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道伏魔令符

    且說羅家父女倆跟隨柳彤穿了幾道走廊,來到一所五開間的花園書齋,說不盡的豪華富麗,兩父女一生哪見過這等大富大貴的人家,登時膛目結舌。

    今天一早,柳彤早已差人收拾過,備置了被褥,差來一名小廝及兩個小丫鬟,供羅氏父女使喚。父女倆從這以後,就住在這王侯般的深院中,錦衣玉食,享樂不盡。鳳兒常至後院陪伴老夫人,倒也不覺寂寞,姑娘後來經老夫人作伐,嫁了個乘龍佳婿——金梭劉銀龍,這父女倆才離開柳家,隨「銀龍」返里,羅老爹否極泰來,安享天年。

    且說柳彤將羅老爹父女安置了以後,匆匆來到後院,鳳兒是放心不下姊姊,欲隨老英雄去看看,還是羅老爹明白點事理,將她阻止住了。

    老夫人一生中非常倚重丈夫的謹言慎行,她也是一位明慧透頂的女性,在大廳中一領丈夫的眼色,猛的也想到小兒女這件上去啦!忙的一把拉起姑娘,攬入懷內,低頭細將姑娘端詳了陣,雖是帶雨梨花,楚楚堪憐,但姑娘生得秀外慧中,是以心中確實喜愛。

    姑娘自小被師父嬌縱慣了,月來受了多少委屈,被老夫人一攬,宛如倒入慈母懷內一樣,將月來的幽怨情愁,一古腦兒的發洩出來。

    只見她雙肩聳動,淚珠滾滾,老夫人似是知她受盡了委屈,是以抱著她,讓她哭個夠。好一陣工夫,這娘兒倆才萬般親憐的相扶相依,向後堂走去。

    兩人也只是剛進來,柳彤已到,姑娘仍是倒在老夫人懷內,低頭飲泣,好一陣方收淚止聲,將背上長劍解下,上前兩步,雙手捧定,向柳彤雙膝一屈「噗通」跪下,低頭將劍呈上。

    柳彤接過寶劍,輕扶姑娘,說道:「姑娘請起,坐下來有話好說。」

    姑娘起身一拜,輕盈站起,秀立老夫人身側,仍自垂首不語,老夫人舒手一扯,姑娘方挨身坐下。

    柳彤霍地抽出寶劍,彈指輕叩了一下,只聞一陣「嗤嗤」的刺耳怪聲。他皺了下劍眉,踱到窗前陽光下,凝神一看,才見那顆米粒般的缺口。

    這是一種徵兆,他心想:「這對小兒女,將來怕不要經過三波兩折……」他不敢再想下去。

    晨間,他與老夫人相商,如果姑娘還未定有婆家,先贈給姑娘一件寶物,算是作為他日姑娘與愛兒的定情之物,此刻乍見寶劍殘缺,又已打消了那絲念頭,但他甚是喜歡姑娘,暗中在籌謀補救之策。

    柳彤還劍入鞘,踱到上首坐下,陡地想到「黃鶴三雄」,其中老二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一皺眉,點頭笑說道:「我那雄兒的二哥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不知與姑娘怎樣個稱呼?」

    這幾天,柳劍雄戰四霸,挫雙凶,已是名滿武林,他可是打著「黃鶴三雄」老么的招牌,誰知不到一月,黃鶴三雄的招牌已是金光閃耀,輝照四海!

    不單是飛天玉龍名震天下,連帶著人們也想到那個世人未謀得一面的易峰,定然也是個利害人物,是以一提到黃鶴三雄,就會聯想到易峰。

    玉鳳忙起身襝衽一禮,俏臉飛霞,欲語還羞的低垂下臻首,沙啞著聲音恭答道:「侄女就是易峰。」

    老英雄「哦」的一聲道:「這樣說來,更難怪江湖中盛傳姑娘了……」頓了一下又問道:「老朽很是感激姑娘月來關懷犬子,只是有一事老朽實在不明,不知為何雄兒的劍又會在姑娘身上?雄兒現在又去了哪裡?」

    事到如今,醜媳婦總得要見公婆。玉鳳含羞的從她五十大壽如何探莊起,直說到嘔血換劍為止,道來是淒愴萬分。

    老夫人聽得捏著一把汗,心驚不已,更為姑娘的嘔血灑下了一把同情淚,柳彤是為眼前這位嬌俏絕倫的姑娘的機智與絕世武功扣緊心弦,更為愛子月來在武林中的大顯身手而喜不自勝,忙拱了下手謝道:「那晚若非姑娘援手,寒莊不知要糟到如何地步,姑娘大德,老朽就此謝過,那晚說來慚愧,老朽與我盟兄都喝醉啦!奇怪!我那雄兒為什麼不知……」

    姑娘為之俏臉生春,紅飛雙頰的又低垂粉頸,含羞不語。

    過了好一會,柳彤一聲輕歎方自驚覺,忙還了一禮說道:「些許微勞,侄女怎敢當得您老人家言謝,那要折殺侄女,倒是有一事侄女有點不明,只不知金弓三彈與三弟如何相識?他為何在君山作客?那妖媚女子又是什麼人?」

    剛才姑娘雖未將擲巾、盜劍、贈珠等精彩情節說出,柳彤是老江湖,早知這對小兒女間必定隱藏著私情,這當兒,看到她述說陶玉蘭的一股怨憤勁,早已猜到姑娘必是早已愛上了雄兒。

    柳彤笑答道:「秦猛月前來替老朽賀壽,是以小兒識得,想必是雄兒偶游洞庭,被秦猛邀去,依姑娘說來,秦猛現在已是徘徊歧路了!」

    一轉首拿起桌上一柄銀色絲穗的長劍說道:「今晨襄陽城內當鋪收得一把寶劍名喚『銀闕』,與姑娘換給雄兒的『青虹』正是一對雌雄雙劍,姑娘既無稱手兵刃正好用以防身。」

    按下柳彤如何招待姑娘留下不說。

    且說柳劍雄匆忙離開雷音寺後,在寺外四周尋找二哥,卻是蹤跡渺渺,他並未感到失望,忙慌不迭的向坡下飛撲,在他想來,只要趕到益陽,定然追得上二哥。</p>

    下得燕尾坡不遠,來到一處三岔路口,早晨上道的人還真少,這岔路生得恁地彆扭,前不靠村,後不近店,距商陽城仍有三數十里。

    他也不知去益陽該走哪一條路?猶豫得一陣,左首道似乎不對正益陽城,就走了右首道。

    他拚命奔馳了一陣,前面看不見玉鳳的俏影,已自有點累了,疾的放慢身形,在路旁一棵古槐樹下歇歇。

    遠處一個農夫正荷鋤匆匆走來,忙起身迎了上去一拱說道:「老哥,益陽城離前面還有多遠?」

    「你不正是從益陽來嗎?」農夫詫笑年輕人有點神智迷糊。

    「老哥,這條路去哪裡?」

    農夫笑意中含有譏諷的答道:「是奔長沙的官道。」

    柳劍雄「哦」的謝了一聲。他本是生就了一副寧折不屈的脾性,叫他走回頭路,那可不用作這種打算,心想:「二哥並沒有說去益陽,她會不會奔了長沙?」

    天地間的事,就是怪,恰恰這段路拐彎抹角,兩人在三岔路奔過之時,僅只差得一箭之遙,因為沿途濃蔭蔽道,是以未能得見。

    玉鳳是前晚躡定雙凶自益陽而來,是以輕車熟路。這一陰差陽錯,徒自使姑娘跑了多少冤枉路。

    兩三百里路,一兩天工夫,柳劍雄已來到長沙。

    長沙自古即為三湘重鎮,為兵家必爭之地,扼水陸的要衝,人煙稠密,商業繁盛。

    才到長沙,柳劍雄陡然記起三月間在襄陽與小天星有約,正想去拜候他,驀地又記起來自己是為了追二哥而來,他害怕小天星那股熱勁,先去找他,怕被他纏上,不方便找人,是以終止了念頭。

    自一進街,他留心上可能留有暗號的方,失望得很,到處都看了一遍,就是看不到那三隻小黃鶴。

    又走遍了大半客店,就是問不出來一點影蹤,逼得他只有先落下店再說。

    二更過後,他扎束了一番,問了問背上的寶劍。竄出窗外,展開絕世輕功,像大鳥般的掠地飛馳。

    眨眼間,來到西城,就在他才縱落一處高大屋脊後面隱藏的瞬間,驀見對面一棟三層樓窗的微弱光影外,一條黑影,倏忽之間,一掠而沒。

    他心中暗讚得一聲:「好俊的功夫!」

    一念未落,那條黑影又已一長身,向上一鶴衝霄,憑空躍拔二丈,半空中一個倒翻,斜斜的向對面屋頂落去,快得似流星飛逝,腳才一著屋頂,又一點瓦面,向城外暴射。

    柳劍雄暗自又念了聲:「罕見的身手。」

    他怎敢怠慢,猛展開「飛龍九式」輕功絕學,向前面飛奔的黑影電射猛追。

    兩條身影,相距十丈,疾似劃空閃電,均是一般的飛快,他又加了點力,一提真氣,將輕功施展到毫巔,似乎在此同時,前面的人也一樣的展盡所學,猛朝前奔,兩人仍是相去十丈。

    他心中出奇的納悶,暗思:「這人輕功強過二哥,不知是什麼人?」

    他這裡飛掠,前面的人又何嘗不是急奔?那人也一樣的施盡生平絕學,就是甩不脫人家。他怎不要急。

    兩人莫名其妙的奔逐了好一程,彼此互為對方的輕功震驚住。

    約莫奔了半個更次,仍是相去甚微,前面那人已是早感不耐,猛的將前奔身形陡然停煞,一旋身,打路中心一橫,睜著雙精光閃閃的鷂眼,向狂奔來的人影怒瞪著。

    柳劍雄乍見前面疾奔人影忽的煞住,忙也一沉身,猛力收住前衝勢子,說停就停,硬將勢如奔雷的身形停下來,可見兩人身手不弱。

    兩人一對面,互為對方的眼神懾住,柳劍雄拿眼打量前奔的那人,年約三十五六,月光下,青慘慘一張馬臉,濃眉高聳,偏又鷂眼亮如夜空中的寒星,頷下連腮虯髯根根直豎,兩眼冷電外射,顯得內功精純,中等身材,一身黑色夜行打扮,背上斜插著一把鐵柄喪門劍。

    這人形象,說不出的令人有一種冷森森、陰慘慘的感覺,更駭人的是這傢伙在柳小俠剛停下身的俄頃間,一聲碎絹裂帛的慘笑,宛若鬼哭狼嚎。

    柳劍雄登時心中冷凜,暗自一哆嗦。

    「呸!媽巴子的娃兒,你作何居心?深更半夜的追定太爺?」霍然這傢伙操著一口關外土腔。

    這一問,真把他問得不知如何措詞置答,心想:「對啊!深更半夜,不分青紅皂白的將人追下,這算那門子……」畢竟他聰慧過人,心中打了幾個翻轉,忖道:「這等長像兇惡的關東客,看來功力不知高出雙凶凡幾?大概是長白派的什麼人?」

