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勇鬥雙凶

    易峰叫柳劍雄動手,這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柳劍雄正當心中轉個不停,一聽易峰的話,忙一揚劍眉,面蘊薄怒的道:「既是老前輩不原諒晚輩無狀之罪,說不得晚輩只好領教老前輩的幾手高招,就請賜招罷。」

    狂道人一瞪環眼喝道:「少嚕囌,接招。」

    聲落,一長身,上步亮掌,左掌平胸疾推而出,一股凌厲無匹的狂飆,威猛如雷,向柳劍雄撞來。

    柳劍雄本已凝神戒備,乍見狂道人掌勁不弱,哪敢硬接,忙側移三步,再以「彩龍戲珠」絕學,疾向側橫越出丈外,那股狂勁掌風直向窗外吹去。

    狂道一陣哈哈狂笑,蒼須亂飛,百綻道袍飄飄,左手一劃,不見任何動作,右手兩指如戟,已欺身探臂向柳劍雄腹部「分水穴」點到。

    狂道身法奇快,疾似風飄,眼看手指快將點實之際,易峰駭得花容慘變,玉面泛青,作勢欲撲,豈知柳劍雄技出高人,確有過人絕學,身形疾向後仰,隨著一引「神龍掠波」,貼地平射出去丈餘。

    狂道兩指點空,似感一震,但他畢竟是一代怪傑,哪能容柳劍雄脫出手去,疾的使個身法,身如行雲流水,如影附形的又已隨著柳劍雄後退的身形疾上。

    柳小俠躍退丈餘後,陡然發覺狂道身形跟蹤射到,駭得他膽裂魂飛,自份今晚必無幸理,難逃一掌之厄,急得五內皆裂,在此情況,即使是想使出那四記絕招也不可能。

    好個飛天玉龍,臨危不亂,倏地猛探左手,疾點樓板,把貼地倒射身形橫挪數尺,避開狂道掌風,右手如逆龍探爪的向狂道進掌腕脈拿去,左腳向上輕抬,足尖迅疾的向狂道人「中極」穴點去。

    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妙著,一招三式,不成章法,使來詭異辛辣,妙到毫巔,狂道人雖是武林好手,亦不敢輕易嘗試。

    善攻者,攻其必救。狂道人陡然一念閃過,想道:「如不急避,這娃娃使的是個兩敗俱傷的毒著。」

    他哪能出此下策,何況交手的目的不在此,在電光石火的眨眼之間,疾將遞出去的右掌猛撤,在此同時,就空中懸躍身形硬是扭了下腰。快逾迅電的向左側翻數尺,避過了這一著玉石俱焚的險招。這種憑空扭身橫越的身法,功力未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休想使得,連玉鳳亦看得為之咋舌驚歎不已。

    這一招,暗藏了幾個不同的變化,疾如迅電一掣,說險也真夠險啦。

    這一回合,誰也沒有傷到誰,兩人均挺身躍落樓板,疾退五步,怔怔立定當場,雙方均是驚疑萬狀,瞪著一雙驚詫錯愕的眼睛,呆盯著對方。

    易峰驚得玉容失色,在柳劍雄危於毫髮之時,急得她熱淚奪眶而出,眼看場中二人的威勢,自己徒俱上乘絕世身手,竟無法插手搶救,皆因兩人身形招式之快,快到似電打閃,難分敵我。

    這當兒,一看少俠玉立當地,安然無恙,心中才把一塊大石放下,如釋重負,喜得她心花怒放,疾忙飄身,躍落柳少俠身側,兩人站了個並肩。

    倏又伸出纖纖玉手,緊握柳少俠的手搖了幾搖,一臉關切的說道:「怎樣?可把我給嚇壞啦。你今天要是傷在賊道手中,那我還能活……」說此頓悟,兩團烈火,飛上粉腮,一臉嬌羞,螓首猛低。

    半天不見柳劍雄吭聲,慢慢的又輕抬螓首,星目一掃柳少俠,敢情他仍在傻愣愣的注定狂道人發呆,沒有聽到她的話,易峰只好望著心上人微聲歎息,輕搖了下頭。

    三人心情,在同時之間,各有不同。

    狂道人暗暗想道:「妙清老道沒騙我,他這師侄,真是後生可畏,功力已大為不凡。」

    柳劍雄是星目直轉,心中正在七上八下的打主意,想著如何等會兒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最為難過的是易峰,她原來是想推心上人出去會馬到成功,昨晚柳少俠夜斗四霸的那種身手,在她想來,心上人一出去,準可把道人收拾下。誰知柳劍雄今天碰到的是位名列武林兩道的絕頂高手——青城狂道朱純飛。

    柳劍雄才一出場差點傷在人家掌下,姑娘自怨自艾的在罵自己糊塗,暗責自己不該草率從事。

    「剛才要是這冤家真的傷在雜毛老道的掌下,自己再活著有和意義呢?」

    青城狂道朱純飛,平生甚少知已,除老搭檔妙清道人外,別無知心深交,故武林有「兩道斗乾坤」之說。

    兩天前,「兩道」在江夏相遇,就聊了半天,妙清知道柳劍雄要入世行道江湖,他確實喜愛上這位師侄,是以,特別關照狂道照顧,又說師侄技出師伯靈真道長親傳,輕功絕技「飛龍九式」已登堂入室。

    朱純飛畢生狂傲,一如伏虎禪師。雖是滿口答應了老搭檔,私底下卻已決定要找機會試試柳劍雄的份量。

    柳劍雄今晚才到武昌,就已被狂道躡上,他是誠心要逼柳劍雄動手試招,雖然三招不到,逼得柳劍雄手忙腳亂,但是狂道朱純飛也幾乎鬧了個灰頭土臉,但他心中也極喜歡柳劍雄,著實羨慕妙清有這麼一位好師侄。

    一旁的易峰愈想愈氣,一方面在他埋怨自己,另一方面可把朱純飛恨得牙癢癢的,使自己心上人丟醜,很覺得不是味道,愈恨愈氣,嘟起香腮,暗罵狂道可惡,當即一豎柳眉,喝道:「雜毛,你凶什麼?你有沒有膽子跟小爺打一架!憑你這點三腳貓功夫,出手這麼霸道,小爺今天不教訓你一頓,你也太目中無人啦!」

    叫陣才落,狂道還未發作,柳劍雄急得直跳腳,暗叫了聲「要糟」。心中埋怨易峰不識輕重,又來替自己找麻煩。剛才推自己出去,已險險傷在對方掌下,這刻又激怒道人,自己又鬥不過人家。

    他為他出言不遜而再惹事發急。

    這可是替古人擔憂,沒有想到易峰剛才推他一掌,憑他這種沉穩的馬步,竟然為一掌勁道推出去幾步。若非人家身負絕學,哪能臻此。狂道剛想出聲說破,豈知事情突有了變化,易峰口角輕薄的一叫陣,恨她可惡,誠心要懲誡她一番。

    他生就了一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今天敢情好,狂人碰到了一堆,他一生闖蕩武林,誰不尊崇,有誰敢當面指著鼻子叫陣,這一氣,氣得他五腑翻騰,胸部有點氣喘喘,一睜環眼,唇下亂鬚根根直豎,狂吼一聲道:「好狂的小子,你師父誰?」

    柳劍雄一看苗頭不對,兩人已勢成水火,生怕動上手易峰吃虧,忙一閃身攔在易峰前面,躬身一揖到地,說道:「老前輩請息怒,我這易兄開罪之處,晚生替他陪禮了!望祈老前輩高抬貴手……」

    易峰心中一甜,暗喜道:「看他多護著我。」

    陡然想到剛才罵的話,哪能就此認錯,先白了柳劍雄一眼,驀地裡一伸手,扯著柳劍雄的衣袖,向後一帶,微怒叱道:「誰要你多管閒事,是我自己與這惡道說理。」

    這一帶,竟將柳劍雄扯得向後一蹌踉,直退了三步,翻著一雙大眼打量易峰,心中嘀咕,奇怪易峰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呸!雜毛!憑你這副德行也配問小爺的師承?我要將他老人家說出來,準得把你嚇得鑽狗洞,你先說說看,你是什麼人?」

    「好,你就站穩了,道爺是青城狂道朱純飛。」狂道語氣也略見緩和了些。

    從沒有人敢像易峰這樣頂撞過他,這一頂,朱純飛倒喜歡上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對了胃口。

    人的名,樹的影,狂道這一亮出招牌,可把一旁的柳劍雄駭住啦!暗中慶幸今晚未傷在人家掌下。易峰乍然一聽狂道叫出字號,這才著實吃驚,但她是狂妄慣的人,人又機靈得緊,眼珠一轉,登時有了主意,不動聲色,先眨了眨那雙大眼睛,抬眼從頭到腳將狂道細看了一遍,才不屑一顧的冷笑道:「喲!原來你就是青城雜毛。」

    話至此,陡的頓住,一揚細眉,圓睜杏眼,沉聲嬌叱道:「好雜毛,小爺我正在找你,牛鼻子,看掌。」

    說打就打,易峰的刁,就刁蠻在這些地方,她進步錯掌,雙掌狂推,向外疾吐猛登,排山掌勢,風聲颯然,立刻捲起一陣狂濤,直向朱純飛撞去。

    她不是誠心要傷得老道,實在是朱純飛的名頭太已駭人,她雖身負絕學,初生之犢不畏虎,但狂道是何許人,她怎敢輕視,只好驟出不意的以八成力推出一掌,先探探狂道的底再說。

    驀然,「彭」的一聲大震,遮蓋了怒滾的江濤聲,柳劍雄心方叫糟,登時場中已起了變化。

    易峰晃了兩晃,站穩了身形,俏臉泛驚,忖道:「這雜毛功力不弱,確是自己下山來碰到的第一個。」

    再看朱純飛,鐵青著臉,原來這才與易峰一對掌,被人家震得登、登、登的退了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照理狂道是武林成名的好手,身懷絕學,數十年功力,那能方一接掌就為易峰震退?易峰功力再高,也不能說一出掌就擊退這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代好手。這件事,頗耐人尋味。

    哪知其中奧秘是狂道先已輕敵,後又不淬防的接掌,只輕描談寫的以三成力去擋易峰,這種狂猛勁道,及至兩股掌功快已相接,才發覺這是天山絕活,登時大驚,猛又加上兩成力。兩人功力原本相差有限,這當兒,易峰多用了三成力,怎能不將狂道震退。

    這一托大,朱純飛竟然吃了一次暗虧,若非應變神速,幾乎傷在易峰掌下。要是狂道不托大,也用八成勁力推出,那局勢又自難說,易峰當然要稍遜半籌。

    青城狂道茫茫然的怔了一會子神,倏又哈哈的一陣仰天狂笑,讚道:「小子,不錯!好掌力,好身手,天山雙怪是你什麼人?」他倒居然替對方捧起場來。

    易峰故作淡漠的一笑,答道:「牛鼻子!你說天山雙義麼?那是在下的師兄。」

    朱純飛聽得為之愕然,睜著一雙環眼,將易峰從頭到腳的仔細端詳一陣,沉忖良久,陡然失聲驚問道:「怎麼!天山神君戚老前輩還健在嗎?」

    青城狂道朱純飛,一端臉容,斂去狂態,備極恭敬的說道:「小兄弟,你不要誤會,我是想到戚老前輩自二十年前歸隱後,江湖中再未見到他老人家一現俠蹤,江湖中傳說老前輩早已證道啦!故此動問,幸而老人家還健在……想三十年前,朱某初出道之時,在一次被幾個黑道中的凶煞仇人圍攻時,若非老前輩仗義相救,朱某怕不早已暴骨寒屍啦!」

