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航班【二】

  此時飛機仍舊未能完全脫離雷電區,附近偶爾還是會閃過幾道電光。就著這稍現即逝的光亮,我們仨隔著舷窗看到那屍體穿了一身厚厚的紅色羽絨服,脖頸處的衣領掛在了飛機右側的後緣襟翼上,所以整個身體就懸在機翼後下方,晃晃蕩蕩,好似個暴風雨裡的晴天娃娃。

  “你怎麼把屍體趕到翅膀上去了?”我意味深長地問劉挖挖。他立刻從座位上蹦起來,情緒非常激動,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不可能!我上飛機前數過人頭,絕不會弄丟!再說了,衣服也不對,我趕的屍體都穿藍夾克黑褲子,標配!沒有穿紅羽絨服的!”

  他唯恐我質疑他的專業,氣哼哼地直起身來,望著整個機艙,開始一個一個重新點數,一邊數還一邊瞪著小空姐:“要是數字錯了,那肯定就是你們空勤出了問題。”小空姐一臉不樂意,小聲嘟囔:“不可能出錯的,這種航班我們都是按人頭收費,少數一個少收好幾萬呢,誰跟錢過不去呀。”

  “你們還按人頭收費?”我問。

  “對,這種特種航班,點貨的時候只點人頭,所以無論是運整具屍體還是只運一個腦袋,都是一個價,不打折。”小空姐還怕我不明白,雙手捧著自己下巴,向上抬了抬。我嚇得往後一靠,小空姐鬆開手,咯咯笑了起來。

  我為了避免尷尬,於是把臉貼到舷窗再往外看了一陣,忽然看到一個細節,連忙回頭告訴劉挖挖別數了。劉挖挖問我為啥,我指了指那具屍體道:“你們再看看,那不是咱們中國人,是黑人。”劉挖挖和小空姐一起湊過去,腦袋砰地撞到一起。劉挖挖腦袋大,頭殼硬,小空姐被他撞得疼了,眼淚汪汪,咬著嘴唇退到一旁去。

  又一道雷光閃過,這下連劉挖挖也看明白了。這位黑人兄弟大概是“死不瞑嘴”,掛在襟翼上時嘴是張著的,被吹得凍起來了。一副大白牙顯得特別明顯,跟黝黑的膚色、紅色羽絨服形成了鮮明的三色對比。

  劉挖挖雙肩垂下,長出一口氣:“管他是白人紅人還是黑人,只要不是我管的屍體,就不是咱的責任。”我眉頭一皺,說:“什麼人也不行啊!這哥們兒起碼得有百八十斤,就這麼掛在飛機上,會干擾平衡,影響飛行。”

  劉挖挖把視線從舷窗轉回來,兩個肥厚的手掌一拍:“老馬,別浪費時間了,這幾千米的高空,咱們不可能爬出飛機去摘掉他吧?還是先管中國人,再去管黑鬼。”

  “注意你的用詞,是黑人兄弟。”我嚴肅地糾正他。劉挖挖改口道:“好好,咱們各退一步,黑鬼兄弟。先讓他晃蕩一會兒,咱們先安撫安撫前頭的兩百多位階級弟兄吧。”

  他說的也有道理,比起外面那位掛在機翼上的黑人兄弟,確實是艙內兩百多行將詐屍的死人更麻煩。我深吸一口氣,問道:“怎麼弄?”

  劉挖挖撅著屁股從座椅底下拖出一個陶瓷罐,是一大罐硃砂。他用手裡的鋼叉攪拌了一下,抬頭沖小空姐打了個手勢。小空姐從兜裡掏出一瓶香水,一臉不捨,跟拿防狼噴劑對付流氓似的,衝我噴灑了幾下。我聳動鼻子,發現正是登機時在他們倆身上聞到的氣味。

  “這叫雨後花園,法語叫Jardin Humide,兼有辟邪、鎮陰的功效。趕屍的時候,都得在身上抹點這個。”劉挖挖解釋說,“要不然你身上生氣太強烈,在屍體旁邊待久了,它們就會躁動不安。”

  “這香水可貴了,法國原裝貨。如果不是國家出錢,都買不起。”小空姐得意地說。

  “合著你們不是用祖傳秘方啊?”