    他一拱雙手答道:「尊駕自關東遠來江南地面,身手驚人,想必是長白派的成名高手,柳某是仰慕得緊,想一睹尊駕風采。」

    他這番話軟中帶硬,說得非常得體。對方陡的臉色微變,心想:「瞧不出這小子眼睛這般犀利。」

    那青面漢子似是稍為索思,陡然嘿嘿一陣冷笑,說道:「小子有點眼力,太爺確是關東來的,小子,你聽過『喪門劍』沒有?」

    猛聞喪門劍登時心頭一驚,皆因在江湖成名人物中,使喪門劍的除了長白派的極頂高手,名列當今劍林三龍之首的鐵背蒼龍古檜外,還不多見,是以他猜知對方是古檜。

    柳劍雄天性俠膽,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為青面漢子幾聲小子叫得惱怒十分,隨揚劍眉叱道:「姓古的,小爺正要見識一下你的喪門劍。」

    眼前之人確是當今的一把使劍高手,他在關東跋扈慣了,生平以一柄鐵背喪門劍縱橫塞外,從未逢過敵手,狂傲得目無餘子,自詡是天下第一劍,從不把三僧兩道放在眼裡,說實在的,古檜並非浪得虛名,確有過人的功力,武功之高,深不可測。

    今晚也是他因身有要事,急著要趕往通州,因風聞妙清北上,怕老巢有失,心中急著離去,豈知巧不巧的被柳少俠綴上。

    他是生性陰沉,忌才妒能之人,今見有人輕功居然與他不相上下,就起了剷除的心,這一聽少俠自報姓柳,登時心中暗念道:

    「莫非是那小子?」

    這幾天,柳劍雄戰四霸,挫雙凶,名噪武林,傳遍江湖,日前古檜親聽雙凶述及少俠功力年貌,是以此刻一猜準像,這一摸清了底,恨得他牙癢癢的。

    為了柳少俠,使長白派威名喪盡。此刻,惡念陡生,一聲震耳厲嘯,跟著凶睛一瞪,厲叱道:「小子,拿命來!媽巴子的還不亮兵刃?」

    面對這位名震武林的絕頂高手,他衡量了一下,輕功上兩人均等,劍術上豈能敵得過人家浸淫了十數年的喪門劍?是以他一揚劍眉,吭聲答道:「久聞長白派的『玄陰寒冰掌』堪稱武林一絕,小爺想鬥你掌上的功夫。」

    正中下懷,古檜嘿嘿的一聲沙啞慘笑,隨說道:「好!柳劍雄就叫你嘗嘗太爺掌上的味道吧。」

    柳劍雄吃了一次虧,學得一次乖,探手入懷,取出「雄精冰魄珠」納放於舌根下。

    古檜雖是在笑,但這魔頭功力蓋世,在一陣慘笑聲中,仍能暗中將真力聚於掌之上,陡然一聲「看掌」一陣排山狂飆,挾著一股刺骨寒風,勢如狂濤的向柳劍雄當胸推來。

    這一股挾著刺骨寒風的奇毒掌力,威勢何等雄勁,柳劍雄怎敢輕擋鋒銳,疾的倒踩九龍連環步,迅若電掣,藉掌風激盪力道,向後一掠丈餘,總算躲過了如山的掌風。

    古檜是武林中的一代鬼才,功力何等老到,豈知竟然一擊不中,登時心中發毛,為之愣住。

    柳劍雄脫出古檜掌風之後,暗叫了聲「僥倖」,連忙提氣凝神,運集真力戒備。

    一擊不中,古檜滿覺不是味道,乍一怔神,倏又怒焰陡升,陰森森的哼得一聲,暗中運聚了十成真力,登時虯髯似刺蝟般的根根直豎,左掌虛飄飄的推出,右掌更是疾若奔雷的自後向左,力道加速前衝。

    這一記毒著,是古檜一生中的成名傑作,須知,他已將他本門的掌力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當今之世,除少數前輩高人外,實難當他這一式絕學的雙掌連環運用。

    別看他左掌虛推,那股陰柔掌力,足可開山裂石,右掌的勁道,純又是陽剛至猛的外家硬功路數,剛柔互濟,勢若排山,威力何啻倍增。

    在他鬚髮怒張之時,柳劍雄已自暗中盤算,他聰慧絕頂,准知魔頭難鬥,何不施出渾身解數,圖個速戰速決,是以,他早默運一口真氣,倏的一頓足尖,「潛龍升天」,憑空拔起。

    千鈞一髮之剎那,那股颯然狂風緊貼著腳下掃過,右足仍是被掌風續掃著了一點,將他上拔身形帶得歪斜側傾,險險翻墜,可見毒掌勁道何道猛惡。

    「彭」的一聲震天價響,塵影濛濛,瀰漫夜空,早先他立足的地上已被掌風擊了尺許一個深坑。

    他身形被帶得斜斜的上拔三丈,猛扭腰,一式「龍躍在淵」,一逕的向古檜身後縱落。

    就在他心中喊了聲:「好險!」快逾電掣,變勢斜墜之時,古檜豈是易與之輩,左掌才擊空,陡然念轉,硬將推出的右掌力道猛往回撤,中途變式比柳少俠快得分許,「單掌托天」,那股陽剛勁力迎著他下落身形狠勁猛推。

    這一下辣著,強如那三僧兩道,只怕亦難逃得過這種剛猛勁道的險著,生死俄頃的瞬間,柳少俠身懸空中,哪能閃避得開,眼看這一下準得傷在古檜掌下,在旁人想來,惟有閉目等死一途可循了。

    誰知大謬不然,柳少俠身負絕學,禪門絕學玄妙無倫,他領悟了神拳法髓之後,雖受廣惠律誡不得妄用神拳中的四招精髓絕學,但在生死一發之際,神拳妙招自發,只見雙拳臨空交錯揮劃,「天地交泰」一式絕學。豎起一道柔韌勁幕,硬將古檜的萬頃陽剛掌力化盡。

    古檜嚇得暴退丈餘外愣住。雖說如此,他掌力勁道,能摧堅破銳,豈同凡響,掌力餘勁,仍將柳少俠下墜身形向上硬托,疾地又已升高丈許。

    古檜確有過人功力,一身超塵絕世能耐,高出長白雙凶不知凡幾,而柳劍雄目前的功力,如論火候內勁,還要差古氏雙凶一籌,他是全仗神拳妙招與絕世輕功擊敗雙凶,眼前面對這種罕有的高手,真有點膽顫心驚。再說古檜不須凝神運勁,輕描淡寫的微一揚掌,寒毒即能透肌而出,兼且能在舉手投足間,將毒掌連環施為。

    才一飄退,乍見柳少俠被震上半空,登時一聲刺聲怪笑,心想:「我只須連上幾掌,不把你這小狗震死才怪!」

    猛地,他雙掌連環,向柳少俠空中翻滾的身軀劈去。幸而他口含神珠,倒不擔心受到掌毒,不須運勁護穴,省卻了一份顧忌,見古檜掌力猛遞,連忙將輕功施展開來,踏著古檜劈來的掌力頂緣,就一沾輕點之勢,借力提身,避過掌鋒,斜斜縱避。

    古檜哪會讓他逃出掌力範圍,是以,專門找他縱避方向連環猛劈,一個仰天猛劈,一個在半空中輕登巧縱。

    這哪像是兩個人在搏命惡鬥,簡直是兩人在鬧著玩,怕不有好一刻工夫,古檜已劈了三數十掌,他暴吼連連,誠心要將柳少俠傷在掌下,不惜損耗真元,連環將毒掌猛壁。

    這種掌力,非尋常掌勁可比,最是損耗真力,此刻,他已是額上微現汗珠,顯得真力不繼了。

    半空中翻滾的柳劍雄也好不了多少,身臨虛空,全憑一口真氣提住,雖說是有古檜上劈掌力可藉,但像這種藉力的方法,得拿捏正時間火候,一點都不能大意,如果一個拿捏不準,應變不當,非但藉不了力,反會引來殺身大禍,是以他損耗的功力也就可觀了!因之他此刻已是氣喘連連。

    無論從那一方面看,兩人均也不能再長久的撐下去了,誰能多忍耐一刻,就會達到自己的願望。兩人均是全心全力的只顧小心應付,不敢稍為分神去看對方。大體上說,古檜耗力多些。

    柳劍雄雖說用力比較少點,但此刻已是身形的靈活程度大不如前了!連連遇險,他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如何能落到地上,再籌謀退身的方法。

    照目前形勢來說,退身一途談何容易,可說是希望太渺茫啦!

    心中在思索退身的方法,一不留心,左腳踝險險被古檜掃中,嚇得他心中一陣寒慄,暗中驚叫了一聲,身形疾掠。猛地,一絲光影在眼簾閃過,心中登時有了主意。

    原來這兩人邊打邊移,此時已是來到了條寬約四丈的大河岸沿上,月光被水波激盪,細碎交耀,射向柳劍雄的眼簾。雖是浮光掠影的一瞥,卻帶給他一線逃生的希望,猛的強吸一口真氣。

    兩人功力相去何止天壤,柳劍雄這種想法,何啻以卵擊石,但在臨危關頭,男兒漢,大丈夫,豈能閉目等死!

    他疾的猛收前衝勢子,抖腰滑步,斜刺裡橫閃兩丈,朗目一掃身後,凝神戒備。

    就在他側身橫躍的當兒,一陣刺耳怪笑,如梟鳴,聲震夜空,迴盪不絕,足見這魔頭內力深湛,古檜早已放慢身形,背著雙手,陰森森的向柳少俠踱來,一副狂傲之態,他已將柳少俠視作砧板上的肉了。

    柳劍雄心情極端紊亂,七上八下的緊張萬分,表面上,他們是淵停嶽峙的傲然而立,不露怯色。

    古檜暗中為他這份鎮靜喝了聲彩!

    古檜進到他身前三丈處停了下來,嘿!嘿!又是兩聲冷笑,掃了柳劍雄一眼。

    兩人折騰了半夜,均是真力虧虛,互相對望著,暗中都在調運真力,不敢貿然出手。

    柳劍雄身後五丈,就是那片惡水,靜蕩蕩的。大戰將臨的前夕,死寂的寧靜懾人心魄。

    漸漸地,柳劍雄俊臉漸呈蒼白,被古檜精光一閃的鷂眼掃了一下,心中不由打了個寒噤!

    一陣感傷突然襲上心頭,不由自主地想到雙親、師伯、大哥、二哥、一幕幕前塵往事,眼前唯有一個願望,不管崩天塌地,只希望能立刻再見上二哥一面。

    他正默念著這一戰之後,能否生還?得能再見上她一面,忽的又已到愛顧逾恆的伯父趙沖、廣惠,最後,想起授業的師伯祖。

    在想到靈真道長的一剎那,一抹慧光打閃,疾探手入懷內一掏,摸出那只白玉瓶,兩指輕鉗,拔開瓶塞,以極快的動作將那粒僅有的續生救命丸服下。

    恰在此時,古檜強猛絕倫的一掌托出。

    他捏正火候,雙足輕頓,藉掌風上衝勁力,兩臂一張,弓身曲腿,猛長身,斜向四丈外的對岸落去。

    閃電似的向下斜射四丈,若在平時,極為輕易的就能猛撲得過去,此時因真力不繼,相距只尺許就能落到對岸。猛的一腳踏空,疾探右臂,搭住岸沿,稍藉力,又自翻上河岸,他哪敢再怠慢,猛的提氣頓足,展開腳程,向前猛奔。

    一尺之差,耽誤了些許,像古檜這種塞外魔頭,反應之快,與出手之疾,直若電光石火,他在一掌劈空,就已知不妙,展眼處,人影已斜射對岸,登時一閃之間,猛撲對岸,緊隨在柳少俠身後,銜尾疾追。

    兩人相去僅四五丈之遠,狂奔猛趕,奔的如脫弦怒矢,盡力奔避,趕的如星丸瀉空,誓在必得,這一捨命奔逐,全拼上了命。

    棋逢對手,追了一程,仍保持起步時的距離,追了個首尾相連。在輕功上,兩人均有極深造詣,難分軒輊,一個是當今武林中拔尖兒的高手,一個是一代奇人的衣缽傳人,且又屢獲奇遇。

    一時俊彥,兩人均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好手!