    這二人也不再狂啦!這一發覺彼此間甚有淵源,感到適才的一場拚搏不是意思。狂道立刻一改狂傲神態,倒不失為一位豪氣干雲的大俠。

    這一來暗中喜壞了柳劍雄,深慶自己得識這樣一位身懷絕技的俏書生,又替兩人高興,將這一場不了之局的生死拚鬥化解得煙消雲散,反而化敵為友,世事真變化莫測。

    易峰亦不失為聰明人,見好就收,她有心想結識這位功力奇高的狂道,忙微笑說道:「道長俠名四海,兄弟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識,足慰小弟生平,當年之事,家師一再提及,曾囑兄弟在中原道中順道尋訪道長,也好早晚拜領教益。」

    易峰別有用心,一上來就用神君的帽子扣緊狂道。

    其實,他什麼時候聽神君提過青城狂道來?他是想誠心結識人家,怕狂道為剛才的事難過,故意用這些話替狂道遮掩。

    狂道猛搖了個頭,歎道:「老弟別向我臉上貼金啦!貧道這就托聲大,叫你一聲兄弟,你這一身絕活,真是羨煞朱某,這拜領教益一事,兄弟,你是誠心給我出醜,咱別的沒說,乾脆,你這以後在武林中闖蕩,如有用著貧道之處,你只要說上一聲,火裡水裡,朱某的命是戚老前輩恩賜,兄弟,為了你,我這條老命全賣啦!」

    易峰挑了挑星眉,甜甜的一笑,說道:「道長言重了……也好,小弟也不會客氣,往後需道長提攜之處正多,那我就先謝謝道長啦!」接著拱手行了一禮。

    倏又「哦」的一聲,側轉頭伸出春筍似的嫩手,一牽柳少俠,向狂道說道:「我來替你引見我柳兄弟,你可是新近轟動江湖中的飛天玉龍。」

    這半天,兩人糾纏不休的扯了一陣,將柳少俠冷落在一旁,易峰這一替他引見,忙一端臉容,搶前兩步,一揖到地的恭聲說道:

    「參見道長,晚生柳劍雄有禮了。」

    易峰斜乜了柳劍雄一眼,笑道:「我的好兄弟,你怎麼酸溜溜的給道長行這麼個酸禮。」

    他這不是誠心在點狂道,要把柳劍雄拉成平輩。朱純飛幾十年的老江湖,易峰話中的含義,那還不瞭然,登時接道:「柳兄弟,使不得,這前輩兩字,要折煞貧道。」狂道不單是喜歡柳劍雄,為了對天山神君感恩報德,連易峰也一併喜歡上了。他是不忍拂易峰的心意,誠惶誠恐的答道:「前輩與家師伯交稱莫逆,晚輩怎敢放肆。」

    狂道一拂亂髯,仰天又是一陣哈哈狂笑,語意豪放的說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老弟又何必計較名份,我們各交各的,否則,天下的事,哪能扯的清。」

    易峰一轉頭,對狂道一笑:「算了,恭敬不如從命,道長,這一個兄弟,算是我替你收下,倒是……我這柳兄弟,今後在江湖中你要多多關照顧。」她對柳少俠透著無比的親切。

    朱純飛一挑核桃眼,沉聲答道:「易兄弟,你這話可不應該說,你是誠心看不起我朱某,別說兄弟你的情面,就是憑愚兄與妙清的一番交情,這柳兄弟,誰要是碰了他一根寒毛,看我不揭他的皮。」

    狂道雖說脾氣古怪,但這份豪爽,確實令人敬佩之至。

    柳劍雄打蛇隨棍上,立刻又是躬身一揖,說道:「全仗道長栽培,晚生謹此謝過。」

    易峰露齒一笑,心中喜忖道:「我這冤家看他傻頭傻腦,這些地方倒真行,靈慧透頂。」

    這兩個小東西,一吹一擂,把這狂道逗得樂開了,直打哈哈,說道:「柳兄弟,你不用再多禮啦!」

    易峰突然一蹩雙眉,「唉」的一聲重重的歎了口氣。

    狂道與柳劍雄登時竦然一驚。齊瞪定雙驚詫的眼睛向她看去,心中暗在稱怪,怎的這樣一位開朗的人物,為什麼要歎氣。

    易峰一看兩人驚疑的望著她,慢悠悠的說道:「江湖之中鬼蜮魑魅橫行,一年來,小弟不知受了多少氣,我要是有像你這樣一位大哥,誰還敢來欺侮我呢?」說來一副戚容,楚楚堪憐。

    狂道接著又是一聲哈哈狂笑,他這是喜極如狂,倏的一斂笑聲,笑答道:「兄弟,你如不嫌為兄這份德行,為兄妄想高攀,不知兄弟可願意下交?」

    易峰喜得直跳腳,正中下懷,拊掌稱妙,玉手硬挽定柳劍雄,雙雙向下一跪,向朱純飛拜了下去。

    易峰口中連忙吆喝道:「拜見大哥,二弟、三弟磕頭啦!」

    這對丰神如玉的俊美少年,雙雙跪在青城狂道朱純飛頭前,喜得他樂極忘形的縱情狂笑,忘記了攙扶兩人,硬是受了兩人磕的八個響頭。

    兩人拜罷起來,狂道仍豪笑盈耳,喜態衝霄。

    易峰與柳劍雄又互相敘了年庚,易峰大柳少俠半歲,做了二哥,柳劍雄忙撩袍一步拜了下去。

    這一著,可把個聰慧機靈絕世的易峰急慌了,心想:「男兒膝下有黃金,自己是女兒身,怎能受他一拜,如果將來……嘩……」想到未來,她臉如塗丹,倏地飛上來兩片紅暈,不好意思再想下去,連忙跟著跪了下去,對拜了八拜。

    在這般冷月寒星下,用不著三牲,唯有以星月為證,兩人就這樣與狂道結成忘年的方外交。依易峰那份任性狂妄的脾性,她才不願向狂道叩上幾個響頭,她是愛煞了柳劍雄,一想到心上人毫無江湖歷練,功力火候又差的很,這幾天,替他擔上千百擔心事,生怕一個照顧不到,情郎吃了虧,那不是要恨海難填?這一看到狂道果是江湖中的頂尖能手,就起了結納的心,說穿了,她純粹是為柳少俠打算。易峰與柳少俠拜罷雙雙站起來,狂道仍在一陣興致勃勃的「呵!呵!」狂笑。她氣得一嘟香腮,一跺粉靴,嬌喝道:「大哥!看你這份德行,簡直是把正事給忘啦!」

    狂道頓斂豪笑,眨了下眼,問道:「二弟,為兄把什麼正事給忘啦?」

    易峰先一撇櫻唇,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人家給你磕了半天頭,你連點見面禮都不給。」

    一言提醒夢中人,狂道「啊」的一聲怔叫,倏又仰臉一陣哈哈,說道:「老糊塗了!」邊說,邊伸手向懷裡摸索,掏了半天,方摸出一文用黃絲絛拴著的玉錢,向易峰苦笑了一下,說道:「為兄身無長物,除這枚玉錢外,就是幾兩碎銀,但這枚玉錢可避邪,為兄自小就已隨身攜帶,喏!兄弟,將就點,算是為兄一點心意。」伸手遞了過去。

    易峰噗嗤一聲甜笑,說道:「誰稀罕你的金啦、玉啦的!你倒是將你那點吃飯的看家本領,教上個三招兩式給三弟壯壯膽。」

    狂道愕然的連忙搖手道:「兄弟,你別拿愚兄尋樂子,三弟身手,實與為兄相距不遠,為兄怎敢班門弄斧,倒是為兄另外有個主意,三弟福相敦厚,大可一試,只是,這件事不易……」

    柳劍雄心中很是感激二哥的關懷,向二哥投了感激的一瞥。易峰心中一甜,忙一揚柳眉,急向狂道問道:「大哥有什麼好主意,快說呀!」朱純飛一疊連聲的說道:「好!我說,我說,你別急,這也不是什麼好主意,為兄目前聽那妙清老兒說:三弟雖身懷武當絕技,但未列入武當門牆,而靈真老前輩又說三弟福緣深厚,他日必有絕世奇遇。因此,愚兄想到百年前,少林派將一部『大羅金剛寶錄』丟落關東,時至今日,仍了無一絲痕跡,武林間多少奇士高人,幾十年仍日夜不懈的碌碌尋找此書,以我們黃鶴三雄之力,秋後出關一趟,天幸如能助三弟尋得,聽說練成後可無敵天下。」

    柳劍雄聽得心中怦然騰跳,暗忖道:「我倒不在乎那個什麼絕世武學,現在我不就是身懷奇學嗎?只是未列入少林門牆……噫!這倒是個好機會,如果能替少林寺追回此重寶,因這份機緣,得列入少林門牆,那豈不是大可一展身手嗎?」

    天地間的事,冥冥中上蒼早有安排,勉強不得。關外尋寶高人,多得人可斗量,誰要是拾獲這部武林奇書,必會招來殺身之禍。柳彤與趙沖深曉此中道理,才有柳彤在大堂訓子的時候,言而末盡,趙沖不說明教柳劍雄替少林派立甚麼功德,奧妙俱是同一道理。

    今天柳少俠碰到這位俠心熱腸的大哥,正因為他的爽朗坦率,才得知此事。

    且說易峰一拍手嚷道:「大哥,我們現在就去好麼?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秋後呢?」

    狂道朱純飛一瞪眼,說道:「兄弟,不急在一時,早點遲點不也一樣嗎?為兄還有些俗事未了,這樣吧!中秋夜,我們在西湖『三潭印月』會齊,一同北上出關,不知二位賢弟有何意見?」

    兩人忙一拱答道:「小弟聽憑大哥吩咐。」

    柳劍雄暗中十分的感激這兩位拜兄。

    易峰輕點了下頭,一個新的念頭在心中閃過,一轉星目,瞟了道人一眼笑道:「大哥,我們儘管扯了半天,像這種月夜良宵,面對著滔滔江流,以此時此地論,二位都是一世豪雄,不能杯酒訴盡千般豪情,太煞風景了,何況今晚又是我兄弟三人初證蘭譜,無酒……」

    提到酒,狂道真是個酒癮大發,「咕嘟」一聲,嚥了口唾沫,打斷易峰的話,說道:「兄弟,你真行,中啦!為兄去去就來。」聲未落,人已向窗外縱出,消逝在漆黑夜色中。

    狂道這份豪爽,與絕世身手,柳劍雄為之心折,暗中慶幸自己得識這兩位高人。

    「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呀?」易峰雙腮一鼓,微露嬌嗔。

    柳劍雄陡然一怔,赧然笑道:「我……沒有想什麼!」

    「哼!」易峰嬌態畢露的冷哼了一聲,叱道:「看你眉間隱現重憂,你要不把二哥當外人麼,三弟,你應該將心中的事說出來,讓二哥替你斟酌一下,多少為你拿個主意。」話落,一臉關切與期待的神色,凝視著柳劍雄。

