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集

在撥浪鼓私傢菜館包廂裡,陳江河和老夏、大狗一起,邊吃邊談,這是一件擱置在心裡難以釋懷的大事啊。

三個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老夏垂頭喪氣,大狗悶聲不語,陳江河坐在一旁為他們倒酒。老夏不解地問陳江河:“這到底為什麼,你要給我講清楚,咱合資廠經過風雨多變的季節,剛走上軌道,也見到瞭起色,怎麼好端端的一個廠說關就關瞭。陳董你不是不知道,這廠是我的命啊,我姓夏的怎麼跟我的那些好兄弟解釋啊。”

陳江河有著同樣的痛苦,他端起酒杯走到老夏面前:“老夏,這杯我先敬你,幹瞭!”

陳江河一飲而盡,將空酒杯舉到空中:“它更是我的命。”

老夏按住自己的杯子說:“你不說清楚,這酒我不喝!我絕不買你的面子。”

陳江河說:“建中轉倉急需用錢!”說著從包中取出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土地我都已經圈下來瞭,這些是歐洲發來的合同。如果說合資廠能讓我們的產品升級換代,那麼可以說中轉倉這件事辦成瞭,就等於我們在歐洲這些城市建起瞭十幾個小義烏,整個貿易模式都會改變,相信我。”

大狗默默地註視著陳江河,老夏懷疑:“玉珠公司怎麼會沒錢呢?一直都是財大氣粗的。”

陳江河無奈地搖頭:“都鋪出去瞭,我能想到的每一塊錢全花瞭,這才是剛啟動,我今天跟你們哥倆說實話,該借的我都借瞭,最後一步我才想到這合資廠,它也是我的心肝寶貝,當初怎麼跟德國人磨下來的,大狗最清楚。作出這樣的決定,我的心裡好受嗎?”

大狗是個粗人,快言快語,他對陳江河說:“我看不懂你的大謀略,我隻問你一句話,這廠一眨眼就沒瞭,我大狗是個扶不上樹的人,以後你還要不要我?”

“你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你是我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鐵兄弟。”陳江河說。

大狗很激動,仰頭喝盡杯中酒,一抹嘴,就抱著陳江河流淚。他轉身對老夏說:“老夏,大哥這麼多年,想幹的事失過手嗎?他答應我們的,好像都成功瞭吧?”老夏抬起頭來看看大狗,“這次也一樣,這麼多年我信過誰啊,大哥要到哪,我大狗就跟到哪,打到哪!”

陳江河把三隻酒杯全部倒滿,三兄弟把酒杯舉得高高的。

當陳江河披著夜色,噴著滿嘴的酒氣回到傢的時候,妻子駱玉珠已經躺在大床上昏昏欲睡瞭。她聽到響動,也聞到瞭酒氣,撐起身子回頭看,陳江河搖晃著走進衛生間,在裡面痛苦地幹嘔起來。她憂心忡忡想下床看看,遲疑瞭一下重又躺下,這些日子他們聚少離多,麻煩事成堆,很少能顧及對方的。

清晨,趙姐將早點端上餐桌時,告訴駱玉珠,先生一大早就走瞭—出國去瞭。駱玉珠神情恍惚地吃著面包,夫妻倆各自獨來獨往,已經是習以為常瞭,隻是這次不告而別,駱玉珠心裡有些不祥的預兆。

玉珠公司真的可用“焦頭爛額”來形容近一年來的困境,駱玉珠在辦公室裡處理著各種棘手的事務,有客商趁機要退貨的,有尋找某些理由拒付貨款的,有把業務有意識地轉移到別的公司的,有十萬火急的電話來告知,整個設計團隊被阮氏集團挖走瞭。

辦公室主任小王拘謹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看到這種情形,一臉為難,她關好門想退出去,被駱玉珠叫住:“你什麼事?”

小王想說,又吞吞吐吐:“駱總……沒,沒事。”

駱玉珠抬眼發現:“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小王為難不語,一份辭職報告遞到桌面上。看著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來瞭這招,駱玉珠強壓怒火,問她:“你也被他們挖瞭?”

小王輕聲地說:“駱總你別生氣,我想回廣州陪爸媽去。前一段時間公司太忙,我一直張不開嘴跟你說,現在公司各個科室裁員差不多瞭,我這個辦公室主任也沒什麼好當的。你也別不好意思。”小王的眼淚快流出來瞭。

“駱總,我跟瞭你這麼多年,我也舍不得公司,可我實在是……我爸在那邊托人給我找瞭個差使。他們兩老希望我在他們身邊。而且,我的工作也是飾品行業……”小王低頭抹淚。

駱玉珠坦然地寬慰她說:“我要的是一片森林,不是一棵大樹。同行未必是冤傢,隻有行業興,企業才會旺。我在乎的是整個行業的發展。”

“駱總,我們玉珠一直是龍頭老大,各地都在模仿我們,玉珠的電鍍材料、水鉆,包括銷售網絡,都在全國排第一。駱總,相信我,我絕不泄露玉珠的技術秘密。”

駱玉珠柔聲靜氣地說:“不用說瞭,別人跟得快,我才會跑得更快,整個行業才能顯示出創新的活力。你是我的手下愛將,我理解你。”在小王感傷的目光裡,駱玉珠拿起筆在辭職書上簽瞭字,“去財務領三個月的工資,回去代向二老問好,祝他們晚年生活快樂。”

小王哽咽:“謝謝駱總,我對不起你。您真瞭不起,在整個行業遭遇市場寒流時,您不但不乘機擠壓競爭對手、進行行業‘洗牌’,大魚吃小魚,反而主動大幅提價,為眾多小企業提供新材料,留出瞭生存、喘息的空間,避免瞭一次價格血拼。駱總,您永遠是我的偶像!”

