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貢院裡已把考卷盡數彌封入箱,移往文華殿謄錄。閱卷大臣們都到了文華殿,只等著謄錄完畢再去圈點,別出文章高下。考卷收掌、彌封、謄錄一應事務,都由吳雲鵬等幾個主事管著,高士奇一班序寫人等小心打著下手。衛向書暗自留意,竟然沒有看到陳敬的卷子,便道:「下官以為應上奏皇上,把遺卷彌封謄錄,擇優遴選,以免遺珠之憾!」

  幾位考官都說此舉有違例制,實在不妥。李振鄴卻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啊,我明白衛大人的心思!」

  衛向書正想把話挑明,便說:「李大人不必含沙射影,有話直說。」

  李振鄴笑道:「好!那我就直說了!各位大人,山西舉人陳敬,疑有兇案在身,皇上法外開恩,准他破例應考。但陳敬心存怨忿,故意污損考卷,有辱取士大典!監考官吳雲鵬按例將他的考卷剔除出去了。衛大人念念不忘的就是這位同鄉陳敬!」考官們都望著衛向書搖頭,只道這可不像衛大人的作為。

  衛向書道:「下官清白之心,可昭日月!」

  李振鄴正要同衛向書爭執,索尼領著明珠等幾個侍衛進來了。殿內臣工們猜著肯定是聖諭到了,不等宣旨膝頭就開始往下彎。

  果然索尼宣旨道:「皇上口諭!禮部主事吳雲鵬,貢院所為,心懷不軌,著即交刑部議罪!」

  殿內立時跪倒一片,吳雲鵬望了眼李振鄴,臉色早已慘白。李振鄴避開吳雲鵬的眼光,低頭跪著。兩個侍衛上前,拿了吳雲鵬。

  索尼又道:「皇上還說了,因吳雲鵬肆意妄為,故意刁難舉子,遺卷之中恐有真才實學的棟樑。著令將所有遺卷彌封謄錄,再加遴選!」

  李振鄴忙拱手道:「皇上聖明,臣等遵旨!」

  索尼望著李振鄴冷冷一笑,說:「還有哪!皇上口諭,禮部尚書李振鄴,身為會試總裁,聽憑吳雲鵬等肆意妄為,大失法度。著李振鄴解除會試總裁之職,回家聽候處置!著翰林院掌院學士衛向書充任會試總裁!」

  衛向書伏地而跪,道:「微臣惶恐領旨!」

  李振鄴渾身亂顫,大汗如雨。索尼宣完聖諭,這才笑道:「各位大人,都起來吧。」

  臣工們謝了聖恩,撩衣而起,只有李振鄴仍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明珠問道:「李大人,您怎麼還跪著?」

  李振鄴說:「臣罪該萬死!」

  索尼說:「皇上這會兒還沒定您的罪啊!回家呆著去吧!」

  李振鄴這才顫顫巍巍爬了起來,朝索尼和明珠拱手不已。

  李振鄴待在家裡像個死人,臥在床上起不了身。管家走到床前,輕聲說:「老爺,他們來了。」

  聽了這話,李振鄴馬上爬了起來,去了客堂。原來白雲觀裡那三個人正是他的家丁,這會兒已候在外頭。

  李振鄴道:「吳雲鵬已被拿下了。怪老夫料事不周,我不想連累你們呀。」

  一個家丁說:「老爺待我們恩重如山,只要您一聲令下,就是要掉腦袋,我們也在所不惜!」

  李振鄴搖搖頭,道:「別說傻話了。你們要快快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我這裡預備了些銀兩,夠你們在外頭逍遙幾年。等風聲過後,我會讓你們回來的!老夫身後站著的是各位王爺、貝勒、大臣,我不是說倒就倒的!」

  管家早拿著個盤子過來,裡頭放著三個紅封,四杯酒水。管家把紅封遞與三人,再端了杯酒送到老爺手上。三個漢子便自己端了酒,拱手敬了老爺。李振鄴說:「事出倉促,不能專門為你們送行了。乾了這杯酒,你們等天黑下來就星夜起程吧。」

