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平靜的日子

    陰雨連綿的夜晚,一座被老百姓稱做鬼山的原始森林,陰霧瀰漫,轟隆聲、慘叫聲、樹木折斷的脆裂聲、動物恐慌的驚叫聲,混雜在一起,經久不散。

    自從七年前,每到深夜,尤其是無月陰雨夜,森林都會不時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附近城裡的老百姓驚了,怕了,沒有人再敢涉足這個地方。

    樹叢密佈、籐蔓叢生的森林中,隱藏著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山洞。洞裡幽深昏暗,瀰漫著死亡的腐敗氣息。洞穴深處不時傳出怪異的淒鳴慘叫,並順著洞穴擴延出去,劃破長空,形成一陣陣悚然的鬼哭狼嚎,陰森而又詭異。

    洞穴之中突然歸於寂靜。叢林裡幽幽暗暗的,火光乍亮,黑影鬼魅,一人握著火把步入黑漆漆的洞穴,火光閃過處映出一張佈滿了皺紋的醜陋的老臉。

    老頭沿著石頭甬道走到一面石壁前,他輕輕轉動著石壁上的一盞古銅油燈,極有規律地轉動。只聽「喀喀喀喀」幾聲,那方石壁竟然兩邊破開,露出了另一翻天地。

    老頭走進去,十分熟練地挨個點燃石室裡的數根火把,陰寒的室內立時明亮了起來。這個石室簡直就是一個血紅的人間煉獄,眼前不足50平米的石室之中竟默默的躺著近百餘具屍體,無一例外的全是僅著褻褲的年輕男子。有的男子像是被烈火焚燒過一般,已經變成一截黑碳;有的男子像是被寒霜侵蝕一般,皮膚的表面已經結冰,僵硬成石;還有的男子則是頭部血肉模糊,明顯是不堪忍受痛苦而撞壁自盡。

    老頭掃視四週一圈,一言不發地東翻翻、西翻翻屍體,像是在找些什麼,可不到半個時辰,他竟頹然沮喪地跌坐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熬過?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能過的了這一關?」老頭的眼中閃過一絲狂亂,整張臉在瞬間變得猙獰恐怖,那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不行,還要多抓一些人,我的日子不多了,等不了……」

    老頭喃喃自語著,正當他起身想步出石室時,他彷彿聽到有微弱的呻吟……

    「……唔唔……不能……死……啊啊……不能……」

    這呻吟,這痛苦的呻吟,此時,給老頭帶來了巨大的希望。他慌亂地衝上前,順著呻吟聲,扒開一具有些潰爛的屍體一看,一名男子蜷縮在暗處,從頭到腳血跡斑斑,全身沾滿了污泥和土跡,身上的褻褲破爛不堪,右腿上被利器所傷的傷口鮮血淋漓,怵目驚心,那是男子為了不讓自己失去意識而自殘身體的結果。

    老頭將男子的身子扳正細瞧,一張俊美的臉龐隱忍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兩眼緊閉,唇畔不時蠕動顫抖,一動不動,沒有絲毫氣力,任由老頭擺佈著。

    「終於成功啦!成功啦!」老頭的臉上顯著藏不住的喜悅,大聲喊著笑著,覆蓋了下方隱隱約約夢吟般地呢喃:「……駱……駱……」

    「哈哈哈哈……哈哈…」從洞穴中傳出的陣陣乾笑聲,久久迴盪,響徹整個森林。

    **********

    「不要!不要……啊啊……」

    冷落心碎的低泣,無助的囈語,驚嚇地從猶如黑暗深淵般的噩夢中逐漸清醒過來。夢中的一切在她清醒的那一剎那遺忘在了腦後,同兩年來每一個夜晚一樣,她都不記得她夢中的一切影像,只有醒來後殘留在臉頰上傷心的痕跡。

    冷落掀動眼睫,忽扇忽扇的,眼前模糊的景象日益清晰,這裡是……哪裡啊?她沒死嗎?