    就在兩人拚命奔逐之際。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銀波蕩漾,原是一個港叉,三面環水,已然走到絕路上去了!

    這一下,把個智勇兼備的飛天玉龍嚇得個膽裂魂飛。

    前有遼闊惡水阻路,後有絕世魔頭追撲,處境險惡,真是不堪設想,縱然是想豁出去拚命,恐怕也是不成啦!柳劍雄心湖波震,猛咬了下牙,在心頭轉了半圈,想道:「看來只有與這魔頭破釜沉舟的來上一個名副其實的背水陣,差強還可能有一線逃生的希望。」

    一股清香化涎沖腸,渾身抖了一下,驟覺氣爽神清。

    說險真夠險,一剎那間,古檜噓出一聲響徹雲霄的怪嘯,想是他真力已自恢復,這一聲厲嘯,宛如大戰將臨的序幕信號。

    嘯聲才落,疾的一聲震耳暴喝,道:「掌底遊魂,屢屢與長白派作對,今日是你畢命之期,還不拿命來?」

    柳劍雄劍眉一挑,正義凜然的答道:「柳某豈是怕死之輩,只是……柳劍雄有一句不堪入耳之言,想奉勸尊駕……」

    古檜虯髯根根直豎的暴喝道:「你有何話說?」神情甚為粗曠。

    柳劍雄微拱手,俊目一掃古檜,說道:「武林中人,整日尋仇報復,恩怨相纏,何時方了!尊駕名播關東,盛名遍北國,何苦要與中原武林為敵……」

    「呸」的一聲怒叱,打斷了柳劍雄的話,古檜環眼佈滿血絲,像亢塞了兩眶怨毒的怒火,冷笑一聲,說道:「小狗伶牙俐齒,講來動聽,有道是百年的滅祖之恨,人子之道,只有血債血還,這且不說,本派兩位護法,你竟然心黑手辣,傷了他二人,你今天就是舌燦蓮花,說得死人翻身,太爺還是要你的命。」

    柳劍雄深知與古檜講武林道義,無異與虎謀皮,他只是剛服下靈藥,藥力未行開,故意拖延時間。

    「百年滅祖之恨」,一句話把柳劍雄弄糊塗了,頓感大惑不解,口問心道:「什麼?我與古檜有這樣深的大仇?」

    他不敢再往下想,一睜朗目,說道:「姓古的,你不要信口開河的胡謅,古氏雙凶與在下之間的梁子另有因果,一時之間難說得清,你說柳某與你有百年的滅祖仇恨,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柳劍雄祖上世代書香,從未與武林中人交往,從家父起,方與武林朋友有所往還,也僅只是三數年間的事,至於你說的百年滅祖大恨,小爺願聞教言。」

    古檜怒咬了下鋼牙,一聲淒厲的慘笑,如鬼哭狼嚎,良久方恨聲說道:「好!小狗,太爺讓你死得明白,兩百年前,為『神道伏魔令』一事,家高曾祖慘死在武當派的陰謀詭計下,如今,含恨兩百年,你說古某該不該報此血海深仇。」

    乍聞古檜提及神道伏魔令,登時心中猛動,俊目放光的轉了兩下,泛上來一股念頭,先一聲冷笑,哼了一聲,寒著臉道:「姓古的,你算得上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可是……男子漢,大丈夫,行事有點太欠光明磊落,既是為了要報什麼大仇深恨,武當山三清殿的大門開著,你可隨時闖山,憑你這身驚人藝業,定可為所欲為,了卻心願,為何要偷偷摸摸的在夜晚之間將神道伏魔令盜走,你不怕有損關東三雄的清譽,被武林朋友恥笑?」

    柳少俠心竅玲瓏,拿話一激,真被他一箭中的,這幾句話確實夠厲害,古檜是響噹噹的漢子,被他一逼,心中驚詫至極,既不好承認,又不便否認,更不能含糊其辭的矇混過去,那張長長的馬臉被窘得一陣紅一陣白,顯然是手中失措。

    驀然,他心想:「反正這小子死在眼前,何不故示大方的認下,免得在他臨死前還受上他一頓冷嘲。」

    心念甫落,凶光一閃,嘿嘿冷笑道:「你死在臨頭,尚要饒舌,太爺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豈像小狗你想的來著!嗨!我讓你死得明白,太爺是為了要羞辱武當那些雜毛一番,使他們在第三次百年論劍時丟個大人……」頓停,又一臉得色的嘿嘿兩聲接著:「說不定為了一隻旗兒,會使那幾個自命為名門正派的狗賊來個窩裡反,大爺豈不……」

    柳劍雄陡然大驚,心中直冒寒意,心道:「這傢伙行事夠詭詐,這種武林盛衰關鍵所繫的大事既已探明,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將信息傳上武當山!」

    他不願再往上想,暗中試一運氣,週身脈穴已然通暢,精神覺得比前更見好點,功力恢復至速,心底下起了早擺脫古檜的念頭,立刻不屑的冷嗤道:「你原來是這等狡猾,柳某往時到敬你是條漢子,哼!姓古的,你別做夢,中原武林中奇才異能之士,多如恆河沙數,長白派別想做好個清秋大夢。」

    古檜氣得鋼牙直咬,「啊呀」一聲暴吼,「嘿」的連聲怪嚷,叱道:「小狗,氣死我了!拿命來!」

    一股剛猛勁道,如狂濤卷岸,遙遙一掌拍到。

    柳劍雄左腳圈滑,閃身避過掌風上鋒,雙腳一挫,疾踩九龍連環步,向古檜左脅揉進。「毒龍吐霧」一式神拳妙招,捲起一陣狂飆,向古檜猛擊。

    古檜為他這著詭異剛猛的招數鬧得悚然震駭,但他是武林中的有數高手,豈會為這一式難住?滑步後挫時,身軀半旋,右掌變招,大擒拿招式,向柳劍雄進攻的右腕纏拿,左掌更是駢指如戟,直點向柳少俠「氣海」要穴。

    一招兩式,畢竟是一代高手,逼得柳劍雄變時撤招,暴退五尺,險險的難逃這等重手。古檜這種避敵進招的動作,剎那間一氣呵成,若非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實難臻此。

    誰知柳劍雄才一暴退,古檜已身如行雲流水,點足疾射,指向腰間氣海穴的兩指,指風僅差三寸,仍如附骨之蛆,隨定他後退的身形跟進。

    好柳劍雄,臨危不亂,右步倒滑,腳踏九九,旋身圈臂,先禦敵招,左拳更是猛勾,虛飄飄的向古檜面門遞出。

    虛虛一拳,拳風不起,那股潛勁卻能摧枯拉朽,古檜猛感右太陽穴壓力驟增,心中大駭,忙縮臂撤掌,先縮頸,躲過拳風,頓出左腿,一式北派譚腿路數,已是連環踢出三腳。

    柳劍雄被這三腿迫得左避右閃,提心吊膽的讓過三腿,怎奈他技遜太遠,三腿才過,頓失機先,古檜又揚掌三招,柳劍雄已然連連遇險,迫的他連忙寧神靜氣易攻為守。

    古檜本想在三招五式之中傷得柳少俠,誰知柳劍雄心思靈慧,憑一套拳招的精妙勁力,連躲帶閃地接了古檜十來招。

    古檜見十招過後他仍不能收拾下柳少俠,激得暴吼如雷,雙掌驟緊,辣招綿綿,施出長白絕學的「玄陰寒冰毒掌」中的三絕招,「削壁插峰」、「怒龍舞空」與「冰山瀑瀉」,柳少俠被逼得團團亂轉,頭兩招他展開所學勉強化解,怎奈這最後一招太也凌厲,眼看古檜左掌下擊小腹,連帶進肘撞右脅,右掌更是五指如鉤,抓向頭部要穴,兩式之中,隨便挨上一下,也得廢命當場。

    掌風及膚不到三寸,古檜嘿嘿一聲詭笑,柳劍雄堪堪要傷在掌下之俄頃間,靈智陡增,猛的雙臂一旋,「倒轉乾坤」一招救命妙招,古檜狂吼一聲,慌不迭的暴退兩丈,一臉驚疑的怔立當場。

    千載良機,柳劍雄疾如驚電的雙臂猛震,「飛龍在天」一頓足,平空斜拔三丈,擰腰變式,疾疊身,人已斜射出去五丈開外,一脫出魔掌,怎敢怠慢,又一提氣躍步,向長沙電馳而去,瞬間人影已淡。

    古檜為柳劍雄出之神招驚得冷汗直冒,駭得魂兒都出了竅,到他醒覺時,敵人已自消逝在朦朧夜色中了,要追,已自無及,失神的歎了口氣,像洩了氣的皮球,沒精打采的向北而去。

    一路上,他直想著適才那記神奇的妙招。

    趁兩人一奔一逸,作者且將「神道伏魔令旗」做一個簡單的交待。

    神道伏魔令,是一面用天蠶絲精織的白底錦繡寶旗,長寬均為尺八,用三佛齊國朝貢的上品珍珠——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精鑲成七條火龍,嵌工精巧,栩栩如生,奪鬼斧神工之妙。

    旗符中心,用赤血珠精鑲成一朵火雲,另用一顆特號的價值連城夜明珠為龍寶,嵌在火雲中央,毫光閃閃,與赤血珠輝映,異彩流轉,奪人眼目,旗符牙角幡帶,更是用金銀線系錦絲湘繡,十彩斑斕,目迷五色。

    旗桿更是以武當派奇寶「萬年溫玉杖」配製,的是一件世間稀有的至寶。

    神道伏魔令的珍貴處不在於它鑲有了價值連城的寶珠,而是這七條張牙舞爪從令符四緣向龍寶游近的火龍,象徵著劍盟七大門派,夜明珠鑲成的毫光耀眼的龍寶,影射著劍盟宗主的至尊寶座。

    神道伏魔令功能避火,隱含劍盟七門威鎮武林伐邪彌劫之意,龍寶毫光照蓋令旗,則暗合武林萬流同光之意。這面令符的珍貴處,是在於七大門派中任何一派執掌令符後,即能發號施令,統率劍盟七門。

    神道伏魔令有一篇滄桑史,其由來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悲壯事跡。

    原來在兩百年以前,有一位名震江湖的俠盜——嶗山孤雁李崇昭,為黃河決口淹沒的哀鳴聲困擾,那時候,鳳陽、普城等廿餘縣,流屍遍地,餓殍遍野,百萬生靈,嗷嗷待哺,元虜主政,草菅民命,竟然任令饑民哀號,不加聞問。

    李崇昭為眼前的淒愴景象所動,立下了為民請命的宏願,毅然將身邊余資萬餘金全部施捨給災民,但粥少僧多,區區萬金之數,哪能解百萬生靈倒懸,急得他五內如焚,最後,他想到元虜來到中國後,搜括盡了民間的奇珍,因此,他摒當就道,要入京一趟,施展他那身日走千家,夜盜萬戶的能耐,往內府中盜幾樣重寶,也好救百萬饑民復甦。

    天幸他在京中因機緣湊巧,獲知喀王委託雙龍鏢局押送幾件重寶至西藏法王府為喀王的小兒子行聘,起鏢的前一晚,李崇昭在王府中盜得這幾件奇珍,但王府之中,高手如雲,內中就有長白派的秦嵩任王府侍衛領班。