  乾了杯,三個漢子淚眼婆娑,只道過幾年再來給老爺效力。李振鄴目送他們出門去了,仍回房躺著。大難臨頭,李振鄴本無睡意,只是身子發虛,無力支撐。只因剛才喝了那杯酒,他平日又並無酒量,居然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有人搖他身子。睜眼一看,卻是管家哭喪著臉,說宮裡拿人來了。

  李振鄴跌跌撞撞去了外頭,只見又是索尼領著明珠等人到了。索尼高聲宣道:「皇上口諭,禮部尚書李振鄴,主持朝廷取士大典,居然背負天恩,行為污穢,可惡至極!著即抓捕李振鄴,交刑部議罪!」

  李振鄴朝天哭喊:「皇上,臣冤枉哪!」

  索尼道:「李大人,冤與不冤,自有法斷,你不必如此失態。李府家產全部查封,男女老少不得離開屋子半步!」

  侍衛們飛赴各屋,李府上下頓時哭作一團。過了半個時辰,一侍衛飛跑進來,驚呼道:「索中堂,後院柴房找到三具屍體!」

  李振鄴兩眼發白,倒在椅子裡昏死過去。原來李振鄴吩咐管家在酒裡下了藥,毒死三個家丁預備夜裡毀屍滅跡,不曾想朝廷這麼快就拿人來了。明珠心裡早已有數,附在索尼耳邊密語幾句。索尼便道:「闔府上下,全部拿下!」

  皇上命索尼跟鰲拜共同審案,不到兩個時辰李振鄴全都招了。知道李振鄴這麼快就招罪,皇上連夜宣索尼跟鰲拜進宮。索尼道:「李振鄴供認不諱,只是涉人太多,請皇上聖裁!」

  說罷就遞上折子,早有太監過來接了去。皇上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並沒有看折子,只問道:「都牽涉到些什麼人?」

  索尼嘴裡支吾著,望了眼鰲拜。鰲拜道:「不光李振鄴自己膽大包天收受賄賂,向李振鄴打招呼、塞條子的還有幾個王爺、貝勒,居間穿針引線的有部院大臣,甚至有王府裡的管家,部院裡的筆帖式,總共十幾人,另有行賄貢生二十幾人!河南舉人李謹也是李振鄴家人所殺!」

  皇上聽著聽著,忽然嚎啕大哭,悲憤不已:「王爺、貝勒,都是朕的伯父、叔父、兄弟!至親骨肉哪!那些大臣,朕成日嘉許他們,賞賜他們!這天下是大家的,不是福臨一個人的!他們狼心狗肺!」

  皇上哭著喊著,突然雙手按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索尼跟鰲拜嚇得使勁兒叩頭,喊著皇上息怒,龍體要緊。明珠隨侍在旁,吩咐太監快叫太醫。皇上擺手道:「不要叫太醫,朕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

  皇上要過折子,看著看著,雙手就抖了起來,罵道:「都是跟漢人學壞的!滿人是靠大刀和彎弓分高下的,原先並無賄賂、鑽營這等惡習!入主中原不到二十年,漢人的好處沒學著,污七八糟的東西全學到家了!查!查他個水落石出,讓他們死個明白!」

  京城裡雞飛狗叫,四處都在說著清查科場案。快活林裡的那些讀書人歡喜不盡,只說這回終於可以還公道於天下,哪怕落了榜也心甘情願。只有張汧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事被捅出來。他帶進考場的硯台自是天知地知瞞過去了,怕只怕李振鄴已經出事,他托高士奇送銀子的事被扯出來。他本想先回山西去,可手頭已無盤纏,便想到祖澤深家去躲著。他把大順托付給店家,只道自己有事出門幾日。店家只認銀子,也沒啥話說。

