眼武林之中,恐怕難以找得出在拳掌上與你匹敵之人來。另外,老衲再將這套拳法中的四招失傳絕學傳授給你,你要遵從老衲兩件事,才能傳授你這四招絕學。」

    柳劍雄忙垂首恭答道:「請您老人家令示,晚輩恭身聆訓。」

    廣惠禪師慈眉一軒,慈顏微綻的說道:「第一件,今晚之事,除對少林掌門人外,均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禪師略為停頓一下,神目電閃的看著柳劍雄。

    他聰明極頂,一看禪師神態,知道禪師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忙躬身答道:「晚輩敬遵令諭。」

    「第二件,這四記絕學,學成後不得任意顯露,非到自身危急,為了自救,方可使用第三招救命,再者,這四記絕招,你須面稟少林掌門,將它交還少林,未得掌門允許,不准私相授受,不知你可能遵守?」

    老和尚話落,雙目如電的掃了柳劍雄一眼,柳劍雄不覺心中凜然,謙恭答道:「晚輩謹遵老前輩諭命。」

    老禪師慢慢的將神目一闔,說道:「但願你心口如一,如言不從心,老衲隨時能將武功追回,望你三思……」

    柳劍雄聽得心中直冒涼意,心頭又是一凜,暗道:「此老一臉慈祥,話倒是威嚴至極。」

    廣惠禪師只將頭點了下,繼說道:「百步神拳為少林門中一種最為普通的外家功夫,此拳得以列入七十二絕藝,則在於施為的人,是否能將這套拳法中的精妙招式發揮充分威力。如能以內家功力貫注在拳式中,化剛猛的拳勁成柔和勁力,到此境界時,拳已通神,能不名之為《神拳》?」

    廣惠禪師話到此,神目陡睜,精芒冷電四射,接道:「這套絕藝,有四式精華妙著,在拳意通神的人使來,獨具妙用,的是拳掌中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一種上乘絕學。這四式絕招,將拳勁含蓄的陰柔潛力發揮到極高妙境,因柔能克剛,故拳勁遇剛則柔,剛柔互用,的是神妙得不可思議。」

    柳劍雄聽得心中猛然省悟,暗忖:「這剛柔二字的看法,依大師解釋,暗中與武經三略中上略所載吻合,莫非這套神拳系出自黃石公?」

    在武經三略中曾載道:「……柔有所設,剛有所施,弱有所用,強用所加。兼此四者,而制其宜。……能柔能剛,其國彌光;……純柔純弱,其國必削;純剛純強,其國必亡。」

    實則,「百步神拳」非出自黃石公之手,剛柔兩字的意思,倒是來自上略,神拳究為誰創,已不可考證。

    廣惠大師接下去又說道:「第一式《困井革鼎》,隱含楚霸王烏江自絕的妙用,對手只要碰到這一式,如能速退,而且,退後不再進撲,更不再發招進攻,就能躲的過,如果想不退,或者退而復進,這一式蘊藏著無窮禪機,自會投入第二式《雷震五嶽》的拳式之中,第二式是一個奇猛的拳幕,除功參造化的絕世高手外,沒有不被這種拳陣擊中,輕則鼻青目腫,重則廢命當場,這兩式是相連應用,奧妙無窮。

    第三式《倒轉乾坤》,是一記救命招數,能化險為夷,不管陷入何種危境之中,只要施展出這一式,就能將敵人迫退,進也可再攻,如要退出對手的攻擊,更奧妙無窮,但是這一式絕招,如碰到江湖中的絕世高手,他的功力強勝過你,只能對他使用一次,再次使用這一招,容易被他窺破奧秘,就不能再收奇效,反陷自己在危境中。

    第四式《天地交泰》,是剛柔兩個字的極高妙境,在這一式中變化到了極限。

    這四式絕學,奇奧難測,內功深厚的人使來,效力更見佳妙,如果是武林中的一般泛泛之輩使來,不但得不到益處,反而蒙受很大的損害,因歷來少林習武的人,均以這套拳法為入門拳式,不甚了了,待拳式稍具功候時,又忙著去習練另一種絕藝,故這四招絕學,起初是棄置不用,久而久之,漸被遺忘,再沒有人了。

    因此,這四記絕學,幾百年來都不得見,實在是因為少林的絕藝大多,沒有人能夠一一學全,故而,在少林弟子中,有學成很多種絕學的高手,但是,大多數都是功力精而不純,近一兩百年來,少林派人才雖多,竟然沒有一個傑出的高手能夠去爭霸武林,一展少林絕學。」

    老禪師說此略停,略為沉吟了一下,又說道:「你今後如果能列入少林門牆,老衲傳授你的四招絕學,可以大大的施展一下,替師門一展百年來領袖武林群倫的壯舉,否則,只許你救命自保時才能使用這四招,更不准對少林門人使出來。」

    柳劍雄俯首聆教,面色凝重的忖思:「我沒有列入少林,雖然獲得這等曠世奇緣,也等於白學了。」

    他本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又是出身名門,略加思索,就已瞭解似的想道:「莫非是老禪師要自己替他將這四式絕藝轉交少林……」這一想透,登時心中泰然。

    廣惠禪師百餘高齡,百數十年修為的高僧,功力實駕乎早年的武林三奇之上,盡化個多更次的時間傳授給他,在天明之前要能收功,一到天明就諸多不便。

    這四招絕學,的是奧妙無窮,柳劍雄天份雖高,只此區區四招,學來亦很是吃力,老禪師頗有耐心的解釋比劃再三,然後再令柳劍雄演練,好幾遍之後,算是勉強的記熟,老禪師又親自替他喂招。

    五更將盡,朝霞已隱露,四記罕世絕學,亦已學成,時間不待,在依依不捨的情境下,廣惠禪師一晃身,已消失在晨曦中,這種身法,舉世無雙,柳劍雄既驚且歎,慶幸自己得遇這樣的世外高人,忙向禪師逝去的方向對空拜了四拜。

    柳劍雄有這番奇遇,翠柏山莊中是無人得知,他也因-於遵守廣惠禪師的囑言,不便說得,便是連他父親柳彤,也是一息了了,趙沖更是不知底蘊,隻字未聞,故此,在與柳劍雄過招之後,怎不驚得他自怨自歎,一副戚容,若不是侄兒在當面,怕不要傷心得落下幾滴英雄淚來。

    這當兒,他也是無心再練,憋著一肚子悶氣,仰首一聲輕歎,回頭向柳劍雄一招手,說道:「劍雄,別練啦!伯父累啦!回去歇歇吧!」

    柳劍雄看到伯父一副感傷戚容,頓時淚眼閃閃,嘴唇顫動了幾下,淒聲叫道:「伯伯,雄兒……。」

    趙沖為那聲悲慼的「伯伯」叫得心神一顫,一股憐愛念頭湧起,心中不忍,忙停步轉頭向侄兒看去,敢情他已淚流滿腮。

    柳劍雄急趕得兩步,一頭攢進趙沖懷中,雙肩一陣聳動,這孩子遭到了極大的委屈淚灑滿襟,天性流露無遺。

    趙沖伸手一拍柳劍雄的肩膀,慈愛的柔聲說道:「別孩子氣……」話未完,柳劍雄猛抬頭,淚眼模糊的道:「侄兒該死,瞞騙您老人家,昨晚……昨晚……」

    他昨晚了半晌,仍說不出個結果來,趙沖幾十年的老江湖,稍為揣度,心已有數,忖想:「莫非雄兒昨晚得遇高人,有此奇遇,只是不能明告……」他想不透武林中還有誰練這套拳,比他更為高明?

    趙沖勉強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說道:「伯伯知道你有難言之隱,不要難過啦!伯伯真替你高興。」

    柳劍雄一聽伯父這番撫慰,強忍哀傷,向土老兒赧然掛落一絲甜笑,輕點了下頭,不說什麼。

    爺兒倆一陣默契,回到前廳,未再多談。

    這一晚,土老兒輾轉反側未能入眠,想著日間情景,三更過後仍難合眼,為了心中煩悶起身出得院門,順著大路向莊外散步踱去。夜涼如水,露重沾衣,精神更為清爽。

    出到莊外之後,更覺景色誘人,微風吹來,涼颶颶的吹得週身舒適,慢慢遊目瀏覽,猛的在前面不遠處,小坡虯松下正有一條人影在縱騰跳躍,隱隱泛起一陣虎虎的風雷聲。

    這陣風聲,極為耳熟,是他自己一生中唯一成名絕技的特有風聲,早先,這陣響聲,為江流奔騰的急湍聲掩蓋,如今,稍為注意傾聽,在他這種成名高手來說,那還不是聽得一清二楚。

    趙沖心已料著幾分,已知人影必是自己侄兒,登時心念一轉,作了一番打算,隱伏著向人影躍飛之處縱去。

    他小心翼翼的轉向離前面人影八九丈遠處停了下來,隱伏在一塊尺多高的青石後面,攏目一看,一點不錯,確是自己侄兒柳劍雄。

    這當兒,柳劍雄正將「百步神拳」施展一半,只見他使來確實是有一代高手的氣度,威猛處,拳風如雷,輕柔處,了無聲息。

    他暗讚侄兒己領悟了神拳法髓,暗中為他高興,也著實為自己傳授得成功而自豪。

    這一陣思考的工夫,柳劍雄已使到神拳的第八十一招,下一式是「羅漢歸元」,知這套神拳即將使完,那知柳劍雄接下去又施展了兩招土老兒所不認識的怪異招式,趙沖只覺得這兩招複雜透了頂,變化怪異,與神拳的招式似甚連貫,只是不知這兩記什麼招式。他這裡在推敲,柳劍雄使到第八十四招陡然停了下來,又慢慢的反覆將這兩記絕招施為了四五遍。

    乍看起來,彷彿是故意比劃給趙沖看的,土老兒哪肯放過這種機會,凝目聚神,細細的領會柳劍雄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及至柳劍雄四五遍比劃完之後,趙沖已將招式記熟,須知,土老兒對這套拳法下過幾十年的工夫,已經練到了拳意通神的境界,更何況這兩式再精深,也是這套拳法中的招術,故此,他對這兩記絕招的悟解,一點即透,真是易如揚掌折技。

    說來真巧,就在他剛將招式比劃完後,才坐在松下一塊青石上憩息的俄頃,一雙俊目就那麼巧,似有意,又像是漫不經意的向土兒藏身的青石相了兩眼,意在搜尋什麼似的。

    別看柳劍雄才輕輕的瞥得兩眼,可把土老兒看得發了毛,老臉一陣熱臊,他是想:「原來這小鬼頭已經早知道我來啦!適才那兩招一準是他故意比劃給自己看……」

    就在他沉忖的這陣功夫,柳劍雄又已倏站起身,亮開門戶,從第一招起又重演下去,趙沖趁他全力凝神運拳的時候,悄無聲息的翩然退回莊內,一路上興沖沖的寬慰非常,老念著侄兒心思可愛,唯一的遺憾的是這兩記絕招究為何名?自己哪能好意思出口去問侄兒。

    土老兒完全誤會了!柳劍雄現在功力雖俱火候,他正全神貫注一身精力都傾注在拳招上,未到分神旁騖的境地,土老兒又是武林好手,他哪能會發覺到伯父已近身在八九丈處窺望呢?事實上,土老兒猜測侄兒是故意練招給自己看,其實不然,他在練到「困井革鼎」與「雷震五嶽」兩招時,發覺其間有些變化不對,才陡然的停下來,將這兩招慢慢的細心推敲,揣摩得四五遍後,方才認為滿意。

