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秦放失魂落魄般回到房間,司藤正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聽到他的腳步聲,漫不經心問瞭句:“追上瞭嗎?”

秦放猶豫瞭一下:“跑瞭。”

“跑瞭就跑瞭吧,那麼一大群人都在,捉到瞭,大傢臉上都不好看。”

秦放心裡咯噔一聲:“你知道她是誰?”

“還能有誰,沈銀燈啊。細論起來,麻姑洞跟我是有仇的。那晚打電話,蒼鴻觀主介紹時,沈銀燈明明在,還跟我對過話。今天見面,她怎麼可能不來呢?”

她看著單面鏡另一頭的宴席微笑:“給我安排這麼一出聲東擊西黃雀在後,看來,小道士們也不全是傻子啊。”

吃完飯,顏福瑞牽著瓦房回青城山,他沒中毒,現在又把瓦房要瞭回來,算是全身而退,臨走時跟大傢告別,除瞭蒼鴻觀主跟王乾坤,其他人都冷淡的很,走出不多遠,聽到柳金頂嗤瞭一聲說風涼話:“他師父惹出來的事情,我們倒黴,他反而沒事——他還真以為那個妖怪會放過他?我要是司藤,第一個先拿他開刀。”

這話說的顏福瑞心裡惴惴的,然而另一重打擊很快來瞭:他和瓦房賴以棲身的天皇閣被拆瞭。

那個宋工正在現場指揮工人們推著小車清理碎磚瓦,遠遠看到顏福瑞,趕緊戴上安全帽,又讓兩個拿鐵鍬的工人擋自己前頭,隔著“人墻”跟顏福瑞喊話,那意思是他去房管中心瞭解過瞭,顏福瑞根本連房產證都沒有,當年管的松,他們師徒鉆瞭政策的空子占地建房,已經占瞭國傢這麼多年便宜瞭,青城山是國傢的,人人都像他一樣到青城山圈地建房,還有沒有王法瞭?

這是宋工先前打好的腹稿,預計著恩威並施,先恫嚇一通,然後再安撫他說但是我們還是會給你一定的賠償的,誰知安撫的話還沒出口,顏福瑞牽著瓦房轉身走瞭。

這不像顏福瑞的風格啊,轉性瞭?宋工莫名其妙,其中一個拿鐵鍬的工人對宋工說:“領導,你這幾天要註意安全啊。”

宋工深以為然,頓時就有種八面來風的凜冽感。

傍晚時分,秦放接到顏福瑞電話,說是想拜訪一下司藤小姐,秦放還怕司藤不答應,誰知她想瞭想,說:“這個顏福瑞,一次兩次要拜訪我,那就讓他來唄,我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顏福瑞帶著瓦房登門瞭,右手挎一個果籃,裡頭蘋果香蕉獼猴桃,左手一大盒太太美容口服液,秦放看到就黑線瞭,顏福瑞小心翼翼解釋說:“我知道司藤小姐沒結婚,不能叫太太,可是超市裡就這種的,我看瞭一下,18歲以上都能喝的,不一定得是太太。”

秦放真想撫額嘆息,顏福瑞這樣的,簡直就是個實心二愣葫蘆,哪還有什麼藥賣呢。

瓦房很怕司藤,他不敢進屋,硬要待在院子裡自個玩兒,顏福瑞跟著秦放進屋,佝僂著腰在司藤面前站著,等著秦放把禮物給司藤遞過去之後,深深來瞭個90度的鞠躬。

司藤笑瞇瞇的:“顏道長,這又唱的哪出啊?”

顏福瑞說:“司藤小姐,我知道我師父挺對不起你的,我也沒想到師父當年會一時糊塗,做出那樣的事情,換瞭我是你,我也想報復的。可是師父從小把我養大,我當他真是父親一樣,我想過瞭,冤冤相報何時瞭,你要心裡真不痛快,就沖著我來吧,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出息,要是能幫師父抵瞭債,消瞭你的怨氣,也算是沒白活。”

秦放恍然,怪不得顏福瑞拎瞭見禮,原來是替他師父說好話來瞭,但他還是有些雲裡霧裡:丘山道長對不起司藤?道士收妖不是天經地義嗎,難道中間另有隱情?

司藤臉上的笑意慢慢就退瞭,半晌冷冷來瞭句:“原來都知道瞭啊。”

“是,黃老太太跟我們說瞭。”

司藤反應很快:“哪個黃老太太?黃玉身後的?蒼鴻觀主可沒提過這個黃老太太啊。”

顏福瑞趕緊解釋說這個黃老太太年紀很大瞭,又癱瘓在床,沒法去武當山,隻是跟他們通過電話。

“一個老太太,搬弄是非很好玩嗎?”

顏福瑞沒敢吭聲,不過約略明白司藤為什麼發怒:她今日那麼光鮮,談笑間擺佈的一群人無計可施,當然不喜歡別人知道她從前是多麼的卑微落魄。

拜訪突然變瞭僵局,顏福瑞進退兩難,過瞭會囁嚅著說瞭句:“那要麼……我先回去瞭,改天再來拜訪。”

司藤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盯著顏福瑞不說話,顏福瑞被盯的後背正涼,她反而又笑瞭:“你現在,跟蒼鴻他們住一起嗎?”

“沒,我帶瓦房回傢去住,結果……”

顏福瑞猶豫著要不要把無傢可歸的事給說出來,司藤打斷他:“你想個辦法,回去跟蒼鴻他們一起住。”

顏福瑞沒懂:“為什麼啊?”