    奇珍被盜,秦嵩職責攸關,尾躡李崇昭窮迫不捨,追至京城外的大紅門一片棗林外面,秦嵩抖手打了李崇昭一把長白派的獨門暗器——五毒雷火針,李崇昭也還敬了秦嵩一枝燕尾透風鏢。

    天幸甩脫了秦嵩的追躡,但李崇昭因中毒太深,命在旦夕,他盡生命的余焰,一勁的向宛平城飛馳,想在死前將懷中抱定的寶箱交給住在宛平城的一位老友幫忙完成他救災黎的志願。

    豈知事與人違,在他奔馳到相去宛平二里地不到的一個雜林邊沿,人已不支倒地。

    在一息彌留之際,突然來了兩位武林高人,一位是武當掌門紫虛道人,另一位是少林五老的至仁禪師。兩人一看,認出是李崇昭,紫虛費盡心力將李崇昭救醒過來,嶗山孤雁乍見武當掌門人,大喜過望,忙將懷中盛藏奇珍的寶箱遞過,並將自己的志願及奪寶的前後始末詳告紫虛。說完,他已是油盡燈枯,一代奇俠,兩腳一伸,泯然長逝。

    紫虛與至仁動手埋葬了李崇昭,正作最後憑弔之時,另兩位高人又已來到,一位是天山掌門人李道玲,另一個是崆峒掌門的三師弟,人稱鬼面神判的褚一風,這二人生性怪僻,行事不分皂白,興之所至,做了再說。

    兩人一到就硬栽紫虛與至仁謀財害命,逼著兩人分贓,氣得紫虛動了真火,剛待發作,尚幸至仁從中解說,告以珠寶是救災專款,兩人不敢冒此武林大忌硬奪,最後將寶箱打開清點了一下,計特號盈寸夜明珠兩顆,三佛齊國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上品貓兒眼十二對。

    李道玲與-一風二人既不能豪奪,但話出口也是下不了台,只好硬說三月後到武當山要找紫虛還個公道出來。

    這一下,可把紫虛難住了!儘管他嘴裡是非常硬朗的回兩人的話,心裡邊可有點冒寒意。因為天山、崆峒兩派在武林中也是兩個大門派,一旦兩派聯合上得武當山,怕不要掀起來一陣腥風血雨。

    紫虛守著寶箱,坐鎮開封一月,辦理完了救災的事務,擔心武當山三月約期已是不遠,為了要佈置一番,專程上了趟嵩山,與少林掌門人作了一番慎密的商討,決定兩人聯名柬邀武林七大門派掌門,中秋在武當山賞月。

    二老名重武林,望重四海,想約峨嵋、青城、崑崙三位掌門主持公道,壓熄這次不必要的紛爭。

    中秋之夜,七大門派掌門齊集武當山,當然至仁與-一風也隨同來到。

    紫虛設下盛筵款待這些高人,隨將李崇昭的俠義事跡作了一番述說,並將救災剩下的珠寶拿了出來,要幾位掌門決定如何處理。

    一千二百粒赤血烈火珠與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李道玲確實眼紅,他提出了由七派共分的意見,除了崆峒掌門外,其餘五派均大為反對。最後,還是少林掌門提出了用余寶製作一面神道伏魔令旗的建議,並說明意義,立即獲得贊同。

    七位掌門集會了三天,將細節磋商的結果,列了一個規章:

    (一)「神道伏魔令」為中原武林七大門派的武林令符,誰執掌此令符,即為七大門派盟主。

    (二)「神道伏魔令」由七派每隔百年論劍一次,論劍獲勝的劍派掌門,即為劍盟七門的宗主,執掌此令。

    (三)第一次論劍期訂在五年後之中秋,由紫虛道長柬邀,在武當山舉行。神道伏魔令亦由武當派製作。爾後之百年論劍,則由劍盟宗主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舉行,論劍的地點,亦在劍盟宗主的駐節地。

    (四)第一次論劍後,執掌神道伏魔令的劍盟宗主須完成兩大任務。

    甲、替義俠李崇昭查明仇家,了此血債。

    乙、召集六派掌門。共商驅逐元虜,光復漢室大業。

    (五)遇天下有重大事故時,劍盟宗主得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其餘六派掌門共商大計。

    中秋盛會,不但化戾氣為祥和,團結了中原武林,兼且縮短元虜統治中國的壽命九十年,更替有明一代打下了一百七十七年的國運根基。

    誠然這次武當盛會之功不可埋沒,便是奇俠李崇昭的不世功德亦應長存不朽。

    五年後的第一次論劍,武當派以「迴環飄風劍法」技壓六大劍派,榮獲執掌神道伏魔令百年的大權,紫虛道長坐上了劍盟宗主的寶座,受天下武林敬仰。

    紫虛執掌神道伏魔令後,接著就要履行替李崇昭了卻血海恩仇的諾言,以武當派在武林中的門人遍天下,追查秦嵩易如反掌折枝,很容易的就將秦嵩除去。

    秦嵩一死,長白派的一位早年名震武林的歸隱長老,藍天魔掌古振斌重入江湖,三上武當山,一把火將三元觀燒掉,他這一挾怨替師侄秦嵩雪恨不打緊,掀起了一場武林中的空前浩劫,惹得紫虛道長傳下「劍盟神道伏魔令符」,費時兩年,挾中原武林七大派之力,方將古振斌除去,長白派亦跟著退出關外。

    古振斌一死不打緊,隱伏下了兩百年後古檜洗雪滅祖之恨的借口,更因為這次浩劫的牽連,延遲了驅逐韃虜的時間達二十年之久。

    古檜是古振斌的後裔,古家世代相傳,遵照古振斌的遺命入關復仇。

    才有十年前古檜盜神道伏魔令的這檔事,亦才有今天古檜要在飛天玉龍柳劍雄身上報仇的舉動。

    古檜雖是功力蓋世,奈何柳少俠身負絕學,兼且機智絕倫,是以逃出古檜魔掌。他展開飛龍九式輕功,人如流星飛墜,向長沙疾奔,跑得一程,貿然回頭攏目一掃,未見古檜追來,登時心中大定,將腳程放慢了點,一面走,一面暗忖:「二哥芳蹤雖渺,神道伏魔令的下落反而在無意中探得,只是……」他想到剛才與古檜的一戰,餘悸猶存,不敢再往下想。

    到他返回客店時,五更將殘,晨曦隱露。一陣劇戰狂奔,那粒靈丹的藥力早已行開,遍及全身脈穴,精力頓覺比前充沛,毫不覺得疲累,索性推開門窗,迎著晨曦做起早課來。

    一陣運氣調息,片刻工夫之後,真氣已是運轉了兩周天。

    片刻工夫,令他驚詫不憶,他發覺自己功力又精進了很多,遠非兩月前在襄陽之時可比了。

    其實,他天生奇和,自幼習練的內功又是玄門正宗的煉氣功夫,又巧遇廣惠禪師得傳神拳秘要。這套拳,在他這種領悟了正宗心法神髓的人練來,兩月之期,無形中,連內力亦已大增了幾成,只是他不明白這種緣由。

    再則,因為近三日中,他連服了兩顆列為武林奇寶的回生續命丸,這種靈藥,神效異常,巧合的在藥力行開之際,配上他適時的運功調息,氣貫週身脈穴,將藥力完全引為調息之用,發揮了最大的功能。

    是以,他的功力哪還不突飛猛進,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他運完功,走出屋外,迎著朝霞凝思,頓時索想如何尋找二哥,才想到二哥,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又已湧上心頭。

    他心想:「神道伏魔令的消息,應該立刻設法稟陳父親。」念起意決,返身進屋漱洗,叫來店小二算還房飯錢,打聽了鎮遠鏢局坐落的地點,一路的向西城走來。

    移時之間,來到西城,鎮遠鏢局氣派不小,西南的紅漆大門,很遠就已看到那塊書就「鎮遠」二字的金漆招牌。

    門前正停著三數輛鏢車,趟子手正在套挽車架,看樣子,立刻就要起鏢。

    柳劍雄緊趕兩步,向一個正停立台階上呼喝著的一個鏢頭模樣的人抱拳問道:「鏢頭辛苦了!在下柳劍雄,前來拜見貴局的陸總鏢頭,相煩尊駕代為通稟一聲。」

    那人乍然一臉驚詫,「哦」的一聲,兩隻核桃眼暴睜,將柳少俠從頭到腳細細的打量一遍,忙慌不迭的輕聲說道:「柳少俠,原來是名震武林的飛天玉龍,哦……請少俠稍待,總鏢頭現在後廳,我立刻命人通稟進去。」

    他話一落,躬身一揖向柳少俠見了禮,禮罷,側轉頭向一個正在低頭查看鏢車的趟子手吩咐道:「陳二,快去傳稟,襄陽柳少俠駕到。」

    飛天玉龍的名頭,近月之間傳遍大江南北,戰四霸,挫雙凶,盛名響透了半個天,鎮遠鏢局的鏢頭,刀尖上舔血吃的人,這種轟動武林的人物,怎不想爭睹風采,巴結一番。

    那鏢頭丟下了活,小心的陪侍著柳少俠。柳劍雄自離開家後,像這樣上門拜候人,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弄得他不知道對那位鏢頭應該如何客氣上幾句,也只好憑由他亂恭維一陣。

    正當兩人說話的當兒,小天星陸兆峰已莽莽撞撞的自裡邊奔了出來。

    老遠就叫一聲:「世兄。」

    柳劍雄疾迎著趕了兩步,躬身說道:「侄兒給叔父請安來遲……」

    他話未說完,小天星已是輕身飄縱到柳劍雄身邊,執定他的手一邊搖晃,一邊連聲的說道:「柳世兄,別客氣,倒是你遲遲不來,朝望夕盼,真想煞了陸某。」

    小天星噓寒問暖的透著一股子熱勁,使柳劍雄覺得小天星為人真是熱情感人,打心底就喜歡上他,不由俊目朗睜,向小天星掃去。

    小天星為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神芒一逼,臉上陡然泛上來一陣陰晴不定的神色,忙著閃過一絲笑意,說道:「哦!我是老糊塗啦!世兄你遠道而來,請先進去坐下好說話。」

    話落,伸手一拉柳劍雄,兩人把臂往裡走去。

    鎮遠鏢局在江南道上,名頭頗盛,只要看這局裡人如穿梭的忙出忙進,便知生意不惡。

    兩人來到第四進大廳落座,小天星笑臉迎人的與柳劍雄闊敘別情,對柳彤,在言談間,更是備極恭敬,是以,賓主間極為歡洽,小天星更將柳劍雄近日在江湖中的俠義行徑,大大的誇讚了一番。

    年輕人誰不想戴高帽子?

    小天星一陣恭維,柳劍雄私心舒暢,極端受用,眨了下大眼睛,起身一揖的帶笑謝過,躬身說道:「陸叔叔,侄兒有一件事想請您老人家幫忙,不知是不是該說?」

    小天星充滿得色的一聲「嘿嘿」乾笑,說道:「世兄有事儘管說,我與令尊的交情本非泛泛,你在江湖中闖蕩,陸某能說不替我那老哥哥盡點心嗎?