    在休息時向土老兒藏身的青石一瞥,那確是他在搜索有無人隱在石後,是前一晚的教訓,擔心母夜叉會躲在近處,這純粹是一種巧合。

    趙沖返身回房後,心緒說不出的興奮,睡夢中仍在反覆索思著這兩招絕學,愈想愈妙,領悟到這兩招之中,妙諦通真,的是這套拳法神髓,一高興,頓時又將日間侄兒使出來的那些精微妙著,猛悟出自己學了幾十年,僅是殘缺不全的半套絕學,這套拳法,到此境地,才算得上臻臨完美無缺,發揮了全部威力,殊不知四絕招他只得了半數,還有一記救命妙招「倒轉乾坤」,與另一記拳法神髓所聚的妙著「天地交泰」未能學得,使他仍不能成為武林中的絕頂高手。

    也許是天意,只須他在青石後稍待片刻,他準會看到柳劍雄練那最後兩記絕招。可惜!可惜土老兒未能將拳招學全,未能看到那式救命絕招,後來仍不能逃過一次危難,若非得柳劍雄適時趕來相救,險險就要含恨九泉,這是後話。

    「百步神拳」的是威力無窮,柳劍雄將來能稱雄武林,功力凌駕劍林三龍之上,威鎮神州,強勝武林三奇,誠然是深厚天賦造就了他,但是這套禪門絕學的助力,又豈能等閒忽視。

    翌日一早,柳劍雄到前面大廳來請安,神色如常,並未多看趙沖一眼,土老兒才將那份侷促不安的心放下了七分,暗中,甚為感謝侄兒給自己保全老臉,從這以後,他對侄兒更形喜歡,格外愛護。這爺兒倆又蘑菇了一陣子,土老兒將武林中一些傑出人物的癖性,武功,獨門絕技,以及門派等都詳為解說一陣,最後又告訴他一些江湖禁忌及武林掌故,柳劍雄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增長了不少見聞。

    須知,趙沖一生行俠,闖蕩南北,俠名遍四海,江湖過節,絲絲入扣,這番教導,使柳劍雄今後行道江湖時少吃了不少虧。第四天凌晨,土老兒趙沖有事北上,這爺兒倆依依不捨,淚眼相對,特別是柳劍雄,倍形傷感,他乃性情中人,重感情,賦性敦厚,親人乍離,天性使然。

    入夜,柳彤坐在大廳中,柳劍雄側首侍立,老英雄顯得面色凝重,劍眉微蹩,手一抬,示意愛子打橫坐下,然後說道:「雄兒,前幾天,你師伯帶來掌門師祖玉碟,命為父加緊訪察師門遺失的至寶《神道伏魔令旗》,你知道這面令旗,對武林劫運及本門的干係非淺,你師祖請出祖師爺遺留的本門玉牒,傳諭武當門人,務必要竭盡全力在四年內將至寶尋獲。凡是武當門人,能尋回神道伏魔令者,不論第幾代弟子,均可接掌武當門戶。

    玉牒是本門歷代祖師相傳的重寶,非是本門有了特殊事故,此寶從不出現江湖。如今,你師祖不惜以掌門至尊之位來獎勵門下弟子,又請出玉碟,可見神道伏魔令對本門興衰機運關係甚大。

    你雖未列入武當門牆,但一身超人技藝得自武當,一飯之恩間不可忘,何況你師伯祖六年來對你培育的恩德,豈能不報?因此,為父要你明日離家,藉江湖行道之便,暗中探訪一下本門遺失的重寶下落,此其一。」

    接下去又說道:「你今年已十八,一身藝業超人,現下功力,已遠非昔比,近日更習得少林絕藝『百步神拳』,據你趙伯父說,你已領悟神拳精髓,青出於監,江湖中大可去得。

    但是,武學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講究的是三分功力,七分歷練,目前,你年紀輕,技藝雖是不弱,未受門派限制,但你技出武當。江湖中各派高手多得不可車載斗量,大多與本門淵源甚深,如善為結納,當會獲得甚多助力。

    在江湖歷練中,難免驟遇強敵,記住,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以你目前的輕功來說,縱然遇上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只要沉著應付,不求有功,則自保有餘。

    再者,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為武林我輩宗旨,故遇事首重謙恭,得饒人處且饒人,給人留得一分餘地,切忌挾技凌人,凡是以忠恕之道行事,容忍為先,要做到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其二。」

    柳劍雄諾諾連聲的受教,柳彤看了下愛子,又續說道:「大丈夫生於世,要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目前,武林中正值多事之秋,武當少林均遺失重寶,雖然,那些逐鹿江湖的事,大違俠義本旨,但是,立志尋此兩件至寶,替武林立下一大功德,免去一次百年武林浩劫,使多少蒼生免於塗炭。能立此天大的絕世功德,才仰不愧於你師伯祖的教導,俯不愧柳門中的後代子孫,此其三。」

    他話落後,雙目電閃,在柳劍雄俊臉上掃了一下,一聲無語輕歎,淡淡的說道:「為父不尚風鑒之學,但你師伯日前相告,說你雙眉臥龍藏鳳,未來情孽重重,須知,武林之中首戒淫字,一失足成千古恨,墜入萬劫不復之境,必遭天譴,應切記,色情二字,窺得破,大聖大賢,勘得透,庶免喪身辱節。古人所謂,紅粉骷髏,過眼雲煙。如一個不當,把你師伯祖畢生的清譽,與為父在武林中的一點小名聲,都會葬送在你手裡,慎之!慎之!此其四。」

    最後,柳彤黯然神傷的說道:「為人子者,孝義為先,我與你母,都盼你他日能作件造福蒼生的善舉,為父雖不拘泥於非要你成名武林,你如能上體親意,為父老懷就有托了。至於你母雖兩鬢斑白,幸而還硬朗,你可不必時常掛念,如能順道關東,尋一枝半根老年野參,帶回來給你母親進補,也算是你一點孝心……況且,關外白山黑水,值得一遊。」一掌震乾坤柳彤,雖是款款道來,語重心長,命愛子關東尋參,實是語含深意,愛子一旦乍離,未免形態顯露出憂戚神色,他雖是一代豪氣干雲的大俠,仍不免感懷到人生離散之苦。

    柳劍雄聽得憂喜參半,憂於遠離慈親,不能長年永歡膝前,喜的是從此能闖蕩江湖,一展抱負。但乍然想起雙親的慈愛處,仍是憂多於喜。

    柳彤似是言而未盡,好幾次均嘴唇顫動,欲言又止,他深信師怕說的愛子福緣深厚,是以不願再多說。

    在他一陣沉思後,慈顏泛上來一個愛憐的笑容,說道:「你就到後堂去見過你母親,收拾一番,準備明晨一早登程。」

    柳彤這種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提得起放得下,此時仍不免為愛子的離別,而感到酸楚,可見「情」之一字,確是人性中最難得取捨的東西。

    柳劍雄拜領父親訓誨後,起身向後堂而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窈窕多姿的俏影,悄無聲息的自屋頂飄退,如一縷輕煙,似一陣薄霧,瞞過了廳下兩人。

    俏面美如花,眼角流波,正自喜上柳眉,才揚黛眉,倏又鶯聲娓念:「這冤家雙眉臥龍藏鳳……」

    柳劍雄進到後堂,說不完母子一番離別情傷,老夫人心痛愛子,為他準備了一包上等質料的華美衣物,一盒精製點心,柳家本富有,老夫人又替愛子包了一包價值巨萬的金珠。

    第二天一早,柳劍雄眼含熱淚,拜別雙親,單騎只劍,遊蹤江湖。他人本英挺瀟灑,一身儒生打扮,惆儻風雅,跨下寶馬,更是神駿異常,沿途之中,多少人引頸側目,多少青年人更是為之羨煞。他離開家門後,莽莽神州,自己也不知先打哪兒去,心口相商一陣,為行止去處,頓感頗費周章,心想:「父親只說教自己順道關東,並未說先到何處……目前北上關東呢?還是南下三湘,西入巴蜀呢?還是東遊蘇杭?」

    翠柏山莊到襄陽城,行程甚短,十里不到,他一邊在思考去處,一面松轡緩行,坐下的駿駒蹄聲得得,為行止的問題,使他舉棋不定。幸而他決心甚為果斷,心中翻騰了幾下,猛的娓娓說道:「不管是南下北上,往東到西,江夏(武漢)是必經之地,何不先到武昌去,順便也好看看黃鶴樓再說?」

    這一決定,就催騎向江夏而去,晌午稍過,他已搖鞭縱馬,穿出襄陽城外五十多里,來到一處官道旁三五人家的小集。時在三月,太陽暖烘烘的,數十里的奔馳,馬已微現汗跡,人也有點飢渴,柳劍雄抬眼掃了幾戶人家一眼,除開一家小茶店外,再也找不到一家賣吃食的買賣。

    敢情已經將打尖的地方錯過,幸而他隨身帶了老夫人替他準備的一盒點心。

    茶店南端緊鄰著一顆參天古槐,濃蔭蓋地,登時甩鞍離蹬,將馬拴在樹下。向茶店走去。店中只有一個身著土布衣褲,身軀佝僂的老頭,一頭白蒼蒼的頭髮,襯上滿臉堆疊得如千層重波的皺紋,似是飽經風霜,一身憂患,搖晃著身軀向柳劍雄招呼著。他向老人要了一壺茶,招呼老人替他為坐騎上些草料,一面把帶來的點心打開來充飢。店中空洞洞的別無長物,老人上好草料返回後,就與柳劍雄對面坐下閒聊,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陣,正當老人談得興致勃勃的時候,驀的官道上一騎橫掠而過,風馳電逸,快迅無倫,眨眼即逝,連馬上人影都未看清。

    在此同時,駿駒陡然嗽啾一聲嘶鳴,柳劍雄忙隨手掏出一錠銀子甩在桌上,兩步跨出茶店,抬眼望去,只見去路上黃塵滾滾,灰影中一點淡影依稀可辨,鞍上坐著一個背插長劍的人,就是分不出來是男是女,覺馬嘶之聲有異,疾忙向屋端古槐下縱去。

    是他走的太疾,還是心繫愛駒,連老人搖晃著佝僂的身軀踱出來向他千恩萬謝亦未聽到。

    兩步一轉,駿駒在望,仍在昂首嘶叫,他連步閃身躍到馬前,檢視了一下物件,登時俊臉色變,好端端掛在鞍側的一把精鋼長劍,已不翼而飛,再看捎在鞍後的包袱幸而未失。

    登時令他瞠目結舌,陡然心中一轉,已知寶劍失落有點溪蹺,大半是前行的騎土順手牽羊拿去,哪還敢怠慢,解韁揚鞭,絕塵飛追,就是這片刻工夫,前面騎士已走得影蹤沓然。

    他認定前頭之人必是沿官道逃逸,疾的加了幾鞭,只感到耳際風聲颶颶,健馬如飛的向前飛奔。

    在自縱騎飛馳的追了一下午,就是見不到前面的人影,大約是夕陽西斜,酉時已過,來到一處三五百戶人家的大鎮集,已是人疲馬乏,該是住店的時候了!一進街頭,一家氣派不小的客店面西橫落,店門口站定一個似乎是掌櫃模樣的人,哈了哈腰向騎在馬上的柳劍雄一笑,說道:「公子爺,日頭落了!前邊沒得宿頭,小店有乾淨的上房,包您老滿意。」