    他怎能不理這位愛憐他的二哥,向易峰輕笑了一下,又歎了口氣,將幾天的遭遇,概略的向易峰說了一遍,只將心中那份隱秘藏了起來,未提一字。

    易峰聽得抿嘴「咯……」的一陣嬌笑,似是毫不關心的聽著,等柳劍雄說完後,笑得她彎腰蹬腿。猛的一整臉色,黛眉陡豎,俏眼生波的說道:「三弟,人家戲弄你,心裡作何感想?」

    他沉聲長長的歎了口氣,肅容道:「我恨死了這人啦!太也刁鑽了點,有一天見到他,我要狠打他一頓。」

    易峰冷哼了一聲,倏又一黛眉,一聲輕歎,將頭低了點,緊咬香唇,似在沉思。

    須臾之間,猛抬頭,秀目一掃柳劍雄,將頭轉向窗外,凝目江心,淡淡的說道:「你真是個死心眼,你為什麼不想想人家對你可能是番好意,怎能曲解人家的好心,這中間可能有了誤會。」

    話落,又是幽幽的一歎。

    易峰這種嬌靨作色的憂思怨愁,全落到柳劍雄眼中,心中也暗跟著二哥難過,暗忖道:「莫非二哥不高興我這份狹窄的心胸?」隨即躬身一揖,說道:「二哥一席話,頓開小弟茅塞,我再也不恨那人了!」

    恰在此時,劃空傳來一陣哈哈長笑,如龍吟,如鶴唳,聲震夜空。

    笑聲未落,一條黑影躍落樓頭,朱純飛手中提著一罐酒及一個精緻食盒。盒上用紅漆金字寫了「臨江」二字,想來這是江夏第一家大酒樓,臨江樓的貨色。易峰與柳劍雄上前接過,席地擺開來,三人賞月談心,其樂融融。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均是一世豪雄,其中倒有兩位狂客,金蘭結盟,均皆豪興不淺。狂道大過酒癮,大杯大杯的直灌個不停。酒落人膽壯,三人縱談天下事,與武林掌故,觥箸交錯,直吃到斗轉星移,方依依不捨的珍重握別。

    臨分手的時候,狂道捲著舌頭,大聲囑咐道:「兄弟,你們兩人可別忘了中秋西湖的約會。」

    黃鶴樓,名垂寰宇的勝跡,在一夜之間,平添了一段千古佳話。從這以後,「黃鶴三雄」名震武林。

    第二天,狂道尾追妙清向川陝而去,易峰在頭晚臨分手的時候,暗中告訴柳小俠要南下三湘。

    柳劍雄私心還眷戀著那位心目中的姑娘,內心很覺空虛,雖然在黃鶴樓結識了兩位武功蓋世的盟兄,可是並沒有見到那雙大眼睛,是以有點惆悵。

    他有點徘徊歧途,想東下先尋那位心目中的姑娘去西湖履約,又有孺慕二哥的風儀,更想隨二哥去三湘,趁便一遊洞庭。

    才想到易峰,驀然想起來自昨晚別後,不知他何時動身去三湘,也不知他落腳在武昌什麼地方?

    翌日他到處找不到二哥,等了一整天才孤獨地買舟南下。

    舟行江中一人寂寞萬分,一日來到岳州更是極一時之盛,岳州城濱湖雄崎。在湖心遙相對應的是君山,山光挹翠,水天一線,令人嚮往。

    這日黃昏,西天晚霞自拖著一點燒得快殘盡了的余焰,湖面仍閃著金鱗細波,漁舟晚唱迎波之時,岳陽樓上還有三五酒客正在淺斟低酌,欣賞這艷麗似錦的晚波漁唱。

    靠窗一位儒雅公子正有一杯沒一杯的唱著。樓梯一陣響動。上來一位店小二模樣的人,轉著一雙眼珠張望了一陣,疾的向靠窗坐著的書生走去。

    「公子爺,洞庭湖秦總當家的來拜候您老,現在外廳候著。」

    聽秦猛到來,柳劍雄竦然一驚,貿然為之怔住,忖思道:「聽趙伯父說過這傢伙路數不正……」

    他知道躲也躲不脫,不見也不行,心想只有見了面再說,總之,凡事只要小心點就行了。

    他哪敢怠慢,忙說道:「夥計,你等一會,我洗過臉後,你就帶我去見他老人家。」

    須臾,店小二在前引路,柳劍雄隨店小二來到大廳,金弓三彈秦猛一眼瞥見,笑哈哈說道:「柳世兄駕臨寒地,真使太湖增輝,自襄陽一別,想煞秦猛,昨天聽說俠駕來到岳州,秦猛本當親自迎候,也是一些俗務羈絆,秦猛無法分身,此刻迎接來遲,世兄你就不要見罪才好。」話落又是一陣哈哈。

    柳劍雄疾的走前兩步,一躬到地,恭答道:「晚生何德,敢當得老前輩玉趾親臨。」

    金弓三彈伸臂一挽柳小俠,說道:「世兄言重了,尚請不要如此客氣,這次世兄俠駕蒞臨寒地,務請移玉君山,把玩數日,讓秦猛一盡地主之誼。」

    柳劍雄拱手辭謝道:「晚生來得唐突,怎好打攪前輩,晚輩另有瑣務在身,擬作半日小游,就要北歸,尚祈前輩原諒。」

    他這番婉謝,實在是不願同秦猛打交道。

    秦猛幾十年的老江湖,察言知意,他哪能放過此機會,明知人家婉拒,但眼前君山多事,柳劍雄是一大助力,再說,柳彤領袖江南武林,如果將柳彤也捲入漩渦,事情不至於會糟。

    秦猛年約四十五六,生得身軀高大,貌相威武,領袖洞庭水旱四十八寨,稱霸一方,一把金背鐵胎弓,連珠三彈絕技,江湖聞名,一般武林人物,鮮有躲得過三彈之厄的。

    副舵主霹靂掌胡震龍,掌上的功夫,已有幾十年的火候,是秦猛的結盟二弟,有過命的交情。

    原來在三月前,胡震龍到關洛一帶做案,碰在一個長相極醜的姑娘手裡,輕輕一掌,就將胡震龍傷在掌下,訂下了三月後在君山了結這段恩怨的生死約會。

    霹靂掌返回君山後,將詳情向秦猛報告,嚇得秦猛心膽俱寒,暗思:「莫非那奇醜的姑娘是她?準是,憑洞庭湖之力,惹不起這女魔頭。何況這魔頭更有天山雙怪後台在後。」

    他不願將含辛茹苦二十載創立的基業,為這檔事輕易的毀去,因此,他趁柳彤五十大壽之便,備了一份厚禮去為柳彤賀壽,實想托庇武當,豈知柳彤並不表示好感,當時,也就不好意思將這檔事,向柳彤提說,後來想到約小天星陸兆峰幫忙。

    當下好容易勸說柳少俠到大寨一遊,走近大寨只見禮炮齊鳴,怕不放了二十多響禮炮。

    柳劍雄心中暗忖:「想不到強盜還有恁多臭排場。」

    眾星捧月一樣,在一陣熱烈的歡迎場面後,柳少俠被簇擁著向洞庭幫總舵的碧雲山莊走去。

    霎時來到大廳,落座之後,秦猛將幾家舵主向柳劍雄一一引見,霹靂掌胡震龍也扶病出見。

    碧雲山莊本是沉寂得像大風暴快臨的前夕,為愁雲慘霧籠罩著,柳少俠一到,每一個人都眉笑眼開,似是救星自天而降。

    坐下寒暄了才一陣功夫,大廳中又大開盛筵,秦猛硬推柳少俠上坐,他謙辭不果,只好告罪坐定。

    秦猛自坐了主位,胡震龍與幾家舵主打橫未座相陪。柳劍雄側顧左首一眼,一把椅子空蕩蕩的擺著,不知留待何人,他有點茫茫然。

    才坐落,金弓三彈秦猛側首向侍立的頭目頷首吩咐道:「快請陶姑娘入席。」

    驀地裡,香風四溢,環珮叮噹聲中,屏後已自轉出來一位千嬌百媚的的俏佳人。

    柳劍雄一抬俊目,向來人看去,只見來人肌豐骨秀,眼波流彩,如空寒星閃耀,媚眼帶俏。一臉的嬌笑,兩個酒渦,深深的嵌在那張似羊脂嫩玉般的粉面上,櫻唇綻破,春風滿面,扭著纖細的腰肢兒,蓮步姍鉗的輕移,來到席前,俏目頻閃,走近先福了一福,甜笑盈盈,春風滿面。

    好一個絕色美人兒,美中不足的是眼角眉梢之間,稍露蕩意。

    金弓三彈秦猛以下幾家舵主,忙起身相讓,秦猛一擺手,先向柳少俠一笑,才替柳劍雄引見來人,只見他笑說道:「世兄,這位是名震北國的陶前輩,陶三姑的掌珠,嘿!也就是在下的師妹,陶玉蘭姑娘。兩位是英雄兒女,以後要多多親近。」語落,又是嘿嘿兩聲充滿得色的奸笑。

    玉面妖狐陶玉蘭,年方雙十,出落得似水蔥一般,武功雖平平,可是從陶三姑親授嫡傳的一身迷魂東西,舉手投足間,皆可施出鬼域伎倆,人又生得美絕人寰,如果施出渾身解數,憑她那種騷媚蝕骨的勁,不需迷魂藥物,也能令你失魂落魄,拜倒石榴裙下,縱是金剛之身,夫子再世,也難逃過關,故而武林中送她個「玉面妖狐」的渾號。

    實則,姑娘雖是目儒耳染,受她母親的熏陶,無形中自小學就了一副媚人的蕩態,姑娘可是眼高於頂,至今仍冰清玉潔,小姑獨處。

    陶三姑淫蕩成性,早年與秦猛的過世師父九指神偷褚鳳袁有過一段露水姻緣,至今已是徐娘半老,但前幾年憑她那股媚勁,又將鐵背蒼龍古檜勾上。秦猛是有奶就認娘的人,倒不計較陶三姑的失節,反而盤算著將來如何借重古檜,因此,他對陶三姑仍以師母之禮稱呼之。

    這次玉面妖狐陶玉蘭南來,就是奉了古檜之命來網羅洞庭湖的一幫賊眾。長白派想在江南找個立腳的地方。

    昨天陶玉蘭剛到,秦猛深知師妹個性愛俏,又知道這妮子眼高於頂,想討好她一下,以便將來能腳踏兩隻船,既可倚重武當派,又可托庇古檜。故而在一見面之下,未談正事,就大談這次襄陽之行的觀感,將飛天玉龍的人才藝業大吹一通。

    這一吹,吹得陶玉蘭垂涎三尺,磨著師兄要將玉郎引來。

    恰在此時,巧不巧岳州城飛報柳少俠己來在岳州,不但喜壞了陶玉蘭,秦猛更是沾沾自喜的忖道:「再來上一著美人計,看這姓柳的還滑得出秦某的掌心……」

    口頭來說,秦猛才一介紹陶玉蘭的來歷,柳劍雄為之心弦大大的震顫,暗忖道:「喲!想不到眼前這個美若天仙的姑娘,會是那個萬惡淫婦的女兒。」他臉上的神色,亦隨著內心的驚恐而忽白忽紅。

    座中的人,齊都看到柳少俠面色倏變,但他們猜想的是認為柳少俠是初出道的雛兒,一旦見了大姑娘,有點靦腆。

    玉面妖狐陶玉蘭,一雙媚眼睜得滾圓,死盯在柳少俠俊臉上,越看越愛,越愛越看,將粉頸低垂,瞟著眼皮,將柳少俠細細的從頭到腳打量了個夠,真是丰神如玉,倜儻不群,看得騷狐狸樣樣稱心,件件如意。

    座中的人,皆為陶玉蘭這份饞相側目,柳少俠又已墜入沉思中,起先本是驚悸陶玉蘭家傳的迷魂藥物,這刻在驚歎著陶玉蘭的美,但是有點說不出的味道,他心目中的那位大眼睛姑娘,不是比妖狐更漂亮?