駱玉珠笑笑:“是我對不起你們,這麼多年瞭跟著我受委屈瞭。你們付出的是寶貴的青春年華。”

“您別這麼說,我已經很難受瞭。”

駱玉珠掐住額頭,小王轉身離開,駱玉珠想起什麼:“等等。”玉珠進屋打開櫃子,拿出一瓶藥酒說:“這是人傢送我的,帶給你爸爸。謝謝他培養瞭一個好女兒。”

小王走瞭。

駱玉珠望著安靜下來的公司,整個場地空蕩蕩的,往日歡快的馬達停瞭,僅有的幾個員工在走廊裡來回地走動,她想起瞭丈夫陳江河。讓她想不到的是,一場空前的大災難正在悄悄地向她逼近。

一幅與陳江河一模一樣巨大的地圖掛在面前,阮文雄的野心在不斷地膨脹,他憤憤不平地在地圖上作出標註,對沙發上的楊雪說:“好一個陳江河,他把我一直想做的事給搶瞭。”

楊雪離開沙發,快步上去詫異地打量地圖:“又是那個中轉倉?你為何總是這樣耿耿於懷 ?”

阮文雄點頭:“憑阮氏這麼強大的實力,也隻是在北美洲運營瞭兩個倉,他居然一口氣吞下瞭十幾個倉位,你說他是否吃瞭豹子膽瞭?”

楊雪附和著說:“他向來如此,認準瞭的事就一頭紮下去,開弓沒有回頭箭。”

阮文雄異樣的目光註視著楊雪:“聽口氣,你好像還在欣賞他,莫逆之交哪。”

楊雪無意理會,從包中抽出協議書放在桌上,裡面夾著一張支票:“阮先生,根據我們的協議,這是你應得的部分,請你收下。”

阮文雄用餘光看瞭一眼,沒動。楊雪接著說:“從現在起,我們兩清瞭。”說完她就往門外走去。

阮文雄在她身後說:“我為你做瞭那麼多,你依然沒有把我當自己人,對我還存有敵意?”

楊雪這時顯露出瞭一個女強人的精明,她心平氣和地說:“我想瞭很久瞭,楊氏這個牌子是我父親打下來的,我不想敗在我的手裡,父親的在天之靈會懲罰我的。對不起,阮先生,欠你的我都已經用錢解決瞭。”

阮文雄拿起支票看瞭看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幾乎是你傾其所有的現金流瞭。”

楊雪嘴唇動瞭動,說:“那是我的事,與他人無關。”

阮文雄起身走近,輕聲地說:“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但你一直在回避著。如果我跟陳江河一起做中轉倉,你想不想參與一下呢?”

楊雪凝視著阮文雄:“我不感興趣,再見阮先生。”

她大步走出,連頭也沒回。阮文雄像隻兇狠的狼,一直望著自己的獵物消失在視野裡。

幾天後,他出現在東歐中轉倉,找到瞭冤傢陳江河。

陳江河在剛剛建起的中轉倉裡,看著忙碌於貨架間的大狗。大狗在井然排列的架子上陳列著貨物,因為場面實在太大瞭,沒有足夠的商品填滿每個貨架,算上迪拜、莫斯科、佈拉格、馬德裡、科隆,這是第六個倉瞭,大狗很興奮。

陳江河對大狗說:“等會有投資商過來看看我們的中轉倉,你做事和說話不要大大咧咧,註意點,別把我們的好事辦砸瞭。下來歇會兒吧。”

大狗從貨架上跳下。

這時,一名東歐商人熱情洋溢地進瞭大門,用生硬的中文說:“陳,這個投資商說認識你。”

陳江河迎上去,大狗緊隨其後。

是阮文雄。

陳江河一愣,他怎麼來瞭?來者不善哪。

阮文雄笑瞇瞇地張開手臂迎過來說:“地球太小瞭,又見面瞭,陳董。”陳江河禮節性地與他握握手:“幸會幸會!”

大狗也想擺出主人的樣子走上前去,阮文雄卻繞過他,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掃視倉內:“陳董果然是出手不凡。”他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開個價,我入股。”

陳江河說:“義烏有句古話叫‘何苦何苦,合在一起總要苦的’,我的買賣,自己的麥磨自己的牛,我自己做足夠瞭。”

大狗不解地看著陳江河發怔。

阮文雄故作吃驚地看著東歐人說:“難道我得到的信息是錯的?”

陳江河說:“我隻想和本地的老板談談發貨的渠道,看看有沒有互惠的資源。”

阮文雄開懷大笑:“不對吧?我認為你更缺錢,你在建的中轉倉有七個,已建成瞭六個瞭;而且貨源太少,甚至要貼錢讓義烏那邊的客商拉貨過來;沒錢就是無米之炊,他們會相信你嗎?養這些倉要燒多少錢呀?”

大狗說:“我們陳董有辦法,等貨滿瞭,客商湧進來就能賺大錢瞭。”

陳江河暗暗地阻止大狗。

阮文雄大笑不止:“也不好好想想,你的老板根本就支撐不到那時候,可能他沒告訴你,他的資金鏈已經出問題瞭。”

大狗疑惑地看著陳江河,似乎在問這是真的嗎?