    她試圖直起身子,可渾身散架般的疼痛讓她感到呼吸困難,頭腦沉重,只能失敗地跌回床上,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砰——」

    一人影破門而入,瞬間躍上床榻,撐起她的身子,用掌抵住她的後背,一股暖暖的熱流緩緩流進了她的身體,須臾之間,她剛才強烈的不適感開始舒解起來,臉色漸漸變得紅潤。

    治療中,冷落微喘著氣,睜著迷濛的雙眸掃過週遭,外面的陽光透過床邊的窗欞直射進來,照得人身上有一種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覺。

    這是一棟簡單的竹屋,屋內收拾得十分整潔,只有一些簡單的擺設,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張床和一個櫥櫃。

    抵著自己背部的手一離開,冷落便無力地重重向身後一躺。在她後仰的同時,一道黑色的小小閃光,從她視線的邊緣掠過,躍離床面,立定在榻前。

    冷落不自禁地猛眨雙眼,不敢置信地側望著眼前人。

    一個小男孩!?

    眼前這個一身黑衣裝扮的小男孩,最多不過十歲,秀麗可愛的五官如同完美的日本人偶般精緻,渾身隱隱流露著一股頹廢的傲然魅力,那種末代貴族墮落的氣息,有點熟悉……對了,這個小男孩會令她想起那傳說中的墮落天使路西法,那個被貶下天界的撒旦。想到這,冷落不由得撲哧一笑,這可能是縮小版的路西法吧,他長得也太虛幻了……

    不對!難道她其實已經死了,這男孩就是來接她下地獄的使者?她可是從萬丈高的絕崖直直墜落的,怎麼可能不死?自己又不是超人,會飛!

    冷落瞬也不瞬端視男孩良久,男孩竟動也不動任由她上下打量。他面部無表情的神態,連人類最起碼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平靜似水的冰眸,無半分漣漪起伏;鬼魅的身手,詭異的讓人可怕,絕對與他的年齡不相符。他整個人超成熟,超嚴肅,猶如大人帶了一張小孩的臉,她愈發肯定這個男孩不是人類!

    男孩的長相徹底擾亂了冷落的認知,她倏地渾身一抖,萬般滋味湧了上來,說不清是期待、抗拒還是畏懼,啟口問道:「我死了?」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不確定的聲調。

    一聽這話,男孩愣了一下,彷彿沉思,靜默片刻,好似找到了答案,嘴角微微扯動,吐出一個字:「燒。」可愛稚嫩的幼聲,硬邦邦、冷冰冰。

    冷落眸中閃過了一絲驚詫。什麼?騷!?他罵她騷?!

    她隨即扭動起身子,想要站起來和他理論。

    「靠。」

    KAO?!

    冷落突的一僵,瞠大雙目,一秒、二秒、三秒,表情從意外、錯愕到發怔,最後轉為慍怒,雙眸狠狠瞪視著他,好似要噴出火焰一般,衝著他喊道:「你幹嘛罵我?你罵我『騷』,我還罵你『賤』呢,你『KAO』我,我就『操』你!」

    一瞬間,男孩如冰雕的面容竟有了波動,錯然、困惑、無辜、不解的表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隨後,伸出手覆在她的額上,然後又扶著她,讓她的上半身靠在床背上,將被子拉上去蓋住她的雙肩。

    冷落迷糊了,他這是在幹什麼?一會兒看自己發燒了沒,一會兒又讓自己靠在牆面……等等,「燒」?「靠」?此燒非彼騷,此靠非彼KAO。哎呀!怎麼會這樣?她驀然領悟,自己竟出了這麼大的糗!

    冷落感到尷尬不已,忙以笑掩窘,略帶歉意的說:「小弟弟,我不是有意要操你……啊,不,我操你是我的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操你……啊——我在說什麼?」

    冷落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頭,自己怎麼搞的,說話顛三倒四的?而男孩則被弄得不知雲裡霧裡,一臉迷惑,他不明白操是什麼意思。

    「你……你明白我剛才在說些什麼嗎?」冷落小心地試探道。

    男孩搖頭。

    冷落偷偷地鬆了口氣,暗自嘀咕著,「不明白就好,不明白就好。」都被她操了三四遍了,聽的人竟會不明白,如果這話是向著她自己,她准抓狂,上去咬人。

    對了,她最開始是問什麼來著?被他一攪和,都忘了。可下一秒,當她瞥見他的臉,又想起來了,因為他長了一張死人臉。

    「我已經死了,對不對嗎?」

    「不。」

    不?不對?那就是……

    她沒死!

