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巧遇故人

    初夏的夜是那麼靜謐,那麼安詳,萬籟俱寂,透過層疊的樹林,不遠處燈火依稀,一座碩大的莊院朦朧可見,莊門匾上刻著兩個鎦金大字:「紅莊」。

    推門而入,莊內燈火淒清,閃滅不定,庭院間只有一兩個匆匆而過的僕人,偌大的莊院顯得十分冷清,威震武林的紅莊如今早已變了模樣。

    「哇嗚——呃啊啊啊——」

    漆黑的樹林驚起一陣飛鳥,一聲沉痛椎心的嚎叫劃破夜空,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震撼著莊中每個人的心靈。

    此時,人人都是誠惶誠恐,個個都在惴惴不安,卻又要裝做若無其事地忽略過去。只因,這嚎叫之人是他們的莊主,是他們的主子。

    時光永遠不會靜默在原地,一切彷彿剛剛發生,可是屈指數來,那場劇變卻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年半。在這一年半里,誰能想像,曾經無比風光、「武林三大莊」之首的紅莊,竟變成了如今這般蕭條模樣?

    又有誰會相信,叱吒風雲、無敵睥睨於天下的一代梟雄駱煒森竟會成了一個終日沉浸於酒精裡買醉的男人,一個自艾自怨的酒鬼?他再也沒有了當年唯我獨尊的氣勢和捨我其誰的霸氣,整個人失意喪志,日斟夜酌,一點一滴,酗酒渡日。

    原本指望跟著他打天下的屬下們見大勢已去,心灰意冷,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人不足一半,好端端一個名門大派居然就此蕭條了下去,一片衰敗單薄的景象,有如遁世隱居的孤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莊院後院處傳出的悲慟叫聲此起彼落,一浪接著一浪,叫痛了癡者的心。

    「銀月,你不要再傻下去了!」紅楓及時在銀月拉開房門時堵住了她,雙手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出去。

    「讓我去!讓我去!求你,紅楓!你不明白,他需要我……」

    「他需要的不是你,他需要的只是你這張臉!你還不明白嗎?他從頭到尾需要的都不是你!你醒醒吧,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毀了自己!」紅楓激動地抓著她的肩頭,搖晃了兩三下。

    「我怎麼醒?你告訴我怎麼醒?」銀月大聲喊叫,無助地攫住紅楓的衣袖,無奈而淒楚的淚水缺堤地湧出了她的眼眸,漾著無限的哀戚,斷斷續續的道:「或許我死了……我就醒了……」

    那絕望般的語氣震動了紅楓,她緩緩垂下雙手,什麼也沒有說,頹然地從門前退開,銀月朝她淒然一笑,疾步奔出了廂房。

    「小姐,她會是第二個你嗎?或許她更加的可憐……」

    望著漸行漸遠,終至消失的美麗倩影,紅楓喃喃自語,清眸中不由得泛起了一層朦朦薄霧,直至紅莊恢復寧靜,直至天空泛白,她依然惘然地佇立。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結局注定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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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清的後院,昏暗的房間,燭光微弱,一片瘡痍。

    駱煒森東倒西歪,步履不穩,狂亂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眸光發了狂似的掃射四周,破壞著他所能見到的一切。桌椅,砸了;衣櫃,倒了,就像是颱風過境,他一面發出沉痛的悲鳴,一面盡全力地將所有能移動的東西拿起、摔了個粉碎。

    她在哪兒?她在哪兒?為什麼消失了?為什麼到處都找不到她?為什麼?她在哪兒……

    駱煒森赤紅著一雙眼,情緒異常狂躁,雙掌撫著欲裂的頭,面如槁灰,像只受了傷的野獸,極度痛苦,歇斯底里地嘶吼、咆哮,驚天動地得像是想要毀滅一切,誰也無法阻止。

    隨後一個踉蹌,他重重地跌靠在牆角,四周頓時寧靜下來。半晌,駱煒森慢慢立起上半身蜷起雙腿,淒厲的放聲大笑,那種剜肉刮骨似的劇烈疼痛肆無忌憚地在他胸臆間亂竄,淚珠由眼角淌出來,不能遏抑地痛哭。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清醒?為什麼他無法永遠沉醉?

