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醫生很快到達,按他建議,只留下江雅秋在臥房內照應,其他人全部到一樓等候消息。偌大的廳內,除了女傭偶然進出端茶倒水的聲音,再無一絲聲響,沉悶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紹謙不時擔憂注視對面的兄長,從小小房內出來後,他一直坐在那兒久久沒有動彈一下,指間挾一支煙,眼看煙頭就要燒到手指,他毫無知覺。紹謙喊:「大哥——」指一指他的手。耿紹昀抬手掐滅煙蒂,按下打火機,又重新點上一支煙,幽藍焰火映照出他深鎖的眉宇。

  紹謙動了動唇,想問點什麼,又問不出口。為參加兄長的婚禮,他搭乘杜修宇的私人飛機專程回國,剛下飛機,被告知小小失蹤,顧不得歇口氣便帶人四處尋找,好不容易聽到她回家的消息,見到的卻是她昏迷不醒的樣子。雖然很想知道好好一樁喜事為什麼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但以兄長現在的心情,顯然不宜多作詢問。

  趙彤按捺不住,悶悶等一陣,還沒見醫生下來,就問:「耿大哥,我和小小一起長大,從沒見她這麼失常過,是不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一屋子的人聞言,目光全部落在耿紹昀身上,他卻恍若未聞,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不可能。」紹謙急切回護兄長,「大哥擔憂小小,有什麼事,等小小醒過來再說,行不行?」

  「可是——」

  「小彤,」趙曉峰打斷女兒的話,「紹謙說得有理,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覺,別在這裡添亂。」

  趙彤忿忿不平,正巧醫生走下樓,所有人急忙迎上去,醫生說:「杜受寒過重引起高燒,這本不算很嚴重的病,問題是本現在情況很特殊,不能隨便用藥退燒。」

  杜修宇聽不明白:「情況很特殊?」

  醫生點頭:「杜應該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特效藥物會對胎兒產生影響。」

  杜修宇側首看了耿紹昀一眼,目光冷凝。

  耿紹昀沒有注意他的目光,站在那兒兀自出神,神情極其複雜,驚喜、懊惱、擔憂……皆而有之,最後一切歸於焦慮,問:「現在該怎麼做?」

  「剛才為杜注射了退熱柴胡注射液,餘下能做的,只有採取物理降溫法,用濕毛巾冷敷、酒精擦兩側頸部及腋窩大動脈經過處,還有,給她多喝水。如果到天亮還沒有退燒,建議考慮放棄胎兒。」

  小小不停做夢,心悸的感覺即使在夢裡也不放過她,全身像被火燒一樣灼痛,似乎所有力氣被抽出了體外,虛軟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耳畔有人說話,恍恍惚惚捕捉到一絲熟悉聲犀「紹昀,紹昀……」她竭力喊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知道他就在身爆他的氣息,她永遠也忘不了。她如此的愛他,所以他讓她相信他,她就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知道他曾經有過不少韻事,他說那都是在她之前,以後再也不會,她相信他;知道他與林薇珊私會,他說了結過去,以後再也不會,她相信他;現在又有顧湘湘,她曾經的好朋友……她記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問他,她一定要清醒過來,當面親口問個明明白白。

  餵下一碗薑湯後,小小慘白的嘴唇終於略有血色,護士為她量過體溫,輕吁一口氣,「體溫降下來了,現在還有一點低熱。」

  夜深寒重,長時間飛行旅程加上大半夜擔憂,足以令人睏倦萎頓,杜修宇讓其他人都去休息,自己卻不敢睡,害怕一覺醒來,如同當年失去妻子一樣失去女兒。沒有了女兒,縱是富可敵國,權勢滔天,人生於他還有什麼意義?