    柳劍雄沒精打采的輕點了下頭,躍鞍落馬,掌櫃回頭大聲吆喝:「貴客一位,看上房伺候……」

    他吼聲未落,登時上來一個小二哥忙的雙手接過馬韁,另一個店小二還在店內就已一聲回應掌櫃的話,照著吼聲:「看上房伺候。」人可是一腳跨到店門口,哈著腰恭說聲:「公子請隨小的來。」

    柳劍雄一臉懊喪的解下捎在鞍後的包袱,茫然失神的隨店小二向裡走去。

    穿過兩重院落,來到後邊一個獨院,店小二推開右邊的一扇半掩紅漆剝落的小門,柳劍雄一腳跨了進去。

    柳劍雄揚劍眉,星目一掃,上房三間,兩廂各兩間耳房,院中擺了幾盆應時盆景,幽雅十分。庭院中間一個小池,水波斂灩,三數尾金魚,悠閒自娛的遊樂其中,池面飄浮著幾片蔥翠欲滴的綠葉,點綴得這個小院清雅不俗。

    「公於爺,您老住上房,還是西邊廂房?」

    「咦!對面那間呢?」柳劍雄極滿意這個小院的幽雅寧靜,東廂房正好欣賞西天抹上滿天的艷麗晚霞,因而隨手一指東廂房。

    「哦!那太對不起……東面廂房,早一步住了位女客。」店小二顯得歉然的欠身恭答著。

    「不要緊!那就西廂房吧。」柳劍雄顯得非常隨和。

    一腳跨進西廂房,抬眼一掃,窗明几淨,壁端掛著兩副名人字畫,暗讚了聲:「不錯。」

    店小二出房張羅茶水,柳劍雄將包袱輕放桌上,一聲重濁的慨歎,人已向椅上坐了下去!皺眉凝思著丟失寶劍這擋事。

    大概是前些日春雨過多,廂房又多日沒人住過,稍有一陣霉濕味衝鼻,適才因心煩,未在意,這時在房中耽得一刻,令人有點窒息,忙立起身,踱到窗前,信手一推窗,一股清新氣息,挾著陣陣如蘭似麝的清香衝鼻吹來。

    眼過處。陡然一亮,在晚霞輝映中,一位俏得嬌如春花的姑娘,正倚在東廂房口,眨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許是晚霞映射,更見嫵媚,姑娘粉面艷麗似錦,櫻唇綻笑,掠上一絲甜意,像一朵盛開的百合。

    猛地,姑娘纖腰乍閃,頓失影蹤,似驚鴻一瞥,使人來不及看清姑娘的衣著,情影倏晃,香影已杳。

    可惜!使人來不及捉住那絲影兒,就己消逝在夕陽餘輝中。

    姑娘是太美極,凝目含笑,風情無限,無一不真,無一不美,人世間所有讚美女人的字眼,都可以用到她身上來,套一句俗話該說,國色天姿,貌可傾城。玉面似花姿,人比花更嬌。

    柳劍雄才與姑娘一對眼,一雙清澈見底的深邃俊眼牢牢的盯在姑娘粉面上,這當兒,驟如跌進粉紅色的迷霧中,渾淘淘的,早將因失劍引起的那縷煩思,一古腦兒的丟拋到九霄雲外啦!

    姑娘俏影雖失,柳劍雄仍像著了魔似的,呆瞪著對屋的房門。殊不知只留下虛無縹緲的幻影。

    在幻覺中,姑娘仍似盈盈含笑的俏立門口,秋波凝神,嬌媚得似一朵出水的紅蓮,清麗絕俗。

    「公子爺,晚飯在裡邊用?還是移駕外廳?」是店小二的聲音,敢情人已恭立身側,候著回示。

    乍聞店小二的聲音,竦然驚了一大跳,魂兮歸來,從癡迷中驚醒,俊臉飛霞,暗忖:「怎麼搞的?一個知書識禮的正人君子,會這般失態,難為情不……」

    接著是顯得非常尷尬的側轉頭向小二赧然笑道:「就送到裡面來吧!」

    店小二不識相地堆滿一臉笑意的說道:「這兒的玫瑰花彫與糟魚,本地名產,您老要不要來一點?」

    說不出的情調,柳劍雄的心情是喜悅,抑或是憂煩,他只茫然的一頷首,算是答覆了夥計的問話。

    今天的情形有點古怪,他倒不是一個輕浮子弟,而是對面姑娘的絕世風姿,使得他心搖神馳。

    哪個少女不懷春,那個少男不鍾情?愛美原是人的天性,何況他對於「美」,今天更有著極深的體會。

    這場合,原是一個美麗的夢,是店小二的無知,搗碎了這場綺色的幻境,化成絲絲彩虹,漸漸消失。

    他輕輕的將花窗掩上,搖頭笑了笑,想是男性的自尊心使然,不但不好意思再打窗子,便是跨出門一步,也覺得是多餘。

    雖說是武林兒女不拘俗禮,那年頭,一個大男人,傻瞪著眼前的一個姑娘家呆看,旁人會說他輕狂,是以,他此刻有點羞赧,夜幕低垂,繁星滿天,他心情有點矛盾,多喝了幾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眼模糊的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張俏麗絕倫的嬌面,眨著一雙似寒星的大眼,深情款款的在笑,笑得他有點飄飄然。

    酒未醉,心中更是瞭然,登床就寢前,伸手去摸桌上的包袱,才一提,頓感一輕,又是「啊」的一聲輕呼,慌不迭的疾打開包袱一看,霍然那包價值巨萬的金銀珠寶已不翼而飛。

    他又急又氣的自個兒忖想道:「該不會是……」他想到茶店中的那個白髮皤然,一臉誠樸的老人,陡的又暗中責備自己。

    陡然想道:「是了!那絕塵飛逝的騎士,兩件事可能都是他一人所為。」

    英雄無錢,寸步難行,最為棘手的是店飯錢已無著落,明天如何離店,疾探手入懷一掏,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攤在掌心,再一掏,又摸出七八兩碎銀子,登時心中寬慰,把緊張的心情鬆弛下

    來,掃盡愁眉,自寬自解的忖念著:「吉人天相,天無絕人之路……」

    事情到了這一步,真是不由得人,逼著他不得不放下滿懷愁雲,反手將包袱又甩在桌上,這當兒,酒力上湧,又和衣倒臥入睡。

    一覺香甜,醒來時,朝陽滿窗,院中鳥聲啁啾,忙一挺身躍落地上,依窗輕推,時候已是不早,日上三竿啦!

    凝目向對屋一掃,門窗緊閉,那個往在對面的姑娘,不是未起身,便是已出店上道啦!

    他低頭一看,一身罩袍皺得成了千層波濤,不由失笑道:「昨晚又是和衣死睡。」忙著踱到桌邊去解包袱提衣服。

    才走得兩步,摹然劍眉聳揚,星目圓睜,「啊」的一聲失神驚呼,向桌上看去,霍然桌上正擺著昨天丟失的那把寶劍,一旁放了些銀子,還有幾錠黃金,怕不有百十兩之多。一方香巾,攤在桌上。

    手絹才一入眼,柳劍雄氣得猛咬牙,冷哼了一聲,說道:「又是這個鬼丫頭陰魂不散。」

    他是氣極,恨得一甩那條攤開在桌上的香巾,他何等手勁,香中已飄落在丈外的床前地上,摹的想到上面有字,隨又一步縱過去撿了起來一看,正又是一方繡著碧玉翠鳳兒的素絹兒。

    一樣的用眉筆寫了絹秀的幾行字跡,當然離不了譏諷的詞兒,可是又添了點濃情蜜意,含蓄得很,最後有約他蘇堤一較輕功之句。

    看完後,他恨恨不已的冷哼道:「你偷了少爺的東西還不算,竟有膽要同小爺較量輕功!」

    很明顯的,那個騎士就是他臆想中的奇醜無比的黃毛丫頭。東西是在喝茶的時候被她盜去!喃喃自語的說道:「除了西湖外,別無蘇堤。」

    語聲未落,倏然一蹩劍眉,似是傻愣愣的墜入沉思之中,也就是一剎那,陡的劍眉一軒,自語道:「莫非是她?要是她,那倒不須再跋折跑趕去西湖……」身隨意動,一步躍落窗下,舉目一看,對屋門窗仍是緊闔,再細細一看,門框上竟然掛著一把小鎖。

    柳劍雄聰明絕頂,心竅玲瓏,他在凝恩中陡然想到昨晚所見的那位姑娘,兩隻水波俏眼,清澈明晰,大異常人,但又神光內蘊,若非功力極高之人,那能到此「歸真完璞」的境界。再有?就是那返回屋內的身法,快如迅電,宛如驚鴻一瞥,這麼看來,十成有八成,就是她……

    他一想到昨晚住在對過屋裡的姑娘,可能就是香巾繡著玉鳳兒的姑娘時,臉上神情變化萬千,心湖湧起層層漣漪,也泛上來一縷綺麗的遐思。

    就在他怔神之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店小二堆下一臉笑容的說道:「公子爺早,您昨晚大概睡得很甜……」

    小二一句問中了他的心病,就沒頭沒腦的問道:「對屋住著的客人走了沒有?」

    小二一擠眼睛,飛上來一個神秘的笑臉,答道:「已經早走啦!」

    柳劍雄有點心煩,向小二一揮手,小二識相的退身出去張羅茶水,在臨跨出門的一剎那,他補了一句:「公子爺,這位姑娘美極啦!小的白活了二十多年,就是從未看過這麼美的人兒……」

    柳劍雄似是對姑娘甚有好感,不願旁人提到姑娘,像是生怕旁人冒犯姑娘似的,倏的在鼻孔中冷哼一聲。

    店小二哪還敢再-唆一句,悄然無聲的離去。

    柳劍雄這一忖度,倒對了,原來昨晚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正是前日一再戲弄他的玉鳳。

    昨晚,柳劍雄初因醉酒,接著是又急又氣,倒頭便沉沉睡去,連門窗均未上閂,試想,憑姑娘的身手,還不是輕而易舉的重演故技,摸進廂房內,又做上一番手腳,這件事,做得相當乾淨俐落,放好東西之後,她竟捨不得離開,慢慢的踱到臥榻邊,一雙俏眼,深注在柳劍雄俊臉上。

    那是一張酒意醺然,紅透俏麗的俊臉。

    「唉!」一聲幽怨輕歎,衝破了這間沉靜的斗室,接著,姑娘一顰黛眉,歎道:「冤家,這麼大的人啦,還不會照顧自己,睡覺連衣服也不脫,被也不蓋,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萬一著了涼,那怎個得了,豈不是要奴家跟著你急死……」

    姑娘輕舒玉掌,將堆疊在床側的繡被一拉,順勢一伏,已替他將被兒蓋上。

    這一件事做得自然極了,像一位賢淑的妻子侍候丈夫,無絲毫牽強之處。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時性情如此溫柔,迥非往時那種刁鑽嬌憨的性兒,這真是一種奇跡。

    她替柳劍雄蓋好被子後,將那雙滿含幽怨的清澈俏眼,緊盯在他的嫣紅俊臉上,越看越愛煞。疾低螓首,那兩片溫滑如玉的香唇在柳劍雄額角上輕輕偷吻了一下。

    猛然,一股酒氣滲和男人特有的那股強勁氣味,直衝進姑娘的鼻管中,腦中頓時「轟」的一聲嗡然弦鳴,神智幾乎為之昏迷,她幾乎把持不住,想俯下身去抱著意中人吻上個夠。

    兩隻杏眼,深情款款的凝注在柳劍雄俊臉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姑娘萬般無奈的輕歎了口氣,一雙哀怨迷惘的俏眼,亦已淚光閃閃,輕轉嬌軀,慢移蓮步,一擺腰肢,就要頓足向窗外縱去,在剛墊步擰身的剎那,她猛將上拔的身形定住,回目一瞥,輕輕的搖了搖頭,「唉」又是一聲輕悄歎息,低頭一陣凝思,倏抬頭,輕咬櫻唇,步到床前,一揚柳眉,輕說道:「冤家,為了你,說不得拼著受師父責罰,就是為你死,我也心甘情願。眼前,強敵環伺,你這冤家是這樣的死心眼……」