  張汧到了祖澤深宅院前,猶豫片刻才上前敲門。門房以為他是來看相的,便讓他進去了。祖澤深見來的是張汧,很是熱乎,道:「原來是張汧兄!快發皇榜了,我正等著向您道喜哩!」

  張汧紅了臉道:「張某慚愧,有事相求,冒昧打擾祖兄!」

  祖澤深道:「張汧兄此話怎講?您可是即將出水的蛟龍呀,我祖某日後還指望您撐著哩。快說,我有何效力之處?」

  張汧道:「張某盤算不周,現已囊中羞澀,住不起客棧了!」

  祖澤深甚是豪爽,大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哩!兄弟千萬別說個借字,您只說需要多少銀子?」

  張汧道:「不敢開口借銀子。若是不嫌打擾,我就在貴府住幾日,吃飯時多添我一副碗筷就是了!」

  祖澤深拍手笑道:「好哇,我可是巴不得!來來,快快請進。」

  進屋落了座,祖澤深暗自察言觀色,問道:「張汧兄,您好像有什麼心事啊!」

  張汧內心實是慌張,想這祖澤深神機妙算,生怕他看破什麼,忙道:「不不不,只是我這麼向您開口,實在覺得唐突,慚愧慚愧。再說了,祖兄是神算,我哪有什麼事瞞得過您?」

  祖澤深便故作高深,道:「張汧兄不願說,我也就不點破了!」張汧便更加慌張,口裡只是唯唯。

  談話間難免說到這回的科場案,祖澤深說:「只怕又要鬧得血雨腥風呀!」

  張汧並不想多談,只說:「作奸犯科,罪有應得!」

  祖澤深說:「話雖如此說,道理卻沒這麼簡單。」

  張汧道:「願聽祖先生賜教!」

  祖澤深說:「豈敢!那李振鄴固然貪婪,但他意欲經營的卻是官場。他收銀子,其實是在收門生。李振鄴是禮部尚書,朝中重臣,讀書人只要能投在他的門下,出些銀子算什麼?何況還得了功名!」

  張汧內心慚愧,嘴上附和道:「是啊,這種讀書人還真不少!」

  祖澤深又道:「我想那李振鄴還有他不得已之處。那些王公大臣托他關照的人,他也不敢隨意敷衍啊!他禮部尚書的官帽子,與其說是皇上給的,不如說是那些王爺大臣一塊兒給的。光討皇上一個人歡心,那是不行的!」

  張汧道:「祖先生真是高見,張某佩服!」

  祖澤深哈哈大笑,道:「哪裡啊!這京城裡的人,誰說起朝廷肚子裡都有一本書。」

  張汧不由得悲歎起來,說:「我還沒進入官場,就聞得裡頭的血腥味了。將來真混到裡頭去,又該如何!」

  祖澤深笑道:「張汧兄說這話就糊塗了。讀書人十年寒窗,就盼著一日高中,顯親揚名。官嘛,看怎麼做。只說這李振鄴,放著禮部尚書這樣好的肥差,他偏不會做。他門生要收,銀子也要收,哪有不翻船的?天下沒有不收銀子的官,只看你會收不會收。」

  張汧嘴上同祖澤深閒話,心裡卻像爬著萬隻螞蟻,實在鬧得慌。

  這日太和殿外丹陛之上早早兒焚了香,侍衛太監們站了許多,原來皇上在殿裡召見衛向書等閱卷大臣。考官們老早就候駕來了,待皇上往龍椅上坐定,衛向書上前跪奏:「恭喜皇上,臣等奉旨策試天下舉人,現今讀卷已畢,共取錄貢士一百八十五人!」

  衛向書雖是滿口吉言,心裡卻並不輕鬆。皇上因那科場弊案,最近脾氣暴躁,自己中途接了會試總裁,惟恐有辦差不周之處。哪知皇上今日心情頗佳,道:「歷朝皇上只讀殿試頭十名考卷,並沒有讀會試考卷的先例。朕這回要破個例,想先看看會試頭十名的文章。李振鄴他們鬧得朕心裡不踏實哪!」

