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已經全黑了,接人的司機還不見蹤影,石燕驚慌地問:「他是不是叫我們在這裡等?你有沒有聽錯?」

    「我沒聽錯,他是叫我們在這裡等的……」

    「那他怎麼還沒來?是不是我們……錯過了?」

    「應該沒錯過,我們是提前到這裡來的。」黃海安慰說,「可能司機有什麼事耽誤了,這附近也沒有電話可打,還是我們自己往車站走吧。」

    「什麼車站?」

    「我查過這塊的公車線路圖,是八路車,開到晚上十點,我們走出去,應該還能坐上八路車,然後我們到鐘樓那站轉四路就可以把你送回家。」

    黃海的聲音很鎮定安詳,讓石燕放心了不少,她讚賞說:「你真聰明,來之前就知道查一下公車線路,不然的話,我們肯定……迷路了……」

    「不會的,我們可以一路問出去……」

    「但是出了這塊就沒什麼人煙了,我們去問誰?」

    「你別怕,有我在這裡,肯定不會讓你有什麼閃失的……」

    得了他的許諾,她覺得安心多了。也是的,又不是她一個人單獨走夜路,還有一個保鏢呢,怕什麼?她還是第一次認識到男生可以派這麼大用場,以前好像從來沒感覺需要他們一樣。

    他們兩人開始往公車站的方向走,石燕有黃海在身邊,一點不覺得怕,但是她的高跟鞋很不配合,走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腳後跟疼起來了。平時她穿的鞋跟比這還高,連逛商場都是高跟鞋上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時的路比較平,或者那時的鞋比較軟,反正今天走得很不順利,地上坑坑窪窪的,到處是小石頭,她不是這裡拐一下,就是那裡一個趔趄,要不是黃海一直全神貫注地照顧著她,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她可能摔了好幾跤了。

    剛開始黃海拉她一下,扶她一下,她都有點尷尬,臉也紅了幾次,但次數多了,又沒外人看見,似乎就不那麼尷尬了。後來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有點故意東倒西歪了,而黃海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扶住她的手停留得越來越長了,到最後竟然扶著她的胳膊走起來。

    她裝著沒注意到黃海在扶她,一邊走,一邊抱歉,說不該穿高跟鞋。黃海彷彿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扶著她,也是一邊走,一邊抱歉,說不該把她拖到這裡來採訪。兩個人走了一路,道歉了一路。越走,石燕的腳後跟越疼,肚子也越來越餓,速度越來越慢了。

    黃海建議說:「我背你吧。」

    「那怎麼行?你也是又餓又累……」

    「我沒事,只要你不……見外,我背你……」

    「不行不行,我這麼重,你怎麼背得動?」

    「你沒試,怎麼知道我背不動?」

    石燕想了一陣,還是拿不下面子讓他背,只說:「我不是走不動,而是鞋把腳打痛了,我脫了鞋走吧。」

    黃海急了:「那怎麼行?這地上高低不平的,到處是碎石,你打赤腳,把腳劃傷了怎麼辦?即便不劃傷,赤腳走路也會把腳底磨破的,還是我背你吧!」

    她想到讓他背就得讓自己的胸伏在他背上,他的手說不定還得兜著她的屁股,那多難為情。再說他能背她多遠?

    她堅持不肯讓他背,他說:「那就把我的鞋脫給你穿……」

    「那怎麼行?你的鞋那麼大,我怎麼穿?再說你赤腳走路也不行……」

    最後他提議說:「那我們往回走一點,到哪個礦工家裡去買雙球鞋給你穿吧,不然的話,你肯定走不到車站那裡去了。」

    她想了想,好像只有這個辦法了,於是跟他到礦工家裡去買鞋。他花了八塊錢買了一雙破舊的球鞋,比她的腳大了不少,但至少解放了疼痛的腳後跟。她腳下拖著那雙大球鞋,而他則把她的高跟鞋穿在手上做走路狀,兩人忍俊不禁,嘻嘻哈哈地往前走,終於趕在八路車收班之前坐上了車。

    他們在鐘樓那站下了車,黃海看看表,說:「現在離四路車收班時間還早,我們也都餓了,不如就到對面餐館裡吃點東西,我再送你回去。」

    她想想也是,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回到學校也沒什麼東西吃,於是就跟他到對面餐館去吃飯。兩人剛在餐館坐下,就聽到有個女聲叫道:「石燕,這麼晚還在外面逛街?」