“不是要為你師父抵債嗎?我想來想去,你這樣的,也沒別的用處,既然你跟蒼鴻他們混的熟,那就幫我探聽消息,傳個話什麼的吧。”

顏福瑞傻不愣登站著,直到司藤離開才如夢初醒,急急問秦放:“秦放,傳話我會,但是探聽消息這個,司藤小姐是……讓我當臥底嗎?”

秦放說:“好像是的。”

顏福瑞慌瞭:“不行啊秦放,我……我心理素質不行啊。”

時近半夜,除瞭王乾坤,其它人都聚在蒼鴻觀主房裡,或哀聲嘆氣或言辭激烈,爭論焦點無非兩個:該不該幫她找,怎麼樣幫她找。

反對方說:寂寞?一聽就是糊弄人的,瓦房小是小,話說的有道理,一個妖怪已經這麼棘手瞭,再幫她找一個,兩個妖怪聯手興風作浪,道門的人還要不要活瞭?

也有支持的:除妖本來就是道門的責任,咱們找可以幫忙找,找到之後一網打盡不就行瞭嗎?還一箭雙雕呢。

於是問題又來瞭:一網打盡,你有那本事一網打盡嗎?咱們都沒正面跟這種妖怪交過手,誰知道她們是什麼斤兩?

支持方冷笑:何必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千年道門,藏龍臥虎,就不信沒有高人能除魔衛道瞭。

你一句我一句,有如群蜂亂嗡,團蠅鼓噪,蒼鴻觀主頭大如鬥,正想大喝肅靜,門外傳來敲門聲。

篤,篤,篤三下,不急不緩。

丁大成去開門,先還以為是王乾坤,門開瞭之後驚訝極瞭:“沈小姐,你不是走瞭嗎?”

沈銀燈沒說話,徑直走到客廳裡,也不坐,就那麼站著。

她身材細長,腰線極美,穿天鵝絨的運動服,白色板鞋,長直發垂腰,一絲一毫都不亂,頂燈打在她身上,居然有極其藝術的舞臺效果。

蒼鴻觀主放下心來:“沈小姐,你可總算是來瞭。先坐吧,今天大傢都見到司藤瞭,她給我們三天……”

沈銀燈打斷他:“我知道,我也在。”

“你也在?”

“這種妖怪陰險狡詐,總不能她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所以我跟在暗處,就是想打探清楚,司藤到底想做什麼。”

丁大成性子最急:“那你打聽到瞭嗎?”

沈銀燈想瞭想,緩緩搖頭,俄頃又若有所思:“她沒說太多,不過,我聽到那個秦放對她說瞭句‘你不是要報仇雪恨臥薪嘗膽嗎’。”

蒼鴻觀主心頭一震,腦子裡一片茫然,恍惚間,聽到馬丘陽道長尖細的聲音:“狗屁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什麼最大度明理,就知道妖怪的話不能信的!”

蒼鴻觀主定瞭定神:“那沈小姐怎麼看呢?”

沈銀燈沉默瞭幾秒鐘,忽然雙膝跪地,離的最近的張少華真人嚇瞭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扶,沈銀燈臉色鐵青著拂開他的手,重重給屋裡一幹人磕瞭三個響頭。

這一下全然意料之外,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沈銀燈說:“司藤和道門有仇,無非是她當年被丘山道長設計,受瞭些苦頭,可是她和我麻姑洞,是實實在在有血海深仇的。”

白金約莫猜到她要提的和沈翠翹有關,一幹人之中,他入世最深,受道門影響不大,很難理解沈銀燈諸人的執念,勸她說:“沈小姐,令祖上的事,確實不幸,可是已經過去瞭。現在司藤要深究她的仇,你又要牽出麻姑洞這樁公案,何必呢。”

沈銀燈冷笑:“過去瞭?事情沒有發生在金陵白傢,白教授當然不能感同身受。這些年,眾道門各自行事,不像早年那麼走動頻繁,恐怕你們都不知道我麻姑洞沈傢發生過什麼事吧?”

白金一時語塞,張少華真人眉頭緊鎖,問她:“難道當年,除瞭沈翠翹重傷致死,還有後話?”

沈銀燈面色慘然,沉默良久之後,雙眸之中淚光爍動卻又難抑仇恨:“司藤說她從不禍及子孫?她對我們沈傢下咒,我太姥姥去瞭之後,我的姥姥、母親,都是難產而死,死時都不到三十歲。一出生就陰陽兩隔。麻姑洞的道術雖然不是什麼精絕天下,但是也需要口授親傳,紙上的東西晦澀難懂,後人難以領會,以至於麻姑洞的道術幾近失傳,表面上她是重傷瞭沈翠翹,事實上,她是絕瞭我麻姑洞的門戶!”

這個消息不啻一枚重磅炸彈,所有人都近乎驚怔失語,想起司藤白天在宴席上說什麼“大度明理”,嘴上說的好聽,行事居然能狠辣到這個地步。

白金幾乎猜到她要說什麼瞭:“那沈小姐是想……”

“她不出現,我永遠找不到她,沈傢人也會永遠背著這個詛咒活下去。既然她已經現身,我就一定要殺瞭她。”她面色狠戾,語意凌厲,但到後來,臉上又突然現出一抹慈和之色,右手輕輕撫向小腹,輕聲說瞭句,“哪怕不為我自己,也為瞭我……肚子裡的孩子。”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