  “不能故步自封,要合理利用國外先進技術。我們試了十幾個國家的幾百種香水,發現這種香水辟邪效果最好。”

  “人家沒問你們要專利費?”

  “我還摻了點艾草和菖蒲精,所以算半國產貨。”

  劉挖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指頭伸進硃砂罐,攪拌了一下,然後讓我把上衣扣解開。我問他幹嗎,他指指自己胸口:“給你畫個保命的玩意兒。”我看了眼小空姐,小空姐撇撇嘴,一臉不屑地把臉別過去,欣賞旁邊一排幾個屍體的模樣——這讓我自尊心多少有些受損。

  劉挖挖一邊絮絮叨叨唸咒語,一邊用指頭蘸著往我胸口寫。他畫了幾筆,說國徽太複雜來不及畫了,給你弄個陰陽魚吧,也有鎮護的功效。我低頭一看,看到胸口有一個像兒童塗鴉一樣的圓圈,中間歪歪扭扭多了一道暗紅線段。他站開幾步歪頭端詳一番,湘嘖了一聲,伸出指頭又修改了幾筆,再退回去看,還是覺得不好,再西航想改,我胸口已經亂七八糟紅污一片了。劉挖挖一臉歉意:“今班沒發揮好,陰陽魚畫得不太像,給你改一個大眾車標吧。”

  “喂!別扯淡了!”

  劉挖挖一臉嚴肅:“這可不是亂講的。大眾車標是上V下W,加到一起就是威武二字,古代公堂上衙役們喊的,一鎮奸惡之徒,二鎮陰祟之鬼,可不是信手胡畫的。”

  他好不容易給我畫完了,又在罐子裡抓了一把硃砂,交到我手裡:“這架飛機是三級客艙配置,頭等艙是每排5座,公務艙每排6座,經濟艙每排7座,左右兩條走道。待會兒你在右邊,我在左邊,一人一道慢慢往前走。你看到有哪具屍體站起來了,就走到他座位前,用右手弄些硃砂點住它的人中,左手去按它的腰眼。它就會重新坐下去了。你再檢查一下頭盔裡的符和安全帶上的縛仙索。”

  “那它要是不坐下去呢?”

  “那說明它已經站硬了,你就從後頭踹膝蓋窩——看過一些城管執法吧?”

  劉挖挖做了一個狠踹的姿勢,連表情都學得很猙獰。我心中暗歎,想我堂堂一個商人,居然淪落到學城管的地步,還他媽對死人野蠻執法,真是不像話。劉挖挖看我聽明白了,比了個大拇指:“注意我的手勢,豎立大拇指是一切OK,食指是有情況,無名指是需要幫忙,小拇指是緊急救援。”

  “那中指呢?”

  “意思是操你大爺,什麼場合會用到,你自己會領悟的。”

  交代完以後,劉挖挖一指小空姐:“你,去把空調再調低點,然後在廁所門口看住,別讓裡面那仨竄出來;再順便準備兩杯冰水,調點硃砂漿備用。”

  我偷偷問他:“怎麼她不跟我們一起行動?”

  “女人的體質偏陰,不能跟屍體待得太久。”劉挖挖大聲道,然後把腦袋湊過來低聲對我說,“那小姑娘笨手笨腳的,膽子還小,讓她在廁所門口看著吧,萬一咱倆困在前頭,她還能照應一下。再說那廁所裡的三具屍體,鎮壓的法器不夠了,就暫時鎖在裡頭,也得有人看著才行。”

  小空姐不知道聽到說話沒有,白了劉挖挖一眼,去後艙調空調去了。這姑娘除了一驚一乍以外,其實膽色還真是了不得。仔細想想,能讓她一個人來管這種包機,肯定不是普通角色。

  我們倆一手一把硃砂,站到過道門口。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前頭自動起立的屍體比剛才多了幾具,而且還有兩具主動坐下的,說明形勢正在惡化。