    陶玉蘭心癢難熬,癢得靈魂兒出了竅。

    秦猛心中為之狂喜,他會錯了柳少俠的意,看到柳劍雄這副失神的樣兒,以為柳少俠已墜入這脂粉陷阱中啦!

    幾家舵主在一旁瞪著眼,都正襟危坐,不敢出聲,但是在看到這種可笑的場面後,只好硬將那股笑勁強忍了下去,不使發出來。

    氣氛出奇的沉寂,還是玉面妖狐噗嗤的一聲脆笑,打破這沉靜的空氣,她心是癢難熬的一喜,由不得失笑出聲,接著,她發覺自己失態,感覺到不甚好意思,紅飛雙頰,一低頭,斜乜著柳少俠送過來一個媚波。

    別提柳劍雄這當兒有多難過,如坐針氈,有苦難言,心如小鹿頂撞,騰騰的亂跳,感覺坐也不好,立也不是。

    「柳世兄、師妹,這杯水酒,算是在下對二位的一點敬意……」秦猛一看場面有點尷尬,怕冷場,忙捧杯向二人敬酒掩飾。

    柳劍雄赧笑了一下,連忙舉杯陪著喝了一杯。

    玉面妖狐陶玉蘭聽師兄對自己同心人聯在一起,心裡感到非常受用,暗道聲:「這才真夠意思。」

    柳劍雄有點不是味兒的說道:「打擾前輩,愧疚萬分,前輩請勿如此客氣。」

    秦猛拱手答道:「哪裡話,柳世兄光臨寒莊,蓬壁生輝,秦猛怠慢不周,還望世兄海涵。」

    幾人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酒過三巡,秦猛倏地慘然色變,淒惻惻的一聲長歎,這一下,把坐立難安的柳劍雄與美目送媚的陶玉蘭全都怔駭住,齊瞪定雙俏目向秦猛看去。

    陶玉蘭感到滿不是意思,以為是剛才的舉止引起師兄的醋勁,暗罵了師兄聲:「混蛋。」

    此時此地,來上這麼一聲短命的歎息,有點煞風景,她好容易剛給柳少俠胡謅得幾句,連體貼話都沒有說得一聲,就已為秦猛打斷,陶玉蘭有點牙癢癢的。

    她心裡著實不高興,一嘟小嘴,白了秦猛一眼,說道:「喲!你這人怎麼啦!剛喝了你一杯酒,你就長吁短歎,變臉變色的,你這是捨不得麼?」

    陶玉蘭一擠媚眼,明著向秦猛發脾氣,那雙醉人欲滴的媚眼,可是向柳少俠拋了過去。柳劍雄為陶玉蘭那雙滿含慾火的媚眼燒得腦中「轟轟」猛震,暗道:「這姑娘的眼睛多邪,簡直要吃人。」秦猛又是未語先「唉」的一聲沉重長歎,然後向陶玉蘭說道:「師妹,為兄是難言之隱,倒不是像師妹你說的那麼小氣,別說是兩杯水酒,便是師妹你住上一輩子,為兄也養得起你……」話至此,倏然而住,皆因他話中有了語病,是以臉帶驚疑的向玉面妖狐瞄去,他是怕惹惱了妖狐。幸好,陶玉蘭只顧斜乜著一雙媚眼向柳少俠身上溜,也不知道她是根本沒有聽到秦猛在說什麼,還是聽到之後沒有心情去理會。秦猛把提著的那顆心放了下來,略作沉吟,又接道:「只是……今天有貴客,不說也罷。」

    玉面妖狐猛的一側頭,投給秦猛一個不屑的眼色,說道:「喂!師哥,你怎麼婆婆媽媽的?賣什麼關子,我看你還是爽快點,直接了當的說來讓我們大家聽聽。」

    秦猛且不管陶玉蘭,先掃了柳少俠一眼,才沉聲說道:「師妹你既如此相逼,為兄也就不怕丟人啦!反正柳兄也不是外人,我就說出來,也好請你們兩位替我拿個主意。」

    柳劍雄心中暗道了聲糟,心說:「這傢伙耍什麼花招,把我也給拉上。」他臉上未作何表情,只凝神的在聽。

    玉面妖狐點了下頭催道:「你快說呀!」

    金弓三彈似是莫可奈何的說道:「為兄辛辛苦苦與幾位兄弟創下的二十載基業,眼看不保,怎不讓為兄難過?」說此略停,轉頭向霹靂掌撇了下嘴,將胡震龍如何在關洛與個奇醜的女子結仇的事說了一遍,只略去因做案一節未說,編了個大謊。

    陶玉蘭聽得為之動容,一呶小嘴,白了秦猛一眼,不忿的說道:「你真是,這等大驚小怪,是個什麼妖精?嚇得你快要向洞裡爬,師兄,怕什麼?師妹我碰上啦,隨便怎麼說,我也得替你鬥鬥那妖精。再說我不行,還有柳少俠在!你這叫做愈來愈糊塗啦!

    放著聖賢不求,偏要去拜泥菩薩。」後面的幾句話,她是誠心在捧柳劍雄。

    柳劍雄聽到愕然為之愣住,心忖道:「要糟!這個姑娘真多事,他本不願被捲入漩渦,皆因這秦猛在武林中的名聲甚糟,這件事也要把我拉上腿?怕不是胡震龍理虧。」但是,他明知管這份事准落不了好,只是人家姑娘都有氣魄,將事攬在前頭,自己身為七尺男兒,哪能退退縮縮袖手旁觀。他暗中已打好主意,到時候不為己甚。

    此時此地,他被逼得無法可遁,再不答腔,直不如一個弱質閨閣了,未免有失男兒行徑,是以,他拱手說道:「這等事,前輩如有用晚生之處,當盡綿薄。」

    確實柳劍雄硬是墜入了秦猛的妙算中,兩人一唱一和,硬逼他走進圈套。

    「如果柳少俠出手,師兄,不用慌,事準沒錯,你就高枕無憂的等著瞧吧!」陶玉蘭誠心又大捧柳劍雄。

    「如能蒙世兄稍加援手,不但秦猛感戴不盡,便是洞庭湖數千弟兄,也得把世兄當作再造恩人。」話落,秦猛篩了一大杯酒向柳少俠一舉喝了,他這是誠心扣緊柳少俠。柳劍雄茫然的陪著他乾了一杯。

    秦猛自柳劍雄說出願助拳後,登時將一臉陰霾掃盡,胸臆間頗為寬慰舒暢,嘿嘿乾笑,樂到心田深處。

    陶玉蘭甚喜柳郎英雄氣概,喜得她心癢癢的,又是三杯過後,媚態橫溢,俏臉泛春,搔首弄姿的巴著一雙媚眼向柳劍雄不時流波頻盼。她是癢透了心,癢到深處,那副蕩相,生像是一口要將柳少俠吞下去,才能滿足。

    柳劍雄人本面嫩,被陶玉蘭這一挑逗,頓感坐立不安,心中惴惴不安,窘得他俊面通紅。

    交杯換盞,除柳劍雄外,一個個都喝得酒意醺然,金弓三彈秦猛是想到這一下有柳彤為大援,登時寬懷,大杯大杯的灌著,這當兒,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陡然間,大廳外面奔進來一個管事頭目,一臉慌張神色的到來階下,單膝點地,雙手高舉,手中捧定一份大紅拜帖,暴睜虎目,凝注在拜帖上。他這份凜然作色神態,將洞庭幫的人嚇得驚魂不定,報事頭目嚇得僵跪階下,忘了回話。

    陶玉蘭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小嘴撇得兩下,斜乜了柳劍雄一眼,柳少俠亦為之神色凝重的呆盯著秦猛手中的帖兒發怔。

    秦猛看完帖後,低頭暴喝一聲道:「狗才,人在何處?為甚不稟上來!敢莫你啞了不成!」

    這聲怒叱,如五雷轟頂,將驚呆了的頭目吼得身軀震顫了兩下,哪敢怠慢,磕了個頭,哀哀自陳的稟道:「小的稟舵主爺,鴛鴦女現在莊外,由巡莊舵主陪候著。」

    秦猛乍然「咄」的一聲,急吩咐道:「速去告訴執事舵主,小心待候來人,我隨後就來迎接。」

    管事頭目又磕了個頭,恭應道:「小的知道……」話未完,轉身拔步如飛奔去。

    金弓三彈秦猛,返身向席上抱拳一揖,說道:「請二位稍待,在下暫為失陪……」隨又向胡震龍關照聲陪候二人,一使眼色,末座幾家舵主,隨定身後魚貫向莊外走去。

    他成名武林多年,對鴛鴦女拜山一事,早有佈置,焉能驟聞姑娘拜山,就驚得變臉失色,正因為姑娘此番拜山,逃過了秦猛遍佈江南的暗樁監視,公然悄無聲息的摸到總舵所在的心臟重地來拜山,使他的安排落了空,怎不教他驚悸。是以他在接帖之後,暗忖道:「這女魔頭確有絕藝,看來今天非得小心應付才是。」

    不管秦猛出去迎接鴛鴦女玉鳳,且說陶玉蘭本是斜乜了心情蕩漾的眼波,凝睇在柳少俠的俊面上。猛的柳劍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兒,兩隻俊目像著了魔似的呆看廳前,一瞬都不瞬,她暗中「噫」地叫了聲,閃著媚波,順首少俠落眼處望去,登時之為愕住。

    原來大廳外面走進一夥人,在秦猛右首並排走著一個年輕女子,說她秀,秀得像一枝水仙,清麗絕俗,更像一朵在風雪中顫抖的寒梅,說她醜,醜似無鹽,一張分做紫黃二色的尊容,白白的糟蹋了那張清秀的臉型。