    再說,世兄你這樣看得起陸兆峰,你有事,只管對姓陸的說上一聲,水裡火裡,姓陸的絕不含糊,這條老命,衝著世兄你,姓陸的一准賣啦!」

    柳劍雄慌得立起身一揖到地,肅容說道:「叔叔您老人家言重啦!侄兒怎敢妄求!您老人家如此愛護侄兒,不知將來如何才能報答……」

    略為沉吟,抬頭一掃側立的下人一眼。

    小天星老於世故,隨手一揮,一旁待立的下人悄聲退了出去。

    他將坐椅向柳少俠挪近了點,低沉著嗓音,問道:「世兄,是什麼大事?」

    柳劍雄先看了他一眼,然後神色凝重的說道:「叔叔可聽說過武當山在十年前遺失劍盟令符……」

    小天星訝然失色的打斷他的話頭,急問道:「怎麼?這事與賢侄有牽連?」

    柳劍雄輕點了下頭,答道:「在兩個月前,妙清師伯持著掌門師祖玉牒來到襄陽,命家父著意訪察,此次小侄奉命歷練江湖,也是為了奉家父之命出來探訪此寶下落。」

    小天星鼠眉一挑,神情冷靜的說道:「如此說來,賢侄對失寶的下落,業已探出來點兒端倪?」

    柳劍雄輕搖了下頭,答道:「確實地點還沒有踩實,誰盜去的?侄兒已知道啦。」

    小天星顯得驚詫失色的問道:「是誰?賢侄,你說說看,他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做這件事。」

    柳劍雄「唉」的輕歎了聲,眨了下眼睛,說道:「叔叔可聽過鐵背蒼龍古檜其人?」

    小天星乍然作色的問道:「你說的是那個使喪門劍的長白高手?」

    柳劍雄點點頭沙啞著聲音肅然道:「正是這魔頭。」

    小天星追問一句:「你見過他?」

    柳劍雄茫然失神的輕歎了一下,稍作沉吟,方緩緩的說道:「豈只見過,而且還同他大打了一架。」

    小天星伸了伸舌頭,顯得不信的說道:「聽說這人武功詭異,為當今武林中拔尖兒的有數高手,賢侄你與他可是打成平手?」

    柳劍雄莫可奈何的輕搖了搖頭答道:「這魔頭功力之高,簡直是深不可測,招式不但奇詭,而且出手更是陰毒,最霸道的還是他那玄陰寒冰掌,真是奇毒無比,放眼天下武林中的人,能當得這魔頭毒掌的,真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數。」

    略停,又是輕吁一聲,接道:「說來慚愧,侄兒拼盡全力,免強在這魔頭掌下走了二十來招,險傷在他毒掌下。」

    小天星「哦」的一聲,沉吟了片刻,方茫然不解的問道:「古檜與神道伏魔令有何牽涉?」

    柳劍雄答道:「那令符正是被他盜去。」

    小天星陡然色變的顫聲急問:「是誰告訴你的?」

    柳少俠似是憤恨至極的說道:「那魔頭親自說的。」

    小天星似是不信的輕搖了下頭說道:「他會親口對你說出來?」

    柳劍雄點了下頭,隨將昨晚與古檜相遇的經過,詳說了一遍。

    隨著他說話的神情,小天星臉上神色變化不定,像是有多少隱憂,為之沉吟不已。

    須臾之間,他閃著雙光灼灼的三角眼,似是分沾了柳劍雄的歡欣,說道:「恭喜賢侄探得失寶的下落,更可賀的是賢侄能接得下古檜的玄陰寒冰毒掌,錯非是賢侄,若是換得旁人,怕不早已上鬼門關了!」

    柳劍雄輕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古檜功力之厚,藝業之高,確是中原武林道的一大勁敵。這魔來到江南,不無原因,怕不有什麼詭謀。」

    小天星岔開話題問道:「你既知道這等重大消息,但不知你作何打算?」

    柳劍雄疾忙的躬身一揖,恭答道:「正因此事,目前侄兒有些俗務羈身。想偏勞您老人家派位人往襄陽走一趟,侄兒有封信稟呈家父。」

    小天星笑說道:「賢侄太見外了!派人送封信,小事一件,怎說偏勞?」

    就在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突然從屏後傳來,轉出一個妙齡丫鬟,扭著腰肢來到兩人身前襝衽一禮,笑意盈盈的說道:「主母請老爺立刻進去一趟,主母面囑小婢轉稟老爺,說有要事。」

    小天星忽追問道:「什麼事?這等急?」

    妙齡丫鬟垂下眼皮答道:「這個……主母沒有告訴小婢。」

    小天星一搖手,說道:「你先去說一聲,我隨後就來。」

    那妙齡小婢抬定雙妙目,幽幽的瞥了柳劍雄幾眼,悄退了出去。

    小婢一走,小天星向柳劍雄答道:「女人家就是瑣碎太多,暫時失陪,只是冷落了賢侄,心中不安。」

    話落身起,柳劍雄忙拱手相送,謙遜道:「叔父有事請便,小侄在此恭候。」

    好一陣工夫,陸兆峰嘴角噙笑的從屏後轉了出來,先投給柳少俠一個親熱的笑臉,方說道:「內人這幾天偶感風寒,臥床已四天啦!她聽到賢侄你到來,十分高興,要我進去,為的是想看看你,只是她蓬頭垢面的不成樣子,叔父我強作主張,替你給婉拒啦!」

    稍頓,「嘿嘿」兩聲乾笑之後,又接道:「女人們真是糾纏不清,她吵著要我好好的招待你一番。」

    人家欠安,而又記掛著自己,柳劍雄為之十分感動,忙笑說道:「嬸娘欠安,柳劍雄是應前去問安才是,怎敢累嬸娘惦念,小侄何安?」

    小天星哂說道:「賢侄不要理會那麼多,女人們就喜歡這樣婆婆媽媽的,倒是她要替你接風,還要我代她敬你三杯。」

    柳劍雄慌忙答道:「嬸娘這等愛護,小侄感愧萬分,侄兒雖不善飲,但拼著今天醉倒,也得將嬸娘所賜的三杯喝下去。」

    柳少俠本是豪情爽朗,不折不扣的熱血男兒,人家這份深厚情誼,他哪能拒卻。

    小天星想是心中大樂,頓時一陣哈哈狂笑,說道:「賢侄快人快語,這份豪勁,不愧是俠門虎子,好好好,為叔已命人在書房備了一席淡酒。我們爺兒倆也別客氣,痛痛快快的喝上幾杯。」

    話落,人已站了起來,伸手一挽柳少俠,說道:「賢侄請吧!停會菜涼了吃著沒味。」

    兩人把臂走進左側院中的一座精巧書齋。花廳中早已擺下了熱騰騰的一桌珍餚。

    兩人對坐,柳劍雄閃眼一掃花廳,倒真帶點書香氣,琴棋書畫皆全,畫卷琳琅,圖書滿壁,靠南首書案上擺著一張型式古雅的玉琴,琴旁焚著一爐檀香,清香滿室,煙霧正裊裊上騰,壁端還掛了把黃穗飄垂的鯊魚皮鞘古劍。

    顯得小天星是個文武雙修的飽學之士。

    柳少俠這一放眼瀏覽,對小天星的好感又加深了幾分,登時毫無拘束的相對痛飲。

    交杯換盞,談些詩詞典故,論些武林掌故,賓主極盡歡洽,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酒逢如己千杯少,那消一陣工夫,柳少俠已自薄具醉意,小天星陡然立起來,篩滿了三大杯,向柳少俠一拱手說道:「賢侄,難得有機會與你這般痛飲,放眼天下,盡多庸碌俗士,像賢侄這等高才文雅之人,愚叔是平生第一次碰到,是以,今天特別高興,這兒有三杯酒,第一杯是祝我那老哥哥伉儷金安的。」話落,手中端定一大懷,笑望著柳少俠。

    祝雙親福壽康泰的酒,柳劍雄哪能不飲,連忙執壺替自己斟滿一大杯,笑謝道:「謝謝叔父。」

    話落舉杯陪著一口氣喝了。

    小天星喝完第一杯後,嘿嘿乾笑連聲的端起第二杯,說道:「這一杯,算是愚叔替你洗塵。」話落,將酒遞給柳少俠。

    柳劍雄雙手接過酒杯,笑謝道:「侄兒怎敢當?」隨捧杯一揚,又是一口氣干了。

    到第三杯放在柳少俠手中的時候,小天星笑說道:「這一杯,祝你此去馬到成功,立將那稀世奇寶尋回,賢侄名揚天下,愚叔也能沾光。」

    柳劍雄推辭不掉,也只得干了。

    三大杯之後,柳劍雄已是差不多啦!再喝,準得當場出醜不可!

    陸兆峰哪能饒了他,託言替夫人敬酒,又斟了三大杯放在柳劍雄面前。

    大丈夫言出如山,柳劍雄早已允諾過喝這三大杯。當然照喝了個滴酒不剩。

    柳少俠本已薄具醉意,似此連灌這六大杯,杯才離手,人已如傾金山、倒玉柱般的猛向座椅滑跌,軟綿綿的靠在桃木太師椅上,鼻息重濁,不省人事。

    小天星嘿嘿幾聲詭笑,拍了兩下掌,登時從屏後轉出兩個臉蘊怒意,生相兇惡的人來。

    到柳劍雄醒來的時候,只覺週身酸麻,胸腹飽悶異常.頭腦暈漲,臉鼻一陣冰涼,微伸了下手腳,這才發覺被人捆了個結實。

    他費勁的側轉了下臉,睜眼一看,似是睡在一間昏暗的斗室泥地上,只感覺到一陣霉濕味衝鼻,壁端有一絲宛若螢火的殘光,似是也快到油盡燈殘了。

    遊目四掃,四周空無所有,除了壁間有一扇不知是甚麼質料做的黑黝黝的矮門,別無門窗。

    靜得片刻,依稀記起來適才似乎是在喝酒,慢慢的醉了,登時失去知覺。

    他自個兒心中相問:「這是怎麼回事?醉了為什麼會被人捆著手腳放到這種地方來?」他努力的思索,想尋求解答。

    門外響起一絲聲息,那扇黑漆漆的門「咿呀」一聲被人推了開來,人未現,一陣如芝蘭的香風已自奪門而入。

    燈盞如豆,殘焰一陣搖曳,一個背插長劍,一身青色勁裝的苗條人影倏閃,縱步飄落他身旁,沙啞著聲音急叫了聲「弟弟」,俏眼中隨著滾落兩顆如豆淚珠。

    輕舒如雪皓腕,一把抄起地上的柳少俠,疾的摟入懷內,俏臉貼緊他冰涼的臉腮,深情無限的溫婉安慰道:「姐姐該死,來遲了一步,太苦了你啦!這幾個天殺的,恁地惡毒!」

    進來的人顯然是位姑娘,萬般憐愛的緊抱著柳少俠,她俏眼中的那層淚光,不知是為了得到安慰而興奮?抑或是為了憐惜意中人而哀傷?

    柳劍雄雖是天生奇才,功力不弱,飲完那最後三大杯酒後,又中了烈性劇毒,不但記憶力減退,便是一身絕塵功力也失去了大半。

    雖說記憶力減退,但幾件深烙在腦海中的事仍甚鮮明,一聲「弟弟」,頓時想起二哥易峰來。

    這當兒,猛見摟緊自己的人,一口氣連聲的嬌喚,淚染桃腮,一副楚楚堪憐的俏模樣,在昏燈暗影下,依稀可辨認出來,這身形,俏影,不正是連日苦尋無著,如夢如幻的二哥?