    冷落吃驚地摸摸自己的身體,感到臂膀疼得厲害,胸口雖然悶悶的,但是有感覺、會痛……這表示她真的活著!她竟然沒死!

    遲鈍!有夠遲鈍!醒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她的心頭突地有種奇怪的感覺,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以為自己會誘殺式襲擊中招加上墜下絕崖墮地然後死去,結果自己竟是怎麼也死不了的小強。

    冷落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般的苦笑,她活著究竟是福大?還是福薄?為什麼所有的事情總是不能如她所願?這很悲哀,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或許還是。

    「是你救我的嗎?這是哪兒?你父母呢?就你一個人?」

    「是。」靜默三秒,「山。」再靜默三秒,「沒。」又靜默三秒,「對。」

    冷落登時目瞪口呆,嘴巴大張,半晌說不出話來,下巴差點因此脫臼,沉鬱的心瞬間舒緩,不禁莞爾一笑,「你幹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扮酷嗎?」

    「累。」男孩面無表情地回答。

    「……」冷落滿眼驚愕,無語,有生以來第一次徹底的無語。累?這世間竟會有人覺得說話累?古今中外他絕對是第一人,而自己卻恰恰是個話多得不能再多的人。

    突然她開始撫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如果她和他生活在一起,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有意思!有意思!

    笑到沒力,冷落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迎上男孩一本正經又嚴肅的黑眸,她極力忍住再次大笑的衝動,表情扭曲的開口:「有趣!有趣!你這人還真是有趣!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靈,」三秒後,「亦,」又三秒,「軒。」

    冷落和他漠然對視了近十秒,確定他的名字只有三個字而沒有第四個字後,眼珠子一轉說道:「靈亦軒?不錯不錯,以後姐姐就叫你小軒好了。」瞧,這招叫霸王硬上弓,輕而易舉收了個悶悶的弟弟。

    靈亦軒深潭似的澄澈潔靜的眼眸裡蕩起了一波漣漪,直定定的瞧著她一臉得意的笑樣兒,一言不發。他揀了一個大麻煩!

    望著靈亦軒那張幼嫩淡漠的臉,冷落快樂的表情底下掠過一絲晦暗,她驀地掀開覆在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身子微晃,她連忙伸手扶住桌角,穩住身子。而站在一旁的靈亦軒只是靜靜地看著,一點也沒有要扶她的意思。

    待天旋地轉的暈眩感漸漸消退,冷落長吁了一口氣,打著赤腳往門扉走去。

    這……這究竟是哪兒?

    她頓時傻眼了,輕倚著門欄,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大片大片青翠的竹葉,大片大片蔥鬱的竹林,滿眼儘是看不完的綠,綠得清新而秀逸,綠得明媚而鮮活,天邊彷彿也染上了一層水晶般透明的金綠色,蘊著一種攝人心魂的魅力。

    冷落邁出竹屋,踱步其中,陽光透過竹林斜斜灑落,光影映照在肌膚上,似有似無的暖意。

    突然,一陣清風拂過,竹林由靜轉動,滿是層層疊疊的竹浪,青翠的竹葉漫天飛舞,蕩著淡淡飄香。冷落緩緩閉上眼,微微張開雙臂,輕輕的吸著竹林獨特的清香,輕輕的……

    一片沉寂,一片靜默,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緩緩的,潺潺的,耳邊好似有水聲流動,細微到幾乎不可聞。她圓睜起大眼努力向四周眺望,發現竹屋的後方竟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泊的上空飄揚著絲絲縷縷水氣似的輕霧,有若一襲輕紗,為小巧可愛的竹屋籠上一層溫柔的細緻。