    這樣一位姑娘,我見猶憐,玉面嬌狐泛上來一股同情心,暗歎造物弄人。

    別看姑娘臉色奇醜,可透著一股華貴氣質,那陣清奇端莊的氣度,透射出一股懾人的光芒,令人不可仰視,又捨不得不去看。

    柳劍雄為姑娘那雙大而黑的俏眼與那副輕盈妙曼的身段吸住,幾疑是昨夜夢魂中所見的姑娘,無一不真,無一不像,只是,為什麼會生就了一張恁般醜的容顏,又推翻了他心中臆測的設想,柳劍雄這種迷惘失神的樣兒,連此時陶玉蘭挪近他身側都渾如不覺,陶玉蘭倏然自心底泛上來一股酸溜溜的苦水,猛牽了下柳少俠的衣袖,幾乎將整個嬌軀都偎到他懷中,一臉嬌嗔的嘟著小嘴,白了他一眼,嗲聲嗲氣的叱道:「看你這副樣兒!」

    隨著一牽之勢,一陣沁鼻濃香衝來,陶玉蘭那個極端誘人的豐腴胴體隨向他懷內斜靠,他陡然像觸電般,窘得俊面飛霞,一臉熱臊,輕輕閃身讓過,一臉赧然的望了陶玉蘭一眼,立在椅後,一聲不吭。兩人這場熱絡鏡頭,早被階下秀立的玉鳳看了個仔細,看得她玉容慘變,肺為之氣炸,鼻端一陣酸楚,兩顆晶瑩淚珠,幾乎奪眶而出。

    秦猛本是與姑娘並肩而來,乍見姑娘止步,忙側頭望去,見姑娘一副淒傖神情,淚眼凝睇著移至階沿前的柳少俠,他心中七上八下,宛如打鼓一樣的想道:「奇怪!這魔頭一進大廳就哭喪著臉,像死了男人一樣,莫非她與姓柳的……」秦猛輕點了下頭,他已籌思出退敵善策。

    這當兒,玉鳳看到階沿上一臉驚愕模樣,愕呆著的三弟,不由芳心欲碎,千回百轉的暗問自己:「三弟為什麼跑到強盜窩子裡來高坐上席,那個生得像狐狸精的妖媚女人又是誰?為什麼三弟同她那麼親熱?莫非……」她想得太遠,一陣悲愴思緒鼓恿著那股女孩子天生的妒念。

    看到上面那種活生生的親熱勁,不由冷哼了聲,一咬銀牙,念道:「要是你這個狐狸勾引我三弟,哼!姑娘不把你的狐毛皮揭下來才怪。」

    女人本就敏感,以愛的觀點說,她們像一隻寒暑表。

    玉面妖狐陶玉蘭更是妒念陡生,氣得粉臉失色,將剛才泛上來的那點惺惺相惜之念為這份妒念沖得灰飛煙滅。

    秦猛連忙向秀立階前的玉鳳拱手說道:「姑娘!你就請……」

    他話才出口,突然間,陶玉蘭「呸」的啐了一口,將秦猛的話打斷,一臉怒意的道:「是哪裡來的不要臉的婊子,竟敢跑到這君山上來撒野,好不識羞,一進門就瞪著兩隻騷眼向男人家瞄,女人的臉都被你這個浪貨丟盡啦!識相的,趁早給你家奶奶挾著尾巴滾出去,哼!要不!可別怪姑奶奶手下無情,先把你這個不要臉的浪貨廢掉。」

    女人美起來真是嬌滴滴的如一朵芙蓉,發怒時一副尊容,可就夠丑!這當兒的狠勁,罵起人來硬是橫蠻潑辣。

    玉鳳女真是淒惋欲絕,柔腸百結的強忍住兩泡淚水,那知剛為秦猛拱手發話,驀的驚覺有失儀態,倏又聞聽陶玉蘭一連串污穢得不堪入耳的辱罵,氣得她玉面陡然罩上一層寒霜,冷哼了一聲,回頭一掃秦猛,淡淡的說道:「好好好,秦舵主,你這種待客之道,說不得,姑娘要你還個公道來。」

    秦猛是江溯上大有名氣的人物,對陶玉蘭的數罵,滿覺不是意思,也不好得罪她,阻止已自無及,心中正怪師妹太給自己難堪,喧賓奪主,不尊重自己身份。乍聽玉鳳女數說,忙堆下一臉歡笑,雙手一拱到地的道:「姑娘暫請息怒,怠慢之處,尚請擔待一二,在下定還給你一個公道出來,這就請姑娘先上去薄飲三杯,讓秦猛稍盡地主之誼,停會好向姑娘討領教益。」

    玉鳳女仍是面罩寒霜,身形未動,從鼻孔中冷哼了一聲,答道:「天時已不早啦!我看還是解決舵主的那檔子事,停會姑娘還要見識一下上面那位狂言胡語的高人絕學。」

    柳劍雄站在階沿上,睜著一雙俊目呆瞪著玉鳳女的醜臉,看得她在傷心之餘,仍挾著一絲甜意,正因為柳少俠深情款款的那麼一瞥,故而,她雖是怒極,仍是極端平和的回答秦猛的話,她是怕太給心上人難堪,否則,依她那種任性妄為的脾性,怕不早已把這座大廳攪得個天翻地覆。柳劍雄此時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說不出為什麼會對這位像貌奇醜的姑娘有一陣親切的感情,尤其是姑娘的聲音,與二哥易峰酷似,那雙深邃如海的大眼睛,更與心目中的姑娘一無二致。

    一縷遐思,頓時縹緲幻現,這僅是短暫的一刻,驟然,他又已為姑娘那副淒惋欲絕的樣兒弄得茫茫然,深悔不該答應替秦猛助拳。更怪上了陶玉蘭那種潑辣勁,急得他跳腳,暗中責怪陶玉蘭口舌輕薄,大非姑娘家所應說。

    玉鳳女回答秦猛的話,雖是輕描淡寫的幾句,無形中已揭開了一場惡戰的序幕,柳劍雄已知眼前成了不了之局,正不知將何以自處,在他說來,這真是個極端尷尬的場面,許下了千金重諾是天大的錯誤,撇開他心中對醜女的那陣親切感覺不說,單就俠義道的精神來說,身為江南武林盟主的劍門虎子,焉能助一個為惡江湖的大盜,對付一個隻身拜山的弱女子?這種行徑,簡直是大大的違逆了鋤強扶弱的精神。

    他為自己停會兒如何取捨頗為躊躇難決,助秦猛嗎?非本心所願,有失俠義精神,落得個「欺弱凌寡」的罵名,助姑娘嗎?有諾言在先,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能失信於小人秦猛。

    玉面妖狐是死纏上了柳少俠,在他踱到階沿口的這一瞬間,她又已輕悄的飄落他身側,幾乎是成了個並肩而立,柳劍雄是因在凝神靜思,是以,妖狐什麼時候來到身邊,渾如不覺,壓根兒他就沒有意識到身邊多了個人。

    倏地,他劍眉一軒,星目射光,俊臉上閃過一層光彩,抬頭向階下二人看去!猛又俊臉色變,急得搓手。

    他陡然起到個辦法,正想做個和事佬,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眼到處,青虹奪目,姑娘正挽劍向秦猛咽候刺去。

    玉鳳女是心中帶氣,出招凌厲,青芒閃處,先奔咽喉,招遞出一半時,驀然變式側轉,劍光一閃,變刺為削,向秦猛的「章門」穴劃去,眼看劃上,突然挫腕輕立,一朵劍花,眨骨生寒的直挑秦猛「玄機」重穴,一招三式,招中套招,式中含式,疾若奔雷,逼得秦猛連連向後疾退。

    原來是玉鳳女本想柳劍雄出聲說上兩句,衝著這冤家,這檔事也就算揭過了事,誰知柳少俠不但不吭聲,反而踱到階沿口看熱鬧,再猛看到玉面妖狐緊偎在三弟身側的那股熱勁,看得她眼中冒火,咬了咬銀牙,強忍著悲憤,暗自咬牙怒哼了聲道:「臥龍藏鳳,桃運高照,三弟……」

    正當玉鳳姑娘幽怨沉思之際,突地秦猛出聲打斷她的哀思道:

    「姑娘快人快語,你與敝幫之間樑子,在下也深知個中間蘊,一時也難說得清,看來也只有在武功上相見一途了!你請吩咐吧!是先過兵刃,還是先在拳腳上領教姑娘的絕學。」

    秦猛本來天膽也不敢向姑娘叫陣,但他老於世故,見到玉鳳女與柳少俠之間的神情,他推敲了半天,認定兩人間有一番蹊蹺,是以他想到人家衝著柳少俠,一定不會為難他,這才使他一開始就勇氣百倍的叫陣。

    姑娘一聽秦猛已經在叫陣,失神的答道:「姑娘想在兵刃上討教秦當家的幾招絕學。」聲落,玉鳳反腕向背上一探,「嗆啷」一聲龍吟,姑娘已橫握青虹寶劍,只見青光閃閃,冷氣森森。

    場外眾人,一看姑娘拔出寶劍,齊露驚容,暗中喝了聲彩,道聲:「好劍。」兩人就這樣交上了手。

    玉鳳一出手就使出天山派的鎮山劍法——「萬靈金闕劍法」,才一招就已將秦猛逼退,可見這套劍招的威勢,的確不同凡響。

    這套劍招,為早年天山神君戚玄齡的成名絕學,是神君取各派劍法精髓,加上他自己數十年苦心鑽研而成的一些絕招,融匯於一爐,共得一百零四式,招招奇詭,式式精絕,的是早初他列名三奇的成名絕技。

    秦猛被逼退後,心下大駭,暗忖:「這女魔頭的是名下不虛,看來今天真夠慘的啦!」

    他既是一方霸王,功力自是不弱,一看姑娘這種威猛無儔的劍勢,疾的運劍還攻,劍勢綿綿,搶制機先。

    眨眼間,他已攻出八劍,均為姑娘毫不費力的輕巧化解,姑娘一看秦猛使出全力,忙也搶攻了幾劍。

    姑娘一聲鳳嘯,正要施展絕招,還以顏色,秦猛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不敢露出一絲空隙,立時劍化他的成名絕學「遊魂劍法」,使出些飄忽飛絮的輕靈招式,向玉鳳女綿綿攻到。

    玉鳳女雖說是劍招詭異精絕,但秦猛這套遊魂劍法,還是初次碰到,招式更為詭秘陰狠,架之東,忽而飄之西,宛若柳絲纏拂,令人捉摸不定,玉鳳女空自有一身上乘功力,與一套辛辣的劍招,不敢驟然施出絕招攻敵。

    她功力豈是等閒,三五招後,皓腕轉處,青芒如彩龍戲空,在夕陽斜射下,條條瑞氣,漫空飛舞,立時向秦猛迎攻過去。

    她是未盡出全力,一味的纏鬥,轉瞬之間,兩人就也鬥了二十來招。

    饒他秦猛是雄霸一方的梟雄,功力沉雄,經驗老到,劍招再陰狠,卻差玉鳳遠甚。兩人這一交上手,不大工夫,就已四十招,他一出手起,就凝神沉慮,全力施展,一點不敢大意,只望能和姑娘打個平手。藉機下台,或由柳劍雄接住,保持顏面。