陳江河嚴厲地對阮文雄說:“阮先生,我就是窮得要飯,也不會在你傢門口停留。”

阮文雄說:“陳江河,話不要說得那麼絕,你我都是生意人,為什麼跟錢過不去呢?條件都好談,我聽你的……”

幾個東歐工人打扮的人推著一車貨物來到倉庫,隨即就將大門悄悄關上瞭。寬暢的庫房頓時像一隻密不透風的鐵桶。陳江河很快就發現不對勁瞭。

阮文雄突然臉色大變,大喊:“喂,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壯漢利索地將阮文雄撲倒在地,有人很快往他頭上罩上一隻麻袋。陳江河大喊一聲不好,叫大狗快跑,一夥人一擁而上,想掙紮已經來不及瞭。

陳江河被套上麻袋,意識到自己被綁架瞭。一陣棍棒飛過來,他和大狗都昏瞭過去。

國外發生的這場劫難,在義烏的公司本部還被蒙在鼓裡。駱玉珠從總經理室出來,經過走廊,發現空蕩蕩的辦公室裡空無一人瞭。復印室裡王旭正在復印材料,看見母親來瞭,便告訴她,自己等會兒要飛往廣州,參加在那裡舉辦的東盟展銷會,同時看看能不能把積壓的那部分貨物銷出去。

駱玉珠靠在門框上,欣慰地看著王旭說:“自從邱巖走瞭以後,你一直在沒命地忙著。”

王旭繼續低頭復印,公司事多,他有意在為母親分擔憂愁,沒答話。駱玉珠說:“我兒子心裡難受,做媽的能感覺不到嗎?可凡事都有緣,不能硬來,把自己做好比什麼都重要,以前媽一直護著你們,你也沒有真正長大,今天媽突然感覺你長大瞭,也懂事瞭。從小你們倆就一人一個耳機戴著,媽特想知道你們聽的什麼歌啊?”

王旭笑笑,眼中充滿悲傷:“《大海》!有我們倆這些經歷,我哪裡還能放得下?”

“我很欣賞你們倆愛聽的那首歌。”駱玉珠回憶哼唱,“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這歌聽瞭這麼多年,聽懂瞭嗎?”空蕩蕩的辦公室中,母子倆輕聲哼唱,危難關頭,母子情深啊!

他們三人被關在同一間黑屋裡。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陳江河睜開眼睛,大狗正輕聲呼喚自己。陳江河怔瞭怔,這才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大狗也是一樣,他匍匐到大哥身旁,沖門外遞個眼神。

大狗說:“阮文雄剛被帶出去。”

陳江河想瞭想:“從前沒覺得阮氏這傢族有多厲害,現在我知道瞭。”

阮文雄被帶到匪首那裡,繩子被解開,他惶恐地看著對面蒙面的匪首,他的手機和錢包放在桌上,匪首對他說:“事先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傢族剛跟我們的人聯系上。你應該感謝你的二叔,是他為你說情的,也是他把應該做的事為你做瞭,我們沒必要留你在這裡過夜瞭,你走吧。出去後你知道該怎麼做。”

阮文雄回到酒店後,用熱水沖洗著身上的晦氣,他閉上眼睛,任由霧氣繚繞,手機不停地響起。阮文雄恍惚地裹上浴袍接聽。

“錢是身外之物,你沒事就好。快回來吧。”阮文雄眼露寒光:“二叔,我會把損失都賺回來的。眼前就是一個機會。”

“你不會是要趁火打劫吧?我勸你不要動那個心思。”

阮文雄一笑:“二叔,您不是一直教我富貴險中求嗎?您放心,我不會做出格的事。”

手機掛上,阮文雄恢復眼中的狠意……

蒙面的匪首蹲在面前,刀橫架在陳江河的脖子上,抹出瞭一道血痕,匪首註視著閉嘴不語的陳江河,帶手下走出門。

匪徒要陳江河想法打一億美金過來換取他的小命,遞上手機要他給國內的親人聯系,陳江河知道即使打通瞭駱玉珠的電話,她也不可能馬上籌措這麼多的現金,整個企業的資金都抽調得差不多瞭。

大狗哭著對陳江河說:“大哥呀,你別怪我,再不說他們就把你割喉瞭。”

陳江河說:“你讓她上哪兒找那麼多錢去。我的命保瞭,她的命卻丟瞭,你說冤不冤哪。”

匪首看著陳江河憔悴不堪、即將崩潰的模樣。

“給他來點厲害瞧瞧。”陳江河又被狠揍瞭一頓,隻是他咬牙堅持著:建設海外倉太難瞭!必須跟海關、稅務、議會、軍隊一個個打交道,用盡所有手段。一旦自己挺不住,海外倉丟給瞭外國人,那麼不隻玉珠公司完蛋,自己努力這麼多年的整個王國都要完蛋。陳江河知道:領事館、妻子玉珠這會也毫無辦法。

匪首還是從大狗的嘴裡知道瞭駱玉珠的電話,接通後,大狗告訴她,我們被綁架瞭。電話裡傳來匪首的最後通牒,要她在48個小時內,將一億美金打到指定的賬號,不許報警,否則撕票。

駱玉珠要求先聽到丈夫的聲音,至少要證明他現在還活著。

匪首把手機給瞭陳江河,那邊駱玉珠著急的聲音:“江河江河,你在嗎?你說話呀!”