    姑娘抬玉腕,自懷中掏出一物,稍為猶豫,頓覺得臉上一陣熱辣辣的,猛的一咬銀牙,急閉星目,掀起繡被,將手中之物,向柳劍雄懷中塞去。姑娘方深深的盯得他一眼,俏然的退回自己房中。

    且說,柳劍雄等店小二出房後茫然失神的想了一陣,這當兒,他已不把姑娘比擬為母夜叉了!他想到目前不知她叫什麼名字,他可是想到每一次香巾上的那只碧玉翠鳳,在心坎中,他管姑娘叫做「玉鳳」,皆因每次接到那方香巾,都繡著一隻碧玉翠鳳,那隻鳳兒,好多次都刺得他心弦猛震,是以,他姑而為之的硬給姑娘安了這麼個別緻的名字,也許是一種心靈感應的巧合,姑娘原本就叫「玉鳳」。

    柳劍雄一代奇才,天生做骨,人雖謙和,但臨到事情擠到頭上的時候,說不得,泥菩薩變的還有點土氣息,他在一陣沉思之後,想到連日來所受的戲弄,不由咬牙憤然的道:「看來小爺非得鬥鬥你不可。」那一絲憐香惜玉的愛憐念頭,登時隨怒火沖化得灰飛煙滅。此念一生,旋又想到姑娘已是早一步溜了!心說:「還不快追!」

    就是這頃刻間,店小二已將茶水張羅了送來,立即梳洗一番,胡亂叫小二弄來點吃的,勉強將肚腹填了一下,然後伸手入懷掏銀會賬。囊中一摸,岔事一宗,觸手處,一顆光滑冰涼的東西滑不溜丟的滾動,掏出一看,不禁暗叫了聲「怪」。自個兒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恁地晶瑩光滑。」

    珠子才一掏出,一股辛辣味衝鼻,他為這顆似琥珀,又宛如紅玉的珠子吸住,一陣玩弄,愛之不忍釋手。

    別看此珠徑不盈寸,看似無甚希奇之處,此物卻是列入武林奇寶之一的「雄精冰魄珠」。

    此珠產於天山絕峰的萬層玄冰中,本是藥物中的雄黃精,吸取了萬年玄冰的寒氣,孕化而成此珠,功能避天下陰寒與蛇蟲奇毒,的是武林至寶。

    天山神君早年費盡了十數年心血,方取得三粒,珍逾性命,也是玉鳳與神君間,除師徒情份外,有著一分極不平凡的關係,才獲得神君賜給一粒防身之寶,神君一再告誡玉鳳,此珠千萬不可遺失。

    而今,姑娘竟然擔著萬千干係,將此師門重寶暗中贈給意中人,從這一件事看,可見柳劍雄這當兒在姑娘心田中的位置,實比她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柳劍雄手中執定寶珠,細看得一陣之後,又小心翼翼的藏入懷內,陡然想到追人,竟然沒有思索一下此珠從何而來。

    這一粒小小寶珠,想不到會影響了他未來的一生。

    收起寶珠後,順手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甩在桌上,出店上馬,迅疾揚鞭向南馳去。

    一路上忖思道:「她既是躡著我而來,想必早已知我的去處。」

    一路揚鞭猛趕,追過宜城,仍不見姑娘影蹤,陡的心中一想:「我且抄個近路……」

    出宜城不久,輕騎簡道,橫越荒無人煙的大洪山,直奔三陽店,下應城,轉孝感。才得幾天工夫,即已來到孝感,覓店投宿之後,仍不見追蹤人影。晚餐後,靜息片刻,就開始做夜課,想待功課完後,早點歇息,恢復幾日來的疲乏。

    大約是二更才起,他夜課方罷,突然屋頂風聲拂拂,輕如蚊鳴,苦非是他目前功力已俱火候,哪能聽得出來這一陣聲響,他雖是經驗毫無之人,但依常理推斷,已知是夜行人衣袂飄拂時帶動的聲音。從聲音中推斷,來人似是足不沾瓦,輕功極有火候,甚似「草上飛」及「踏雪無痕」一類上乘輕功。練武的人,既是屋頂有了江湖高手經過,沒有一個不想出去看一下的,柳劍雄自也不例外,登時一抄身側精鋼長劍,雙足一頓,人已穿窗射去。

    天上星河耿耿,繁星滿天,星光下,十餘丈外,兩條黑影風馳電射的向南狂奔。

    他眼珠一轉,腳不停留,人才落瓦面,倏又一點,循身望二人身後電射追去。

    柳劍雄何等身手,才追出鎮外里許,已緊躡著二人身後僅五丈許距離。

    片刻之間,前面土坡上一座破廟中一下掌聲傳來,前面兩條黑影電疾的向破廟方向縱去,柳劍雄怎敢大意,疾將前衝身形猛煞住,一閃身,躍進路邊一片桑樹之中,拿眼向破廟瞄了一陣,未見動靜,心想:適才自己身形末為對方發現。

    又稍待了片刻,仍不見廟內有何異狀,他可是藝高膽大,鶴伏蛇行的藉雜草遮掩著躡到大殿後面。然後猛頓足,躍上殿後瓦面上,輕手躡足的再翻落前殿。「凜」的一溜火光過後,下面隱傳人聲,語音雖重濁,但聽得不甚清楚,似是有四五人的聲音。

    他橫越到側殿簷沿邊,一伏身,探首向燈光之處攏目一看,只見大殿供桌前圍坐著四人,上首一人,青慘慘一張臉膛,兩眼精光四射,一把尺長沙須,四十出頭,精壯結實。顯得功力極具火候,右肩斜著一雙外門兵刃,鬼手杖,杖長四尺餘,尖端處,一隻烏黑鬼手,四指握拳,食指直伸,想來這食指妙用無窮,暗藏著點穴招數。

    右面側坐之人,黑蒼蒼的臉色,虯髯連腮,四十不到,虯肌粟肉,手中並無兵刃,看似一外家好手。

    左側一人,三十零點,白淨面皮,雙目炯炯,背插著一枝銀穗的長劍,顯得氣沉神凝,乍看起來這傢伙劍上的活兒不弱。

    下首背坐的人,面目不清,背定一把厚背鬼頭刀。

    青慘之臉的漢子正在向左首白淨面皮的人問道:「三弟,你與四弟在江夏探出什麼端倪來啦?」

    那白淨面皮的人答道:「大哥,這幾天,江夏可熱鬧的緊,昨晚,那瘋牛鼻子也來了!還與妙清那賊道在黃鶴樓碰了頭。」

    「妙清」兩字才得入耳,柳劍雄怦然心動,忖道:「他是在說師怕?」忙又凝神細聽。

    白淨面皮的人又接著說道:「兩個牛鼻子一碰頭,就密謀了很久,我與四弟不敢走得太近,實在是因為這兩個牛鼻子不好惹,只好遠遠的躡著……等我同四弟返回客店後,兩位護法早已在居中等著我們。」

    青面漢又問道:「兩位護法說些什麼?」

    白淨面的漢子答道:「二位護法說已經探聽清楚啦!妙清賊道是下山遍傳武當玉碟,日前行徑,可能西出川陝,憑我們唐山四雄,休說想把他截留下來,便是要躡著他的行蹤,也得要擔幾分心,叫我們不要去自找苦頭吃,還說二護法在襄陽被一個女魔頭震傷內腑。目前姓柳的那老賊仍在襄陽,不日亦要離開荊襄他往,故而兩體護法叫我弟兄四人不要到襄陽惹那女魔頭。並說通州府空虛,使我弟兄四人速返通州,兩位護法要南下三湘。」

    柳劍雄一聽這四人,竟是趙伯父所說的「唐山四霸」,登時心中悚然,唐山四霸是北五省黑道中拔尖兒的人物,怎不令他吃驚,乍然想起趙沖的話來,一股寒氣,上衝頂門,暗念道:「老大青面鬼手歐陽盛鬼手杖內的迷魂粉為武林一絕,老二黑面厲魄李珍《金豹掌》無敵北國,老三白面人屠伍修的一隻長劍詭辣無雙,老四紫面天煞文冬元金背砍山刀重逾三十斤,招式沉雄無比。」

    陡然想到適才伍修說的幾件事,一陣眩惑不解,瘋道人是誰?姓柳的大概是指自己父親,還有那姓古的兩個護法又是什麼人?最令人解不透的是那個什麼女魔頭,連唐山四霸這種響噹噹的人物,都備極恭敬奉承的人都傷在她手下,可見這女人確實夠厲害,只是……自己剛從襄陽來,為什麼就未聽說過有這麼個女人?

    接著,黑面厲魄李珍不屑的大聲說道:「大哥,趁此機會南來不易,柳彤老賊巧在襄陽,何不去鬥鬥他?」

    柳劍雄聽得怒火上衝,把鋼牙咬得「咯咯」暴響,心中冷哼了一聲道:

    「好個不長眼的狗賊,膽敢出口傷人,停會小爺得狠狠的打你一頓。」

    歐陽盛連忙開聲攔阻道:「二弟不得造次,兩位護法何等功力,都不是人家對手,何況是你我弟兄這點技藝……此去襄陽,為兄倒不是顧慮姓柳的,另外有兩重不便,一是不好違逆兩位護法之命,再則是那女魔頭就可能是翻江攪海,大鬧關洛的娘兒,那真令我弟兄四人惹不起……來日方長,他日相逢,定然教你稱心如意,狠狠的與姓柳的鬥上一場。」

    黑面厲魄李珍面色不悅的說道:「大哥,你這是長他人志氣,弱了我唐山四雄名頭,柳彤雖在江南武林中小有名氣,他可是仗著武當山的霸道勢力,浪得虛名,只敢縮在襄陽稱雄、這等人物,早晚我定要……」

    驀地,「嘿」的一聲大喝,聲如玉振,宛似龍吟,響徹雲霄,喝聲才起,「嘩啦……嘩啦……」暴響連連。

    塵影暴捲中,從大殿倒塌一簷沿下方竄出道黑影,身影才現,人已上拔,立將柳劍雄圍在核心。

    柳劍雄功力何等精純,一聲怒吼。殿宇年久失修,為之震塌,四霸驚慌失措的躥上殿頂,齊睜大一雙佈滿血絲的怪眼,盯著面前這個丰神如玉的俊美小年。

    這當兒,東方天際亦已湧出半輪殘月,淡光疏影中,唐山四霸面目可怖,偏又鬧了個灰頭土臉.狼狽已極,柳劍雄藉殘月微光細打量那背坐的漢子,原來是一個塌鼻海口,滿臉橫肉,紫氣騰騰的矮胖漢子。看樣子年約三十來歲,那是江湖聞名,面狠心狠的紫面天煞文冬元。