    他有了這種想法,不但不敢冒險搶攻,反而連劍法中的那些陰狠惡招都不敢使出來,他生怕激怒姑娘。

    玉鳳女早已將秦猛的飄忽劍路摸清,一看秦猛不知難而退,逼的她氣往上撞,心中立下了給他點苦頭的念頭,登時一派進手招數,綿綿又向秦猛搶攻過去。

    她這一全力猛攻,招式精絕,玄奧難測,劍勢威力,直若雷霆萬鈞,縷縷劍風,震得天搖地動,這就嚇得秦猛暗地心驚。

    他越發小心翼翼的對擋化解玉鳳擊來的凌厲劍招,不敢有絲毫緩慢之處。

    快到五十招,秦猛已是額角見汗,身法開始感到呆滯,一隻長劍也越來越重,只覺得漫空青虹疾飛,眼中金星點點,陣陣劍風,泛骨削肌,令人難受,他心神一蕩,再也沉不住氣。

    他抖手一震,挽了兩個劍花,將遊魂劍法中那些陰狠毒著,若厲魂纏身般,劍劍向玉鳳女週身重穴罩下,並大違武林常規的向姑娘雙峰及小腹之間疾點錯落。

    秦猛施展出陰毒招式後,姑娘羞得玉面泛霞,心中忿極,豈能忍得下這種奇辱,何況三弟在側,這當兒,她真是羞憤填胸,激得盛怒似火,「呸」的啐了一口,心道:好一個下流惡賊,姑娘看那冤家的份上,才放你一條生路,你偏不自量,放著天堂的路不走,你硬要向鬼門關去闖,怪不得姑娘,要不懲治你一番,你也太不識好歹。

    「呸!下流惡賊。」

    一聲嬌喝,直若鸞鳴,姑娘被激得心頭火發,臂上一加力,青虹劍光芒陡盛,剎那間,如萬道彩霞閃耀,眩目惑神,凌厲劍勢宛若怒龍鬧海,一片劍影,如倒海狂濤疾捲,迅速撥開秦猛的長劍,突演「花外流鶯」一式絕招,只見劍影錯落,一片劍山已向秦猛兜頭壓下,嚇得他冷汗直冒,疾向後躍退。

    緊接著,姑娘劍回招變,再化「三元及第」一招罕世絕學,但見一片耀眼青光,分向秦猛頭、胸、腹三部點到。

    幾乎是全身要穴都罩在這一招凌厲的劍風下,好個秦猛,畢竟數十年的功夫不虛,疾的側身後躍,同時翻腕吐劍,凝聚全身功力,劍化層層光幕,封堵住玉鳳這等狂猛無儔的一擊。

    他在躍退之後,如果撤招退出戰圈外,未始不可逃此一難,怎耐他此時氣得沖昏了頭,乍恃「遊魂劍法」中的四式還未使出,企圖來個僥倖。

    就因為他能與姑娘拆上五六十招,雖是落在下風,但感到與人家所差有限。

    憑玉鳳女的功力,如全力出招,秦猛充其量只能在姑娘劍走上個十來招,今天,她是念在柳少俠份上,不想太給心上人難堪,才由得秦猛在劍走了恁多招,准知秦猛油膩蒙了心,仍自不量力,冀圖使出絕招,做一次最大的賭注。

    場外圍觀的幾家舵主,還有台階上的三人,哪見過這等威勢的拚搏,全捏著一把汗,看得膽顫神馳。柳少俠更是替姑娘擔上了一份心。

    金弓三彈秦猛才退,乍然疾進數步,猛旋身,劍演連環,「招財進寶」一式毒招。右腕一振,長劍勢若奔雷,疾奔玉鳳女雙乳點落,左手駢指如戟,直點姑娘小腹「中極」穴。

    這一招,的是陰毒下流至極。

    他這一使出毒招,姑娘已激起的怒火,更為之火上加油,怒焰沖天,倏的殺機頓現,臉寒似冰,連忙立劍當胸,橫阻秦猛遞向胸前的一招,左手立掌下切,猛削對方指向小腹的腕脈。

    接著一片青芒,襯著四朵劍花,分向秦猛「氣海」、「玄機」、「巨闕」、「心經」四處大穴點到,劍尖未到,劍風生寒,一招四式,凌厲無匹。

    總算秦猛功力不弱,運劍化開了腹部「氣海」穴攻來的一式,再立腕上挑,封阻住胸前的一朵劍花,在這錯眼間,另兩朵劍花,亦同時指向喉下的「玄機」穴,與前額的「心經」穴。

    這等千鈞一髮的一剎那,兩大要穴,以秦猛的功力,充其量能再化得開一式,躲得了「玄機」,就逃不了「心經」,秦猛自分必死,無法再冀求困獸之鬥,索性雙眼一閉,等死。

    驀地一聲語音帶顫的「姐姐」,挾著「嗆啷」一聲龍吟,場中人影紛飛,眼看瞬間就要血濺五尺的秦猛,被這兩種聲音震醒,咕嚕,轉著一雙環眼,向場中的人掃了一匝。鬥場出奇的靜,柳少俠兀立姑娘身前三尺,手握長劍,正低頭察看劍身,只見那片厚約銅錢的劍葉,在劍尖三寸不到之處,霍然現個缺口。玉鳳女一臉淒惶,劍尖下垂,睜著兩隻淚光閃閃的大眼睛,凝睇著柳少俠鐵青的臉孔。

    柳少俠身後立著兩家舵主正橫劍怒視著玉鳳女,敢情他們是躍出來搶救總舵主,仍是慢了柳少俠一步。

    這一陣,秦猛感到右耳有點熱辣辣的刺痛,一股粘而又濕的熱流,正順著脖頸下流,疾的伸手一摸,霍然是血。

    原來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秦猛危於一發,在場之人,根本無一人能搶救得及,柳劍雄陡然想起許下秦猛的千金重諾,急得他口不擇言的驚叫一聲「姐姐」,搶救秦猛。

    柳劍雄劍出勢發,一個閃縱,長劍疾吐,一式舉火燎天,向青虹劍架去。

    玉鳳驀聞一聲「姐姐」,芳心陡震,忙沉腕壓住劍尖顫起的劍花,向後猛撤,諸般巧合恰在此時,柳劍雄長劍撩前,兩劍一搭,長劍雖是精鋼打就,但青虹是天山至寶削鐵如泥的前古寶劍,在「嗆啷」的龍吟聲中,姑娘的劍被三弟長劍一撞之勢,震得巍巍的顫抖不定,也是秦猛要有點血災,一顫就使他耳朵顫掉半隻,柳少俠的劍也被寶劍削毀。

    武林中人最愛惜的是兵刃,有些人寧願無命也要保持名節,不使兵刃受損,玉鳳女也深知這點。削毀了心上人寶劍,怎個了得,在她心靈的深處,亦已蒙上了一層陰霾暗影,她認為這是個不吉的徵兆。

    場中靜默了好一會,悄無聲息,九死一生的秦猛,更是嚇得忘記了收拾這個尷尬的場面,他是嚇昏了頭,魂兒還未歸竅。

    寶劍是父親所賜,見劍如見父,豈能容他人損毀得,也是他看到姑娘適才使出天山劍法,心想姑娘必與二哥易峰有點淵源,是以才靜靜的立著,臉上雖有怒意,倒未發作,只瞪大兩隻俊目,狠盯著玉鳳女。

    「弟弟,姐姐該死,削毀了你的劍,呶!拿去,這一把,姐姐賠送給你,作為補嘗你損失。」一面說,一面解下劍鞘,上前一步,向柳劍雄遞過,神色淒楚堪憐。

    青虹寶劍,是天山鎮山重寶,豈能隨便送得人來,但此時此刻說不得了,捨此一途之外,她實在想不出再好的辦法,別說是這種死寶,便是柳少俠要她的命,她又哪會吝嗇得皺皺眉兒呢?

    柳劍雄最為孝順父母,人子之道,這也是他厚道的地方,心中雖早對姑娘的隻身拜山已起憐愛,但在此情景下,孝心掩蓋了同情的憐愛,哪能順下這口氣,但他畢竟是名門調教的英才,心中又有二哥那份淵源的疑念,不願給姑娘過分難堪,一聽姑娘那種淒惻如杜鵑的悲涼聲調,不由心腸頓軟,低頭無語的俏悄退回台階上。

    情感上的誤會,最怕的是無聲沉默,都會令人傷心一生。

    這種默不作聲的退回,在他想道是已做到十全十美了,殊不知更會令人難堪,有時,這種無言的抗議,確比受到惡語羞辱,及一場猛惡的拚搏更甚。

    玉鳳女的心,如絞著在痛,痛得肝腸寸斷,裂成一絲絲的幽怨,漫飄在蒼穹,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哀傷,清淚像兩串斷了線的珍珠,籟籟下落,像是受了無窮委屈,要沒有第三者在場,她真要倒在三弟懷中哭個夠。

    姑娘是誤解了柳少俠的心,她知道柳少俠本來就恨她,再加上這段毀劍的恨,恐怕要恨海難填,哪能令她不悲痛欲絕。

    陶玉蘭乍見俏郎君將師兄救下,為那聲姐姐叫得心中一甜,道是心上人在關照自己,豈知大謬為然,台階下的一幕送劍,親親熱熱的一聲「弟弟」又把她從暖烘烘的甜境中推跌進苦澀的冰窖裡面。

    說來慢,事情是瞬間就起了變化,這兩聲「姐姐」「弟弟」,勾起了玉面妖狐陶玉蘭的妒火,心中一陣慘然,倏的柳眉帶煞,杏眼含威,寒著臉冷嗤了聲,嬌叱道:「好一個無恥賤貨,居然跑到君山上來逞兇,膽敢將柳少俠的寶劍削毀,還有臉向人家賣弄風騷,叫得多肉麻,親哥哥,親弟弟的,像一輩子沒有見過男人,幸好柳少俠沒有被你的騷媚勁所惑。」

    陶玉蘭這番話,明著是罵玉鳳女,骨子裡是在討好柳劍雄,並陰狠的在挑撥兩人。

    情人的眼睛裡揉不進砂子,玉鳳女本為柳少俠適才的無言退回,氣得幾欲暈閉,再被陶玉蘭數說點中心裡痛處,更加氣得哀痛欲絕,身形晃得兩下,暗恨三弟無情,妖狐的無恥,更自怨命薄,不由將螓首低垂,淒惋飲泣。

    陶玉蘭一看幾句話就把姑娘氣慘了!心想:「何不趁現在打她一頓,活該她倒霉。」

    如果陶玉蘭要出手傷姑娘,準會一舉奏效,誰知她偏要故充好漢,「哼」的一聲嬌喝,一飄身,縱落玉鳳身前五尺,厲叱道:

    「賤貨!今天姑奶奶要不替柳少俠撈回毀劍的本錢,狠揍你一頓你也太目中無人了!」

    她這是誠心在告訴柳劍雄,似是在說:「冤家,我下來是替你找場來著。」

    玉鳳確實是被氣昏了頭,陡然被陶玉蘭的嬌喝驚醒,一掃四周,仍是強敵環伺,心中頓時大驚,就在此時,也是一聲「賤貨」,將她罵她怒焰萬丈。

    她冰清玉潔,哪能受此辱罵,生平從沒有人對她說個不字,今天遭陶玉蘭用不堪入耳的字眼連罵了兩次,哪還不怒?