陳江河閉口不說,無奈地嘆瞭口氣。駱玉珠:“你跟我說句話,說啊。”

陳江河痛苦地說瞭句:“我對不起你。”

匪首把一張照片發到駱玉珠的手機上,一隻平時關狗的鐵籠子裡,關著陳江河和大狗,透過鐵柵欄可以看到兩人無助的眼光,匪首說話瞭:“好久沒見丈夫瞭,知道你很想念他,讓你們見個面,他在我手裡,我知道你下一步該怎麼走。靜候你的佳音,好自為之。”

駱玉珠哭成一個淚人。

她開始四處向親朋好友借錢瞭,公司裡已經沒錢瞭,銀行三天兩頭又上門來催還貸款;公司全部現有的攤位、房產、附屬加工廠、倉儲等等,能賣的都賣瞭,能抵押的都抵押瞭,七拼八湊也隻湊齊瞭幾千萬,離綁匪的數字還差很大的距離,駱玉珠懊惱地癱倒在椅子上。她把自己的金銀首飾也找出來變賣瞭,天塌下來瞭。為什麼要讓一個本來就多災多難的女人來承受這樣的災難呢?去找平時同舟共濟的兄弟廠傢,誰又會對患難中的“玉珠”兩肋插刀呢?

駱玉珠這時想到瞭楊雪,危急關頭楊氏集團底子還是有點厚實的,楊雪對陳江河還是一往情深的!興許在她那裡能有所獲。駱玉珠向鬥瞭半輩子的老情敵屈服瞭!她給楊雪打電話,通是通瞭,但沒人接,真是一事不順,事事不順。

楊雪此時和阮文雄在一起,阮文雄驚魂未定,回到國內心裡才算踏實一點,因禍得福,他沒事瞭,陳江河陷入瞭絕境,他可以利用這次機遇將他置於死地,白菜價拿下海外倉,讓最難對付的商戰對手永不翻身。

每次與楊雪在一起總離不開酒。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瞭二十年,酒對楊雪來說,是交際成本,是迷醉自己的工具,但她從來不以酒亂性,他們今天喝的是禦隆萬盛紅酒,兩隻酒杯碰在一起,阮文雄由衷地說:“經歷瞭這次大難,我回國後第一個想見的就是你。”

楊雪強笑:“那我太榮幸瞭,我又不是尊貴的女王。跟陳江河談得怎麼樣瞭?”

阮文雄說:“暫時沒有接受我,但我知道他很快就會找上門來的。”

“這麼自信?據我所知,陳江河認準的事是很難讓他改變主意的。”

“那要看他處於什麼樣的處境。”阮文雄得意地說,“我真不明白,你為何總是對他信心十足,對他一往情深。可是他在乎過你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哪!”

楊雪臉色黯然,掩飾著起身朝衛生間走去。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瞭,阮文雄看到是駱玉珠打來的,他看見有三個未接電話。這時又彈出一條短信:“楊雪,我有急事找你,速跟我聯系,駱玉珠。”

阮文雄暗忖:來瞭,終於引蛇出洞瞭。他陰險熟練地將楊雪手機上的駱玉珠信息和電話刪除,名字拉黑,放回茶幾。這時,楊雪回來瞭。

駱玉珠的電話很快就打給瞭阮文雄,打聽楊雪的下落。阮文雄說他也很久沒見楊雪瞭,聯系不上,懷疑是不是是出國瞭。

楊雪問是誰的電話,阮文雄說是一個同事,閑聊的。

駱玉珠行走在黑暗的街巷裡,萬箭穿心,走投無路。磨難總是這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揮之不去,她的眼角濕潤瞭。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浮現在眼前:在當初曾經棲身過的橋洞下,民兵包圍上來瞭;在斑駁的鐵路小木屋墻壁間,王大山回天無術……

她向陳江河傾訴:

“陳江河,你再也不能拋下我瞭,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你還要逃,我讓你逃……”

陳江河則告訴她:“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世上,是金水叔從雪地裡把我抱起來,算是撿瞭一條命。我就是片雞毛,風一起,飛哪算哪。 我從小聽著義烏英雄的故事長大,我崇拜村裡的抗戰英雄,渴望當英雄,渴望在我倒下時,村裡人為我痛哭流涕時,讓他們絕不後悔當初收養瞭我,把傢裡最後一個紅薯喂養瞭我,我,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這些年想做什麼都做瞭。風風火火的細想想居然沒停下過,從沒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待過,想死亡,想人生……駱玉珠最怕被人拋棄,我走瞭,玉珠,在我墳前,你千萬不要指著遺像罵我呀。”

一陣大風吹來,漫天大雪變成瞭片片雞毛迎風飛舞。

玉珠籌不到錢,綁匪所限的時間又快到瞭,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因為自己的延誤而丟命吧!她決定趕過去,找上門去以命換命,換出親愛的丈夫,或者寧可兩個人一起命歸黃泉,否則,自己是無法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駱玉珠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給自己化過妝,她靜靜地註視鏡中,最後一次瞭,總得帶著美麗的笑容離開吧!