  我們對視一眼,劉挖挖說:“咱們準備動手吧!”我嗯了一聲,正要邁腿前進,他忽然伸出手,“啪”地拍了我脖頸一下。我一愣,問他幹嗎,劉挖挖說這是趕屍匠趕屍前的儀式,叫驚魂掌。趕屍之前,趕屍匠都會拍後脖頸一巴掌,活人脖子軟,死人脖子硬,很多人如果沒死透,這麼一拍就能喘過氣來。我聽完以後沒客氣,也狠狠給了他一掌。

  儀式搞完,劉挖挖一口濃痰吐到飛機地毯上,晃晃手腕,向前踏了一步,整個人立刻變得淵渟嶽峙,連身材都高大了幾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踏前一步,發現小腿肚子居然有點抖,這才意識到其實我怕得要命。

  “老馬,你害怕了?”劉挖挖斜過眼來問。

  “嗯……原來以為不怕,不過事到臨頭,呵呵。”我實話實說。劉挖挖爽朗一笑道:“其實死人沒什麼好怕的,那不過是一堆不再進行能量交換的碳水化合物而已。什麼殭屍啊屍魃呀粽子呀,都是沒根據的封建迷信,我們趕屍的從來不信。”

  我望著前頭此起彼伏的屍林,覺得胃有些微微抽搐,勉強笑了笑:“聽你這麼說,應該沒什麼風險吧?”

  “沒風險,一點都沒有。他們已經被我定住了,折騰不出大動靜,你不用擔心。”

  “那要是他們沒定住呢?”

  “那他們會襲擊最近的活人,而且一咬即死,很痛快,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劉挖挖看我臉色急遽蒼白,哈哈大笑道:“我開玩笑的。”我問:“說清楚點,哪部分是開玩笑?是襲擊活人,還是一咬即死?”劉挖挖答:“是‘很痛快,你更不用擔心’那部分。”

  “……你這是算安慰我嗎!”

  “別廢話了!想活命,就趕緊上!”劉挖挖邁步衝了過去。我一咬牙,心想老子連八寶山都進去過,還怕你們這些小鬼?一股熱血湧上來,我朝前猛然衝去,很快便發現自己置身於無數的屍體之間。這些屍體像是睡著了一樣,在座位上保持著僵硬的姿態,表情灰暗而無生氣,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格外詭異。

  按照事先的分佈,我負責右側過道,包括過道左側的E座和右側的F、G座;劉挖挖在左側過道,負責A、B、C、D四個座位——畢竟他是專家。我一眼掃過去,看到距離我最近的第16排F座有一具站立起來的屍體。

  它從後頭看跟活人區別不大,可那個背影卻特別死氣沉沉,站得筆直。我慢慢走過去,站在17排過道邊緣,試圖伸手去摸它的肩膀。就在我的手指即將觸到它時,它突然脖子扭動,把半張僵硬的臉轉了過來。

  我這一下驚得非同小可,拚命沖劉挖挖揮舞小拇指,揮舞了半天才發現,在這種光線之下,別說他,連我自己都看不太清,這套手勢根本就是唬人的。我索性大喊起來,劉挖挖的聲音從那邊傳來:“老馬,別怕,那是屍體常見的肌肉收縮,不是詐屍。”

  我提心吊膽地瞪了半天,發現那屍體除了轉頭以外也沒別的動作,這才又壯起膽子,回憶著劉挖挖教我的手法,先用硃砂點其人中,再按腰眼。說來也怪,這麼一按,這屍體立刻就坐回去了,跟觸發了什麼彈簧似的。我暗自鬆了口氣,把它的頭盔正了正,安全帶繫好,就差問一句先生您喝什麼了。

  趕屍和做愛差不多,一回生兩回熟,一開始戰戰兢兢覺得是多大的事兒,幹得多了,也就不覺得緊張了。還是不斷有屍體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越干越熟練,哪有屍體站起來,我就挺著畫有大眾標誌的胸膛跑過去把它按回座位。在接下來的十分鐘裡,我來回奔走,一共按下去十八具屍體,其中有兩具是已經僵硬的,需要用腳去踹。

  說實在的,這種行為讓我回憶起從前的一個以地鼠為主題的遊戲……

  我很快發現一個訣竅:只要把屍體身前的小桌板放下去,擋在胸前,它就肯定站不起來了。掌握了這個訣竅以後,我的工作量大減,被我按過的殭屍,絕對不會死灰復燃。就這麼折騰了約摸半個小時,我負責的區域幾乎沒有屍體再站起身來了。我劇烈地喘著粗氣,心想這他娘的根本就是體力活吧。