    另一重使她怨怒的是,她恨極了妖狐的陰損挑撥,有點醋心作祟,怪陶玉蘭下場來替心上人找場。

    玉鳳諸般怨憤都怪集到陶玉蘭一人身上,只見她怒咬銀牙,暗中已決定要讓陶玉蘭嘗下惡果。

    未見她作勢,纖腰乍閃,兩聲「啪啪」脆響過後,陶玉蘭雙手捧定桃腮,連吐了兩口血水,跟著「啐」的一聲,在她身前三尺處,滾落了兩顆大牙。柳劍雄見玉鳳含恨出手,激起俠義心腸,一步縱落陶玉蘭身側,一彎腰,抄起地下蜷臥著的玉面妖狐,順勢右手滑落,將妖狐的一個豐滿胴體抱了個滿懷。

    這一下,玉鳳更是傷透了心,暗中跺了下腳。陶玉蘭一個如花嬌容,此時亦已十個指印浮腫,唇角掛落一條四寸長的唾液滲和的血絲,釵橫鬢亂,青絲散披得一頭一臉,一身塵土,和著斑斑血跡,狼狽不堪。

    柳劍雄人本天生情種,睹此花容慘變,一股憐香惜玉之念油然而生。

    他舒掌替陶玉蘭一理遮面亂髮,掏出汗巾,將妖狐唇角的血絲除了下,再輕輕一揚掌,拍在她背心上,驀然,陶玉蘭極為輕弱的「嗯」了一聲,先將下垂的兩隻白嫩似藕的手臂扭動了下,慢慢,軟弱無力的將頭微抬起一點,猛睜那雙奪魂黑眼珠,嘴角掛上一絲慘然微笑,又「嗯」的一聲。

    猛的,她一闔雙眼,兩隻玉臂疾若迅電的一抄柳少俠脖後頸,幾乎鬧個桓口吻香唇。她抱得死牢牢的,生像怕被什麼人把她給分開來似的。

    事出突然,柳少俠鬧得慌了手腳,當著這麼多人,真是尷尬萬分,不由得俊面一陣發燒,只感到胸前軟綿綿的癢酥酥的,被她這般死纏著,推也推不開,他也不忍心對一個受傷的人施暴,弄得他只好逆來順受,將頭向一側移了移。

    這當兒,他心裡感慨萬千,側眼一掃秦猛,右半邊臉上被鮮血染透,不由心中一陣慘然,他不希望再將事弄糟,猛然想到何不向姑娘交待幾句,好歹將這殘局收拾下再說,忙附在陶玉蘭耳上輕聲說道:「陶姑娘,快放開手,退回去歇息,讓我收拾下這場殘局。」

    陶玉蘭恁地聽話,連忙鬆開雙於,睜開一雙媚眼,深情款款的朝柳劍雄睇了一下,打橫越開了數步。

    柳劍雄一抱拳,向搖搖欲倒的玉鳳說道:「姑娘不知與洞庭湖有何深仇大恨,出手憑般重,不給人留點餘地,大非江湖人所應為。再說今天在下與姑娘無仇無怨,不知為何姑娘要將在下長劍削毀?這一點,只怪柳某學藝不精,適才所賜,終生銘記,他日相逢,說不得要拜領姑娘的絕學,洞庭湖的事,望看在柳劍雄薄面上,就此揭過。」

    他是言出無意,這本是一種交待場面的話,也是專為說給秦猛聽的,他怎會真個恨上姑娘。這一番話,在他是有苦衷,不得不說,話雖是幾句,份量可不輕,聽進玉鳳女的耳朵後,可就起了相反的效果,一種冷峭、生份,她怎受得了。

    姑娘再看到陶玉蘭投懷送抱,貼慰在三弟懷中的那一刻,本是早已碎裂了肝腸,為之熱情依偎的一幕刺激得心魂出了竅,再一聽三弟這番指斥,姑娘為之肝腸寸斷。

    玉鳳被激得怨憤攻心,猛感眼前一黑,喉頭頓時一陣辛辣,直向口腔翻湧,以她奇高的功力,本可運勁將這口上湧的逆血壓下去,無奈她此時神志亦已昏迷,猛一張口,「哇」的吐了出來,嬌軀搖得兩搖,幸好沒有倒下去。

    玉鳳女的一張嬌嫩粉紅的俏臉,登時變得煞白,突然猛睜杏眼,凝瞪著柳少俠,嬌喘了兩口氣,像極端費勁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斷續的說道:「三弟……你……好狠的……心呀……」一話甫落,瞬眼向柳少俠深情蜜愛的瞥了一下,哪來一股余勇,陡的她雙臂一振,疾升三丈,使了個身法,就空中扭腰甩臂,向廳外撲去。

    疾若風飄,快愈電閃,眨眼問,人已消失在晚霞餘暉中了。

    柳劍雄怔立當場,為那聲「三弟……」所苦惱,慢悠悠的,他抬頭仰視天空,思索適才那陣奇幻得令人解不透的突變。

    今天的變化確實大多了!這當兒,歸鴉噪晚,暮色蒼茫,湖面騰騰的升上來一層灰白色的慘霧,看看秦猛,是血,再看看陶玉蘭,仍是血。

    晚景有點令人難耐的淒涼。

    驀地裡,倏然一聲:「二哥……」聲才起,如響斯應的一條灰影劃空閃去,晃了幾下,也消失在蒼茫的暮靄中。

    快!出奇的快,快得像一技離弦的怒弩。一日,在益陽城西燕尾坡前,正有一個眉目深鎖的少年書生,風塵僕僕的在火紅似錦的晚霞中向登山道上慢慢的爬去,宛似蝸牛爬行,正顯出他的疲累來,一臉的憔悴,好像多日未能休息得一刻。坡頭一片茂密叢林,露出一角紅牆,這個半矮斜坡並不算太高,可是少年人爬得似甚吃力。

    少年人似乎是要去那茂密叢林的紅牆中。

    鐘聲悠揚,繚繞在林空間,震盪空曠的蒼穹中,使正在努力上爬的少年人精神為之振奮不少。是寺中僧侶晚課方起,那少年人似乎是累極,偶一抬頭,坡前,右側正有一個六角茶亭,他疾趕了兩步,一屁股向茶亭沿大青石上坐下,先輕吁了氣,再舒展一下雙腿,失神的向坡下瞥了幾眼。

    放眼處,遠山飄浮著一層輕煙,天壁上仍留下一抹殘霞,時近黃昏,炊煙四合,一陣濛濛夜色漸漸升起,宛若要將整個大地吞吃掉。

    「唉!」少年人幽幽的一聲輕歎,包含了多少辛酸與哀愁。

    這個愁容滿面的少年人,就是在君山口中叫著「二哥」尾隨玉鳳女的柳劍雄,在短短的十數天中,他日以繼夜的施展絕頂輕功,登山涉水,將洞庭湖方圓數百里內轉了好幾遍,加以里程計,怕不走了個四五千里,冤枉路雖跑得不少,可是二哥芳蹤仍自渺然。

    燕尾坡距益陽城還有三十多里,連著這幾天,他都是餐風露宿,沒有溫飽的歇得一會,來到這以產美女聞名的桃花江旁,敢情他想在山下找上家人家寄宿一宵,驀聞鐘聲悠揚,傳自坡頂,才令得他一改初衷,向坡頂上爬。

    他獨坐茶亭,享受片刻的舒適,心裡亂七八糟地漫無頭緒,一連串重濁的感歎,是多麼的憂煩啊!倏的一抬失神雙眼,向蒼茫的黃昏中掃去,口中呢念道:「二哥,不……姐姐,弟弟雖然做錯了事,只要你讓我找到,隨便你怎麼說,我願你如何罰我都行,打我!罵我!我會笑著承受,從現在起,不再恨你啦!唉!天可見憐,讓我找到你。」

    失意的人,會賭下多少咒,企求到他心中所冀盼的東西,這畢竟太涉茫了。

    稍為憩息了一陣,他慢慢的立起來,強打起精神,爬完這最為艱辛的山坡,一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兒夠慘的啦!

    俄爾,亦已盡殘剩的一絲力氣,老天不負苦心人,總算來到坡頂,好大一座禪林,隱隱傳來陣陣梵唱,心情為之震盪,倏的鼓起勇氣,拐著雙酸軟的腿向禪林走去。

    穿過禪林,霍然在暮色中現出一座櫛比羅列的大寺院,看氣勢,煙火極盛,山門上懸著一塊大匾,看不清是何顏色,遠看依稀是「雷音寺」。

    寺門已闔,他蹈蹈來到山門前,手按雙獅銅環,拍了幾下。

    才一瞬間,山門內已傳來陣輕碎的腳步聲,接著是拔閂之聲,倏地,「依呀!」一聲,從微開的門縫中露出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敢情是個十二三歲的小沙彌,頭頂隱現戒痕,面目長得清秀出眾。

    小和尚一轉眼珠,將柳劍雄細看了一眼,才又將寺門拉開了點,閃身門外,雙手合十,打了個問訊,說道:「施主到寒寺有何見教?」

    柳劍雄忙還了一禮答道:「小師父,在下遠道趕路,錯過宿頭,欲借寶剎一席之地,權為息腳,請小師父賜予方便。」

    和尚連忙躬身一拜,答道:「請施主稍待,容小僧向知客師傅稟過,再來迎接。」話落,又是「咿呀」一聲將門闔上。

    柳劍雄向寺門階沿一坐,閉目攏神,門開處,踱出來一位著灰色僧袍的精壯青年和尚,光禿著頭,雙眉深鎖,憂形於色。

    柳劍雄忙拱手向現身的僧人說道:「打擾大師晚課,在下歉疚難安。」

    青年和尚舉手還了一禮,答道:「施主請不要多禮,小僧已知施主想在寒寺借宿,只是……」

    柳劍雄一看和尚欲拒他於門外,說真的,他此刻已是舉步惟艱了,哪有餘力再往回走,忙打斷和尚的話頭,拱手一禮說道:

    「小生已十來日未得安枕,疲累得無法再走了!請大師慈悲。」

    側隱之心,人皆有之,青年和尚似為柳少俠的憔悴所動,但他仍是一臉憂慮的輕歎了口氣,才將頭點了一下。

    柳劍雄一看和尚勉強允准,忙著向和尚稱謝,隨定和尚身後向裡走去。

    天色早已昏暗,佛燈如豆,吐著淡黃光華,穿過兩重殿,走完一條長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口,一腳跨進門去,原來是一個精緻的側院,一排三間房舍。

    知客僧將柳少俠向右手一間一讓,說道:「施主就請在這隔壁房內將就息一晚,待會小僧差人送上齋飯。」話落,一合掌,退了出去。

    知客僧走後,柳劍雄向房內踱了進去,屋中早已點了燈盞,掃目一看,一張松木榻,靠窗擺了一個書桌,壁端懸著幾幅字畫,點綴得古色古香,桌上放好了一壺茶,椅上擺了盆淨面水。