她披上衣服起身掃視屋中,永別瞭,旭兒,路兒,永別瞭,所有的親人。

駱玉珠轉身走出屋門……

一架飛機沖天而起,降落於東歐機場。能不能用我的命換出親愛的江河,是過關斬將還是敗走麥城,前途茫茫。

出瞭機場,駱玉珠由兩位彪形大漢架著坐在車子的中間,她被蒙住雙眼,朝陌生的郊外一路顛簸,絕塵而去。

在駱玉珠出現之前,大狗和陳江河正異想天開地聊著逃出去的事。大狗真是仗義,他想把自己裝扮成大老板,來換取綁匪釋放陳江河。陳江河雖然感激大狗的義氣,但他知道綁匪沒有這麼好欺騙,他也不可能做出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勸大狗暫且還是聽天由命吧。

這時,兩個綁匪走瞭進來,帶他們走過沉重的鐵門,來到一座小樓的院子裡。那裡已經停瞭一輛車子,從車上走出瞭憔悴的駱玉珠,大狗首先看見大叫起來:“駱總,是駱總,我說什麼來著,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陳江河也看到瞭妻子,百感交集,釋然一笑。—這就是愛恨都走極致的駱玉珠啊。

駱玉珠不適應刺眼的陽光,遮住眼睛,恍惚看清瞭是丈夫,一步一步朝陳江河走來。兩人都不能相信會在這個地方碰面。駱玉珠握住陳江河的手,對他說:“你快走!換我進來,你如果能出去,比我作用更大。”

綁匪容不得他們多交談,就將駱玉珠帶入高墻內,推進鐵門,咣啷,大鐵門關上瞭。

陳江河與大狗突然明白過來,駱玉珠是跟自己以命換命來瞭,陳江河掙紮著往回沖,綁匪死死地架住他們。匪首揪住他說:“算你這輩子有福氣,娶瞭這樣一個女人。她說你是當傢的,錢隻有你才能挪出來,她主動來換你瞭。”

陳江河恍然醒悟,撲向鐵門大聲吼叫:“駱玉珠!”

綁匪槍口頂著他說:“給你三天時間,這是兩張回國的機票和護照,給我把贖金打進指定的賬號上。如果報警,你的老婆會死得很慘。”

昏迷的陳江河被大狗抱起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擲在空蕩蕩的倉庫裡瞭。

陳江河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抓起手機撥打號碼,對大狗說:“我留在這兒,你先回國。”

大狗固執地說:“我不回,我死也要跟著大哥。”

“你別大哥大哥的,跟他們黑社會一個樣。你跟著我隻能給我添亂,這個時候你能幫我什麼啊大狗?你走。”

大狗抽泣著說:“這麼多年瞭,我要走早就走瞭,還用等到現在嗎?你打你罵吧,反正我就是不離開你。”

陳江河踹瞭他一腳,大聲對他說:“你回去有要緊的事,大狗,幫我的時候到瞭。”

大狗來瞭精神:“快說,有什麼任務?”

“你幫我找個人,必須想法找到他,把我的情況同他說清楚,求他幫我渡過這個難關。”

大狗死勁地點點頭:“哥,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跪下認他祖宗,我把自己賣瞭,也要把錢借出來!哥,告辭瞭。”

大狗又想起什麼,說:“你幹嗎不一起走,留這裡兇多吉少。”

陳江河說:“咱兵分兩路,我打電話求援,你回去找人,拜托瞭。”他重重地拍瞭拍大狗的肩膀。“保重!”兩人告別。

陳江河眼下最撕心裂肺的事是駱玉珠的安危,患難與共的夫妻, 這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哪能訣別得瞭呢?他撥通瞭領事館的電話,誰想匪首馬上就打電話過來瞭,警告他悠著點,他的一舉一動全在綁匪的監控之下,如果稍有不慎,連在國內的兩個兒子也要遭殃。

陳江河懵瞭。

陳江河向國內的各個老板聯系,傳過來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在這之前,駱玉珠早就向他們求救過瞭。陳江河無助地蜷縮著,抓住自己的頭發痛苦不堪。

那邊的綁匪們戴著耳機,冷冷地聽著電波裡的回音。時間就在相互的揣摩裡一分一秒地過去瞭。太陽上來,又下去瞭。

玉珠公司的“後花園燒起瞭大火”,銀行的工作人員緊張地翻看著財務報表,他們正式通知公司,陳江河已將公司整個園區都抵押給銀行瞭,連同自己傢住的那套別墅。

王旭恍惚地走出樓門,有人正在拆除玉珠集團的牌子,豪華辦公樓很快就要轉到別人的名下瞭。

法院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門上貼上瞭封條,幾個記者在拍照,趙姐抹著眼淚,陳路含淚抬頭看著哥哥,王旭堅強地將弟弟摟在懷裡。記者的麥克風遞到王旭面前:“有傳言說玉珠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同時失蹤……”

王旭說:“對不起,別再往我們的傷口上撒鹽瞭,不接受采訪,謝謝謝謝,請理解。”巧姑和駱天寶匆匆從車上下來,沉重地對王旭說:“小旭,怎麼會走到這地步呢?”

王旭淡定地對巧姑說:“抵押到期,法院強封。”

巧姑不由分說:“跟我走,有我一口吃的,你們就餓不著。”

王旭說:“沒那麼嚴重,這沒什麼大不瞭的。小路你不要哭。”

駱天寶說:“聯系不到姐姐,要不去我那院子,夠咱一傢人住的。”

王旭笑笑說:“舅舅放心,玉珠公司不能倒。我剛找瞭一塊地方,挺大的,前面辦公,後面住人。挨過這陣子,等爸媽回來就會好起來的。”

金水老人聞訊也趕過來瞭,駱天寶把他攙扶下車子,他一下子呆住瞭,“玉珠集團”四個金字掛在瞭破舊的倉庫墻壁上,地上丟滿瞭從公司移過來的各類辦公用具,顯得凌亂不堪,很不協調。留下的員工們忙著整理登記。一塊巨大的簾佈擋在倉庫的中間,半邊是庫房,半邊是辦公間。

王旭迎上前去說:“爺爺你怎麼來瞭?”