    他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她墜落懸崖的那一刻,痛苦的凝點,就像黑洞一樣不可化解。從那一刻起,他的心死了,呼吸停了,感覺沒了,剩下的只是空殼。她就像一朵美麗的罌粟花,嬌艷欲滴,美極,狠極,毒極,沾上了就注定沉淪。

    如果還有如果,他,寧肯傷了自己,也不會向她出掌;

    如果還有如果,他,只會不顧一切的緊緊抱著她,不放手;

    如果還有如果,他,發誓不再傷害她,永遠對她好;

    如果還有如果,他,將用整個生命去守著她,就算最後是無望的等待;

    如果還有如果……

    如果……世上最傷感的詞就是它了!

    因為他忘了,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遂他選擇了逃避,把酒兒而眠,酗酒變成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他無法想像離開酒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暗無天日和水深火熱。可是他喝得越來越多,酒量越來越大,喝醉的次數反而變得越來越少。

    不!他不要!他不要清醒!清醒的世界裡沒有她……

    駱煒森慌亂地趴倒在地上,狼狽地用手在地上四處摸索著,欣喜的一瞬,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酒壺,拚命往嘴裡猛灌,想讓自己就這樣一直醉在朦朧裡,醉在有她的酒裡。

    惟有讓自己醉,才能在醉中將眼淚流盡,惟有讓自己醉,才能在醉中將傷悲抹逝。他只願長醉不願醒……只願長醉不願醒……

    空氣中瀰漫起潮濕而微醺的味道,他的思緒變得凌亂了,視線模糊了,焦距不到一點上了,這蠱惑的感覺讓人迷醉。漸漸地,他整個身子癱軟在地上,嘴裡有氣無力地開始念叨著,駱駱,駱駱……

    銀月一踏進後院,所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的心一瞬間碎成了千片萬片,美目之中緩緩蕩漾起層層水霧。

    她沿著熟悉的碎碎青石地緩步前行,路她已經走了一年半,心卻從沒有平靜過,終於滾蕩在眼角處的水霧凝結成兩滴珠淚,墜落在青石地上,濺成兩片心碎的花瓣。

    駱煒森恍惚迷離的眼神不經意掃過門口,一抹熟悉的倩影模糊晃過。

    是他眼花了嗎?他揉著酸澀、紅絲滿佈的眼眸,支起身子凝望了許久,黯墨的眸中點起燦亮星芒。他激動地蹣跚奔上前,緊緊扣住她的柔荑,貪婪的眼專注的盯著她,惟恐她一眨眼就會消失。

    「駱駱,是你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到處都找不到你。」他粗嘎的聲音幹得像沙紙,俊偉的臉龐深凹,憔悴的不成人樣。

    「是……是我。」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回答,那一瞬間彷若她的眼神流露出一抹難抑的悲傷。

    他雙手顫慄地撫摸著她的容顏,是她!是她!這眼,這眉,這唇……他欣喜若狂,急不可耐地摟住她的身子,緊緊摟住,不敢鬆手,哽咽地把頭埋在她的髮絲中,微溫的液體潤濕了她的肩,「原諒我,駱駱!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我太愛你!原諒我,求你!」

    他的話,像是絕壁山崖上不停滾落的石頭狠狠砸在了銀月的身上,霎時,她的面容蒼白若雪,水瞳深處映出盈盈淚光。

    她低咬著嫣紅的唇瓣,雙臂激顫,壓抑心傷,努力從齒縫間擠出幾不可聞的幾個字:「我……原諒……你……」每一個字都是在剝她的心,每一個字都是在要她的命,她早已經被他傷得千瘡百孔了。