    登時情激意動,顫聲疾應了聲「姐姐」,猛張雙臂,一把向姑娘反抱。

    「啊呀」一聲,柳少俠手足絞痛,痛得他呲牙咧嘴,淚眼閃光。

    姑娘正為他這聲甜得心窩兒直癢的「姐姐」,叫得神飄魂馳的當兒,猛覺意中人在懷中扭得一下,接著痛淚失聲,不由俏臉失色的低頭一看,霍然入目的是一張塵土滿塗,淒苦萬狀的俊臉。

    姑娘看礙一陣心痛,恰在此時,猛然覺得他反背在身後的兩隻胳膊在掙扎。

    姑娘「啊呀」失聲的驚呼,失神嬌喚道:「真該死,這半天,還沒有替你解去手足上捆著的東西,這些天殺的……」翻腕探臂,劍光打閃,運劍向柳少俠背後連點輕劃,十幾道鹿筋已是應手碎掉,柳少俠頓時垂下雙手。

    姑娘將劍還鞘,輕舒玉腕,執定柳少俠雙手,替他一陣搓揉,在「腕脈穴」上拍了兩掌,一雙酸麻吃力的手臂,頓感筋舒血活,痛苦全失。

    她再次運掌,又將兩隻腳的血脈拍活。

    輕伸纖手,執定柳少俠的一雙鐵掌,就昏暗的燈光一看,霍然有七八道青痕,深深的陷進肉內,是得她憐惜情傷,淚影模糊,一聲嬌喚,兩隻玉臂疾張,倏又將柳少俠緊緊的抱了個滿懷。

    他被姑娘抱住,雖是因記憶力減退,顯得神情恍惚,但是,心目中的俏影早已深印心扉,尤其是那雙淚光晶瑩的大眼睛,似幻尤真,疾的右手猛抄姑娘腰肢,反將姑娘一個豐腴胴體抱了個滿懷。

    姑娘似水蛇般的腰技扭動了兩下,嬌軀也就緊貼著柳少俠。這一刻,她似乎是獲得了無限溫慰,俏臉生春,嘴角間笑意盈盈,情眼生波,倏又輕合雙目,微仰臻首,足尖輕墊,將兩片殷紅誘人的香唇送上去。

    她那個軟膩溫滑的嬌軀在他懷中一陣扭動,使他驟覺胸前被兩個堅挺如玉的東西一揉,頓覺週身似中電。

    更將摟著姑娘的雙臂緊了一下,疾低頭,將兩片烘熱似火的嘴唇闔蓋上去。

    外邊黑夜沉沉,出奇的靜,聽不到一絲聲息,斗室內卻是春意盎然。

    不知過了多久,姑娘連忙雙手輕推,掙脫柳少俠的擁抱,憐愛橫溢的俏聲說道:「你現在中毒太深,需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復原,姐姐這就送你到一個地方去,陪著你養病,永遠不再離開你一步……」她似是嬌羞不勝的疾低下頭。

    稍頓,又接道:「現下我們倆仍在陸兆峰這天殺的窩子裡面,仍是十分危險,越早離開越好,走吧!我扶著你。」

    姑娘輕伸玉臂,扶著柳少俠的臂膀,另一隻手翻腕一探,拔下長劍,挺劍開路,向門外衝去。

    兩人相互依偎,走出門外,原來是條地道,門外躺著個漢子,一旁放著把大刀,一動不動的宛如被人點了重穴。

    地道長約二十來丈,盡頭處石級重疊,兩人摸索著把臂拾級輕登,上得三數十級,姑娘輕帶了下柳少俠,倒轉劍把,兩手向上輕輕一托,驀地,「呀」的一聲,輕響過後,隱現一絲暗光,顯然是地道門已被姑娘托開來。

    姑娘探步一挽心上人,輕挪身形,閃躍出地道,她悄聲細語的向柳少俠耳語道:「你待一會兒,不要亂動,姐姐先把地道的門給關上,再來扶你。」

    她摸索著,輕輕的將門闔上,似是在搬動一件笨重的傢俱。砰然一聲暴響,像瓦磁之類器皿落地摔碎,緊接著一聲暴喝:「什麼人?」

    喝聲未落,破空之聲颯然作響,三隻鏢類暗器,亦已向兩人立身之處射到。

    漆黑中,柳劍雄驟覺兩聲絲絲微風射到,他雖是已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但他身懷絕學,一身能耐,豈能等閒視之。倏的滑步側閃,左拳猛出,勁力外發,寒濤怒卷,嗆啷兩聲,暗器墜地。

    向姑娘襲來的一隻,因發鏢之人勁力不大,被她滑身側挽,接了下來。

    兩人不再怠慢,互相移近了一點,挽手向窗外星光之處撲躍,出得窗外,才看清原是間堆放鏢貨的倉庫。

    才立定身形,身後風聲颯然,一條黑影攔在兩人身前,說道:「姑娘請稍待,容總嫖頭與兩位當家的來後再走。」

    姑娘一瞪俏目,怒叱道:「邱成,本姑娘奉古堂主之命到來提取要犯,你敢違命?」

    那叫邱成的漢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奉命行事,在此守護要犯,明日就是押解北上。如今姑娘將姓柳的給放了,弟子擔待不起,還請姑娘明察。」

    姑娘一揚柳眉,杏眼含威的嬌叱道:「這麼說,本姑娘的話你都信不過了?」

    邱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敢字未落,姑娘已自不耐,倏一揚腕,一粒如豆粉丸,向邱成箭射。

    他一抬臉的俄頃間,粉丸堪堪射向鼻端,忒也作怪,才一觸鼻。就已飛濺,化作拳頭大的淡淡一層輕霧,打得半個噴嚏,再未吭得一聲,軟綿綿的躺了下來。

    姑娘怎敢怠慢,舒腕一挽柳劍雄,正待提步縱去,陡的嘿然兩聲,撲撲躍落兩條人影。打前之人,正是小天星陸兆峰,後面隨定的人,是三日前在燕尾坡鎩羽的古作義。

    柳劍雄乍見小天星,登時對腦海中渾渾噩噩的飲酒疑結打了開來。忙上前一步,躬身一揖,說道:「叔叔,這是怎麼回事?」

    未待他再問下去,姑娘倏伸纖手,一扯柳劍雄衣袖,錯步橫越,擋在他身前,向躍落的二人襝衽一記,說道:「陸舵主、古護法。陶玉蘭這廂見禮了!」

    頓停,隨又接說道:「是我奉了古堂主之命到來提取要犯,來時匆匆,未能面陳,唐突之處,還請二位多多見諒。」

    一副嗲聲嗲氣,又是往時的那副媚波蕩態,大與適才的端莊麗容截然不同。

    「陶玉蘭」三字才一入耳,柳劍雄陡然驚懼,心說:「不是二哥?」錯把玉蘭當玉鳳,他搜索了下記憶,便已想起來有這麼一個對他傾心的女人。在什麼時候見過?一時之間已是想它不起。

    他深悔適才地窖中香艷的一幕,私心失悔愧對二哥。

    這也難怪,記憶力消失大半的人,對往事的記憶,大體就是一片模糊。這一在驟醒的頃刻,面對昏暗失色的如豆枯燈,怎能辨認得真切?陶玉蘭可算是人間仙娃,美艷絕倫,婀娜妙姿,本就不輸玉鳳多少,難怪會把她給認錯。

    這一怔神的片刻,陶玉蘭已是同陸兆峰說僵了,小天星一聲低叱,喝道:「賤婢,本舵主眼裡揉不進沙子去,姓柳的小雜種是古堂主親要的犯人,你休要做白日夢,憑丫頭你那點鬼門道,瞞得過太爺?」

    陶玉蘭擔心的是心上人中毒過深,怕鬧翻了一旦有失,豈不徒費心機?明知道騙不過兩人,仍是打出古檜的招牌嚇唬小天星,暗中怨責自己適才粗心大意,不小心推跌了一隻古瓷花瓶。

    左一句賤婢,右一聲丫頭,陶玉蘭被罵得憤怒交集,她一生被轎縱慣了,那受過這等辱罵,登時氣得粉臉鐵青,一臉威煞的嬌喝道:「姓陸的,你口齒放清白點,姑奶奶豈是好惹的!哼!要不信,就嘗嘗姑奶奶的鬼門道如何?」

    陸兆峰真不敢答她的腔,皆因陶三姑極端護短,誰要想惹她,得估量著點。那陶三姑是有名的難纏,誰惹上她,明裡暗裡的准鬧個沒完,陶家的迷魂東西列入武林一絕。

    古作義一看小天星搭不上腔,連忙嘿然一聲赧笑,衝口說道:「同是一家人,為了一件小事,何必傷了和氣?陶姑娘不要這樣說,是昨晚檜弟飛鴿傳書到來,請陸舵主今晨親自押送姓柳的,陶姑娘請不要堅持,讓陸舵主親自走一趟!再說,這姓柳的上路時,亦得用點什麼東西給遮攔著點,免得漏了風聲。」

    陶玉蘭換上一副嗲聲嗲氣的調子,先瞟了古作義一眼,方喲的一聲,慢悠悠的道:「原來護法也是幫著姓陸的說話。這麼說,這樁官司一準是我輸定啦!你還擔心怕漏了風聲,可惜人都快成了白癡,還勞你操心!」

    柳劍雄為三人的話鬧糊塗了,他本已渾渾淘淘的,不明個中底蘊,是以似懂非懂的呆站陶玉蘭身側,轉著雙朗目,只管在三人面上溜。

    他本對小天星懷有極深的感情,此刻一聽他罵自己小雜種,宛如跌入五里霧中,更糊塗了。

    玉面妖狐話中帶刺,古作義聽得冷哼一聲,心想:「這鬼丫頭不但可惡,亦可恨的緊,連我的帳都公然不買。」登時怪眼一翻,沉聲說道:「望姑娘自重,請姑娘念在檜弟份上,替本派保留點面皮,古某是番好意。」

    看來已是勢成騎虎,只有拼出去了,她豈肯乖乖的讓小天星將心上人帶走,倏地臉寒如冰的反唇相譏道:「姓古的!謝謝你這番教訓,陶玉蘭倒不知出了啥差錯?姑娘我一生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沒有開罪過你姓古的,更說不上暗中算計人,陶玉蘭不知如何自重,還得你姓古的明說一聲?」

    一陣冷譏熱諷,道來句句中的,頓時將兩個老江湖羞得一臉熱臊。古作義氣得怪眼怒翻,鋼牙咬得「咯咯」暴響,驀地,「嘿」的一聲怪嚷,暴喝道:「丫頭你找死,你不要認為依賴古檜犢護,就妄自大膽的連本護法也不放在眼裡,哼!丫頭,長白派的門規饒得了你麼?」

    她冷哼了一聲,不屑的冷笑,說道:「唷!護法大人,別拿貴派門規嚇唬人好麼?噯唷!你這一說,我可想起來啦,你弄明白了沒有?你那點子威風,只能嚇唬那些披長白皮的兔子狐孫,姓陶的可是潔身自愛,沒披那個皮,不受那份龜氣。」

    她伶牙俐齒,一頓數說,將兩人罵得體無完膚,古作義氣得鋼鬚根根直豎,小天星更是氣得紅了眼,大失往日沉穩常態,陡然威聲說道:「古兄就不要再同這賊婢閒嗑牙,兄弟看還是把她一併拿下,連小子一齊送給古堂主處理。」

    古作義默不作聲,點了下頭,算是同意。但兩人都靜立不動,互望了一眼。

    到底算小天星詭猾點,陡然翻腕疾探,「嗆-」一聲龍吟,青虹暴射,點足飄身,「橫斷巫山」一招辣著,已自向柳劍雄一劍橫掃,嘴裡疾嚷道:「古兄,我先把這小子給擒下來!」話中含意是叫古作義動手拿陶玉蘭。