“爺爺來看看你們。”陳金水百感交集,拉過陳路和王旭說:“千古興衰事,成敗在於人。好小子,臥薪嘗膽,不輕言放棄,你們成熟瞭,會沉著地應對復雜事態瞭。本來我是不放心才過來看看,現在爺爺相信瞭,你們兄弟倆必定會長江後浪推前浪!”

王旭深吸瞭口氣,憋住淚依偎著爺爺。親人間的攙扶在這個時候是最有力的支持。陳金水問:“跟爺爺說,出什麼事瞭?”

王旭顫抖著嘴唇,再也忍不住淚水:“爺爺,我找不到我爸媽瞭……我的好爺爺,我該怎麼辦啊?”

王旭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此時的媽媽被關在森嚴的鐵籠子裡受著折磨,而他的爸爸,正在和曾經發誓再窮也不會上門求援的阮文雄通電話呢。

阮文雄叼起雪茄,接起一個越洋電話:“喂,誰?”

“阮先生,我,陳江河。”

阮文雄忙坐直,專註地聽那邊的聲音說:“噢,是陳董,你這是在哪兒呀?”

陳江河在電話裡直截瞭當地說:“我想和你做筆生意,你不是想要我的中轉倉嗎?”阮文雄剛想說話,陳江河接著說,“六個建成的,七個在建的打包脫手,價格好商量。”

阮文雄撕下一張稿紙,穿過手中的雪茄,白紙被燙出一個窟窿,阮文雄傲慢地說:“我沒聽錯的話,陳董好像是不喜歡跟我合作的。”

陳江河知道阮文雄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還是說:“我隻要一億美金,十三個倉就全歸你瞭。”

阮文雄笑起來:“這個價格對誰都很有誘惑力,好像你投入的成本都不夠吧。”

“我隻有一個條件,不準賣給外國人,三天內把錢打給我。”陳江河說。

阮文雄客氣地說:“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條件,我發誓,我是龍的傳人,更何況我們是患難之交,等我打給你,再見。”剛掛斷電話,他很快又撥通手下手機,“我想善意地提醒一下,查一下中國國內關於玉珠公司的相關報道。”

陳江河很清楚,阮文雄特意在拖延時間,如果誤瞭限定的時間,那邊撕瞭票,這邊再打錢過去,你陳江河就蛋打雞飛,賠瞭夫人又折兵瞭。

綁匪已經開始對駱玉珠施加壓力瞭,匪首冷冷地走來,手下搬上椅子,匪首在駱玉珠面前坐下,兇狠地對她說:“你在耍我們,當我們是猴子瞭。”

駱玉珠鎮定地看著他,沒說什麼,這個時候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匪首接著又說:“據我們所知,你們破產瞭,還能從哪兒搞到錢。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和智慧,但作為懲罰,我們隻能對你不客氣瞭。”他命令手下的嘍囉將駱玉珠吊在院中的槐樹上,撥通瞭陳江河的手機,按下免提鍵,“啪啪”,皮鞭一甩,重重地落在駱玉珠的身上,一陣慘烈的嚎叫,匪徒邊打邊用猥褻的語言挑逗著:“多美的一個女人,可惜馬上會被摧殘成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一陣狂笑,又一陣抽打,一切都逼真地傳到瞭陳江河的手機上。他大聲地叫喊:“你們別這樣,我在盡力想辦法給你們打錢的。玉珠,你受苦瞭,我會全力救你的。”

一天過去,什麼錢也沒拿到,匪徒瘋狂瞭!

又一批匪徒來換班瞭。駱玉珠頭被蒙著,手腳被捆著,扔到瞭地上,鞋子被人扒下,她聽到有人在按打火機,接著一陣鉆心的灼痛從腳板心傳來,好像是煙頭在燒,駱玉珠想叫,卻叫不出來。“是卸下她的胳膊,還是抽她的腳筋?”

“這娘子,賺錢很有本事的,偏偏是個小氣鬼,電話也不肯打,幹嗎一條死路走到底?”

“她不是萬裡外跑來的嗎,給她砍個腳趾頭算瞭。”隻聽“嚓”的一聲,駱玉珠感覺腳趾一涼,一陣劇痛傳來,她慘叫一聲就暈瞭過去。綁架分子絕對不信,一個普通的女子,能夠在他們的車輪戰面前不屈服。有人在駱玉珠身上接通瞭很多電線,歹徒把電器的調節開關輕輕地來回撥瞭一下。剛才還死人般平靜的駱玉珠馬上狠狠地吸瞭一口冷氣,身子突然繃緊瞭,撕心裂肺的悲慘叫聲傳到瞭陳江河耳朵裡,陳江河無法想象,駱玉珠承受瞭怎樣難以接受的痛楚。

強烈的痙攣使駱玉珠全身的抖動越來越劇烈,速度也越來越快。“啊……啊”一陣接一陣哀鳴的尖叫聲響起,令人不寒而栗。

為瞭不使駱玉珠過快地昏死過去。大胡子示意年輕歹徒要經常改變用刑力度,讓駱玉珠在清醒的狀態下,接受最大限度的痛苦。

不斷變化的電刑力度,使駱玉珠一直處於猝不及防的精神狀態下。那難以名狀的痛苦一次比一次難以承受,完全無所適從。

“嗨喲,嗨喲!”

