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年輕,所以沒有選擇

  去年的冬天,寒冷。忙於第一本書的宣傳,郴州的時候已經將近除夕。當時《天天播報》的主力記者李鋒是我的好兄弟,於是提出不如上個夜間談話節目,一來可以推推你的書,二來也讓你和郴州的媒體朋友有個認識。前者的可能性我當時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自己在長沙待了幾年,做了幾年的電視,可是連自己家鄉的媒體人都不認識,想來有一種人脈不順的感覺,於是也就半推半就希望他能夠幫我聯繫一下主持人江杉。

  第二天向朋友打聽江杉,得知她的名號是郴州的柴靜。光是那種不慍不火的氣質就可以將我少年的衝動滅得一乾二淨。這邊還沒有擔心完,那邊就打電話過來說,江杉的電話給你,自己聯繫吧。她人不錯,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手裡拿著電話有點不太敢撥。本來智商就不算高的大腦又立刻被劈成了幾塊兒。這邊想不能丟省媒體的臉,那邊想自己肯定會筐瓢,其次又想自己最近染了頭髮,氣質溫雅的女生應該不會太習慣,然後勸慰自己,算了算了,這個城市的宣傳我放棄好了,反正來年開春還有更大的計劃。步行去麥當勞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個城市很陌生,一點一點的改變,像用碳筆勾勒後再一筆一筆的描上顏色。我說給周圍的朋友聽,幾乎都沒有這樣的感受,而站在主觀的角度,那種漸漸成型的欣喜想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體會的。於是想像著和陌生人來談談這裡幾年間人事的變化,是不是自己心思中的異動。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給了江杉電話。掛了電話的時候回味,聲音真的很好聽,我們約到了盧森堡的總店。盧森堡是郴州小有名氣的咖啡館,分店很多,一個比一個破落,沿途走過來,推開幾乎要倒下的門打聽總店,裡面的人紛紛告訴我,繼續走就可以走到。讓我有幻覺,何必花那麼多的代價開分店,而只完成一個指路的效果。這也是郴州經濟膨脹發達的一個小色塊。

  我到的時候,江杉姐已經到達。一個包廂裡的昏暗燈光,讓我心緒安寧,像老朋友一樣互相點頭,然後坐下,問我要什麼,我說隨便,於是她替我點了一杯綠茶。喝茶的女生經常會讓我想到奧黛麗?赫本,想來是之前午後紅茶熏染浸透的結果。長的直髮到肩,我在心裡給了她一個很少用到的詞語,乾淨。這是我形容人的極致用詞,然後又聽著她的舒緩語氣,讓我更加確定這個詞的涵義。

  從郴州聊起,也是我的初衷。應該是對郴州有深刻感情,或者有極度觀察力的人才會有想談談城市的衝動。之前接過很多專欄,主人公的地點我選擇不過是上海、深圳、杭州之類,連北京都不會涉及。在我印象裡這個城市太乾燥,無論是空氣、環境、建設,或者感情,都太燥。雖然那時沒有想到我之後離開湖南的原因居然是因為我選擇了北京,一切都不在控制裡,因為年輕所以沒有選擇,只能試試。

  因為年輕所以沒有選擇,只能試試。這也是我告訴江杉姐,為什麼我會在高中成績如此差勁的情況下,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將自己成功送入本科院校的原因。

  是否覺得自己神奇?江杉姐一邊問話一邊把腦袋低下去喝茶的樣子很好看。

  沒有,只是覺得自己很血性。這樣的問題我在大學4年問過自己多次。

  就好像這本書裡描述的?江杉姐手裡拿著我剛送給她的《開一半謝一半》。

  或許吧。至少是對自己負責,善於總結的男人,應該不會太差。這是我的理論。

  童童是一個很熱情的人,對朋友很好的人麼?是不是?江杉姐問我。

  我想都沒想過。

  可是我覺得你是啊,和我交談的時候很輕鬆,不需要思考,隨性而發,讓人聽著舒服溫暖。江杉姐笑著對我說。

  我和你說話也是一樣的感覺。我說,臉卻有一點紅。我不太容易接受別人的表揚。

  可是我覺得你很熟,像一個老朋友。她繼續說。

  哦?那時我心裡飄過去的幾個字就是「主持人如果修飾語言不夠的話,確實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總覺得在哪個地方見過你。我肯定。

  夢裡?我微微笑著猜想。

  沒有啦。江杉姐把頭左右搖得飛快。

  你是不是在湖南電視台工作?

  是啊。

  是不是在娛樂頻道工作?

  是啊。

  是不是做過節目。

  是啊。

  你是不是童童?