    「真的?」他半邊臉孔轉向她,緊緊貼著她的頰,小心翼翼在她唇上請求,「你不是在騙我?會不會我一轉眼,你又消失了?不要……你不要再消失,好不好?好不好?」

    透心的冰涼從他唇瓣傳來,銀月再也禁不住淚如泉湧,碎落滿頰,這是世間最苦澀的鹹味,「好……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心頭的傷永不可能好了,只能沉澱下去,等待麻木的一天。

    如同以往每一次發癲一樣,駱煒森又一次迷醉在了謊言當中無法自拔。軟香在懷,慾火如焚,難以自禁,他失控地撲倒她,幕天席地,幾近癡狂的跟她做愛,像發瘋的野獸,在好似沒有明天的絕望激情裡沉溺,不知持續了多久。

    終於他疲憊地睡去,銀月卻沒有。僵如死屍的她,無聲地哭泣,心死卻仍未放開的心情就像雙頰沿落的冰冷的淚水永遠無法抹去,靜候著下一輪的循環。

    緣起生情,情深難滅,為情所困,為情所累,同樣情傻的他們卻不知道,有一種愛叫做放棄。

    大地在晨曦中甦醒,金色的光芒輕柔地射入某山麓深谷,掀開了一片霧靄濛濛的竹林。深谷的竹林,逶迤鋪陳,千萬竿翠竹搖曳生姿,透過青綠色的竹葉交錯的縫隙,一間精緻素雅的竹屋坐落在竹林最深處,碎片似的陽光斑駁的點綴著屋舍,一派平和、清醇、寧馨的古樸氣氛。

    此時,一位女子光著腳丫步出屋舍,悠然地立於門畔。

    她布衣荊裙的質樸打扮,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猶如卸去了那紅塵中疲憊的重軛,無慾無求的眼神清澈透明,唇色清淺水嫩,眉梢眼角滿是舒然愜意。剛好披肩的短髮,清清爽爽,沒有任何的裝飾。縱然是如此簡單平淡的裝束,也難掩她的天姿國色,似水流年。

    異於常人的經歷鑄就了她非凡脫俗的氣質,在她的身上,少女的清純稚真和成熟女人的嫵媚動人恰如其分地融到了一塊,奇異得讓人不覺突兀,反而這迥然矛盾的結合形成了她強烈而獨特的風情,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攝人心魂、顛倒眾生的魔力。

    「又讓他給溜了。死小孩!每到這個時辰就會鬧失蹤,總是神秘兮兮的……」

    冷落俯身坐在門檻上,單手支著下頷,慵懶悠閒地玩捲著手中的馬尾草,靜靜聽著水聲潺潺,聞著竹葉飄香,看著彩蝶翩翩,她不由輕顰淺笑,風致嫣然。

    這裡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早已讓她無數次的傾倒和陶醉,就算她永遠都會待在這裡,她也甘願,怪不得古人專跑到這類地方隱居。

    冷落懶洋洋地將雙腿伸直了岔成大字,用雙手支在身體兩側的門坎上,下巴微揚地享受著拂面的微風。她散著的烏黑短髮,若有生命般隨風自在地飛舞,拂起層層的漣波,赤著的一雙白皙、細嫩的玉足,吸引著小草們爭相親吻。

    說起來就是氣,她這半長不長、半短不短的頭髮都是跳崖惹的禍,美美的一頭如雲長髮竟然幾秒間成了「雞窩」,還是被強行定了型無法糾回來的那種。在成為「妖怪」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必須做個決斷,過了0.005秒,在心房緊縮的一剎那,她終於還是忍痛捨愛了,讓那個死小鬼削去了她惜如生命的長髮,她可是保養了十多年的,多不容易啊,她差點沒把小鬼給掐死。

    所以,不整他怎對得起她逝去的發?

    可是,當她作弄他,他就會不知如何應對而呆若木雞,當她嘲笑他,他就會不知如何應答而倉皇失措,真是不懂得玩笑的死腦筋!