    柳劍雄氣極,嘟著嘴,俊眉揚挑,傲然立在瓦面。神采驚人,對圍在四外的人來個不理不睬,壓根兒就不把四人放在眼內。

    唐山四霸,惟青面鬼手歐陽盛馬首是瞻,他們之間早有默契,四人在一夥時,如歐旭盛不吭聲,其餘的三人也不說一個字。

    猛地,歐陽盛貫注真力勁抖丹田,一聲清咳,聲音嗡然激盪夜空,震得場中之人,除伍修外,余皆耳鼓隱然作痛,臉色倏變。

    柳劍雄震得悚然一驚,心道:「這是幹什麼?怎個會氣得忘了講話,這傢伙內力火候已深,好哇!強敵環伺,今天神拳不發個利市是不行啦!」

    歐陽盛發覺柳劍雄俊臉乍變,泛上來一股得色,暗中喜道:「這娃娃功力有限,問清師承,斟酌情形,兩條路,隨便打發他走那一條。」陡的凶光猛盛,沉聲喝道:「大膽小狗,太爺們有事,你好大的狗膽,太爺不給你-唆,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的徒弟,為何今晚要吵擾太爺們清靜,說清楚了太爺好打發你上路。」語氣中顯得大馬金刀的,根本不把柳劍雄放在眼裡。

    柳劍雄忙凝神運勁,暗中戒備,劍眉一軒,面寒如冰的冷哼了一聲,叱道:「你家小爺姓柳,無甚師門宗派,看不慣你們四霸這種無恥行徑,背後狗嘴罵人,少逞口舌之能,你就施展你的成名絕學,將你那點胭脂花粉抖出來,讓小爺見識一下。」

    他面色不屑的星眼一掃四霸又道:「我看你們還是一齊上,免得小爺多費手腳。」

    柳劍雄平時謙恭有禮,大有乃父之風,今天一篇話狂態畢露,大失常態,這也難怪,黑面厲魄李珍一再的罵柳彤,是可忍,孰不可忍?有道是親生之父,豈容他人能隨便侮辱的,是以,他語氣狂傲至極。

    一見面,歐陽盛就被人揭破底,怎不驚詫錯愕,連他列入武林一絕的鬼手杖,人家知道得恁般清楚……其餘三霸,齊均作勢欲撲,只待老大的眼色行事。

    歐陽盛不愧為四霸之首,稍斂怒意,沉聲喝道:「憑你這份膽氣,太爺看著就很順眼,不愧是號人物,太爺有點不明白,我們遠日無冤,為何你今晚要攪擾太爺們?你說說看!」

    他江湖毫無歷練,被歐陽盛把話一逼,心中一動,洩了底,登時說道:「好!小爺教你幾個狗賊得知,小爺就是『飛天玉龍柳劍雄』,可恨你們四個狗賊想到襄陽鬧事,再又膽敢對家君穢語不諱,狗賊!你說說看,小爺今晚該不該教訓你這種認賊作父,公然投靠長白派的武林敗類?」

    一頓數罵,四霸怒焰萬丈,李珍已是忍耐不住,心中轉了半圈,恨恨的忖道:「小鬼氣勢凶凶,想來名頭不弱,我且先將他收拾下,打了小的,老的還能龜縮?柳彤還不是乖乖的送上唐山!嘿嘿……」

    念落,大聲吼道:「大哥,這小鬼賞給兄弟。」

    歐陽盛一點頭,囑咐道:「二弟要特別小心,這小子輕功不弱。」

    別看他年輕,江湖經驗毫無,人可機伶的緊,他知道這種黑道成名人物,絕不會群毆,頓時,目注李珍,冷然說道:「狗賊,少廢話,劃出道來。」

    黑面厲魄李珍,仰首一陣如狼似的慘嚎,他是在為自己即將獲得勝利的那份歡欣而感到快慰。一陣厲笑後,冷然沉聲,陰森森的叱道:「二太爺向來不用兵刃,就憑一雙鐵掌,小子,隨你的便,什麼兵刃太爺不在乎,一樣的打發你。」

    柳劍雄為李珍的狂傲激得喉頭冒煙,劍眉陡豎,大喝一聲,道:

    「狗賊,小爺豈能弱了名頭,也憑這兩隻手奉陪。」

    黑面厲魄李珍一副目無餘子的狂態。哼道:「好!太爺先讓你三招。」

    他恨極了李珍,皆因這傢伙口出不遜,嘴皮一再缺德的罵柳彤,是以,心中將李珍恨透了,誠心要他好看,心中暗道:「好!你讓小爺三招,小爺就讓神拳先發個利市吧!」隨即朗聲喝道:「你既是讓小爺三招,就接著吧!」

    其餘三霸湧身躍退三丈開外,連一向沉穩持重的歐陽盛,也毫無戒備的未替李珍掠陣。

    柳劍雄一亮乾坤掌門戶,雙掌一錯,腳扣連環。進步吐掌,一招「霸王卸鼎」,斜向李珍胸前印到。掌勢平平,李珍陰惻惻的一聲冷笑,右足尖一點,甩肩錯步,輕巧的讓過,口裡極為輕狂的說道:「『乾坤掌』不過爾爾,小子,一招啦!」

    柳劍雄收掌蓄勢,單掌撩天擊向李珍「太陽穴」,左腳疾跨,右掌吐氣開聲向李珍的「丹田」要穴推出,掌勢稍快。李珍又是一聲哈哈,心說:「小子,憑你這幾下子就能奈何了你家太爺?」

    他腳下又是輕輕一錯,向右橫越半步擰腰晃肩,讓過擊向「太陽」穴的一掌,及下面「丹田」重穴的一招。正在自鳴得意,陡地眼前一花,面門黑壓壓的一掌襲至,匆忙間一縮頸,讓過面門一掌,登時心中一涼,已知遭遇驟襲,毫不思索的意欲先退再作打算,勢未落,背心猛為一股奇猛勁力一點,在一剎那之間,那股勁力驟增,奇猛無比的向外一吐,李珍身形如斷線的風箏,幾個蹌踉前衝,人已失去知覺。

    變起倉促,場外三人連招式未看得清,怎能及時救得下夥伴。

    紫面天煞站得最近,忙一張雙臂,將李珍一個猛衝來如牛笨屍一抱,這一衝之勢,何等勁力,一抱未抱牢,帶得腳下一飄,兩人來了個並頭鴛鴦,一齊向瓦面倒落。

    屋漏偏逢連夜雨,也是紫面天煞運該走黑,李珍一個龐大身軀向他平著壓下,才跌落瓦面一震,李珍那口逆血上衝,忍不住,挾著一腔怨怒,猛力一噴,何等威勢。兩人口臉相距不過三寸,這一噴,雖是小小的一口血,登時宛若雨箭,竟將文冬元噴了個滿臉開花。原來李珍未死,這一下,夠慘的啦!將文冬元噴得滿臉刺痛,眼冒金花。

    「啊」字未哼得出來,慘號已斷,跟著李珍,雙雙暈死過去了。

    歐陽盛嚇得心中直冒涼意,瞥了一旁橫劍怒目的白面人屠一眼,一步躍落倒臥的兩人身前,蹲下身軀.將二人平放瓦面,低頭查看二人傷勢。只見黑面厲魄李珍面如白紙,鼻息微弱,危在旦夕,倏的伸掌向他命門一按,側目一看旁邊橫臥的老四,呼吸甚勻,似是昏迷,登時為之心安。他一把將黑面厲魄李珍的上衣扯破了細細打量,見後心一片浮腫,不像是掌傷,亦不似拳痕。心中立即涼氣騰騰直冒,忖道:「明明看到這小子頭兩招使出乾坤掌,怎的第三招他使了個什麼身法,更不知是使的什麼陰毒功夫,一下就將二弟傷了,普天之下,各門各派的功夫,沒有說傷人查不出路子來的,惟獨這小子的手法……就是難得看清。」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疾的手上加了點勁,運勁在李珍週身要穴推拿了一陣。

    黑面厲魄李珍傷得不輕,歐陽盛雖是功力清湛,推得好一陣,李珍方悠悠醒轉,氣若游絲的微睜了那雙失神的環眼,輕瞥了大哥一下,嘴角輕哼得半聲。

    歐陽盛連忙伸手入懷,掏出一隻瓷瓶,伸開掌心,倒出少許黃色粉末,對李珍鼻端一吹,李珍打了個噴嚏,手腳動得一下,歐陽盛忙又運勁凝神,功行雙臂,推遍李珍週身三十六處大穴。

    慢慢的,李珍那張死灰了的慘然容色,又已變成黑紅,胸前微見起伏,鼻息亦漸漸粗重。

    青面鬼手歐陽盛,一看二弟已是能活了,倏的撤掌,神情疲憊不堪的舉袖擦了下一臉上的汗水,一語不發的跌坐殿脊上運功凋息。此時他真氣消耗甚多,已無心情理會一旁躺臥著的四弟文冬元。

    一旁的兩人也未閒著,打得慘烈十分,全都是使出了真力,五六十招過去。一個是北道上使劍的黑道名手,一個是名震群雄的英才俠士。這兩個全都是一身上乘功力,打得翻翻滾滾,柳劍雄打得性起,陡的一領劍訣,一式「飛龍在天」絕學,憑空躍拔三丈,再一扭腰換式,頭上腳下,振腕一劍,趁下瀉身形,招化「遍灑金錢」絕學,泛起縷縷劍風,只見精芒電射,銀光飛舞,向白面人屠伍修當頭罩落。

    這一招威勢凌銳無匹,三丈方圓之內的瓦面,盡罩在這一式凌厲的劍招下。

    劍風厲嘯,令人膽寒股粟,伍修嚇得忘魂喪膽,倏然色變,忙運聚畢生功力,勁透劍梢舞起一道劍牆,也是他功力不弱,經驗老到,擋得一下,就勢一下「燕青十八滾」,快逾奔雷,自瓦面向院中滾落,就空中下墜身形,翻身挺躍,人已站立庭心,嚇得他忘魂丟魄,心裡打滾,騰騰的加速跳動。

    柳劍雄心思靈慧,以一式凌厲妙招,配合上絕世輕功,一招擊退伍修這種高手,心中為之喜沖沖的抖出一朵劍花,人也跟著向院心躍落,巍然立在伍修面前,心想道:「這一招妙到毫巔.我只須連續施上個三招五式,準得廢他狗命。」他也恨伍修,第一個咒柳彤的就是他。

    他身才一落,白面人屠伍修一晃肩,暴退五步,手挽劍訣,一臉驚懼詫然之色,雙目注定柳劍雄,轉個不停。

    像他這種凶神惡煞慣了的人,適才已鬧得灰頭土臉:一招輸得狼狽至極,但在轉瞬之間,在驚懼過後,心神稍安,又是一臉狂態,怒透重眉,兩隻凶睛暴射毒焰,陰淒淒的沉聲說道:「姓柳的小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太爺跟你拚個沒完。」聲落陡然一劍,招化一道耀眼寒光,捲起陣陣勁風,斜向柳劍雄左肩劈下。

    柳劍雄長身一掠,伸臂吐招,一面借步側身,甩身讓開右肩

    上劈下來的一劍,右手劍光打閃,點向伍修的「氣海」重穴。

    這一式逼得伍修連連後退,柳劍雄接著搶制先機,刷刷刷連綿攻出五劍。

    伍修哪敢怠慢,長劍疾吐,封擋住擊來的劍招,展盡全身功力,立時和柳劍雄交撲,互相搶制先機。

    不過才一刻工夫,兩人在庭院中又拆了五十餘合,但見長劍如銀虹經天,盤旋閃爍,兩道青閃閃的光華,交相攻撲,似怒龍翻江,凌空飛舞,宛如紫電乍閃,耀眼生花,真是劍風似浪,光幕如電,使人觸目驚心,眼花繚亂,壯觀至極。