聽到瞭痛苦的喊叫,歹徒們都感到興奮,離她屈服的關口應該不遠瞭。駱玉珠再堅強,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呀!胃裡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吐出來。吐完後,又吐出酸溜溜的胃液。最後,胃液也吐幹凈瞭,竟硬生生地把黃綠黃綠的膽汁也一點一點嘔出來。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瞭,看到駱玉珠還沒有要屈服的樣子。歹徒們都沉默不語,誰心裡都明白:今天這女人是下瞭死決心,要豁出命來硬挺到底瞭。用這種電刑慢慢地跟這個女人耗,根本摧垮不瞭她的意志,是無法逼她屈服的。

醒來時,駱玉珠艱難地用唱歌告別這個世界,與親人一個個地告別……

我知道 半夜的星星會唱歌

想傢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後的清風會唱歌

童年的蟬聲 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

斷斷續續地……

天上的星星會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又一陣劇痛傳來,別瞭,玉珠走瞭,媽媽……

傢鄉的茶園開滿花

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歹徒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用刑。

拷問斷斷續續又持續瞭七個多小時。電刑造成瞭連續不斷的劇痛,已超過瞭任何人能夠承受的極限。在不知所措的痛苦呻吟和嘶啞的慘叫聲中,駱玉珠的頭無力地垂瞭下來。她被折磨得昏死瞭過去,最終停止瞭掙紮,隻剩下大腿、小腿、腹部、肌肉本能地抽搐,淋漓不絕,皮肉的燒焦味充滿瞭周邊各個縫隙。

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妖怪。換班以後,匪首聽說陳江河還沒匯錢,命令說:你們一定想辦法打破陳江河的心理防線。

匪首發話給陳江河,說他妻子再硬,也挺不過各種刑具的輪番折磨,一個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並要陳江河在24小時內將錢打到他們的賬號上。

匪首說:“如果期限一過,我明白地告訴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會讓你的妻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連屍體也不會找到。”

手機掛掉,陳江河雙手捧著手機,無力地倒在地上。

楊雪開著車,在音樂的伴奏下習慣地聽著車載廣播裡的“早間新聞”:

“玉珠公司因故一夜破產,董事長和總經理一起雙雙神秘失蹤,前方記者正在追蹤作深度報道……”她不相信這條新聞的可信度。楊雪試打瞭陳江河的手機,剛好那邊他打過來瞭:“楊雪,是我。陳江河。”

“告訴我,你出什麼事瞭?”她隨手關掉廣播,“我能幫你嗎?”

陳江河把最近發生的事簡要地說瞭一遍,目前最要緊的事是籌到這筆巨款,但我已到強弩之末,山窮水盡瞭。

這麼大的數字,楊雪也愛莫能助。他最終陷於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世界末日來臨瞭。

楊雪還是放話過來:“你穩住別急,我趕過來,等我。”

陳金水找到大狗,上去就是一棍,他氣喘籲籲地拽著大狗耳朵,要他交出陳江河:“你和陳江河一起出國的,為什麼你一個人逃瞭回來?”

大狗大喊“冤枉”!一五一十地道出瞭原委。陳金水慌瞭,眼前地動山搖,他知道陳江河的秉性,寧折不彎,頂天立地!在努力無果的情況下,他絕對會破釜沉舟的。一急一惱,眼睛一黑,癱倒在地,他死攥著女兒的手,用最後一點力氣說:“賣攤位,找政府。救你哥去,救他……”

120急救車來瞭,接走瞭老人,一路呼嘯而去。

還是拿不到錢,匪徒絕望瞭!

這隻窄小的鐵籠懸在半空,裡面的駱玉珠蓬亂著頭發,雙手被綁在鐵條上,保持著站不起坐不下的姿勢,還不時地被匪徒用煙頭去燙她的掌心,她忍受著最大限度的痛苦,看著匪首悠閑地含著雪茄,若無其事地吐出一個個的煙圈。駱玉珠用顫抖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別費勁瞭,讓我去死吧!”這些都被拍成幾張恐怖的照片,發到瞭陳江河的手機上。

陳江河的情感徹底崩潰瞭,他淚流滿面,看著這些慘烈的照片,回憶起他們共同創業的點點滴滴,回味著他們攜手相依的日子,想著王旭,想著陳路,想著生活在故土的所有親人。一個男人不能救下自己心愛的妻子,你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陳江河顫抖著手按下鍵盤,屏幕上快速寫下幾個字:“撕票,我沒錢。”

陳江河給自己戴上塑料袋,用力紮緊袋口。

透過模糊的視線,陳江河看著手機上那五個字,遲疑著正要按下發出鍵。

大門吱呀呀打開。

楊雪沖進來:“陳江河!陳江河!”

突然,楊雪身子一顫停住腳步,呆呆望著頭上戴著塑料袋一抽一緊的陳江河。

楊雪震驚地註視他,眼睛一下子濕潤瞭,撲上前拼命扯開塑料袋。陳江河雙手扳住她的手,死命不讓扯。

塑料袋還是扯開瞭一道口,楊雪用力將他死死摟在懷中,兩人都默默地哭著。

楊雪大聲喊著:“陳江河,你犯傻啊,你還是我認識的陳江河嗎?”

