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餃子

中國有句俗語:好吃不如餃子。

西藏高原的人,當然也愛吃餃子。可山上的水不到八十攝氏度就開了,根本就煮不熟餃子。再說平日裡大家都挺忙的,包餃子是個大工程,一時半會兒完不成。

春節到了。年輕人回不了遠在內地的老家,大年初一總得吃頓象徵團圓的餃子吧。

為了這頓餃子,從臘月二十八就開始忙上了。

炊事班長打開一袋袋麵粉,在手心各捏一小撮兒,追著人問:「你們說哪一袋面最白?」

大家隨便看了一眼說:「都是一盤機器磨出的面,都是一樣白。」

炊事班長就紅了臉反駁說:「那可不一樣。有的就細些,有的就粗些。十個指頭還不一樣齊!」

大家說:「粗細還不一樣吃?」

班長認真地說:「那不一樣。大伙好不容易吃一頓餃子,要用最好的面。」

挑好了面,就開始兌水揉面。幾個小伙子掄圓了胳膊干,和出好幾袋面。麵團臥在案板上,好像一隻隻小白豬。

然後是調餡。山上沒有鮮菜,就用脫水菜。乾燥的脫水菜是一種像樹葉一樣黃而脆的碎層。一浸了水,就迅速脹大,變成像淤泥一樣綠得發黑的糊狀物。用手把水擠出去,菜餡的主角就有了。

沒有鮮肉,就用紅燒肉罐頭替代。啪啪啪——打開幾十筒,亮閃閃的一大溜罐頭盒,好像一排胖胖的錫兵。凍成塊兒的肉罐頭要用筷子使勁攪勻,要不然,可能這個餃子裡都是肉,那個餃子就是素餡了。

面和餡都有了,剩下的步驟就是如何把餡包在面裡的問題。按照各自所在的房間劃成小組,大家各自到食堂去領原料。

為了分得公平,炊事班長特地找來一桿秤。按每個人若乾麵若干餡的比例分發。我們領了面和餡,看著班長說:「還有東西沒發呢!」

操勞了幾天的班長不耐煩了,說:「還要什麼?該給的都給你們啦!」

我們說:「還有擀面杖、案板和擱餃子的蓋簾啊。」

班長說:「想得還挺周全。我又不是仙女,在這高高的雪山上,我到哪兒去給你們變這些東西?自己想辦法吧。」

我們可憐兮兮地說:「想不出來法子。」

班長說:「那好辦。就不要吃餃子了。麵團擀成面片,餃子餡捏成丸子吃。」

我們趕緊就抱著盛餡和面的盆跑了,自己去想辦法。

用抹布把桌面擦乾淨。誰不放心,就用酒精棉再塗一遍,算是消了毒。這就有了案板。

找來幾本厚書,鋪上白紙,撒一些乾麵,就成了上好的蓋簾。

最難辦的就是擀面杖了。雪山上連樹都不長一棵,因陋就簡現做一根都不可能。

不知是誰靈機一動,把一百毫升的大注射器芯子抽出來,權當擀面杖使。

起初,大家都說這個法子妙,但實踐的結果並不理想。雖說勉強能把麵團擀成圓形,但麻煩太大了。一來注射器內芯有個隆起的把子,幹起活來十分不得勁。二來芯子非常滑,在平整的桌面上碾動,就像穿了溜冰鞋,累得人手腕酸疼。更有一位酷愛潔淨的女孩說,她寧願吃饅頭,也不吃注射器芯子擀皮包出的餃子。

我們不解地問:「為什麼?」

女孩說:「因為那根注射器抽過病人的血,芯子上沒準兒還沾著病人的細胞呢!」

我們解釋:「都洗刷乾淨了,還用高壓鍋消過毒,沒有事的。」

那女孩說:「反正我是不吃這根棍擀出的皮,總是叫人心底犯嘀咕。我到別的房間看看,要是用新注射器,還湊合。」

說著她就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神秘地說:「你們猜,男子漢們是怎麼擀皮的?」

我們猜不出,她就領我們去看。

只見男人們把麵團塞進壓麵條的機器,用力把輪軸搖得像一架風車。麵團就被擠成薄而長的面片,像瀑布一樣垂下來。

男子漢們把布匹一般的面片攤在桌面上,抓起暖壺蓋,像蓋公章一樣扣下去。一個圓而大而厚的面塊就被切了下來,摞在一起,就成了硬邦邦的餃子皮。

男子漢們用這種餃子皮包的餃子,又胖又大,像白花花的元寶。

女孩子們笑他們的餃子樣太蠢,他們不服氣地說:「我們的餃子一個頂一個,誰像你們的,沒個鴿子眼大,吃一百個也不飽。」

幾乎忙了一夜,我們才把餃子包好。天亮了,各房間把自產的餃子送到炊事班。大家的餃子真是千奇百怪,山東的擠餃、河北的睡餃……江南的餃子最秀氣,趴在那裡,好像半個月亮……

餃子又叫水餃,意思是用水煮的餃子。高原上的水不開,只好改為蒸餃。班長指揮著,每個房間的餃子擺一屜,然後擰好高壓鍋的螺栓,開始點火。

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高壓鍋,好像那裡面燉著山珍海味。

炊事班長揭開鍋的一瞬,人們像喜馬拉雅鷹一般撲了上去,根本不管屜與屜的分別,抓起餃子就往自己的碗裡扔。

女孩子們比較矜持,況且,她們的鴿子眼樣的小餃子,諒也沒人稀罕。

輪到她們拾餃子的時候,可就傻了眼。哎呀呀,精緻的小餃子早就被人搶完了,只剩下大元寶穩坐籠屜。

女孩子們一邊吃元寶餃子,一邊嫌它們皮厚餡少。只有一個女孩好開心,她說:「不管怎麼樣,這種餃子吃著放心,起碼皮上沒有血跡。」

《在雪原與星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