    不過,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看那小子為難的臉,嘲笑他、作弄他是她每日的功課兼快樂所在。這令人迷上癮的樂趣,已讓她欲罷不能,尤其是他連著說出兩個字的時候,她簡直得意的要死……

    啊呀!不是吧,她有戀童癖!?以前的小絕塵是這樣,現在的小鬼還是這樣,莫非她天生就喜歡「調教」小孩子!?

    哇哇!代志大條了!她竟然會喜歡嫩草!不!是幼齒!她的「實際」年齡對照他的年齡,應該是幼齒才對!

    說起來,他那傲樣兒確實挺招她喜歡的,有忍不住想打擊的衝動。說不准她還真能培養出一個二十四孝老公,向他灌輸「四子」思想:對老婆要像孫子,對岳母要像孝子,吃飯要像蚊子,幹活要像驢子。或者是培養出一個新三從四德好男人:從容不迫,從心所欲,從一而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出得戰場,入得臥榻。呵呵,還是小鄧說的話好啊——「一切要從娃娃抓起」。

    「叨擾一下,姑娘,請問……」

    啊——!怎麼越想越像那回事了,小鬼可才十歲,她就開始動歪腦筋了,就算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樣本,她也不能有邪念啊!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對不起,打擾一下……」

    想想也挺可惜的,就算那小子真的在她熏陶下,成為了絕版聽話好男人,她也只是在為別人做嫁衣。唉,年齡差距擺在那兒,她這頭老牛,鐵定享受不到。

    站在小屋籬笆外的李蔓芨漸漸不耐起來,微蹙秀眉,睨視著不遠處,以不雅甚至是敗德姿勢坐在門檻上的山野女子。她已經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聽若未聞,一直低垂著頭,一會兒竊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歎息。李蔓芨再次將聲音提高好幾度,「姑娘,請問一下!」

    冷落抬起頭來,向著李蔓芨一瞧,青絲秀髮緩緩向兩邊分開,李蔓芨不由得一怔,近乎發呆地望著她的小臉好一會兒才勉強回過神,世間竟有如此絕代佳人,貌似天仙。

    李蔓芨打量冷落的同時,冷落亦端詳著眼前這位相貌清秀的女子,淡淡的眉,彎彎的眼,一張瓜子臉顯得特別秀氣,藍衫綠裙,艷而不俗,渾身上下透著些許雍容,些許貴氣。

    這女子是什麼時候來的呀?她怎麼一點也沒有察覺?該不會是問路的吧,怎麼辦?那小鬼現在不在,她又不知道這裡是哪兒?

    唉,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可這是事實,她雖然在這裡住了一年半,卻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只知道是「山」,別的一概不知。她也從沒想過去追問小鬼,因為對她而言,這是哪兒並不重要,反正她當自己是片雲,流散到哪裡都一樣,待累了也就離開了。

    「請問,姑娘有何事?」冷落站起身子踱向前,朝她有禮地一笑。

    她一笑,就更美了。李蔓芨深深吸口氣,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壓抑住心底翻湧的妒意。同性相斥,自負美貌的女人,更是見不得比自己美的同性。可現在不是理會這等小事的時候,她再美也只是個山野村婦而已,怎能跟她相提並論。

    「不知道姑娘你可曾見過此人打這兒經過?」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張畫像。

    冷落接過一看,只見畫中畫著個清俊儒雅的男子。看著畫中人,總覺得他很面善。冷落沉吟半晌後,心中突地翻起了千層巨浪,是他!一夜情先生,那個小和尚!