    她一驚,循聲望去,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坐著她的同班同學姚小萍,正站起身,從人群裡往她這邊擠來。姚小萍原來是下面一個縣中的老師,工作好幾年了又考出來讀師院的,所以年紀比她們應屆畢業生大,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平時都是以「老大姐」自居,班裡那些女生感情上有了麻煩都是跑去找姚小萍討主意,而姚小萍從來不吝嗇自己的建議,專愛替人出謀劃策。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怎麼會在這裡,但她直覺地感到今天要出漏子了,這麼晚了,她還跟一個男生在外面吃飯,姚小萍肯定會把黃海當她的男朋友。這姚小萍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廣播」,差不多就算得上「愛情熱線」了,她知道了班上同學愛情方面的新聞,肯定會通過她的熱線廣為傳播。

    石燕想裝做跟黃海不認識的樣子,又怕傷害了他。她還沒想好怎麼應付,姚小萍已經到跟前來了,一同過來的還有一個男人,大概是姚小萍的丈夫。有一會兒,四個人都沒吭聲,姚小萍和她丈夫都使勁盯著黃海看,還不時地看看石燕,彷彿在衡量兩個人配不配一樣。

    最後姚小萍打破了沉默,說:「這位是誰呀?石燕你也不跟我們介紹一下。這是不是你那位名校男朋友?」

    石燕狡辯說:「你不也沒給我介紹這位嗎?」剛說完,她就感到自己做了一個很不恰當的比喻,這不等於承認黃海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嗎?而且她還怕黃海知道她平時是拉著他的大旗在做虎皮的。

    她正在那裡難堪,就聽黃海說:「你看我像名校生嗎?名校熟還差不多。」他開了這個玩笑,解釋說,「我是她高中同學,現在在D市鋼廠上班,她父母讓我照顧她的,我約她出來吃個飯……」

    姚小萍好像如釋重負似的「噢」了一聲,脫口對石燕說:「我也是在想這肯定不是你那位『憨傻』的名校男友……」然後對黃海說,「你跟她是高中同學,那不是H市人嗎?怎麼跑這裡來上班?」

    「我家是這裡的,我那時是在石燕她們學校借讀,她父母給我關照不少……」

    石燕吃驚地發現黃海撒起謊來還像模像樣的呢,前因後果,滴水不漏,真是「現編不過夜」。

    姚小萍好像真的把黃海當高考落榜的鋼廠職工看待了,安慰說:「在鋼廠干挺好的,聽說鋼廠工人福利很好。像你們這樣工傷的,可能勞保金很高吧?」

    「嗯,」黃海一本正經地跟姚小萍談勞保,姚小萍終於滿足了好奇心,準備打道回府了。

    等她走遠了,石燕低聲問黃海:「你怎麼說是……鋼廠職工?幸虧你還知道鋼廠一點情況,不然豈不是……露了馬腳?」

    「不知道鋼廠情況怎麼會撒這個謊呢?」他開玩笑地問,「你那個名校男友是不是以前我們班的?」接著他就猜了好幾個以前的同學,但石燕都否定了。她覺得他心裡跟一面鏡子似的,肯定知道所謂「名校男友」就是他,而且知道她不想讓班上同學看見她的「名校男友」,不然他怎麼會謊稱自己是鋼廠的?

    她非常不安,覺得自己肯定給黃海留下了一個虛偽而且虛榮的印象。還好,黃海很快就放過了這個話題,轉而談起了採訪的事:「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五花肉』把那個底稿買來,不然的話,走露了風聲,讓別人弄去就麻煩了。」

    「明天早上?多早?」

    「明天你就不用去了吧,已經耽誤你很多時間了,而且你的腳……明天肯定不能走路。要不要上點藥?」

    「不用,你哪裡有看到過穿高跟鞋打破了腳還要轟轟烈烈上醫院的?」

    「但是你明天還要上課,怎麼走得動?」

    「沒事,我明天換雙鞋就行了。」

    「對不起,害你把腳搞傷了……」

    「這怎麼怪你呢?是我自己要穿高跟鞋的,你還專門問了這一點的……」她岔開這個話題,問,「如果你拿到了那個底稿,你準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這種採訪調查一般是不受歡迎的,不光那些肇事的頭們不歡迎,有時連當事人甚至受害者都不歡迎你,因為他們已經跟現狀達成了協議,不想得罪單位領導,免得把一點既得利益也弄丟了……」

    「那你怎麼辦?」

    「我盡力而為。」

    「其實『五花肉』挺可憐的,如果這事落到我頭上,我……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我們應該想辦法幫她……」

    「你真是個好……心人,」他定定地看著她,說,「我也覺得她挺可憐的,我也想幫她,如果最後的調查結果不是礦上的責任,而是她丈夫的責任,我估計礦上是不會幫她的。」

    「那怎麼辦?」

    「那我……就跟她結婚……」

    她差點跳了起來:「什麼?你瘋了?跟她結婚?她多大,你多大?她的兒子都快要有你大了吧?」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