  衛向書道:「會試三場,考卷過繁,皇上不必一一御覽。臣等只取了會試頭十名第三場考試的時務策進呈皇上。」

  衛向書說罷,雙手高高舉著試卷。太監取過試卷,小心放在皇上面前。皇上打開頭名會元試卷,看了幾行,龍顏大悅,道:「真是好文章,朕想馬上知道這位會元是誰!」

  皇上說著就要命人打開彌封,衛向書卻道:「恭喜皇上得天下英才而御之,不過還是請皇上全部御覽之後再揭彌封,臣等怕萬一草擬名次失當!」

  大臣們都說衛向書說得在理,皇上只好依了大家,說:「好吧,朕就先看完再說。朕這些日子生氣、勞神,今日總算有喜事可解解煩了!咦,寫序班裡竟有字寫得如此之好的!這是誰的字?」

  衛向書道:「回皇上,抄這本考卷的名叫高士奇,他最近才供奉詹事府,還沒有功名。」

  皇上頗感興趣,道:「高士奇?這頭名會元要是配上這筆好字,就全了;這筆好字要是配上好學問,也全了!」

  索額圖望了眼詹事府詹事劉坤一,指望他說句話。原來索額圖篤信祖澤深的相術,同他過從甚密。索額圖有個兒子甚是頑劣,請過很多師傅都教不下去,他便托祖澤深找個有緣的人,說不定能教好兒子。祖澤深平日沒事常在外頭閒逛,暗自留意高士奇好些時日了,見他原是個才子,無奈科場屢次失意。這回索額圖要延師課子,祖澤深便把他請了去。哪知高士奇也拿索額圖那兒子沒辦法,只好作罷。索額圖可憐高士奇出身寒苦,又聽祖澤深說這個人必有發達之日,便求劉坤一幫忙,給他個吃飯的地方。正巧貢院裡要人充當序寫班,劉坤一見高士奇一筆好字,便把他薦了去。

  劉坤一卻是個謹慎人,他對高士奇並不知曉多少,不想隨便開口說話。沒想到皇上問話了:「劉坤一,高士奇是你詹事府的,怎麼不聽你說話?」

  劉坤一奏道:「高士奇新入詹事府供奉,臣對他知之不多,不便多言。臣會留意這個高士奇。不過說到頭名會元,等他現了真身,他的書法興許也是一流,都說不定啊!」

  索額圖見劉坤一不肯做順水人情,心裡很不高興,自己硬了頭皮道:「回皇上,這高士奇臣倒認識,學問也還不錯,只是不會考試。」

  皇上笑笑,說:「這是哪裡的話?朕的這些臣工,多由科舉出身,他們莫不是不過只會考試?」

  索額圖忙跪了下來,說:「臣失言了,臣知罪!」

  皇上仍是笑著,說:「朕不怪你,朕今日高興!不過這高士奇的字,朕倒是喜歡!」

  皇上只是隨口說的,索額圖聽著卻像窺破了天機。他想祖澤深說高士奇必定發達,也許真是說准了。索額圖從此更加相信祖澤深的相術,也越發暗助高士奇。

  皇上開始讀閱,大臣們都退了下來。過了兩個時辰,皇上宣臣工們進去。衛向書見皇上面帶喜色,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皇上笑道:「天下好文章都在這兒了!」

  衛向書笑著奏道:「皇上,應是天下俊才都在這裡!」

  皇上望著衛向書點點頭,說:「衛向書說得對,朕桌上擺著的是天下俊才!好,速發杏榜,貢士們正翹首以盼呢!來,啟封吧!」

  衛向書弓身上前,先開啟皇上點的會元試卷。哪知彌封一開,露出的竟是陳敬的名字。站在下面的臣工們還不知道是誰,皇上早大聲說道:「居然是陳敬!呵,居然是陳敬!真是老天有眼哪!那日要不是朕想著去貢院看看,豈不就誤了他!」