    湖泊邊一隻飛舞的彩蝶引起了冷落的注意,它飛著,飛著,彷彿是在她的眼前炫耀著它的美麗,當她試圖觸摸它的翅膀時,它又機靈地從她的指縫間溜走了。

    美!美!實在是美!這裡的一切都是讓她如此的喜歡,就像儲存在她記憶深處那些經典影片中的唯美場景,有種虛假而不真實的美感。

    「這裡究竟是哪兒?明明已是深秋,這裡卻彷彿是春天。」如果她猜的沒錯,這裡應該不是紅莊的山下才對,紅莊方圓百里不可能會有竹林。

    等了好半晌,沒人響應,冷落微蹙翠眉,驀然回首,望向身後,那個亦步亦趨跟隨著自己的小影子的本尊,「喂,我在問你話,你到應一聲啊。」

    「山。」

    「我知道是山,你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問的是這山叫什麼名字?」冷落耐著性子,將自己要表達的意思說得仔細些。

    「山。」

    鳥叫啾啾,蟬聲鼓噪,她的大眼瞪著他的小眼,他的小眼瞅著她的大眼。

    冷落扯出一抹乾笑,心中卻在默念著,他只是個小孩,他只是個小孩……

    「那……這裡離紅莊是近還是遠?」她決定使用一般疑問句,而不再使用特殊疑問句,否則,只怕和他耗上個幾天幾夜也甭想問出個所以然來。

    「遠。」其實是很遠。

    「這怎麼可能?你是怎麼帶著我到這裡的?」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一個小孩,就他一人,怎麼可能帶著她走這麼遠的路。

    「托。」將人拋向空中,然後托著身體行走。

    「拖!?」擰著人的衣領,然後拖著身體行走!?

    天啊!冷落不由自主的往上翻白眼,套用今天的一個常用詞就是:暈!

    難怪她醒來後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巨疼,原來是有人這樣摧殘過她的身體。這小鬼也太缺德了點吧,又不趕時間,幹嘛非要「拖」著她走?抬著她,背著她,扛著她,她都不介意啊,幹嘛非要「拖」著……等等!等等!

    「這麼說,沒人知道我還活著!?」她的話中帶有某種欣喜和激動,可這欣喜和激動卻只維繫了一瞬間。

    「有。」

    「誰?」

    「我。」

    「……」冷落臉上的表情迅速凝固,心中急轉直下,開始狠狠地咒念著,小孩都是魔鬼,小孩都是魔鬼……

    片刻後,她努力向著他那呆板無波動的面部擠出一個「恐怖」的微笑,「謝謝你啊,提醒我還有你的存在。不過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不知小蝦(小俠)可否消失片刻?」

    話音落,清風起,一道人影,已在十數丈外。

    天啦!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她就這麼遭人嫌?十九年的小姐生活裡可是從來都沒有過,而且嫌她的還是個小孩子!他簡直一點面子也不給,屁都不放一個先,就閃到老遠了,她有病嗎?有傳染病嗎?還是有瘟疫?

    「死小鬼!你這個死小鬼!」

    冷落大喊大叫,一時氣極,也顧不上身體疼不疼了,撿起腳下的小石子,一個接一個,發狠地往湖面拋扔,小石子在湖水上蕩起了一個個圓形漣漪。

    她手上的動作忽然一僵,愣愣地看著那漣漪在湛綠的湖面上漾開,看它慢慢溶入粼粼的陽光中,心中不禁悵然若失。

    她還好好的活著,像以前一樣,會大笑,會大叫,還會發火。有多久沒這樣大笑著流眼淚?有多久沒這樣被人氣得抓狂?有多久沒這樣幼稚得耍小姐脾氣了?自從他離開以後……

    冷落的眼眸中隱隱透出一絲憂鬱,眼神時而茫然,時而落寞,時而目空一切,時而閃爍迷離,時而黯淡無光,心中隨之沁開一縷微澀憂傷,如菊花般淺淡的苦。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時間仍舊在繼續著,不依任何人而流逝,亦不會因任何人而停止。

    愁眉苦臉?垂頭喪氣?悲觀消沉?怨天尤人?罵天罵地?破罐破摔?她該選擇這其中哪種方式,來表達她沒有死成的失望呢?

    奇怪的是,以上的感覺她統統沒有,反而感到劫後餘生的欣喜和重獲新生的激動。

    何曾有人見過魚的眼淚?何曾有人見過沙的不捨?何曾有人見過衣的牽絆?何曾有人見過花的留戀?