  我抬頭朝左邊看去,發現劉挖挖沒了,心中一驚,再回頭一看,發現他早跑到尾艙那兒歇著去了。我有點不高興,我算是義務勞動,他一個正主兒反而偷懶,這成什麼話!我轉頭回到尾艙,質問他怎麼回事。劉挖挖說他那一片結束得早,所以先回來喝點東西。我抬頭望了一眼,確實左側區域也沒有屍體站起身了,整個機艙恢復了剛登機時的平靜。小空姐遞給我一瓶冰過的礦泉水,我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把領口扯開,他的硃砂裡不知摻了什麼東西,弄得我胸前很癢。

  “這就算是結束了吧?”我問。

  劉挖挖笑瞇瞇地拿起他的礦泉水瓶,跟我碰了一下:“對,辛苦老馬你了。”我長出一口氣,癱坐在座位上,覺得這一切真是不可思議。

  “這些屍體,到底是什麼來歷?”我剛才打地鼠的時候注意到,大部分屍體,都是20歲到40歲的壯年男子,沒有女人和兒童。劉挖挖道:“我猜這都是咱們在那個小國的一支施工隊。”

  “你猜?”

  “對。我們這個職業,只接受命令,從不問緣由。公司讓我們趕多少屍,從哪裡趕到哪裡,我們就照做,至於為什麼,從來不問,問了也沒人告訴我們。不過理由嘛,猜也猜得到,誰家裡人要是客死國外,都想先看看遺容再火化,肯定比骨灰要有人情味。現在跨國運屍體的手續又麻煩,所以公司就派趕屍匠把屍體趕上飛機再運回去。外國人哪知道公司還有這麼一手,也不知道趕屍的屍體算不算死人,正好被我們趕屍的鑽了法律上的空子。”

  “你們業務還挺繁忙。”

  “嗯,涉外特別機構嘛。我們業務範圍可廣了,什麼捉鬼堪輿,尤其是涉及國外的,都歸我們管。就拿上回來說吧,北京有位高官也不知怎麼惹了只厲鬼,纏在他身上,說十二個時辰之後的午夜三更,準時出來取他性命。那鬼誰也收不住,潭柘寺的老和尚——就是電視上主持過‘今日說法’的那位——做了多少法術都沒用,最後把我們找去了。”

  “喲,你們法力比人家還高深?”

  “法術是人家牛逼,可是我們有辦法啊。當時我們一聽情況,就給那位高官買了張機票,一竿子飛到紐約。等到那鬼掐著午夜三更跑出來,恰好是人家美國時間正午十二點,這個不懂時差的倒霉鬼就直接被陽光化成了飛灰。”

  說到這裡,劉挖挖擺出一副高人面孔,望著前方淡淡道:“所以說,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發展,以前無解的難題,現在都能解決。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劉挖挖指了指胸口的標誌,一臉肅穆。

  小空姐斜靠著廁所門,插嘴道:“劉總,那是你的職業,別把我算進去好伐?我是臨時被調來做乘務的,跟你們這種大屍人不一樣。”

  “你一個人敢做兩百多屍體的乘務,很不簡單啊。”我由衷地欽佩。

  “這一點都不難啊。不投訴、不吵鬧,不要任何東西,也不刁難人,這種模範乘客去哪找啊?只要你膽子稍微大點,真的沒什麼困難。”小空姐鼻子都快翹上天了。

  “萬一詐屍了呢?你怎麼辦?”我有意逗她。

  “有劉總呢。”

  “你們劉總萬一解決不了呢?”

  “不怕,我戴著個金佛,白雲觀開的光,可吉利了!”小空姐特自豪地從脖子上拿出一條金佛項鏈,秀給我們看。我和劉挖挖大笑起來,搞得小姑娘莫名其妙。笑過以後,我忽然感覺到強烈的倦意,整個人鬆弛地靠在座椅上,想睡一會兒。我頭一歪,忽然又瞥到了機翼上掛著的那黑人兄弟。

  老問題再度浮現:他是怎麼跑到那裡去的?