  衛向書弓身退下,同大臣們一起跪著,高聲賀道:「臣等恭喜皇上,乾坤浩蕩,士子歸心!」

  皇上哈哈大笑,連聲喊道:「快傳陳敬!朕要馬上見見這位陳敬!」

  大臣們這才面面相覷,然後望著索額圖。索額圖臉上頓時汗流如雨,惶恐奏道:「皇上,陳敬他還不知下落呀!」

  皇上微微一笑,道:「明珠,你去把陳敬找來!」

  明珠領旨而去,索額圖被弄得莫名其妙,站在那裡直發愣。

  長安街外的龍亭裡觀者如堵,原來禮部把杏榜飛快貼了出來。頭名赫然寫著陳敬的名字,沒多時有人見下頭還有個陳敬,只道今年硬是奇了,中了兩個陳敬。大桂同田媽正好上街買東西,聽得四路都在說放榜了,巧的是今年中了兩個陳敬,有個陳敬還是頭名。田媽便拉了大桂要去長安街親眼看看,大桂卻說不如回去報信,反正陳公子已經中了。

  田媽見街上正好有人在說這事兒,便上去問話:「大兄弟,您說陳敬中了?」

  那人打量著田媽,道:「是呀,中了兩個陳敬!您是陳敬他娘?那就恭喜您了!您要是頭名陳敬的娘,就更加有福氣了!」

  大桂就拉了老婆說:「快回去報信去!」

  一路上兩口兒只說頭名肯定就是我們家這位,看他那樣子就是狀元的相!回到家裡,田媽容不得大桂插嘴,直道恭喜陳公子中狀元了,便把街上聽來的話一五一十說了。

  陳敬還在那裡怔怔的,李老先生卻早拍手稱奇了:「中了兩個陳敬?這可是亙古未有啊!」

  陳敬臉上微露喜色,想一想又歎息起來,說:「頭名肯定不會是我。監考官故意刁難,時刻打擾,我能把考卷做完就不錯了,還能指望頭名?落下個三甲就不錯了,同進士。」

  田媽卻說:「我猜頭名狀元肯定是陳公子,看您這福相,跑不了的。」

  李老先生笑道:「田媽,托你吉言,保佑陳公子中個頭名。可這回頭名還說不定就是狀元,要過了殿試由皇帝老子欽點了才是狀元!」

  田媽一頭霧水,只道:「我哪知道這個,只當放了榜,頭名就是狀元哩!」

  月媛聽了大人們的話,自然喜不自禁。

  正說著,聽得有人敲門。大桂跑去開了門,隨他進來的竟是明珠,他後頭還跟了幾個人。陳敬唬了一跳,卻見明珠笑笑,高聲喊道:「新科會元陳敬聽旨!」

  大夥兒都怔住了,木木地望著明珠。明珠又笑笑,喊道:「新科會元陳敬聽旨!」

  陳敬這才聽清了,問道:「真的?」

  明珠哈哈大笑,道:「假傳聖旨,誰有這個膽子?又不是戲台上!」

  陳敬這才知道跪了下來,李老先生也忙跪下,又招呼月媛跪下了。大桂跟田媽見這般場面,早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明珠宣道:「皇上口諭,傳新科會元陳敬覲見!」