    被情所累為情所傷的日子,她已經過得疲憊不堪,是一種從內心泛起的疲憊,讓她連喘息都覺得痛苦。既然不能永遠停留在一個階段,又何必過份拘泥於這個階段的人和事。張愛玲曾說過:「女人有改變主意的特權。」

    嚮往的自由已經擱在了她的面前,她無法不動心。如今,沒人知道她還活著,她可以敞開心扉去快樂自由的過自己。讓狗屁的痛苦統統去死,她只想要她開心的那部分,扔掉負擔,捨棄心酸,沒什麼不好。駱泠霜已經死了,而冷落卻還活著!

    冷落佇立湖邊,癡望著一隻飛鳥沾了這澄清明淨的湖水,朝遙遠的天空飛去,漸漸消逝在眸光的盡頭。她嘴裡開始細細地念叨:「你讓我等你,你沒來,你食言了;我說要去陪你,沒死成,我也食言了,我們就當扯平好嗎?……你不吭聲我就當你答應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對不起,我決定要活下去,斷了過去,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多情是傻,無情是酷,癡情是蠢,絕情是懂得了世故。從今以後,她要做耍得人團團轉的太陽,而不是被人耍還自耍的地球。

    埋葬吧,埋葬吧,把曾經所有的一切都埋葬,帶上所有的記憶……

    冷落帶淚笑著,蹲下身子,輕輕的拘起一捧湖水,正準備洗去臉上的淚痕……

    「哇——那妖怪是誰?」平靜的水中倒映出一張妖怪醜臉,上面滿是浮腫、淤青和傷痕,頭上還頂著的一個蓬亂變形的雞窩。

    「biu」的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靈亦軒抱著一把材火回來了,冷落連忙穿上鞋下床,對他說道:「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你來做飯。你放心,今後的飯菜我來弄。」

    靈亦軒停住了進廚房的腳步,回頭瞧著她,面無表情讓出一條道。

    冷落邊走邊喃喃自語,唉聲歎氣,「哎!可是我比較擔心,菜洗著洗著就沒了,切著切著就切在手上了,煮著煮著就失火了。唉!誰叫我們住得是竹屋,一點就著,看來要多準備搭幾個房子擱在那兒以防萬一了。」和他擦身而過時,她笑著望著他,說道:「沒關係,我應付的來,你去吧!」

    他的身子好似僵了一下,儘管面上無多大表情變化,但眸中顯然流露出一絲無法掩飾的無奈,然後逕自拐進了廚房。

    一家之「煮」由此誕生,她快快樂樂的當上了「食客」。

    再「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你一個人住多久了?一直就你一個人嗎?好可憐哦!是父母雙亡?是被人拋棄?是家人走散?還是單純的翹家呀?難怪你不喜歡說話,都沒人陪你。沒關係,以後我天天都對著你說話,你就不會悶了。」

    「今天我就接著昨天的故事講,昨天講到了哪兒呢?……對了,昨天講到一個和尚敲著木魚講故事,他講得是什麼故事呢?他講得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和尚……」

    魔音,魔音,絕對是魔音!受不了了!受不了了!這個不停喋嘴的女人!

    靈亦軒平靜的臉上有了一絲扭曲,半個時辰後,他開始迅速的收拾包袱,迅速往門外奔去。

    「你別走啊,我還沒講完啦!別走啊……」冷落裝模作樣地追出去,大叫大嚷著。那張難掩得意竊笑的臉蛋,等到他的背影最後消逝之際,出現了一抹勝利的光芒。

    今天他又會失蹤多久呢?是像上上上次那樣一天一夜,還是像上上次那樣一天,又或是像上次那樣半天呢?她很期待!