    想是小沙彌先一步已弄妥帖了,他實在太累,連喝了幾大杯茶,洗過面,小沙彌已端定一隻木盤進來,一陣飯香衝鼻,引得他飢腸碌碌,饞液直咽。

    柳劍雄大概是餓極了,像秋風掃落葉,何消一刻,已將一瓦盆白米飯,兩碟素菜,一碗豆腐湯都一掃而光,這一頓飯,吃得特別香,特別有味。

    柳劍雄隨又淨身回室時,知客僧早已在房內候著他,忙不迭的一拱謝道:「偏勞大師父這樣熱誠的招待,在下感激之至,不知何以為謝,敢問大師法諱怎麼個稱呼?」

    知客僧答道:「施主請勿多禮,出家人方便為懷,多結善因,怎敢領謝,小憎悟明,轉請施主台甫怎樣稱呼?」

    柳劍雄答道:「在下柳劍雄。」

    悟明合十頂禮說道:「失敬了!原來是柳施主。」

    稍停,他似是想起什麼的哦了一聲,隨又說道:「我來告知施主一聲,晚間如果有什麼聲響,施主請不要驚慌,想柳施主旅途勞頓,或早作休息,小僧不打擾了。」

    柳劍雄見悟明走後,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確實有點疲倦,也無心再想玉鳳女,隨後推開窗子,攏目一看,林深寂寂,松嘯盈耳,感到恬靜、安適,忙躍登木榻,舉手扇熄燈光,盤膝坐下,運氣調息,空靈內視的做起夜課來。三更天不到,他已運聚全身真氣,順週身經脈運行了三遍,方將真氣歸元,一身舒暢,將連日來過分的疲乏恢復了不少。

    轉眼便呼呼入睡。

    驀地,「啊」一聲錐心刺耳的慘嚎劃空傳來,那聲音,像是人在臨死前痛苦萬端的悲號。

    柳劍雄內功本具火候,今晚雖是熟睡,但是,這一聲慘叫,他陡的為之驚醒,俊臉失色,傾耳聽去,隱隱傳來一陣「叮噹」聲。

    聲隨念起,猛挺身,躍落地面,瞥了放在書桌上的那柄削毀了的長劍一眼,一長身,自房中穿出,縱上房坡,傾耳辨聽,金鐵之聲鏗然錚錚,像是在山門方向,他不再猶豫,猛的拔起身形,嗖嗖嗖,幾個縱躍向發聲處撲去。

    眨眼之間,他已躍落第一進殿脊後面,隱住身形,只見空場上正圍著一堆人,場中正有四人分作兩對的狠命撕拼,場外圍著十多個和尚,有的手執戒刀,有的持著禪杖。

    場中狠鬥的人,一雲髯過胸,長得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與一個四十多歲的長條怪漢杖拐相交,-然有聲,兩人像是較上了勁,硬打硬碰。

    另外廝殺的一對,是一個四十開外的紅面和尚,正與一個臉上有塊青疤的怪漢拳掌相接,捨死忘生的斗在一堆,那怪人看來要比那個紅面和尚強上一籌,和尚在這頃刻間,已是連遇險招,看樣子,要不了幾下,就得落敗。

    鬥場之外,直挺挺的躺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和尚,怕不是適才慘號的那人,身側跪著兩個年青的光頭僧人,齊在低頭悲泣。驀然,其中一個中頭,竟是悟明,陡然心中猛跳,如響斯應,雙臂一抖,一式「龍躍在淵」,向五丈外的悟明身側落去。

    他身形何等快速,悟明驚覺躍起時,他已疾如飄風的躍落地面,突然玉立在悟明前面。

    柳劍雄看到悟明一臉驚容,忙出聲道:「大師勿驚,是小生柳劍雄。」悟明更為竦然失驚,瞪定兩隻眼淚模糊的眼睛不相信昨晚借宿的小施主是個內家高手,細將柳劍雄端詳一遍,他這一怔神,既忘記了悲痛,更忘記了出聲招呼。

    另外那個年輕的和尚,亦已爬了起來,轉著兩隻疑惑難得猜透的眼睛細盯著柳劍雄。

    場中四人大約是已到了生死關頭,場外的十多個和尚,齊都全神關注著場中決鬥,連柳劍雄自空飛墜,也未被發覺。

    柳劍雄一量度當前形勢,已到了危急萬分,不論地下躺著,或者狠命拚鬥的,全要立刻施救不可。

    他單刀直入的問悟明:「大師,受傷的是大師何人,在下要察看一下」

    悟明似是為這青年人飛落的身勢嚇住,對他頓生信賴,忙淒聲答道:「是家師,他老人家受了長白雙凶老二古作信的一掌,傷得不輕,不知可還有救,萬望施主慈悲。」

    嘴裡在說,人已向柳少俠拜了下去,想是這悟明人甚純孝,師徒情重,得遇高人,總想恩師得救,是以拜了下去。

    柳少俠疾的側身一避,雙手扶起兩人,答道:「這算什麼?大師要折煞在下了,柳某實在不知能否救得令師,待在下察看過後再說。」話落,人已蹲了下去。

    旁側木訥而立的和尚見悟明一拜,也跟著跪了下去,柳劍雄雖是側身一避,事實上,他仍是受了兩人的大禮,他也覺得處之泰然,這是一種奧妙的感覺。

    他伸手一探躺臥著的老和尚,發覺心脈尚有微弱跳動,忙將老和尚胸前僧衣扯開,霍然一個紅腫手印,他口頭說道:「大師勿驚,令師尚有救。」

    話甫落,伸手入懷中一探,掏出一隻小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藥丸,小心翼翼的遞給悟明,說道:「快!將這粒『續生保命丸』用水服侍令師服下,不可移動令師法體,待在下將那兩個人打發後,再來替令師療傷。」話落,長身站了起來。

    驀然間,一種說不出的意念,使他突然的側面向悟明問道:

    「少林高僧,弘緣大師與師父怎麼稱呼?」

    悟明陡然一驚的仰臉恭答:「那是家師叔。」

    柳劍雄倏然俊面上閃射出異彩,雙足一頓,憑空躍拔四丈,像大鳥盤空的起在空中,心中默禱道:「老前輩,請恕晚輩不遵奉您老人家的告誡,如今事急,為了替您老人家挽救少林門人,晚輩只好斗膽破戒,請您老人家慈悲……」

    默禱未罷,人已臨到鬥場上空,陡然一聲大叫:「大師讓開。」

    一式劍法中的「遍灑金錢」招數,化成威猛無儔的拳風,問古作信頭頂罩落。

    他來得恰是時候,眼看這中年和尚,就要傷在古作信毒掌下,錯眼間,柳劍雄似天神驟降,拳風下罩,捲起一陣狂飆襲到,古作信顧不得再傷那中年和尚,忙一塌腰,收轉擊向和尚的掌力,雙掌猛拍,狠力向頭頂罩落的拳風推去。

    「彭」的一聲大震,走石飛沙,塵霧漫天,古作信疾退了五步,雙臂酸麻,怔立在當場,做聲不得,翻著兩隻怪眼,心裡直嘀咕。

    一側狠命拚搏的兩人,似是為這聲大震駭得雙雙後躍,雲髯長老拖著一根碗口粗的禪杖愣看著柳劍雄,古作義拄定那根烏青色的蛇頭拐,翻著怪眼怒視著柳劍雄,兩人似乎都為柳少俠的功力所震驚。

    其餘的和尚就更不用說了,驚得瞠目咋舌。

    雲髯長老微有點喘,頭臉現汗,要不是現在退出鬥場,再幾招,怕也不成啦!

    古作義一看柳少俠的神態,不由有氣,再側顧二弟古作信一眼,這傢伙臉色泛青,氣喘不已,想是內傷初癒,妄用真力過甚所致。

    古作義陡然臉色乍變,兩眼凶光灼灼的道:「媽巴子的,小雜種,膽敢插手管太爺們的閒事,哼!看來你手下還有兩下子,你是什麼人?快說,免得廢了命太爺無法替你登帳。」

    雲髯長老深感這年輕的俊美少年仗義援手,肩頭為之一輕,此時,亦已踱到柳劍雄身側,站了個並肩,手拄禪杖,驀聞古作義厲聲喝叱,剛想搭話,突然柳劍雄側身一拱,說道:「老禪師請稍息片刻,容晚生先接他幾招。」

    古作義的底,柳劍雄在孝感從唐山四霸口中已摸到點底,他誠心要先挫一下雙凶的狂焰,更怒古作義出口不遜,是以他冷哼了一聲,臉寒似冰的喝道:「長白雙凶,你是武林中薄有名氣的人物!小爺姓柳,人稱飛天玉龍,來來來,別滿口胡謅,小爺今天接你幾手『玄陰寒冰掌』絕學。」

    人的名,樹的影,柳劍雄這一自亮名號,場中雙方之人均驚上加驚,十幾雙眼睛,細掃柳劍雄。

    長白雙凶驚的是這個近日間,江湖中沸騰傳說,擊敗唐山四霸的人物,原來是這麼個不起眼的年輕後生。

    和尚之中,只有三數人知道飛天玉龍其人。

    凶殘狂傲得如古作義的魔頭,此時亦不得不稍斂凶態,暫將狂妄自大的狂態收斂少許,瞪著一雙怪眼,重新將眼前這個怯生生的少年細看了一遍,仍是毫無起眼之處,不由嘿嘿一聲乾笑說道:

    「姓柳的,亮傢伙吧!」

    柳劍雄顯得氣定神閒的背著雙手,說道:「對付你們長白雙凶這等東西,還要小爺動兵刃?喏!小爺就在掌上陪你玩幾下!趕快!等會小爺還有事。」

    長白雙凶,名震武林,從關外到北五省,誰敢正眼看一下,今天算是碰到了玩命的啦!語氣之中,哪將古作義放在眼裡。他生平不知會過多少知名人物,哪受得了這一頓奚落,頓時之間,那股稍為收斂的狂態,又已冒高三丈。

    古作義氣得「哇哇呀」吹鬚瞪眼的一陣怪嚷,臉色泛青,兩手猛一振臂,將一根蛇頭拐向身後甩去,沒入土中三尺,柳劍雄正要他如此。

    這當兒,他是怒極,一准要使出那陰毒無比的「玄陰寒冰毒掌」,他誠心要將柳少俠傷在掌下。

    嚷聲才停,倏又仰首一聲長笑,聲如夜梟悲鳴,難聽已極,他是怒極而笑。突地,笑聲倏然而住,狂吼一聲道:「小狗接招。」兩掌一揚,猛向外一吐,一股砭骨奇寒的掌風,向柳劍雄排山捲到。

    掌勁暗蘊了寒毒,這一招,如中上人身,不被震死,也得被奇寒無比的毒氣侵入人身經脈,五個時辰,準得送命。

    柳劍雄一看這等狂猛的倒海掌風,忙運動雙臂,暗挾拳勁,雙拳迎著狂猛無儔的掌風,疾吐一招「寒梅吐蕊」奇學,「彭」地又是一聲震天暴響,柳劍雄猛的心中一陣凜駭。

    他是猛覺對方掌風不但奇猛,而且有陣說不出的寒意,刺膚生痛,嚇得他向後躍退三步,心中暗念道:果然長白毒掌這等厲害。

    敢情這一招勢均力敵,無分軒輊。

    柳劍雄向後躍退,古作義亦不追趕,又是一聲嘿嘿怪笑,說:

    「姓柳的,你已中了太爺的『玄陰寒冰掌』,再過幾個時辰,准教你到閻王殿去報到。」

《殺魔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