    一劍才向柳少俠中盤劃到,陶玉蘭疾如飄風的乍閃纖腰,振劍直削小天星執劍腕脈。

    這一招驟出意外,陶玉蘭心急柳少俠安危,拼盡全力使出了一記辣招,小天星悚然大駭,誠然,全然不顧的遞滿招,也許可傷得人,但是自己執劍腕脈也得賣給陶玉蘭。他哪會出此下策,不待招老,硬生生的變掃為挑,寒濤疾捲,一式「舉火燎天」,硬向姑娘的長劍削去。

    青芒冷電驟掣,陶玉蘭心中一凜,哪敢讓陸兆峰寶劍搭上自己的長劍,疾挫腕,長劍打閃,硬將遞出的劍招猛撤。剎那之間,小天星中途變招改撩為刺,踏洪門,走中宮,一溜青芒,疾向陶玉蘭雙峰點去。

    他功力何等老到,且又是執著一柄寶刃,出招迅如匹練,陶玉蘭怎敢硬架?退更是不及,眼看劍風沾衣,錯眼之間,她縱然不死,也得傷在小天星劍下。

    千鈞一髮的俄頃問,陡然一陣虎虎風聲,風生腦後,一股剛猛勁力襲到。小天星不待傷敵,扭腰側步,一招「秦皇負劍」反手運劍向身後架去。

    青虹寶劍,前古仙兵,未沾肌膚,已是砭骨生寒,柳劍雄雖是突出奇招,怎奈身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拳風雖是狂猛無儔,哪敢硬碰小天星這種高手的狠力一擊,忙不迭的猛撤拳招。

    陶玉蘭本是嚇得玉容慘變,因對手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使的又是寶劍,不敢硬架,縛手縛腳的弄得兩招不到就險險傷在劍下,驀見心上人出手解圍,不由心中驚喜交集,眨眼的頃刻間,頓忘自身安危,替心上人捏把冷汗,雖說如此,芳心中摻雜了一份甜絲絲的驚喜。

    小天星仗著三天前奪自柳少俠的青虹寶劍,不但一招逼退柳劍雄,兼且震懾住陶玉蘭,但他更是驚詫交集,心中嘀咕,忖道:「這小子中毒不輕,哪來這等非凡的功力?」他微一怔神,回頭猛瞪古作義一眼,這橫目一瞪,含了多少成份,將姓古的給怪上了,心說:「你這傢伙夠奸猾,隔岸觀火,你怕將來得罪姓陶的老妖婆,哼!大爺偏要你趟這場渾水。」

    他心中暗自籌謀,古作義似是極端識趣的出聲道:「陸兄對付那小子,這丫頭交給我。」

    他老奸巨猾,已知今天不出手是不行的,適才見柳少俠排山倒海的一陣拳風,前些日吃過虧,險險將老命送掉。這當兒,舊傷未癒,柳少俠功力不可輕視,他哪敢再輕捋虎鬚?權衡輕重,打算讓小天星去碰下硬的,自己樂得安逸的只絆住陶玉蘭。

    兩人互換眼色,齊出手閃電進招。小天星振腕一溜青虹,劍卷寒濤,抖手連綿遞出五劍,招式奇快。青虹劍沁骨寒風,硬將柳少俠逼得連連後退,疾的展開玄門無上妙諦的「九龍連環步法」,忽而東,忽而西的飄若輕絮,在小天星劍影中竄躍,堪堪能避過小天星奇毒的連手惡招。

    那一邊,古作義已同陶玉蘭對上了手。這兩人,誰都摸得清對方的底,古作義對陶玉蘭的粉丸多少不無憚忌,陶玉蘭更是擔心古作義的「玄陰寒冰毒掌」。

    這兩人,功力上如果古作義不是帶著內傷,正不知要強過姑娘多少?此刻,只能拚個勉強扯平,誰也不能奈何對方。

    僵局沒有持續了多久,二十招一過,柳劍雄身形呆滯,連避讓的功夫都成了問題,勿論出手還招。這當兒,已是吁吁氣喘,額上汗珠如豆,看來不出幾招,他準得會被累壞遭擒。

    陶玉蘭打來夠膽寒的了,既怕古作義施出辣招,更心懸柳劍雄安危,不時拿眼瞄去。這當兒,陡見心上人連連遇險,芳心猛地怦然騰跳。她一面化解古作義的辣招,一面將俏眼珠轉得兩轉,似是有了主意,「咯咯」敞聲嬌笑,媚眼一睇古作義,嬌吁連聲的道:「唷!姓古的,我怎會忘記啦!你內傷未癒,再一狠力猛碰,萬一傷勢惡化,陶玉蘭豈不罪過?」她心思靈巧,急用攻心戰術,點中古作義的致命傷。

    古作義登時一愣,手下慢得一下,被她騰出一隻手來,向囊中一探,握定一把粉丸。她瞬眼一看,芳心猛跳,驚恐交集,忙的手上一緊,連施三招妙著,硬將古作義逼退五步。

    她緊握時機,抖手三粒豆大粉丸成品字形向古作義打到,嚇得他橫躍七尺,方才避過。

    同時之間,哈哈一聲奸笑,小天星已自挺劍向柳劍雄左肩斜劈,想是柳劍雄已到了力盡精疲的地步,腳下一個蹌踉,連晃得幾下,劍風已是及體。

    一聲驚懼失聲尖叫,劃破夜空。陶玉蘭花容慘變,哪還顧得及追撲古作義,玉手一揚,用滿天花雨的手法將一把粉丸運勁向小天星頭胸部位灑落。

    小天星一代梟雄,身手不弱,對這種列入武林一絕的邪門道,早就提防。乍見陶玉蘭粉丸出手,哪敢硬闖,硬將劈向柳少俠左肩的寶劍猛撤,劍振處,青虹閃劃起一道劍牆,護緊身軀,滑步錯身,想脫出粉彈雨陣。

    陶玉蘭已用內勁控制粉丸炸裂,瞬息之間「咕咯」一聲,小天星一跤栽倒。陶玉蘭哪還怠慢,急躍兩步,一把挽緊柳少俠搖搖欲墜的身子,不知她哪來這大的勁,跟身疾躍,衝出鏢局,一路的向城外急竄。

    小天星陸兆峰,早年與唐山四霸情誼深厚,四霸投靠長白派後,奉命南來網羅人才。早在小天星赴襄陽之前,四霸已遊說過小天星,怎奈他智謀過人,知道自己基業在江南,托庇武當,總比依附長白妥切,因此對四霸虛與委蛇,暗中卻替柳彤賀壽。襄陽之行,他本存巴結之心,哪知一掌震乾坤柳彤不敢領教他,弄得他掃興而歸。

    在他回到長沙的旬日間,長白雙凶兼程趕來,一陣威脅利誘,逼他欲拒不能,正自猶豫,古檜接踵到來,許以執掌江南大權,方將他的心說活絡了點。又經雙凶慫恿,懾於古檜的威名,窮途末路,最後只好乖乖的就範,說實在的,他可是不某心驥附,硬是被古檜脅迫籠絡下來。

    長白雙凶在雷音寺鎩羽之後,一路的投奔小天星處養傷,恰巧古檜也在,手足情重,兩位族兄罹難成殘疾,可把古檜氣得五內翻騰,登時代掌門人傳下令諭,責成小天星負責擒拿柳劍雄。

    小天星本對柳彤忌憚十分,雙凶要不在鎮遠,他天膽也不敢動柳少俠一根寒毛。古檜心機頗深,鎮遠嫖局內的鏢頭,早已安插下了七八名長白門人,是以在柳少俠才進大門,早有古檜心腹飛報雙凶。

    古作信斷臂之恨深如東海,主張將柳少俠立刻處死,說好說歹,古作義生拉活勸,說古檜另有用意,不可因私憤而誤了大計,才將古作信勸住,也饒了柳劍雄一條小命。

    古作信怨毒太深,怎肯眼睜睜的饒了他?在小大星將柳少俠灌醉後,斟了一杯長白派的獨門霸道無雙的雪蠱藥酒,硬給柳少俠灌了下去。這種雪蠱藥酒,是用一種產於興安嶺絕頂的奇毒雪蠱泡製,一杯酒中只須倒上一滴,就足以使人服後記憶力頓失,變成白癡,有武功的人,更是一身功夫散盡,與常人無異,便是大羅金仙,也難逃此厄難。

    如果能在一月之內得服長白派的獨門解藥,亦得要靜養半年,方能恢復記憶及功力,的是霸道惡毒至極。

    也是柳少俠在三天之內,剛服過兩粒「回生續命丸」,藥力幸未全部消失,將毒性化解了一些,再就是在飲藥酒的三個時辰之前,為了防避古檜的毒掌,含過奇寶「雄精冰魄珠」,口液內溶解了些藥力,等到毒藥一進口腔,毒性就被中和了一部分。因此,柳少俠得以中毒不深。

    吉人天相,柳劍雄不該遭難,鬼使神差的來了個玉面妖狐陶玉蘭,色迷心竅的來個窩裡反,將他救走。

    她雖是自小目濡耳染,從陶三姑習染上一副妖媚蕩態,但她雖是雙十年華,仍是冰清玉潔,依然處子,在洞庭湖得見柳少俠後,魂為之牽,夢為之索。

    心上人遽爾乍離,一去音訊渺無,使他心魂若失,有若怒海孤舟,空蕩蕩地無傍失依。

    在君山上,度日如年,夜靜更深,常獨對昏燈,情思昏昏,她怎能再守株待免的死等下去?狠狠的罵了秦猛一頓,沿江而下,追訪心上人。

    上天不負苦心人,這日清晨,她來到距長沙五十里地的一個小鎮,趕巧碰上一起剛從長沙來的鏢車。敢情好,鏢師正是新近從通州調來,兩人早有個認識,乍見之下,大喜過望,少不了敘舊一番,古檜如何安插他?何時離去?雙凶在鎮遠養傷,以及三日前如何擒得柳少俠,鏢師都一一的告訴了她。

    驀聽心上人遭擒,陶玉蘭驚喜交集,喜的是心上人有了著落,驚的是不知他中毒的輕重。他心懸著意中人,哪有心情再與鏢師窮聊,匆匆別過,隨即兼程趕到。

    途中,她低頭趕路,籌思解救心上人的方法,想來想去,唯一的妥善辦法,就只有夜間劫牢。

    好在鎮遠鏢局,她已來過一次,還住過幾天。囚禁柳劍雄的地牢,在鏢師口中亦已向了個大概。

    因這一決定,她反不忙著趕路,硬挨到日落天黑,才進到長沙城內。找了家僻靜小店養得一陣,初更天,方扎束了一番,問了問背上的寶劍,一路的向鎮遠鏢局縱去。

    意外地竟享受了片刻溫存,為了那聲透心的「姐姐」,陶玉蘭不但甘冒奇險,救出柳少俠,而且不惜與長白派鬧翻,公然與古作義反目,冒叛派的大忌。

    她在這當兒,已是拼著把性命豁出去,甘願為情而死。

    且說陶玉蘭扶著柳劍雄搖搖欲墜的身子,一路飛馳,僥倖後面沒有人追來,平安的逃出城後,仍是一股勁的拚命狂奔,柳劍雄雖說是有人攙扶,但已精疲力竭,腳下虛浮的著不上力,「呼哧!呼哧!」直喘。

    奔了六七里,不但柳劍雄氣喘如牛,便是陶玉蘭也疲累不堪,額上汗珠滾滾,雙腮艷紅似火。忙將疾奔的身形緩了下來,藉著慘白月光,抬眼向前看去,五丈外正有一塊青石橫臥路側。

    石後有個茅草搭蓋的茅棚,是路人休息的茶亭,她兜臂一抄柳少俠蜂腰,半扶半抱的兩人依偎著向青石踱去。

    想是他已脫了力,一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只落得任人擺佈的份兒,蹣跚著虛浮零亂的步子,將頭倚在陶玉蘭的香肩上。