    又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她的每日一故事仍在繼續著。不過,從今天開始,故事要變變花樣。

    「從前有只小羊,有天他出去玩,結果碰上了大灰狼。大灰狼說:『我要吃了你!!!』你猜,怎麼了?」

    他搖頭,淡漠的表情像一把鎖一樣深深定在他的面部。她的故事他已經整整聽了半年,早已能夠完全做到視若罔聞,不再動不動就逃了。

    「結果呀……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然後她開始一個勁的在那裡使勁傻笑……使勁傻笑……

    他一臉僵硬,臉上掛幾條黑線,頭上烏鴉「啊啊」飛過……

    「古時候有兩位婦人在官府爭一個孩子,她們都說孩子是自己的,當官的不知道如何分辨,便叫兩個婦人拉孩子,你又猜,怎麼了?」

    他的臉,對她說的話只能做出一個反應,那就是僵硬,先前的淡漠好像只是虛幻,從來沒有過一般。

    她將他的僵硬表情看在眼裡,嘴角一上揚,「後來……孩子就被撕開了!」

    這一刻,他明白了為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了。

    再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小鬼!進來!有好東西看啦!」她蹲在竹屋的角落邊,朝著門外大叫道。

    他步入竹屋,細微蹙了下眉,「軒!」

    她轉過頭,和他空中對瞪良久,這是他第一百次抗議小鬼的稱號,她故作為難狀,好似被迫無奈的說道:「好吧,那就……宣小鬼進來!」

    一瞬間,他原本漠然的臉突然生動了點。

    「別傻站在那兒,還不快過來!不然就要錯過好戲了!」

    他慢慢向她走去,她閃開身子,獻寶般的說道:「快看!快看!兩隻耗子在打架!」

    一瞬間,他原本漠然的臉突然生動了許多。

    又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她和他好好的在吃著飯,她突然舉手說道:「小鬼,我的屁股想吐。」

    他放下碗筷,微側過臉,想了一刻,臉上居然浮現出困惑不解的神色,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她。

    她檀黑如墨的眸子中笑意可掬,扁平著微笑,非常無辜的說道:「我想要拉屎。」

    他凝固了,不知該如何應對。

    再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你是武林高手嗎?」

    「是。」

    「很高嗎?」

    「是。」

    「有沒有這麼高?」她邊問邊將擴展開的雙臂慢慢收攏,收得只有一毫米的距離。

    「……」他頓了近三秒,最後說道:「沒。」

    「沒!?切!這一點都沒有還敢冒充武林高手!」

    「……」她一嘲笑他,他就不知如何應對了,露出十分為難的臉。

    又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他正在竹林中忘情地舞劍,只見他的身形東晃西搖,南指北劃,劍光像一道閃電,招式精奇無比,竹葉紛紛揚揚,在空中飛舞著。

    站在一旁觀賞的她,眼中突地閃過一絲邪惡之光,衝到他面前,一臉惋惜的搖搖頭,「唉!那麼多兵器你不學,你偏學劍,銅劍鐵劍你不學,你偏學銀劍,那麼多招式你不學,你偏學醉劍,唉!總有一天,你會練就成『醉銀劍』。」

    從那天開始,她就不能在旁觀賞他練劍了,她成了他拒絕往來客戶。

    再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小鬼,你有沒有見過烏龜搖頭?」

    他小心翼翼,「沒。」

    「那今天吃了飯沒有?」

    他還是小心翼翼,「有。」

    「吃完飯後,拉屎了沒有?」

    「……」無語的同時他暗暗鬆一口氣,總算整完他了。

    「那你有沒有聽過笨蛋說有,白癡說沒,智障不說話的故事?」

    「……」他的面部又開始做起了保健運動。

    又一次「biu」一下,二個月過去了——

    她抓住他的手,眼睛放光似的望著他,極像一隻逗著耗子玩的賊貓,「小鬼,你最喜歡你身上的哪個部分?」

    不知道有沒有陷阱,他沉思了片刻,不確定的說道:「臉。」

    她扯動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邪笑,抓住耗子的尾巴了。「原來你是個自戀狂!」

    他連忙改口:「足。」

    「哇!還有戀足癖!」

    他急了,「手?」

    「哈!跟個女人似的!」

    「你!」他終於在她連番攻擊下,招架不住,在一年又六個月後的今天,破了功,連著吐出了兩個字:「女人!」

    她笑意更深了,完全不把他致命的目光放在眼裡,故意裝出無辜天真的模樣,「我本來就是女人啊!比起你們男人,尤其是你這個男孩,我比下不足,比上有餘!」

    就這樣「biu」、「biu」、「biu」幾聲,快樂有趣的日子整整過去了一年半,他們各自的孤獨,因為彼此而不再寂寞。

《我的靈魂在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