    冷落隨即不動聲色地搖頭道:「沒有。」

    「真的?你再看仔細一點。」李蔓芨不死心地再問一句,幾乎失望到了極點。

    「姑娘,真的沒有。這位公子長得這麼好看,如果我曾見過,一定會記住的。」話一落地,冷落精明的注意到李蔓芨的臉色閃過一抹黯然和失落。「看姑娘的神情如此焦急,滿臉風塵僕僕,想必此人一定很重要吧。冒昧的問一句,是姑娘的夫君嗎?」

    李蔓芨的雙頰頓時升起了兩團可疑的紅暈,慌得差點手舞足蹈起來,支支吾吾地揚聲否認道:「誰……誰告訴你他……他是……我夫君啊!」

    「他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是採花賊!」

    冷落大驚之下,不覺驚呼道:「呀?採花賊!?」

    「對,他就是採花賊,得了便宜還……」李蔓芨連忙噤口,止住失言的話,呵呵乾笑幾聲,「反正姑娘你也要多加注意點,見到他一定要躲得遠遠的,以免遭劫。」

    冷落不禁狐疑地望向李蔓芨,純情的已到無知境地的小和尚會是採花賊!?難以置信,可是她也不便多問。

    「唔!對了,還沒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李蔓芨。」

    「什麼!?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李蔓芨。」

    中國最美的女人!?

    以前在現代,看報紙電視時她曾經心血來潮調侃的說過:「如果要問誰是中國最美的女人,看新聞聯播不就知道了,聽聽!今天這個領導上台就日『理萬機』,明天那個領導上台也日『理萬機』,後天換個領導上台還日『理萬機』!可想而知她有多美!」沒想到到了古代,還真有人叫『理萬機』的,那她不就是這個世界最美的女人!?

    「你……你……你這名字取的真……真好啊!」好的簡直「驚」天地,「氣」鬼神,忍笑忍到臉抽筋。

    李蔓芨莫名所以地瞧著她的臉色從嫣紅轉為酡紅,又變為青紫,全身還微微發瑟,有些立足不穩。

    看她這種樣子,該不會是得了什麼怪病吧,不然以她如此的樣貌又怎麼甘心留在這個深山老林中不出去見人呢?李蔓芨越想越覺在理,原本心底對她容貌的妒嫉,一下子就釋然了,唇邊不自覺浮起一絲淺笑,紅顏多薄命,老天果然是公平的。還是快些離去的好,她的病如果染給自己就糟了。

    「多謝姑娘誇獎,我還要忙著趕路,不再久留,再見!」說罷,她便牽起馬繩往前方小徑走去,走得很急,迫不及待似的,完全沒有留意到一枚玉珮從她的衣襟裡滑落出來,掉在了籬笆院外堆砌的柴木下。

    冷落目送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正準備轉身進屋,眼角餘光就瞥見到一抹一閃而過的光芒。

    她走近一瞧,彎身撿起那塊玉珮,玉珮的一面,刻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而另一面則刻了一個「李」字。她將玉珮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細細揣摩,如此精緻的雕工,連龍身上的鱗片都清晰可辨,絕非尋常之物。而且據她所知,在古代,龍是皇權的象徵,象徵著帝王,絕不是普通百姓敢佩帶的東西,看來那姑娘的身份不簡單。

    正在這時,竹林中突然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冷落瞇縫著眼睛,向那傳來馬蹄聲的方向看去。騎馬的人逆著光讓人看不分明,可是從身形來看應該是個男人。

    出於對男人的防備,冷落本能地奔回屋中躲避。

    隨著馬蹄聲的接近,一匹灰色駿馬疾馳而來,馬上的男子穿著和馬匹顏色相似的青灰色衣衫,清俊儒雅的臉龐帶著純善柔和的微笑,超然飄逸的氣質,人淡如菊,只是他腰間的利劍透著些許江湖的氣息。

    冷落偷偷從窗隙中往外一覷,眼眸中閃過一絲流光。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有再相遇的一天。並不是她「忘記」有這號人物,而是畢竟從「那一次」之後,都已經過了……五年了吧?她微合著雙眸,瞬間掩去眼底那一掠而逝的傷感。