  耿紹昀又為小小換上一條涼濕毛巾,她的小指突然勾在了他袖口上。手僵在原處,他一動不敢動,手指一個接一接攀附上來,最終緊緊揪住他衣袖。她的眼睛緩緩張開,眼眸出奇明亮,彷彿跳躍著兩簇小火焰。

  「小小。」他低低喊,唯恐驚嚇了她。

  她艱難開口,一字一字費力吐出:「那件事,我一定要個明確答案,顧、顧湘湘、腹中的胎兒是不是你的?」

  他沉默一下,看見她堅定的眼神,終於艱澀說:「我不知道……」

  「原來,」她揪住他衣袖的手無力垂下,眼眸深處僅有的一縷生氣熄滅,明亮眼眸瞬間黯淡,只餘了一片冷灰,「在和我訂婚後,你的確和她有過關係,」

  「小小,事情並非你所認為的樣子,那是,很荒誕情況下的一次錯誤。」

  「你說,我在聽。」

  「我母親出院那天,我喝……」

  「宇哥。」傅傳玉走進房內,訝然問:「你怎麼——,是不是小小——?」

  耿紹昀抬頭,看見杜修宇臉色變成極其難看的紫青色,眼神森冷狠絕,若非怒極失控,他向來喜怒不現於形。紹昀躊躇一下,母親的種種湧入腦海,年幼時,對他悉心呵護,病重時,在他身旁徹夜守護……

  竭盡全力凝聚起的一點神志漸漸開始渙散,昏昏沉沉中,小小堅持住最後一絲清明,等待紹昀解釋。

  他低下頭,吃力的說:「對不起,小小,這樣的錯誤,以後永遠不會再有——」

  她「哧哧」笑,眼淚止不住紛紛滾落。又是以後,以後復以後,他到底要讓她等待多少個以後?難道像母親一樣,等待了無數個以後,最終一射穿自己的心臟?「你賺以後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精疲力漿再一次陷入昏迷中。

  「小小——」杜修宇俯身焦急喊。

  值夜護士急忙阻止:「讓她睡,長時間高燒,平常人也會心神俱疲,何況她還是個孕婦。」餵她喝了點水,又替她量量體溫,說:「杜體溫恢復正常,您就放心吧。」

  杜修宇直起身軀轉眼看向耿紹昀,眼底浮起森森寒意「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卻讓她哭?」

  耿紹昀目不轉睛凝視小小,她已經退熱,手指微涼。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敢鬆開。他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任何代價,可是,並不包括永遠失去她。

  杜修宇慢慢踱出臥室,站在外面小廳負手思索一會兒,對無聲跟隨在身後的傅傳玉吩咐:「派人調查一下,中午十二點之前,我要知道事件的全部。」

  天色漸漸放亮,紹謙一大早去把醫生接來,還請來一個產科醫生。經過細緻檢查,兩名醫生宣佈大人和胎兒均安好,眾人才鬆了口氣。

  趙彤問:「她為什麼還沒有醒來?」

  醫生笑一笑:「她想醒來的時候,自然會醒來。」

  杜修宇瞟紹昀一眼,平和的語氣透著疏離:「你先走吧!」

  紹昀站在原地沒動,目光不曾離開過小小,為保證體力,她的腕上一直掛著葡萄糖點滴,針頭紮在她細小血管裡,手腕纖弱蒼白,彷彿透明般。他覺得痛,她不願意醒來,是因為不想看見他麼?

  紹謙關切拍拍兄長的肩,「大哥,你熬了一整夜,我送你回去休息,小小還在生病中,你的身體可不能這時候垮下。」

  江雅秋也走近前勸慰:「總裁,您去休息吧,小小醒來,我立刻給您電話。」

  耿紹昀點點頭,「紹謙,先開車送我回大宅一趟。」

  看見耿紹昀回家,沈韻心並不意外,有點心虛的說:「我沒有對她說什麼,只是求她成為耿家大少奶奶後,給耿家長孫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耿家長孫?」耿紹昀冷笑:「你知不知道耿家長孫在哪裡?小小已經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今天本是我和她註冊公證的好日子,我會有一個妻子,一個孩子,而你,生生把早已和我骨肉相連的一切從我生命中剝離,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母親?」

  沈韻心臉色慘白。

  「大哥,」紹謙上前一步打圓場,「我昨晚回家已經告訴過媽,媽也很後悔,你別生氣了。」

  「我不生氣,」耿紹昀望著母親,哀傷而疲憊:「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現在,我求你,能不能當作沒有我這個兒子,從此別再過問我的任何事!」他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紹謙追在後面:「大哥,大哥——」追到門口看見兄長駕車絕塵而去,回過身,母親萎頓於地上哭泣,他靠在門上,一股無力倦意湧上心頭。

《若解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