  陳敬領旨謝恩完畢,明珠請他快快起來進宮去。陳敬朝明珠拱手道:「陳敬能有今日,多謝明大人周全!」

  陳敬謝過明珠,走到李老先生面前,矮身而跪,拜道:「多虧前輩的照應,感激不盡!」月媛不曉事,只是望著陳敬抿著嘴巴笑。李老先生忙拉了陳敬起來,囑他快快進宮要緊。

  陳敬跟著明珠進宮去了,月媛滿心歡喜,說:「爹,陳大哥真是了不起,提著腦袋去考試,又有人搗蛋,還考了頭名!他自己還不相信哩!」

  田媽這時才從屋裡出來,說:「賀喜老爺,硬是從天上掉了個狀元到家裡來了!」

  李老先生大笑起來,說:「田媽我說了,陳敬他還不是狀元。」

  田媽卻說:「這皇上著急的要見他,還能不是狀元?等著吧!」

  因怕皇上久等,明珠同幾個侍衛領著陳敬策馬飛奔。沒多時就到了午門外,下馬小跑著進宮去。陳敬顧不上觀望宮裡景色,只低頭緊跟在明珠後頭。小跑會兒,明珠忽然慢了下來,說:「陳兄,前頭就是太和殿,皇上在裡頭等著。咱們慢些走,緩口氣吧。」

  陳敬這才抬頭看看,但見太和殿矗立在前,堂皇得叫人不敢大口喘氣兒。陳敬心跳如鼓,卻趕緊調勻氣息,不緊不慢拾級而上。

  爬上太和殿前丹陛,便有太監碎步跑了過來,同明珠點頭招呼了,朝陳敬輕輕說了聲:「隨我來吧。」

  只聽著太監這說話的聲氣,陳敬立馬感覺這週遭靜如太虛。宮中禮儀明珠在路上早粗粗教過了,陳敬弓身上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道:「臣陳敬叩見皇上!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卻是哈哈大笑,道:「這宮中禮儀還沒有教習,你就全會了。是在鄉下聽戲學來的吧?」

  大臣們見皇上難得這麼高興,也顧不得失體,都竊笑起來。陳敬惶恐不已,正經回答道:「臣言由心出,對皇上的愛戴敬仰之心,不用學的。」

  皇上聽了這話甚是歡喜,道:「好啊,朕看你少年老成,人如其名,好個敬字啊!」

  衛向書上前奏道:「啟稟皇上,奇的是本科有兩個陳敬都中了貢士,還有個陳敬,順天府人氏,中的是貢士一百二十名!」

  皇上喜道:「有這等巧事?好啊,多些個敬,這是國朝福祉!國朝遵奉的就是敬天法祖!」

  皇上略作沉吟,又道:「日後兩個陳敬同朝為官,也不能讓人弄混了。朕賜你一個廷字,就叫陳廷敬如何?」

  陳敬忙叩頭謝恩,道:「臣恭謝皇上賜名!廷敬今生今世效忠朝廷,敬字當先!」

  陳敬從此便叫陳廷敬了,大臣們望著這位年輕人點頭不已。皇上命陳敬起身,又對臣工們說了好些禮賢讀書人的話,便移駕乾清宮,明珠同索額圖奉駕而行。

  陳敬出了太和殿,想找衛向書大人道聲謝,卻早不見他的人影了。原來衛向書不想當著眾人同陳敬太過近乎,免得旁人又說閒話,反會害了他,便抽身回翰林院去了。

  奉駕到了乾清宮,索額圖抽著空兒問明珠:「您怎麼知道陳敬的下落?」

  明珠笑笑,道:「應該叫陳廷敬!」

  索額圖心裡恨恨的,面子上卻不便發作,只道:「他是叫陳廷敬。明珠兄,您可把我害苦了呀!」

  明珠卻仍是笑著,說:「索兄此話怎講?皇上囑您明查,囑我暗訪,各司其職呀。你明查沒查著,我暗訪訪著了。這也怪不得我呀!」

  索額圖道:「那您也得告訴我一聲呀?陳廷敬叫您藏著,我還奉旨四處尋查,急得是睡不安吃不香!我平日裡總盼著輪上我侍駕,這些日子我可是生怕見著皇上!」

  明珠拍拍索額圖肩膀,很親熱的樣子:「兄弟,我都是按皇上吩咐辦的,您得體諒,身不由己啊!」

  索額圖又問:「那李振鄴的案子是不是陳廷敬說出來的?」

  明珠搖頭半日,神秘道:「又不是我問的案,我哪裡清楚?」

  索額圖猜著明珠什麼都知道,只是瞞著他罷了。

《大清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