    男子縱身利落地跳下馬背,快速地打量四周環境後,隔著籬笆朝竹屋方向喚道:「請問有人在嗎?」

    怎麼辦,要不要出去?可是,一出去說不定就會被他給認出來,繼而追問自己……不!她不想以前的事情再來破壞現在的生活,沒人回應他自然就會離開。

    很長時間不見有人回答,他又問了一遍,然後輕輕推開籬笆門,走進院中。

    聽見外面登登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冷落不由慌了,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發現自己,得想個法子。突然,她靈機一動,從地上摸了一些灰鬍亂地抹在臉上,再用手撥亂頭髮。好了,這樣就不會認出自己了,她即邁步到門前,拉開門閂。

    「誰啊?大吵大鬧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男子楞了一下,走出門來的女子披散著滿頭亂髮,一對如夜星般的雙瞳幽黑卻又如此清澈,五官小巧端秀,體態豐盈裊娜,只是小臉蛋兒上抹著一層灰垢,無法辨清。

    他有禮地作一個揖,面含淺笑,「姑娘,在下定明,路經此地冒昧打擾。姑娘一個人住在這兒嗎?不知能否借碗水喝?」

    原來小和尚叫定明啊,像個法號,不過,他的人跟名字一樣清定透明,和記憶中的他一樣,都沒有變。他還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嗎?沒有穿以前的僧袍,難道是被趕出少林了?為何那姑娘要說他是採花賊呢?瞧他的言談舉止彬彬有禮,臉上還帶著涉世未深的清純笑顏,又實在不像一個會貪圖美色的淫賊啊。不如……試試他!

    冷落故作茫然,「你一下子問了我兩個問題,我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個。」

    聽到這樣的話,定明不免有些驚訝,但是他的笑容卻仍然沒有消失,「在下是想向姑娘討碗水喝。」

    「好啊,旁邊的湖泊裡多的是水,公子儘管動口,不必客氣。」

    他面上笑容驟然僵住,半晌無語,就這樣呆立在地。

    冷落的唇角不由上揚,露出一抿甜甜的笑靨,只是臉上髒兮兮的難免破壞了效果。看來自己是真的多心了,他的心思全都掛在臉上,還是那麼的單「蠢」,採花賊應該是個誤會吧。

    「不認識路嗎?那我領你過去吧。」

    定明這才反應過來,對她抱拳行個謝禮,「那就謝謝姑娘了。」

    冷落領著定明出了院子,來到竹屋後方的湖泊邊。「這裡的水很清、很乾淨,你就放心的喝吧。」

    「勞煩姑娘了。」定明一撩袍角便蹲下身子,喝了幾口湖水,冰涼甘甜,甚覺可口,一口氣便喝了幾口,這才覺得通體舒暢。

    「怎麼樣?好喝嗎?」

    「嗯,好喝,甜甜的。」

    「是麼?」冷落一邊伸手撥動著湖面,一邊暗自偷笑,當然好喝啦,這可是她的洗澡水。「公子此行是去往何處啊?」

    「在下打算去一趟少林寺,解開一個困擾了我五年之久的疑問。」他還是那麼老實,她問什麼就老老實實地答什麼。

    「喔?什麼疑問?」冷落好奇的問。

    「實不相瞞,我從小在少林寺長大,雖未出家,但心已出家,可是五年前,方丈師叔卻將我逐出了寺門,說我不再是少林的弟子。我不明白,我只是和一個姑娘練了一場武罷了,為何方丈要將我逐出寺門?」他臉上平和的神情消失了,代之出現的是深深的疑惑。

    冷落心虛地垂下頭,咽嚥口水,「是……是啊,為什麼呢?」她邊說邊不動聲息地側著身子,隨時準備拔腿開溜。

    「離開少林寺後,我便開始到處尋找那位姑娘的下落,不管那姑娘是妖還是鬼,我都要找到她,希望她能幫我向師傅和師叔解釋,可是……找了五年了,卻一點頭緒都沒有。沒有辦法,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就打算直接回少林寺向師傅和師叔要一個答案。」