  是啊。你早不是喊過我名字了嗎?我一頭汗的納悶。

  原來我們是同行啊,呵呵呵呵。然後江杉姐一個人樂翻了。留我一個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喝茶。看起來她是很快樂,即使不正襟危坐也是很小女人。忘記是誰對我說過,不是真正矜持女子的人才會時刻提醒自己要矜持,而真正矜持的女子反而會忘記。就好像何利秀比女人還要女人的原因了。

  那天下午,我們從郴州聊開,到風景,到事業,到朋友,到星座,到習慣,到愛好,到晚上。最後卻忘記了我們本來的初衷是想談談節目的事情,可是最重要的事情卻忘記了。那我是否要準備些什麼?我問她。

  不需要不需要,你人來就好了。就像我們下午這樣聊就好了。真的。

  走的時候,她衝我揮了揮手。天上有些小雨,我突然覺得她有一句話很正確,那就是,我覺得你很熟,像個老朋友。就像我現在在北京,偶爾看見一個背影,我都會想這像誰那像誰,還沒有來得及趕上去說話,就一個一個融化在匆忙的足跡裡。

  後來,我回了長沙,轉到了FUN4娛樂。第一次做明星學院宣傳的時候,江杉姐又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給我發了條信息,今天很好,好好加油。看了信息良久,卻不知道回什麼,於是回了一個簡單的「好」,雖然簡單,但包含的感情卻不一樣。觀眾那樣多,而她卻是站在理解我的立場去考慮,朋友做到這個份上,應該算是修煉了千年的水平了。

  再後來。已經又一年過去,好朋友肖水回到郴州,那時的他已經是中國80後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同時也是復旦大學當年招的唯一的法學碩士。我介紹他和江杉姐認識,大家同樣一見如故。回去問肖水感覺,閱人無數的肖水說,覺得她很熟,像個老朋友。於是,我知道了,這句話,是只屬於我們這些心裡沒有芥蒂,真正要好的好朋友的。

  很多次教育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們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怎麼樣用在這幾年我認識的朋友身上呢?不論是和江杉做節目也好,私下聊天也好,江杉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郴州很好,記得常常想我們,看我們。很平淡,淡到你可以把它當作套話忽略不記,可是只要你用心,你就知道這樣的話裡包含了很多的份量,不是一份友情一句感謝就可以承載起來的。用心說出來的話,或許只有被恩澤的人才聽得懂吧。先是我記得,然後是肖水記得。不然他也不會昨天給我電話說,好想你們這些朋友,想我們無憂無慮的漫走在郴州街頭的時候。你們包括了誰呢?包括了很有教養也很乖的胡胤,一個正在南京大學讀書的小孩,好的專業,乾淨的氣質,若是鍛煉幾年,在央視做主持不成問題。有著令人艷羨經歷的螞蟻,曾經是我高中的偶像,現在也是郴州廣播電台的DJ,喜歡寫東西的男孩子。

  第二本小說《五十米深藍》出版的時候,我已經在北京了。火車上收到江杉姐的消息:無論你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而螞蟻則在我的博客上留言,和我一起分享他的快樂和感受,彷彿我一直在郴州從未離開過一樣。

  現在北京已經開始漸漸進入冬天,可是我沒有覺得大難臨頭的感覺。想到春節要到了,我們又可以見面,可以一起HAPPY,狂歡,放縱,聊天,或是逃匿都好,總之我們要回到郴州的,見到這些即使有輝煌過去,美好未來,卻依然要駐守郴州的這些朋友,稍做停留,然後又各自分散。

  看王家衛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而我們這些離開郴州的少年,卻急迫的期待回來。也許在別人看來,回來就是我們死期將至,可是我們還有風,就是江杉,螞蟻,李鋒,老馬,00,老哥,胖子,阿孟以及那些年少一起哭過笑過的朋友們,直至終老……

  「再看這篇日誌,那種二十歲的自以為是,恣意妄為的感覺濃重又強烈。一本書的宣傳,放棄這個城市的宣傳,之類的詞重複出現,彷如自己已是文學獎的獲得者。雖然很多遣詞造句完全反映了當時的想法,但最後兩段的感觸現在仍沒有改變過。

  江杉,螞蟻,李鋒,老馬,00,老哥,胖子,阿孟中,江杉姐仍有聯繫,她現在湖南省廣播電台了,螞蟻去了廣州後斷了聯繫,李鋒也沒有做記者了,而是以統考第一名的成績成為了政府公務員。00是誰我也忘記了,可能是大學時要好的一個女孩,嫁給了一家超市老闆的兒子,前年起斷了聯繫。老馬結了婚生了子,本來以為會一直很要好,後來幾次見面都略為尷尬,應了那句相見不如懷念,那時我還一直跟著他到處玩,對服裝款式的判斷也都來源於他。胖子是羅璇,通過幾次電話,也生了小孩,在深圳工作,見面很少,但往事如昨。阿孟是唯一一個與我記憶中基本沒有改變的人,去年春節我們匆匆見了一面,他單身,話密,仍算半調子的有趣。

  我回家常去高中逛一逛,期許能在上學的路上又遇見一個背書包的誰,當然只是悵然妄想。老師升職的升職,退休的退休,留在高中的,只有那棵老樹上的那個吊鐘,停電時,老鐘響起,全校才會沸騰。

  每堂課45分鐘,如果放在現在,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盡力去記住老師說的每句話,隔壁周圍的每張臉吧。

  前兩年,我參加了湖南衛視的《以一敵百》。裡面好多好多的問題都來自於老師和工作時的閒篇,然後我打敗了99人。任何發生過的都是財富,就看你是否在意了。

  回憶是巨大的漩渦,讓人無可奈何又身不由己。」——2012/10/6

《誰的青春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