    柳劍雄一出手,就使出武當派稱雄武林的「迴環飄風劍法」。縷縷寒風,如狂濤怒卷,他此刻功力已是一代名手差強可比,的是不凡。

    又是一盞茶工夫過去,兩人均是一樣的捨死忘生的狠拼,瞬間又是八十招過去,伍修打得有點心冷,一上手他就發覺眼前這個俊美如玉的少年,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唯一使劍高手。他怎敢托大,一隻長劍貫注內力施展開來,不但招式奇詭,而且劍勢路子,也是一反常軌,綿綿劍勢,直如江河堤潰,滾滾不絕,威勢驚人,倒也使柳劍雄暗中滴咕,深深的讚佩伍修功力與招式都是上乘。

    這兩人一場捨死忘生的惡鬥,拚搏了已快近兩百多招,仍是無懈可擊,可說得上是棋逢對手,這一場打得天昏地暗的驚險搏鬥,真是武林罕見。

    伍修是黑道梟雄,北五省使劍的一把好手,出道十餘年來,不知會過多少高人。以唐山四霸的能為,在北道武林中,誰都要忌憚他三分。

    這四人實在是各有一身絕學,行動一致,從不落單,行事狠辣,犯案纍纍,殺人無數,早年四人經過一番拚搏,惺惺相惜,且又臭味相投。結為異姓兄弟,為惡北道近十年。

    晚近幾年,四霸鬧得更為凶狠,激怒了花榮的愛女,俠名遍北國的俏飛燕華燕玲,只劍赴唐山,找上四霸狠鬥了一場,也是四霸顧忌華氏雙雄威名,不敢驟下殺手,反而被女俠擊了文冬元一掌。故年來,四霸凶焰稍斂,不知是否靜極思動,竟然投入長白門下,蠢蠢欲動,為惡江湖。

    四霸甘為長白爪牙,這番南下三湘,眼看一片寧靜的錦繡河山,瞬間又將多事,怕不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長白派調集高手一再打探襄陽翠柏山莊,所圖的不只是柳彤,而是武當派的動靜。因為柳彤家住在武當山下,無形中應為武當門人進出武當山的一個落腳石。恰巧長白派利用柳彤五十大壽的機會,派出幾撥高手,實欲一探武當派對未來論劍的佈置,以便早作對策。

    且說飛天玉龍柳劍雄,與白面人屠伍修兩人,全力拼得一陣,真是勢均力敵,難分軒輊,長此下去,真成了個不了之局,均皆打得戰戰兢兢。特別是柳少俠,他有自知之明,內力不如伍修,如再耗下去,真力不繼,難免會敗在伍修辛辣的劍招下。

    摹然想到自己為什麼這樣笨,捨死忘生的只顧傻拼,忘記了絕世輕功的妙用,這一想透徹,錯眼打量四圍形勢,準備逼退伍修之後,再以輕功配合劍招,巧出奇招制敵。

    眼神到處,驀的泛上來一股寒意,歐陽盛正寒著一張青慘慘的面孔,兩隻凶眼凝注在場中惡鬥的兩人,雙手握拳,捏得緊緊的,想來他也為場中的惡鬥看得觸目驚心,替三弟耽著重重心事。

    柳劍雄一看心中最怕的強敵正站在場外監視,心中一陣猛跳,涼意已冒上頂門,暗道一聲:「糟!」

    糟字未落,陡地一股勁銳劍風,突破綿密光幕,向左脅下刺到。

    在這快如電光石火之瞬間,如稍為應付不當,定必要血濺當場,柳劍雄技出武林名門,一代奇才,雖說是經驗稍差,但在這近兩百招的搏鬥中,已領悟了不少奧妙,無形中功力大進。

    他毫不考慮的強懾心神,右手劍探連環,一招「空梁落燕」絕學,直點敵人眉心,左手掌疾演「八里封侯」一招坤掌絕學,先切敵方腕脈,再化神拳招式「青龍吐霧」直搗對方丹田。

    一招三式,以三種不同的絕學,將眼前強敵逼得退躍丈餘,伍修險險傷在「青龍吐霧」之下,嚇得他臉色灰白,大驚大駭。

    這一著的是神妙,一招三式,不成章法的一氣呵成,不但白面人屠驚魂不定,嚇得冷汗直冒,連那見多識廣的歐陽盛也猜不透,皆因這幾招太也怪涎,快得又是宛若冷電一掣,倏忽已逝,根本就無人看得清。

    最為驚詫的還是柳劍雄自己,驚得一蹩劍眉,直翻一對俊眼,默想著剛才的一連串妙著,頗感興趣無窮,這當兒,他已為這種神奇幻現的招式所迷,他實在理解不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他自從得廣惠禪師傳授絕藝後,功力何止倍增,最為奇妙的是這種禪門絕學,妙諦無比,他這一領悟了禪拳精髓,練到拳意神通這種境地,人的靈智大增,他天資原本靈慧,稟賦又佳,此時已意與神通,臨危之時,不須思索,妙著自然隨手而來。

    此中道理,除廣惠禪師外,連柳劍雄自己也無法理會得,故在老禪師想動塵念收徒之時,曾默念道:「這套拳招,已夠此子一生享用不盡了……」

    且說青面鬼手一臉驚容,但俄頃之間已自平復,自恃為四霸之首,功深一層,他哪把柳劍雄放在眼中,自個兒暗忖道:「唐山四雄,在北道武林中名噪一時,早年便是金鞭華榮也不敢對我弟兄四人正眼相看,今天二弟一出手就因輕敵,傷在這小子手中,三弟更是北道武林中的名劍手,亦敗在這小子劍下,說不得,要不再出面將他收拾下,今後我弟兄四人如何還能在武林中立足?」

    想罷,雙肩一晃,躍落場中,擋住躍躍欲撲的白面人屠伍修,說道:「三弟暫息片刻,待為兄的會會他。」

    「小子的確身負絕學,你大太爺不領教你幾招,那太辜負今晚相見一場,小子快亮傢伙吧!」

    柳少俠一見歐陽盛這種狂妄形態,已知今天成了不了之局,不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看來是不能善罷甘休。他沒有忘記柳彤的話:「以你目前的輕功,縱雖遇上武林高手,如不求貪功,自保有餘……」以一對一,他極有信心接得下來,假如這兩人一起上,真是件棘手的事,最令他擔心的還是鬼手杖。

    他不屑的冷嗤一聲道:「唐山四霸真是盛名不衰,車輪戰法用的忒也妥貼,乾脆,你就抖出你那點胭脂花粉來,並且請兩位一齊上罷,免得再輸一道,多費事。」

    別看這幾句話,可把兩人氣苦啦!四霸都是蹦蹦跳跳的漢子,成名多年,怎能受得住這種譏諷。

    白面人屠一擺手中長劍,躍側一步,就要進劍直剁,歐陽盛疾的伸臂一攔,說道:「小狗你可別伶牙俐齒,你既是說大爺們車輪戰,贏了你也不光彩,你大太爺對付你這種後生小輩,還要動寶杖,太爺就以一雙手對付你兵刃,算是扯平,兩不吃虧,小子,你看怎樣?」

    柳劍雄正要他自己說出不使用鬼手杖,其實呢?以歐陽盛這種狂傲性子被人家當面叫破,把話一扣。再又想到自己是江湖成名人物,贏了他也落得個以大壓小之名。哪好意思再使用這種陰毒的傢伙。歐陽盛那種狂妄腔調,心高氣傲的驕狂容色,柳劍雄知道多說無益,只有手底下見功夫,隨即低聲哼了一聲,寒霜著臉的說道:「承情相讓,姓柳的怎敢當得,在下也空手陪走幾招。」

    話落,反手還劍入鞘,雙手亮開「百步神拳」門戶,說道:「接招!」

    他身形閃動,雙拳疾吐,拳風似雷,捲起一陣狂飆,向歐陽盛襲到,眨眼間,柳少俠已連進了四招,逼得老賊連連後退了五六步。他才一亮門戶,青面鬼手暗喜道:「小子,你這是找死,放著你們武當派的絕學不用,倒偷用起少林的入門拳式,自找苦吃,那是怪不得你家太爺。」

    他對柳少俠的捨掌就拳,有了鄙薄的想法是以心中毫無顧忌,在柳劍雄使出第一招後,他並未將拳招放在心上,只輕描淡寫的發了一掌,將柳少俠的招數化解掉。雖然他這一掌是守中帶攻的妙著,但柳少俠向他左胸上擊來的第二招,威猛無儔,出手之勁,運拳之準,身形之快,使歐陽盛大吃一驚。

    他一張青慘慘的臉倏然慘變,慌不迭的向後連退。皆因他剛才微一大意,頓覺出柳劍雄襲向右胸拳風的強勁,遠出他意料之上。而且,出拳之快,拿捏時間之準,都是功力已到了火候的勢道。

    接連幾招,滾滾而來,鬧的青面鬼手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節節的往後直退。柳劍雄一出手就搶制先機,心中暗喜自己絕學之成效。忙將身形如行雲流水的隨歐陽盛後退身形疾掠,著著搶攻。

    歐陽盛為唐山四霸之首,手底下確有真才實學,功力深厚,經驗老到。剛才因一時輕敵,險險著了道兒這當兒在柳少俠幾招快攻過後,強懾心神,一輪搶攻,使出他的絕技「五雷掌」。

    柳劍雄雖說在這套拳上已經練到拳意通神這種地步,但吃虧在歷練太差,在幾招逼退歐陽盛後,未能發揮妙著攻敵,墨守成規的順拳式一招一招的使出,以歐陽盛這種獨霸一方的武林梟雄,區區一套百步神拳,幾十年中不知見識過多少次,故對拳式的變化,熟得如數家珍,他功力確實又比柳少俠高了半籌。這一使出他成名北五省的絕學「五雷掌」,隱泛隆隆的風雷聲,反而搶制了先機,著著封阻住柳劍雄欲出的拳式。

    他出掌的狠、準、迅、猛,又令柳少俠悚然吃驚。

    柳劍雄在起手幾招中,未能發出神拳妙著,這當兒歐陽盛佔盡上風,弄得他縛手縛腳,驚險萬狀,忙一寧心神,沉著應付。

    疾的奮起神威,將神拳中妙著源源使出三五招之後,又已將青面鬼手的凌厲辣著壓住,扳成平局,真是個半斤八兩。

    一旁持劍掠陣的白面人屠伍修,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看到這兩人一上來就是快攻快打,拳風虎虎,掌勢翻飛,疾勁風勢,震得他衣袂飄飄,由不得為這種威勢懾住,暗中著實替大哥捏了一把汗。

    他是一臉肅穆,兩道炯炯的眼神,凝注著鬥場,一眨都不眨。

    青面鬼手一個高大身軀,搖晃不定,一掌如龍,著著向柳劍雄要害印到,但柳小俠招式滑溜,幾次都是堪堪已經沾上,又已卸掉,害得他徒勞無功,激得凶性大發,殺機頓現,是以盡出生平絕學,著著儘是辣手招式,向柳劍雄要害滾滾襲到。

    柳劍雄將一套神拳使得似怒龍攪海,宛若怪蟒翻江。拳拳激起勁風,招招卷挾狂飆,向青面鬼手歐陽盛捲到,柳少俠是愈打愈勇,若非受廣惠禪師告誡,早已施展出四記絕招。

    眨眼之間,兩人已拼拆了五十餘招,仍是誰也不能奈何對方,

    青面鬼手是打來膽顫心驚,一面打,一面想著柳少俠拳招中的那股柔和潛勁,他心中嘖嘖稱奇。

    是什麼時候,紫面天煞文冬元,亦已佇立側殿瓦面上,兩隻眼睛瞪得滾圓,目注鬥場,想是這傢伙已然醒轉過來,為二人這番猛惡搏鬥的威勢吸住,忘卻了臉上的疼痛。紫面天煞的出現,柳劍雄也是錯眼掃看清楚,心中暗驚,想道:「強敵環伺今晚已是連戰三人,雖未落敗,但是拖下去,終究不是良策……反正今晚這四個賊子也夠膽寒了,我何不全身而退。」這一斷然決定,在化解開青面鬼手擊來的一招「怒雷撼神」後,立即以「寒梅吐蕊」一招神拳中的威猛奇疾的絕學,剛勁中挾著一縷柔力,一長身,向歐陽盛排山倒海遞出。

