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小小受到了,身體無意識向前傾過去。猝然間,一隻手猛的抓住她手臂,大力把她從江邊拖開,急切的聲音裡挾著怒氣:「你瘋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在幹什麼?小小抬起空茫的眼,她並不知道自已剛才在幹什麼,有人之所以不畏死亡,是因為對這世上一切無所牽掛,可她心中分明還有許多牽掛。

  手臂被握得生痛,理智在空白腦海中一絲一絲復甦,她的視野裡終於有了焦點。沈嘉恆站在面前,關切注視她,「你,怎麼了?」雨水沿著他頭上安全盔的邊緣滴落。不遠處,江邊工地上機器的轟鳴聲,在這陰雨黃昏,聽起來竟像是悲鳴。

  小小茫然搖,居然還不忘禮貌的說一聲「謝謝」,轉身繼續漫無目標的向前走。當天際最後一絲光線湮滅於夜色中時,她迷失了方向,分辨不清來路歸程。寒風冷雨撲面而來,她的兩頰卻滾燙火燎,全身虛軟無力,十分難受。

  一輛車子從後面開來,緩緩停在她身旁,車窗玻璃徐徐降下,沈嘉恆探出頭:「上車,我送你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動,心憔力悴,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他走下車,半帶著強制,把她拉進車廂內,並細心為她扣上安全帶,才回到駕駛座上。她全身被雨淋濕,發稍掛著點點水滴,風雨中被凍得麻木,感覺不到冷,進了車廂,被空調的暖風一吹,反倒漱漱發抖。沈恆嘉輕歎一口氣,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你現在住哪兒,紹昀的公寓,還你父親為你新買的別墅?」

  她似乎沒有聽見,額角抵在車窗玻璃上,望著外面茫茫夜色出神。原本明亮的眼眸黯淡無光,再無一絲昔日顧盼生輝的神采。

  沈嘉恆開著車子,說:「如果覺得傷心,就哭出來吧,大哭一場後,或許會舒服很多。」

  「被傷透了的心,哭過之後,難道就可以修補完好嗎?」她喉嚨痛得如被刀鋒割過,聲音低啞:「如果哭一場,可以不再傷心,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傷心,頂多是心情不好。」

  他一腳踏在剎車上,停住車,取出一支煙銜在口中,四處摸了摸,沒找到打火機,有點煩躁的取下煙。「紹昀傷了你的心嗎?」他望向前方,並不看她。半天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他側過頭,她已經陷入昏睡中,唇色慘白,臉頰洇著異樣的潮紅。遲疑一下,他伸手撫上她的前額,額頭燙得手心發熱,「小小,小小——」他焦急喊,「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不,」她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滾燙溫度從她手心傳遞到他手心,「我要回家,送我回家,紹昀——」

  如同石化般,沈嘉恆僵坐不動,另一隻手中,香煙不知不覺被揉碎,煙絲從指縫間漏下。他仍然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她站在樓上窗台前衝他揮手,明媚的笑容讓寒雨夜也變得溫暖;而她早已忘記他為她摘取的鬱金香,紅色鬱金香——愛的告白。心裡是一片空洞的荒維他慢慢抽回手,重新啟動車子,車燈在濃郁夜色裡,打出兩道長長的慘白光柱!

  車子剛到達別墅大門外,一群人就從裡面衝出來,當先的杜修宇看見從車裡出來的人是沈嘉恆,不耐煩皺了皺眉:「怎麼是你?」

  「杜先生,」沈嘉恆不卑不亢:「我馬上就會賺下午我在巡察江邊工地時,看見杜似乎有想跳江的跡象……」

  還沒有聽沈嘉恆說完,杜修宇就變了臉色,他本是一個極其沉穩冷靜的人,哪怕泰山崩於前,也不會眨一下眼,此刻幾乎有些倉皇:「小小在哪裡?」

  「我就是為了送她回家才到貴府上,在車裡——」

  杜修宇匆忙跑到車旁,從車廂裡抱出昏迷中的小小,驚急交加:「小小、小小——,這是怎麼回事?」

  「杜淋了很長時間雨,可能病……」

  「快點叫醫生!」杜修宇對跟隨身後的江雅秋吩咐一聲,抱起女兒慌忙往屋內跑,甚至顧不上向沈嘉恆道一聲謝。

  相較之下,傅傳玉顯得冷靜許多,一把拉住手忙腳亂跟著杜修宇跑的趙彤,「先打電話給你爸爸和紹昀,讓他們撤回在外面尋找的人。」回過頭,對沈嘉恆感激一笑:「沈先生,謝謝你,今日實在不方便,改日再登門向您表示謝意。」

  沈嘉恆微笑頜首:「不必客氣。」

  目送他開車離去後,傅傳玉轉身,看見趙彤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想什麼?」傅傳玉問。

  「這個沈先生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呢?」

  「廢話,」傅傳玉沒好氣說:「他跟你杜伯伯一樣,是社會名流,常在報紙上看見,覺得眼熟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對,不對。」趙彤,無意間瞟見傅傳玉的眼睛,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傅姑姑,您有沒有發覺,他長得有些像您,尤其是眼睛。」

  「胡扯,」傅傳玉輕叱:「他是男的,我是女的,非親肥,怎麼像得起來。」

  「真的,我學的是繪畫,視覺特別敏銳,你們不在一起,倒也感覺不到,可一旦站在一起,稍微多注意些,就可以看出不少相似之處。」

  「行了,你與其有空在這裡說廢話,還不如快點去照顧小小。」

  「哎,我又犯糊塗了。」趙彤拍拍腦門,一溜煙跑入屋內。

  杜修宇抱著女兒跑進臥室,彷彿是易碎的珍寶般,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微顫的手指拔開她額前亂髮,觸及她滾燙的額頭,心中升起一種恐懼,相同的感覺,十多年前妻子去世時曾經有過,他一霎不霎盯著女兒,害怕眨眼間,女兒就會消失。

  江雅秋拿出一疊乾燥鬆軟的睡衣,站在杜修宇身旁:「杜先生,小小全身濕透了,再不換衣服,會加重病情。」

  杜修宇點點頭,「拜託了!」舉起沉重步履向門口邁去,不過是片刻功夫,英挺的身姿竟顯出了老態。

  在臥室外的小廳裡,他焦慮來回踱步,心如燃燒著一團烈火,狂躁得幾欲爆炸。外面長廊上,凌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耿紹昀衝進房內,「小小呢?」

  杜修宇停步瞪他,見他心急如焚的樣子,也覺得乏力,苛責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指一指臥室微闔的門:「裡面換衣服……」

  話音未落,耿紹昀已經推門進了臥室,江雅秋為小小換好睡衣,正用一個大毛巾輕柔擦拭她被雨水淋濕的長髮。她毫無知覺的躺在,沒有一絲生氣。他拉起她的手,想起天空中稀薄的雲霧,虛無飄渺,一觸即散,掌心中的熾熱一直炙痛到心底,痛得窒息。似乎若有感應,她的手指輕顫一下,喃喃低語一聲。隱隱約約,他聽見兩個字:「紹昀……」很大一滴淚,從她眼角沁出,緩緩滑落,隱沒在枕畔間

《若解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