陳江河一動不動地癱軟在楊雪的懷裡。

楊雪心痛地責備:“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陳江河,他是不可戰勝的。破產不會讓你這樣糟蹋自己,到底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讓你想到瞭死。”

“駱玉珠在綁匪手裡,我湊不起錢,救不瞭她,愧對她瞭。當初被綁架的是我,玉珠她是來換我命的,她把死留給瞭她自己。”

楊雪哭泣著說:“我不讓你死,我可向阮文雄求助,即使加碼,貼上我楊氏和我本人……另外大狗和王旭已經報警瞭,通過領事館進行交涉,如果順利,警察應該很快就會趕到的,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首先要相信祖國。”

陳江河流淚瞭,他一直愧疚,傷心,不安。你耽誤楊雪半輩子瞭!你能夠拿什麼來補償!

楊雪跪在面前:“那你該等消息!等駱玉珠活著的消息!”

楊雪淚如雨下,心痛極瞭,她深深地吻瞭一下陳江河的額頭,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叫瞭一聲:“哥!你等著!等我救你,你一定等我回來!”

陳江河默默註視,楊雪抹幹淚水轉身大步走去。

東歐酒店房間的門被撞開,楊雪疾步走入。阮文雄身著睡袍意味深長沖楊雪笑笑,側身一讓。

阮文雄:“好巧啊,你也飛過來瞭。”

楊雪鎮定下來,冷冷的:“你為什麼要回這個地方?想漁翁得利對嗎?”

阮文雄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楊雪,明知故問地說:“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楊雪:“你被提前放出來瞭,然後才去見的我。”

阮文雄一笑,倒酒:“喝點酒,壓壓驚。”

楊雪:“一億美金,除瞭陳江河那些中轉倉,你還想要什麼?”

阮文雄凝視:“我要你的心。”楊雪目光一緊,默不作聲。

阮文雄淒然一笑:“我從生下來就不缺錢,不缺傭人,什麼都不缺。我隻有一個遺憾,自從我媽媽走瞭以後,沒有一個女人真心愛過我。我很羨慕陳江河。”

楊雪看看表,顫抖著聲音,含淚懇求:“別跟我費話,時間快來不及瞭!”

“但我奇怪現在被綁在裡面的是他老婆,不是他。這不是你需要的嗎?你應該已經見到陳江河瞭吧?”

楊雪哽咽:“他要跟他老婆一塊死。”阮文雄怔怔地看著楊雪,撕張紙巾遞上。

楊雪接過抹淚吼道:“你談條件吧,我盡可能滿足。十三塊中轉倉你嫌少對不對?我楊氏也給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嗎?你說話呀!”阮文雄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阮文雄:“你,那麼在乎他?”

楊雪看表,顫抖著聲:“還有半個小時,我求你瞭!”

阮文雄放下酒,攙扶住楊雪坐下。楊雪卻甩開他手臂,一動不動站在那。

阮文雄嘆瞭聲,拿起手機:“錢會到賬的。不過要稍晚一點,我打過去。”

楊雪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阮文雄目光復雜,慢慢伸出手,等待著魚兒上鉤,楊雪將纖纖細手放在他老虎般的大手掌中,阮文雄拉住美人,一個餓虎撲食動作。

王旭正在義烏市危機處理中心。吳主任請他放心:“領事館已經在全力營救,我們危機處理小組直接受北京指揮,各方隨時保持聯系,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王旭難掩悲傷跟隨站起。

“王總,玉珠集團是我們義烏的明星企業,現在有困難,我們不會坐視不管。無論是銀行貸款還是貨源問題,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

“吳主任,貸款的事銀行已經在跟我談瞭。您是我們傢的恩人!真的,大恩人!十多年前,玉珠集團初創時,遇到征地難題、對外糾紛時,您兩次帶領公安、工商、國土、鎮街等部門的同志到現場辦公,給瞭一個圓滿的結局……我爸媽一直念叨您。”

吳主任一笑:“別這麼說,危機處理小組由各路專傢組成,你我是綁在一輛戰車上的戰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說,邱英傑是我師哥,我上大學時追隨的榜樣;你爸是義烏的驕傲……”

王旭目光濕潤,雙手搖動他的手,百感交集說不出話。

“站直瞭,咱義烏人不是那麼容易就趴下的!”

安靜的密室通道裡,戒備森嚴,防暴警察在直升飛機的協助下,從天而降,迅速地控制瞭有利地形,匪徒們對突如其來的神兵天將目瞪口呆,四處逃竄,但是,遠處的防暴警察還是開槍瞭。困縛在籠子裡的駱玉珠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瞭,在那一陣混亂的局勢中,她無力地睜開眼睛,也隱隱地聽到有人叫著“駱玉珠,駱玉珠”,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看見瞭陳江河和楊雪走到瞭面前。陳江河放下籠子,沖上去抱出瞭駱玉珠。妻子癱軟的身子像面條一樣纏繞在自己身上,陳江河深情地說:“玉珠,讓你受苦瞭……我們回去吧,好好過日子。”

駱玉珠依偎在丈夫的懷裡,喃喃地說:“我這輩子隻記得三個字—陳江河。”

阮文雄站在身旁目光平靜,楊雪目不轉睛地盯著,哀傷地凝望著這一幕,長長地噓瞭一口氣。“我們結婚吧。”

大墻外,太陽出來瞭!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