    本打算落跑的冷落,越聽越覺得心中有愧,他竟找了自己長達五年,只為得到一個估計小孩子都能識破看穿的常識性問題,很不可思議,也讓她難得一見的陷入了內疚和反省狀態。

    她側回身子看他,半側著的臉,神情看上去是那樣的疲憊和迷茫,就像長年累月在疑惑與不解中顛沛往返一樣,這些都不該屬於原本無知單純的他。她輕歎口氣,她……她欠他一個解釋。

    「定明公子……」冷落走到定明面前,舔了舔嘴唇,思量著該如何開口,躊躇著,又猶豫不決,甚至難以啟始。

    「莫非姑娘知道答案!?我問過很多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定明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腕,露出了期待的神色。試想,他的這些話誰能明白,除了她。

    問過很多人?採花賊?冷落怔了一怔,突地心中一凜,腦海中閃過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你告訴我,在這五年裡,你有找姑娘和你練那種武嗎?」

    「經常啊。」

    冷落的臉上露出驚震之容,大大的眸子中,滿是不敢置信的驚訝,大聲喝道:「你……你……你竟然強迫別人和你練那種武功!」

    他緊蹙眉頭,大惑不解地睜著無辜的雙眼回望她,「強迫?為什麼要強迫?她們都很樂意和我練啊,每次都會嚷著讓我和她們多練幾次。」

    冷落張大了嘴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視線從下到上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後,停留在了他的臉上。

    對啊!她怎麼給忘了,帥哥和色狼是不會被人劃上等號的,帥而聰明,叫才子;帥而殺人,叫勇敢;帥而色人,那就叫風流。女人見了他,哪有往外趕的道理,還不使勁貼上去。

    「那武功你有沒有找男人練過?」如果仔細聽,不難聽出這柔美聲音中的顫抖。千萬不要有啊!她已經害得他被無數女人給「蹂躪」了,可別再有男人,那她就罪孽深重了,好好的一個和尚竟踏上了BL的不歸路。

    「和男人也可以練的嗎?」

    「不不不不,你當我沒問!」呼,還好,還是個異性戀。

    「姑娘,你還沒告訴我,是不是知道了方丈要將我趕出寺門的原因啊?」

    冷落連忙用力的擺手否認,「我不知道,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告訴他真相,他怎麼可能受得了,他肯定會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最後自殺了事,一乾二淨。

    定明的心急速黯沉,掩不住眼底濃濃的失望,「是麼?姑娘也不知道啊。」

    看著他失落的樣子,她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不忍,甚至還有些歉疚。他的單純硬是讓她狠不下心來再騙他一次。「你……」

    「對了,姑娘,說起來那武功真的是非常神氣,練了之後整個人神清氣爽,渾身舒暢,心情也愉悅無比。不如,我教你練練。」定明的雙眼漸漸亮起耀眼的光芒,朝她展顏一笑,泛出絕對真誠。

    「嘎!?」她瞪大眼,懷疑自己有無聽錯,「你說什麼?」

    「我教你!來,很簡單的。」定明微笑著,乾淨、清澈、透明而沒有雜質的微笑,慢慢的、細細的、一步一步向她貼近。

    冷落快把眼珠子瞪爆了,似被人點了穴道無法動彈,此時的表情一定呆滯得可笑。原來這就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真是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當初怎麼會笨的選上他?

    待她驚醒回神,她赫然發覺他的臉龐正貼在她眼前!她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面孔正以錯愕又呆駭的神情呈現,鼻間也傳來一股屬於男性清爽的味道。她的心跳頓時「咚」地一聲漏跳一拍,下意識地用雙手環住全身,尖聲大叫:「救命啊!色狼!」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小小的黑影飛快地從竹林上方竄了出來,挾著一抹劍芒直接襲向定明,定明立刻身形一閃,躲了過去。

    此時,一個黑衣男孩擋在了冷落的身前,這個男孩出奇的俊美,一種帶著貴族氣的倨傲冷魅。烏黑的頭髮,長長的睫毛,碧黑的眼睛。年紀不大,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有頻頻散發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小軒?」

《我的靈魂在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