  我聽一位機長說,以前曾經有過類似的案例。有人偷偷爬到飛機的起落架上,藏身在起落架艙中,試圖矇混過關,結果被凍死在裡面。可是,無論這位黑人兄弟藏到哪的艙門裡,也不可能被掛到後緣襟翼上。

  從他懸掛的姿勢來看,明顯是從機翼上方滑落的。而懸掛的位置,是右翼的裡側襟翼。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唯一的可能是,這位黑人兄弟在起飛的時候,攀到了飛機的頂部,因為那上面沒什麼固定的地方,結果在飛行時不慎被氣流吹落,從機身掉到機翼,然後被襟翼鉤住,吊死或凍死在那裡了。

  如果想偷渡的話,藏進貨艙是相對比較安全的選擇。可他卻選擇了爬到飛機頂上,這明顯不像偷渡,反而更接近窺視。那個非洲小國靠近熱帶,地面溫度三十多度,這個黑人兄弟卻穿著羽絨服,明擺著是事先做了隨飛機升空的準備。

  他想窺視什麼,不言而喻……

  想到這裡,我臉色變得凝重,覺得自己被捲入什麼國際事件中來了。我趕緊對劉挖挖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劉挖挖聽完以後也收斂起笑容,低頭沉思起來。

  沒過多久,他突然猛拍大腿,全臉的麻子都開始抖動抽搐,像收不到信號的電視屏一樣。我問他怎麼了,劉挖挖卻抓住我的手:“你剛才,一共按下去幾具屍體?”

  “十八具啊。”

  “哪排的你還記得嗎?”

  小空姐及時地遞過一張座位佈局圖,我拿紅筆做了標記。劉挖挖拿著圖越看表情越緊張,他也拿起筆在上面點了幾個黑點:“你看看,這是我發現屍體站立的位置,和你的有什麼不同?”

  我在公司天天看表格與報表,所以一眼就看出其中古怪之處:劉挖挖在左側一共處理了八具屍體,而且分佈很均勻,前中後都有;而我處理的屍體一共十八具,卻集中在12到16排靠右舷窗的F、G區域裡,其他地方只有零星幾起。

  而這個區域的機身外側,正對著的恰好是後緣襟翼與懸掛其上的黑人兄弟……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劉挖挖沉聲道:“自古以來,趕屍最忌諱的事,是撞屍。行走在路上的屍體,假如撞見新死之人,就會產生煞氣衝撞,發生屍變。所以我們趕屍的時候,墳地、葬禮和醫院這三個地方,都是要早早繞開的。”

  “你是說……那位死在外頭的黑人兄弟,對機艙裡的這些屍體產生了煞氣衝撞,所以越靠近右側機翼的機艙座位,起屍變的屍體越密集?”

  “對,我開始以為那些屍體站起來,只是因為法器鬆脫,現在看來……都是這黑鬼鬧的。”劉挖挖恨恨瞥了眼外頭,咬牙切齒。

  “咳……是黑人兄弟。”

  “兄弟個屁,他現在早死了,可不就是個黑鬼麼!”劉挖挖怒道,“而且他媽還是個厲鬼!”

  順著他的手指,我看到那鮮紅色的羽絨服,心中一寒。劉挖挖道:“北方屬水,色為黑;南方屬火,色為赤。這黑人穿著紅棉襖死在這裡,正是個水火不容之勢,只怕比平時的厲鬼還要凶險數倍……”

  他的手顫抖著,幾乎拿不住礦泉水瓶,他費了半天力氣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跟它煞氣衝撞,只怕這些屍身當中,會撞出一個屍王。”

  “那我們怎麼辦?”

  “快……你把你護照給我,告訴我你出生的時辰,我給你算算,看憑你的八字,能否扛過這劫。”

  我手忙腳亂地開始翻護照,這時小空姐發出一聲淒厲的驚叫:“有東西……有東西走過來了!”

  在我們眼前的右側通道上,一個人影正緩緩朝著後艙走過來。在它的兩側,小桌板發出辟里啪啦的碎裂聲。它所到之處,屍體紛紛起立,彷彿看到部級領導的副處們。

  我和劉挖挖同時比出了中指。

《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