    霎時之間,平地捲起一陣狂飆,刮臉生痛,特別是那一股柔和潛力,一沾身後,壓得人有點窒息,歐陽盛突地一驚,臉色乍變,他只道柳少俠使的什麼陰毒功夫,忙將一身功力散盡,晃身疾退一丈。

    一旁可嚇壞了紫面天煞與白面人屠二人,踴身躍落青面鬼手身側,三人並肩一站,三雙怪眼,怒瞪著柳少俠,一語不發。柳劍雄收招屹立當地,氣定神閒,一雙俊目,神光炯炯的在三人臉上一掃,說道:「四位武功,柳某均已見識過了,確是絕世奇學,柳某不為已甚,今後為善為惡,全在四位決定。須知,邪不能勝正,自古已然,中原武林各大門派之中,高人異士何止萬千,長白派如想窺伺中原,無異自取滅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位何苦執迷不悟,助紂為虐,今日就此別過,他日相逢是友是敵,全在四位,二壯士所受拳傷系普通創痕,憑三位之能為,細心調理,兩月定可復原。」

    他一本俠義心腸,點化這四個冥頑不化的黑道煞神,盡其在我。他略作交代後,雙手略拱,猛提一口丹田真氣,一式「潛龍升天」招式青雲直上、拔起身形三丈開外,半空中一長身,雙臂一張,身形如大鳥歸巢,向側殿躍落,再閃身已失蹤影。這種輕功神技,三人哪曾見過,驚得瞠目咋舌,怔在當場。好一會,還是紫面天煞平白的吃了一次慘虧,心有不忿,驗泛怒意的道:「大哥,我們追……」

    青面鬼手「嗯」得一聲,定了下神,搖頭苦笑道:「不要追啦!要追,憑這小子的身形,哪能追得上。」

    弟兄三人一陣悵惘,又呆立得一陣,泛上來一陣寒意,白面人屠縱到二哥身前,一抄黑面厲魄李珍,哪還敢多待在這荊楚地面,急急的向燕趙逸去。

    柳劍雄豪氣凌雲的一舉戰敗這四個黑道煞神,乳虎出谷,初試啼聲,竟然一鳴驚人,心中沾沾自喜,連忙展開絕世輕功,像電閃雲飄的向孝感縱去。

    經過一個多更次的拚搏,確實有點累了,他翻落客店之後,推窗躍進房中,倒頭沉沉睡去。

    翌辰,天色大亮,柳劍雄從香甜的酣夢中醒來,想到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搏鬥,餘悸猶存。

    在另一方面,那份獲得勝利的歡欣,使他雄心頓壯,立定他爭霸武林的雄心。

    皆因,這唐山四霸,在武林中名頭甚大,他初次出手,就擊敗這種強敵,哪能令他不驚,令他不喜。

    他想到高興處,歡聲念道:「嘿!昨夜的一架,打得太痛快啦!

    連唐山四霸這種成名人物,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哼!要是玉鳳看到,準是駭破膽,以後再也不敢戲弄我啦!」

    猛想到玉鳳,倏又念著那晚在店中的姑娘,那雙凝神的秋水眼波,那張嬌媚似花的粉臉,低聲念道:「嗨!這幾天我為什麼老是想著那位姑娘……」

    他癡想得一陣,已墜入這緋色的晨夢中!說真的,他有點愛上了那位心目中的玉鳳——那位大眼睛的姑娘。猛抬頭,俊面掠上來一絲微笑,誰都看得出他心中那份喜愛,一縷金色的陽光從窗中投進來,照在他那嫣紅的俊臉上,顯得容光煥發,他此時是多麼幸福,說實在的,他已攀著了情網的邊沿,搖曳在春天的和煦晨風中,如果是一個不慎,這網兒,準定能將他掉落下的心,網在其中。他掀開繡被,一挺腰,躍落地面,穿好衣服,先舒了下筋骨,然後掃目將房中打量一番,慢慢的自套間踱到外間來,驀地,「咦」的一聲驚呼,怔立在桌前,兩眼盯視桌上,牢牢的再也移不開去了!俊臉變化萬千,是驚,是喜!是癡……桌上放著他前此失去的一顆巨額金珠,一旁是一張畫有玉鳳標記的素箋,箋上書就了寥寥數語。看他這般凝目微笑,感情天使的神箭已射中他的心坎。

    他將一張香箋看了一看,敢情是書獃子氣又發了一縷遇思,倏地湧上心頭,不由得俊面微紅。

    他真希望那位俊秀的姑娘就是玉鳳,如玉鳳真的是那位姑娘,那這位姐姐準是要定了。

    香箋數語,對他是極其推崇,萬分嘉許,只是那箋中有「黃鶴」兩字,甚費猜疑,但不知作何解釋。他只知道「黃鶴樓」算是荊楚的一大名勝,莫非是指黃鶴樓不成?

    早餐後,他知四人剪羽後,絕不致再到襄陽生事,故未變更原意,仍取道江夏,出得南門,縱騎飛馳,沿途水聲滔滔,傍江繞道,駕飛四野,春意盎然。

    江夏扼長江要衝,當漢水出口,富甲兩湖,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如握有江夏,北可進中原,東可下江淮,南走三湘,西入巴蜀,的是兵略要地。

    沿途雖然景色宜人,但他無心欣賞,腦中渾渾噩噩的幻現出萬千雙水波橫溢的大眼睛,多少個一臉嬌甜媚笑的俏臉,不斷在凝睇著他。馬走的太慢,他巴不得即刻到武昌,登臨黃鶴樓,碰一碰今晚是否還找得到那位神秘的姑娘?

    到江夏後,隨即渡江,歇腳在武昌一家客棧中,此時炊煙四起,晚霞燒天,他只感覺到時間太慢,天色老是黑不下來。逼著他在房中來回的踱著,心急如焚。

    想著玉鳳,心煩得宛若萬蟻竄動,只盼早上黃鶴樓,得償心願,怎奈遲遲不起更,真是急煞人。

    好容易挨到初更,柳劍雄推窗外縱,向黃鶴樓奔去。黃鶴樓雕樑畫棟,飛簷琉瓦,雄峙兩江,高聳入雲,氣派萬千,江水滔滔,煙波浩瀚,漫天浪花,迷濛一片。

    這當兒,繁星點點,密佈在翠玉般的蒼穹中,江上漁火如豆襯著半弧冷月,孤零零的照著這茫茫濁世。

    靜!出奇的靜,除了水聲嗚咽外,只有夜風拂面後帶起來的輕吻微嘯,那聲音,細得幾乎是心靈才能感受到。是名士,自風流,千古皆然。幾乎是每一個到江夏來的騷人墨客,隱士名流,還有一些武林豪俠,都要登臨黃鶴樓,憑弔一番這千百年來,經過多少興衰盛事的名勝,留下多少英雄淚痕與兒女情懷的古跡。

    柳劍雄身杯絕世奇學,豪氣干雲,滿腹珠礬,才高八斗。他自也不能例外的不來憑欄低吟狂歌一番,何況他今晚來此,是為了發掘心中的那份隱秘。找那雙大眼睛,與那張水仙般迷人的艷臉。星月輝映下,四野清冷,流水聲奔騰,樓閣頭鐵馬,在微風中「叮咚」韻鳴。

    他獨立樓頭,面對腳下滾滾江流,緬懷古人,不由激起壯志以悲壯情懷,狂歌東坡《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歌聲沉雄嘹亮,悲壯激昂,渾忘之餘,柳劍雄以真力發自丹田,聲韻更形高昂,響徹雲霄,使江面與蒼穹引起一陣共鳴。

    一陣舒發後的輕悄,柳少俠雙目凝視夜空,人在沒有期待到他憧憬的瑰麗希望時,是多麼哀傷,他抱著多麼大的希望來找那位大眼睛的姑娘,可是這空樓靜悄消地別無人影。他在沉思中,一陣呢喃碎語,誰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陡的劍眉一軒,神色凜然,大有氣吞山河之概的說道:「我要學好武功,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接著是隱憂重重,悲憤填胸的說道:「唉!眼前十天,我已有點厭倦了!一再遭玉鳳戲弄……哼!大丈夫恩怨分明,這戲侮之恨嗎……總得有一天……」

    唉!身側五步內傳來一聲幽怨輕歎,輕得宛若蚊鳴。柳劍雄陡然一驚,劍眉陡揚,立掌當胸,退身側步,連忙凝神戒備,俊臉陡然罩上一層驚容。他側臉一皺雙眉向發聲之處望去,不知何時,身邊已多了一人。那人正抱拳施禮,岸然是一文弱書生,咬著珠圓玉潤的童音向柳劍雄歉然道:「有擾清興,小弟這廂有禮了。」柳劍雄也忙著一揖答道:「仁兄不必多禮,同是賞月,何來打擾之言。」

    待立直身軀,掃眼向來人看去,空的心中騰騰亂跳,分明這雙深遂得似海的大眼睛,便是連日來魂牽夢索的那一雙,偏又長了一張得像蜜糖般俏臉,似真還疑,只是,人家是一位書生。

    天底下盡多面貌相同的人,似這等肖似,倒是千中難選。

    他再一抬眼,將來人從頭到腳的細細打量一番,這位書生文質彬彬,長得秀逸出塵,暗自驚忖道:「我已經是人間美男子了,誰知此人比我更要俏上幾分。」

    俏書生抬起頭來後,兩隻亮晶晶的大眼,含情脈脈的向柳少俠斜乜了一眼,才一對眼,倏的玉面飛霞,宛若五月榴火,紅遍滿山滿谷,連粉般的脖頸已為之紅透,一股羞意襲來,急低臻首,手弄衣角,再也抬不起頭來。

    一陣長長的沉默,兩人跳動的心聲,彼此均能聽見,還是柳劍雄首先發覺自己這樣愣眼瞪著人家有失儀態,忙一整臉色,拱手問道:「仁兄貴姓,台甫怎樣稱呼?」惺惺相惜,說不出的情調,他自一見此人,就透著一股親熱的感覺,這種感覺,太也奇怪,玄妙。那俏書生微抬頭,飄過來一個水波蕩漾的眼神,微張小嘴,微笑說道:「小生易峰。」

    誤聞「玉鳳」,他倏然色變,睜大兩隻星眼,瞪定俏書生。俏書生心頭猛跳,一領柳小俠那雙寒光慄人的眼神,心底泛上來一個戰凜,嘴角一張,可先掛下一個勉強的微笑,撇了一下小嘴,裝得若無其事的道:「看你那副樣子,哎喲!緊張什麼?」接著一嘟香腮,哼的一聲之後,又道:「難道你連『易峰』兩個字都不認識,原來你是個白眼書生啊!……」才一沉吟,倏又說道:「告訴你,白居易的『易』,杭州靈隱寺後面不是有個飛來峰嗎?就是那個『峰』字。」

    柳劍雄「哦」得一聲,頓時將一臉緊張的神色一鬆,笑道:

    「原來是易峰兄,小弟失禮得很,兄台的名字好雅致。」

    只覺得這書生不但人品俊,談吐風雅,氣度華貴,長得怯生生的。偏又有一雙星目亮得似寒星。

    這雙眼睛,太已熟識,他捨不得移開,下意識狠狠的又盯了一眼,俊目閃都不閃。暗念了聲:「他這雙烏黑的大眼,似在那兒見過?」

    易峰玉面更是紅脂凝透,倏又將那羊脂白玉般的粉頸低垂了下去。

    他這一副無語還羞的樣兒,逗得柳劍雄在心底「喲!」的叫了一聲,不再責備自己的眼睛,暗道:「天底下還有這樣臉嫩的男人,被人看看都羞成這般樣兒。這副羞答答的樣兒,本是一個女孩子麼!哪像一個男子漢!」

    沉默在兩人中間豎起來一堵牆,又是一陣工夫,誰都未出聲,易峰仍是低著頭,眼波上翻,從睫毛縫中看了柳少俠好幾次。柳劍雄陡然醒覺,一掀劍眉,暗忖道:「人家將名字告訴了自己,為什麼不也將名字告訴人家?」忙道:「小弟柳劍雄,章台柳的『柳』,魚腸劍的『劍』,英雄美人的『雄』字。」

    易峰一咬香唇,暗中呻了一口,心道:「哼!這冤家口齒風韻天生,連『章台柳』這種不堪入耳的艷詞都比擬到頭上去,怪不得妙清雜毛說他臥龍藏鳳……」

    他小嘴一撇,猛抬頭,白了柳劍雄一眼,語帶三分氣的鶯聲叱道:「誰要你說,早就知道你是那個什麼『飛天玉龍』,還要自我表白一番。」

    柳劍雄有生以來,哪曾碰到過像這種哭笑不得軟軟的橡皮釘子過,臉上一陣熱辣辣的難過,多少有點掛不住,尷尬至極,俊臉泛紅,暗忖道:「莫非剛才對人家失了儀態,引起這位易兄的不快,聽口氣,他又早識得自己……這真怪,不知為了什麼,剛才還文縐縐的,瞬然又語氣爭霸起來令人費解。」

    「哦……」他想向人家表示歉意,可是說什麼呢?哦了半天哦不下去,他確實喜歡上這位突然現身的書生,更喜歡那對熟悉的大眼睛,只要多望一下心中就受用己極,這真邪門,怎的有氣也使不出來。

    易峰雖是心中有點薄怒,猛見柳劍雄那份傻勁,似是心中不忍,一掀兩道細眉,「噗嗤」一聲脆笑,將他的哦聲打斷,說道:

    「你這人真是,為了什麼呀!瞧你的樣子,那副呆勁兒……」

    他話才到一半,陡然頭頂「嘿」的一聲怪響,像半空中響起個悶雷,震得屋瓦簌簌直響,一陣陳年積塵向樓板上灑落,好一陣,餘音「嗡嗡」的仍在繞樑震鳴,顯出那怪嚷的人,功力如何的高深。吼聲暴起,距離又近,柳劍雄雖是身負上乘功力,也耳鼓為之震得隱隱作痛,人早已驚駭住,但他天生俠義心腸,臨危不忘身邊的俏書生,本能的左手倏出,一扣易峰纖細玉腕,往身後猛一帶,右手舉掌護頂,心中暗驚不已,忖道:「是什麼人,功力如此的高,這一聲吼,氣功精純到火候。」

    二人正值失神之際,突然變起倉促,易峰亦為之心驚。但他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心中雖驚,仍是氣度從容,俏臉上無一絲異樣容色,不敢大意,暗中凝神運勁,向柳劍雄側移了一步。驟覺一隻溫潤的健腕將自己右手一帶,心中泛上來一股甜意,故意隨他一帶之勢,嬌不勝力的將上身向柳劍雄臂膀一靠。

    肌膚相接,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說不出的味道,他只想這一生長靠著這只溫暖的胳膊上,其願已足,是以眼前將會發生什麼變化,他是懶得去瞥上一眼。

    響聲停歇,灰影已斂,由樑上輕飄飄的躍下來一條黑影。在兩人身前五步之處站定,一語不發,只睜著雙光灼灼的亮眼掃了柳少俠一眼,似是細細的在打量他。

    黑衣人才一飄落,柳劍雄驚得心中怦然,右手順勢一抄易峰腰肢,抱了個滿懷,右腳一旋,疾退五步,將手中一個軟滑溫香的嬌軀順勢一換,又已靠在背上。

    他單掌護胸,一瞬都不敢瞬的注定下落人影。星目一掃,身前之人竟然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骯髒老道,只見他長得亂髮蓬鬆,臉為油污蓋住,只露出兩個滾圓的黑眼珠子,一把雜亂無章,還打了好多小結的長鬚,配上一件烏亮發光的百綻道袍,看得令人不由的會打個寒噤。

    道人兩眼神光外露,雖在黑暗之間,兩眼神光炯炯,特別明亮,一看就知是內功修為精深的老道。

    行家眼裡揉不進沙子,真是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柳劍雄在輕功上有極深的造詣,道人這一落地,那份乾淨俐落的身手,也為之驚佩不止。再說,憑他目前的能為,亦算得上是一代高手了,人家在頭頂上待了半天,竟沒有發覺,是以柳少俠是如何的驚駭。

    道人這一陣,早已將兩人打量了個夠,然後一瞪兩眼,仰天哈哈一陣狂笑,笑聲響徹夜空。

    柳劍雄是真的被道人奇高的功力所驚懾住,易峰亦相同,與其說是驚於對方的精湛氣功,勿寧說是驚於對方的那種狂傲。髒道人在一陣狂笑後,又打了兩個哈哈,右手一指兩人,喝道:「兩個大膽娃娃,甚麼玉龍玉鳳的,攪擾了道爺的瞌睡,就得該打,從沒有人敢這樣吵過道爺,今天非懲處你們兩個不可!」說此頓停,倏又接道:「道爺有個怪規矩,凡是吵了道爺瞌睡的人,給他兩條路,一條抓了甩下去餵大魚,另一條是先打一頓屁股,再送交你們長輩去好好的管教。」

    柳劍雄聽得心中冒火,隱含怒意,一亮劍眉,剛想搭腔,倏地「呸」的一聲,易峰自他背後伸出頭來,對道人吐一口吐沫,一撇小嘴,不屑的說道:「牛鼻子,憑你也配,你倒是對人這麼不客氣,你抓我們喂大魚不要緊,倒是你可小心,不要被姑……」玉面倏紅,訥訥的又接下去說道:「抓到你,把你丟到茅房裡喂大頭蛆,那才冤呢!」

    敢情好,耍刀子的碰到吃槍子的啦!狂做一堆。道人氣得一吹鬍須,瞪大那雙精光四射的胡桃眼,狂吼道:「哇呀呀……好狂的小子,在朱道爺面前,竟敢如此大膽的頂撞道爺,你是活得嫌命長了不成?」

    隱惡揚善,人總喜歡善意的諒解自己,不放過別人的一點小過失,道人沒有看清楚自己是如何的狂傲。柳劍雄急得跳腳,既怪易峰太多事,出言頂撞道人,又恨道人無理取鬧。

    易峰一剔細眉,一撇小嘴,鄙夷不屑的冷哼一聲,說道:「哼!是誰活得不耐煩啦!敢情你要吃人,牛鼻子,凶什麼?你就劃出道來,一切有我柳兄弟接著。」說時,用力一推柳劍雄。

    柳少俠被他一掌推得衝出去四五步方拿樁站穩,恰與狂道人站了對面。

    道人這時是怒極,怒得他鬚髮俱張,本來麼,道人一生中哪曾受人指著鼻子罵過,他本性生得就異常狂傲,怪僻難測,武功又高,一生之中狂妄慣了。

    今天居然會被這一個嫩得絞得下水來的娃娃一頓排宣,指名罵牛鼻子,哪還會有不怒的道理。

    他又怎能知道易峰亦是大有來頭的人,雖是個出道不久的雛兒,但並非弱者,人家來自天山,乃早年名列「武林三奇」的天山神君一手調理出來的得意弟子。

    天山神君,武林一派宗師,一身驚世絕藝,莫測高深,足可傲視武林,易峰已得真傳。

    目前,她奉神君之命行道中原,倒不如說是她來中原逐鹿武林較更恰當點。

    玉鳳自一見到柳劍雄後,魂為之牽,夢為之索,一步都離不開襄陽,不再塗抹易容丹,還我本來一張千嬌百媚的俏臉。希望再與心上人相近。

    那晚柳彤大堂訓子,柳劍雄闖蕩江湖的事,他聽得一清二楚,一路上跟隨柳劍雄關懷備至,偷銀盜劍雖有點惡作劇,其實是出自一番好心,那個在旅店中現跡的姑娘,自然也是她。當然,柳劍雄夜戰唐山四霸,她也隱身附近。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特別是少女的心,最難得捉摸,溫柔的時候像一隻馴順的羔羊,性情陡變時,像一座快要爆炸的火山,隨時都可以毀滅世界,像她這種美得似水,狂得似怒潮的姑娘更甚。

    玉鳳在一年之中,將關洛一帶搞得翻天覆地,任性的隨心欲為,一無理性,可是自襄陽一見柳劍雄後,靈魂都出了竅,不惜拼著將受師門重責,竟將天山神君珍逾性命的奇寶「雄精冰魄珠」都送了人。

    暗中並替他推衣覆被。一個叱吒風雲,中原道上聞名喪膽的女羅剎,突然間會變得文靜溫雅,體貼入微,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回頭且說飛天玉龍柳劍雄,被易峰一掌推出來後,心中感覺到很不是味道,確實怪上了易峰的刁鑽胡鬧,心中暗責他不知輕重,但又想不透自己為什麼特別喜歡他,不忍心去拂逆他。

    柳少俠見道人這副狂妄跋扈的蠻態,再加上易峰的慫恿,亦不由心中有了三分氣,但他自幼經過高人的嚴格鍛煉與熏陶,養成了遇事先禮讓三分的性兒,再一想到今晚不該半夜狂歌,吵擾了人家的清眠。

    故而,他一站出來,心中雖有了薄怒,一臉仍推滿了笑意,一拱到地的道:「有擾道長清眠,請原諒則個,晚生這廂陪禮了。」

    淡淡的幾句話,備極謙和恭敬,再有氣的人,聽完話後,也會消失去三分怒火,哪知事情太悻常情,道人不但不理這一套,且更形怒不可遏的大嚷道:「娃娃,道爺做事是既入寶山,向不空手而歸,除開前面兩條路外,衝著娃娃你,還像個讀書人的樣子,道爺格外施恩的再多給你一條路,你能接得下道爺十招,放你下樓,接不下,甩下去餵王八。另外那個不懂禮教的小鬼頭,可就別想開溜,道爺一准只給他兩條路。」

    這一說可把一旁的易峰氣慘啦!一步躍到柳少俠左側一噘小嘴,翹得高高的可以掛得上燈盞,又是呸的哼了一聲,說道:「牛鼻子,狗雜毛,憑你也配,看我柳兄弟不把你抓去餵大頭蛆。」

    說此倏然冷哼一聲,白了柳少俠一眼,一嘟小嘴,「咯咯」的跺了兩聲樓板,恨聲說道:「兄弟啊!你怎麼還不動手?你要再不動手,永遠可別想我再理你啦!」

    柳劍雄一聽,明知不是人家對手,可是又不能不聽易峰的話,猛然,抓抓頭皮兩眼直望著老道。

《殺魔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