    瞬息之間,陶玉蘭輕悄的扶抱他坐在青石上,伸手掏出香巾,萬分憐愛的替他擦了下汗,方輕吁了一聲,又接著替自己擦了一把,方柔情萬種的溫言問道:「累不累?頭暈嗎?」一陣狂奔,她也是香汗淋淋,才一停下來就深情款款的噓寒問暖。

    可惜他已是神情恍惚,對她的如水柔情,懵然漠視,雖是聽到那聲柔媚嬌喚,但也只能膩著鼻,輕「嗯」了一聲,算是他領受了她這份盛情。

    她急得芳心碎裂,「唉」的一聲幽怨細歎,滾落兩顆淚珠,疾的一伸臂,萬端痛憐的將他攬入懷內,抱得緊緊的。

    一陣莫名哀傷,不禁悲從中來。雙肩一陣聳動,悲慟失聲,淚眼彈珠,如杜鵑啼血,哭得淒惋欲絕。

    一個身世多少有點淒愴成分的少女,心扉中本就積壓著股如怒泉的哀傷,這一驟然間遭遇了這種莫名的變故,求天不應,叫地失靈,怎不教她柔腸寸斷,唯有哭能暫時減輕她心中的鬱悶。

    不知她哭了多久,想是柳少俠氣力恢復得少許,倏地朗目電睜,眨了兩下眼睛,看來是他此刻的神智已清醒了不少,一看自己倒臥在姑娘懷中,陶玉蘭的晶瑩淚珠,直若斷了線的珍珠,正簌簌下落,一滴接一滴的正好滴落他臉上。

    不知是他是不好意思讓陶玉蘭抱著,還是怕姑娘累壞了,霍地挺身躍起,人已自站在她身前。轉著兩顆閃光的眼珠,凝注著她淚痕縱橫的俏臉。

    他像是對她的悲愴無動於衷,更像是沒有一絲同情心,竟然沒有出聲勸止,尚幸這種突變,使她疾收痛淚,愣著雙淚眼,凝視玉立身前的人影,說不出的感覺,是喜悅?是哀傷?

    似是余怨尤在,她哪管垂立的柳劍雄,俏鼻抽搐了兩下,輕抬玉腕,一隻手掠了鬢邊亂髮,另一隻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揩抹了一陣。

    畢竟是心上人復甦,一陣沖眉浮喜,頓時將適才的情愁沖盡,「噗嗤」一聲莞爾脆笑,又已將那雙媚波橫溢的俏眼斜乜了過去,這嫵媚的一瞥,含了萬千情意。

    這眼神媚波,真可傾城。

    他為這媚眼的柔波一睇,綺念頓生,心湖中頓時激起陣陣漣漪。

    僅是短暫的一剎那,他眼中的那股光的火焰,為另一重哀傷的情愁壓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就記憶所及,唯有二哥的麗影才會深烙在他的心版上。

    他輕念了聲:「滄海桑田,心有所屬。」

    他猛咽口唾沫,收斂了那陣緋色漣漪。

    陶玉蘭正為他眼中那陣閃射的異彩感到暖烘烘的,心底甜絲絲的了正將心扉之窗大大的打開,期待著他吐出來的那些足以慰藉平生的字眼飛進去,也才不枉這次九死一生的冒著奇險救他。

    這種幻想短暫得瞬眼即逝,一幕幕前塵往事,使得他驟然想到二哥,更憶起來君山上陶玉蘭那份可憎的醜態多麼使人噁心,再想到二哥嘔心瀝血的玉慘花殘景象,登時一陣寒噤,人又已清醒了不少。

    陡然想到適才在地牢中的那陣香艷鏡頭,愧疚於心,深覺對不起二哥的愛顧深情,急忙收斂眼神,將頭垂下,別說是綿綿情話不曾說得半句,便連感謝的話也未說上一聲。

    在她說來,頗覺意外,地窖中的片刻溫存,竟然換來奇涼透心的冷漠,弄得她芳心欲碎,兩眶情淚,搖搖欲墜,別提她心裡有多難過。

    這種冷場面,相持了好一刻工夫,還是陶玉蘭自作聰明的原諒了他,心想:「他中毒太深,神智不清。」

    想開之後,頓覺寬慰,掛滿一臉甜笑,黛眉舒展。姍姍向他輕移了兩步,緩伸玉手,緊握他的一雙鐵掌,甜柔的一笑,說道:「我來遲了一步,害得你多吃了些苦頭。」

    他雖是愧疚難當的垂下眼皮,但卻正在貫注全神的窮搜枯腸,整理那些積壓心版上的雜亂往事,打心底上,他根本就厭惡她,哪還留意她在說些什麼?

    想是思緒被她攪亂,心想斥責她幾句,猛的一抬頭,見她笑意盎然,俏眼閃波,一臉柔情,登時心頭一軟,不忍斥責她,赧笑說:「陶姑娘有什麼事?」這簡直是所問非所答。

    一聲「陶姑娘」,在他已是非常尊重人家了,她聽來,無異是掉落在萬年玄冰之中冰涼透了心。

    剛泛上嬌靨的甜笑,倏地罩上層慘淡的怨愁,目蘊清淚,但她仍是顫聲兒笑說道:「你現下已中了長白派的雪蠱惡毒,短時間內已是難得復原,必須要在一個月內服下解藥,還要靜養調理半年,才能恢復失去的功力。」這無異是個晴天霹靂,不禁悲從中來,打心底冒上來一股寒意,才知自己落得現下這副慘相的原因。驀然又閃起一幕鮮明的記憶,趙伯父曾說過「雪蠱」的霸道,遠勝過五毒百蟲。不由輕聲悲歎,低念道:「大概是我命中注定的魔劫。」

    他這種俊臉慘然失色的怔忡模樣,又把陶玉蘭嚇得芳心突然猛跳,一臉關切的急問道:「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柳劍雄苦笑了一下,躬身一禮,說道:「我所中之毒,是不是列入武林一絕的雪蠱藥酒?」

    陶玉蘭鼻尖一酸,滾落兩顆淚珠,咬著香唇,輕點了下頭。

    猛的,柳少俠俊目射光,一臉威煞的怒叱道:「這麼說來,敢情是姑娘的傑作了,你從洞庭湖起就死纏在下,到底安的什麼心?」

    「哇」的一聲嬌啼,直如午夜猿啼,哀聲震野,陶玉蘭悲痛莫名,柔腸九轉,哭得連一抹新月都為之驟掩在西天的一抹淡雲中,迴腸蕩氣,能不傷心不掉淚?

    陶玉蘭在江湖中得了個「玉面妖狐」的惡名,人皆認為她狐媚成性,誰知她是自小環境使然,雖入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潔,自見柳劍雄後,早把他給視作終身托靠的人。

    哪知好心未得好報,捨命相救的人,竟針對自己惡言指斥。

    她雖是傷心到了極點,仍顫聲兒說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這出身低賤的苦命人兒,但姐姐是清白女兒身,自君山一見你後,此心也唯天可表,陶玉蘭自知無福伴你一生,在土牢中的片刻溫存,我知道你非是出自本心,但僅只這一刻享受,已不辜負自己捨命救你一場。」揩了下清淚,又接道:「姐姐便是下賤得使你看不起,又怎能忍心出毒手暗害你?好教你得知,害你的人,便是那小天星陸兆峰。」

    他雖說是記憶模糊,但是那個在花廳中與自己痛飲之人,影子甚為鮮明,即便是適才小天星向他狼命的出手,並以無邊的惡語辱罵他,已使他大惑不解,現下驟聞那人竟然是暗中下手欲毒害自己的人,聽得他毛骨悚然,對剛才的盂浪,無端的惡語辱及救命之人,深深的升起來一層悔歉之意。

    陶玉蘭的剖心自陳,真是愛顧情深,說不盡千般哀傷,萬種情愁,瞬息之間,表露無遺。歉疚往往會令人痛苦一生,即便是一時的誤解所引起的輕微感懷,也難得使人或忘。柳少俠為之汗流浹背,心兒猛跳,神態間有點手足無措。

    他想說上幾句動聽的話道謝一番,又不知應該打從哪兒說起。

    像他這種俠骨柔腸的人,生來就怕看到女孩子流眼淚,陶玉蘭這種痛斷肝腸的淒愴模樣,他真不知應該怎麼做?急得在一旁搓手。

    陶玉蘭悲慟一陣之後,輕抬淚光閃閃的眼波,向他深情款款的說道:「不管你如何討厭我,你就是恨我入骨,但你目前中毒太深,如不急救,你會殘廢一生,不但失去一身武功,人也會變成癡呆。眼前最為緊要的是先替你找一處地方靜養,我再趕到通州府去找解藥,弟弟,你看這麼辦可成?」

    柳劍雄將低垂的頭慢悠悠、怯生生的抬了起來,一雙明亮的眸子眨了兩下,隨向陶玉蘭拱手一禮,嚅嚅的答道:「小弟錯怪了姐姐,尚請姐姐不要介意。這一刻,頭有點暈漲,大約是中毒不輕,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一切只好偏勞姐姐了。」

    幾聲「姐姐」無異使陶玉蘭服下一副清涼劑,一掃滿懷悲愴,輕伸皓腕,一扯柳少俠,滿含深情的一笑,說道:「這倒沒有什麼偏勞,你也用不著跟我客氣,只要你心中記著有這麼個出身低賤的苦命人就夠了。」

    柳少俠心地純真,仁俠耿介,寸恩必報,聞言雖是心頭一陣猛跳,但仍肅容恭答道:「小弟豈敢忘記這番救命恩德?」

    她心情頓時開朗,俏臉泛上來一陣爽朗笑意,向柳少俠凝睇了一眼,似是得意的脆笑一聲,道:「弟弟,我們該走啦!」這女人是一個標準的女中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性情真夠豪爽,與適才那副哭喪模樣截然不同。

    她前此是受了陶三姑的熏染,以一副媚眼蕩態遊戲人間,自此以後,確已將那份邪行醜態收斂,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想博取柳少俠的歡心。

    這一陣,柳劍雄似是又已清醒不少,奔行神速,已不需姑娘攙扶,緊隨她身後走了個前後腳。

    陶玉蘭似是心花怒放,開心已極,腳下不覺走得快了點,邊走邊想:「只要尋得解藥,相守半載,哼!加點水磨功夫,他還不是乖乖的跟在屁股後面直叫姐姐……」

    她想到開心處,登時展眼舒眉,倏伸玉臂,挽著柳少俠疾奔。

    第二天,他們找了只直放安慶的大船,改走水道,一路的向安慶而去。

    不幾天,船已抵埠,尋了家僻靜的客棧住下。陶玉蘭心懸解藥,當天將柳少俠安頓下來之後,就辭別登程。臨行依依,她一再叮囑,每日在房中靜養,輕易不出店門一步。

    好幾次,他試著調息下真力,都失敗了。原因是他發覺經脈局部凝固,精氣無法運聚丹田,稍為勉力運動,週身登時酸軟無力可著,便是頭腦也覺得漲痛如裂,忙將功力散盡,不敢硬行運功。

    一連幾日,獨坐斗室,悶得發慌,逼著他不得不找排遣的方法,也好打發這段漫長的時日。

    起初,他叫店夥計買來紙筆,每日以書畫自娛,豈知這種雪蠱端的霸道,中毒後連腦筋都不能稍用。

    慢慢的,忿事惱人,子午二時,週身不適,狂冷狂熱,便是那手足四肢,也是顫抖不已。

《殺魔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