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昭和四十七年(一九七二年)五月

我睜開眼睛,呼吸還有些急促,但熱情已經平靜,滿足的疲勞感貫穿全身。

“整整一年瞭。”

“什麼?”

耳邊響起岡野嚅囁的聲音。

“我離傢出走至今。”

“是嗎?”

“但感覺好像已經過瞭十年。”

“因為你經歷瞭很多事。”

岡野坐瞭起來,拿瞭一支煙,點瞭火。火光照亮瞭我們裸露的身體。岡野吐瞭一口煙,我把枕邊的煙灰缸遞給岡野。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沒想到會和你像現在這樣。”

“我也是。”

“當時,我太驚訝瞭。我做夢都沒想到,八女川會帶女朋友來。”

“他也沒告訴我會有其他朋友……徹也向來我行我素。”

“對啊,連最後也是。”

“……”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些。”

“沒關系……徹也剛自殺時,我不敢相信他已經死瞭,如今,這點感傷已經無所謂瞭。”

“那就好。他已經成為過去瞭,我們必須活在未來。”

“你很矯情呀!”

“是嗎?”

“有時候,你會一臉若無其事地說一些矯情的話。”

“我倒不覺得。”

“你生氣瞭嗎?”

“沒有啊。”

“太好瞭。”

岡野把煙熄滅瞭,把煙灰缸放在榻榻米上,再度躺進被子。

我把臉貼在岡野的胸前,閉上眼睛。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為什麼會喜歡他?”

“徹也嗎?”

“對。”

“我也不太清楚。”

“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你想知道嗎?”

“對。”

“為什麼你以前都沒問?”

“不好意思問啊。”

“對誰不好意思?”

“我想……應該是八女川。”

“你們是好朋友。”

“對,既是好朋友,也是競爭對手。”

“男人啊。”

我笑瞭起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在茶館當服務生時,徹也是店裡的老主顧。他每次都點紅茶,然後,不是寫稿,就是看書。每次都是看太宰治的書。有一次,我把紅茶端給他時說:‘你很喜歡太宰治吧!’他很驚訝有人對他說話,但立刻很嚴肅地說:‘我是太宰治再世……’是不是很好笑?一開始,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就問他,你怎麼知道?他說,在看瞭《人間失格》這本書後,他就確信是這麼回事,而且他是在太宰治跳入玉川上水的第二天出生的,於是我就知道他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的。這次,輪到我驚訝瞭。”

“的確,他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瞭太宰治的影響。”

“以後,他每次來店裡,我們都會聊幾句,每次都聊太宰治。我曾經當過國文老師,對文學略知一二,他也覺得找到瞭知音。在我第一次和他說話的一個月後,他就搬到我的公寓。當時,他說的話真絕,他一臉嚴肅地說:‘我被趕出公寓瞭,你要照顧我。’”

岡野撲哧地笑瞭起來。

“沒想到八女川竟然會這麼說。”

“對啊,人不可貌相,他很強勢。也許,我就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他。”

“松子。”

“嗯?”

“你終於可以笑著聊八女川瞭。”

“……對啊,我相信是因為有你的關系。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會隨他而去。”

我睜開眼睛,用食指摸著岡野的乳頭。

“對瞭,我也不知道你和徹也的關系。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從大學時代,當時,八女川就想當作傢。我也對文學很有興趣,所以算是志同道合吧。不過,我喜歡的不是太宰治,而是三島。”

“你們讀同一所大學嗎?”

“對。但我重考瞭兩年,他是應屆的,所以我年紀比較大,八女川總是叫我菅野兄。”

“菅野?”

“我是入贅女婿,菅野是我的舊姓。”

“是嗎?”

“所以,我也很客氣地叫他八女川……松子,這樣會痛。”

“啊,對不起。”

我停下手指的動作。

“你之前也寫小說嗎?”

“是受到八女川的刺激開始寫的。”

“我好想看看。”

岡野搖搖頭:“根本不好意思拿給別人看。當我開始寫作後,我就知道自己沒有才華。相較之下,八女川真的很有才華。”

“可惜他死瞭。”

“他太追求完美瞭,才會被自己的才華毀滅。”

“你怎麼知道徹也的想法?”

“隻是這麼覺得。”

“我至今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非自殺不可?想起來實在很懊惱。”

“我可能很嫉妒他。他有才華,可以專心投入自己喜愛的文學,又有像你這麼魅力十足的女朋友。”

我凝視著岡野的側臉。岡野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徹也也嫉妒你。”

岡野看著我。

“他這麼說過嗎?”

“不,但我相信是。其實,徹也根本不想繼續走文學這條路,所以很羨慕你可以擺脫文學的束縛,重拾自由……因此為瞭逃避文學,他隻能選擇死亡。”

“果然是你比較瞭解他。”

“沒這回事……”

岡野的雙眼黯淡下來。有時候,岡野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你在想什麼?”

岡野恍惚地眨瞭眨眼睛。

“不,沒事。我該回傢瞭。”

“哦。”

“我開燈嘍。”

天花板上的熒光燈閃瞭一下,刺眼的燈光灑滿房間。我把被子拉到胸前。

岡野站瞭起來,四角褲遮住瞭他瘦巴巴的白屁股。他穿上圓領汗衫和藍色襪子。他為什麼背對著我穿衣服?

岡野穿上西裝,整瞭整衣襟,撿起皮包。

我走出被子,裸著身體,用力從背後抱著岡野。岡野轉過身,用力抱著我,親吻著我。

“我真的要走瞭。”岡野用雙手推開我的身體。

“又要等兩個星期……我都等不及瞭。”

“我也不好過。”

“我知道。對不起。”

岡野露出慣有的笑容。

“再見。”

“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

岡野穿上鞋子,走瞭出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急忙穿上一件薄質毛衣和牛仔褲,穿上鞋子,燈也沒關,就走瞭出去。下瞭鐵樓梯,跟在岡野的身後。我的腳步聲在柏油路上產生瞭回音。

在路燈的燈光下,我看到瞭岡野的背影。我停下腳步,躲在電線桿後面。岡野在國道前停瞭下來,看瞭看左右,快步過瞭馬路。我也離開電線桿,追瞭上去。岡野經過派出所門口,轉過街角的酒店。我跑瞭起來。

當我轉過街角的酒店時,岡野正走上西鐵雜餉隈車站的樓梯。我等瞭一下,混在人群中跟瞭上去。岡野出示月票後,經過檢票口。我在自動售票機買瞭車票。我曾經看過岡野的月票,我知道他要去哪裡。

春日原。

就是雜餉隈的下一站。

電車到達春日原車站。車門打開後,我跟著中年男子下瞭車。我躲在男人背後,目光追隨著岡野的背影。

岡野走出檢票口往左轉。我原本擔心,萬一他搭公交車或出租車就慘瞭,但岡野邁開步伐走瞭起來。路上沒有其他行人,我跟在他身後,努力不讓腳下發出聲音。

這裡似乎是新興住宅區。新建的獨棟住宅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每戶人傢的窗戶都亮著溫暖的燈光。

走瞭十分鐘左右,岡野走進瞭一幢大房子。門柱上亮著圓形的電燈。兩層樓的鋼筋水泥建築。我聽到門鈴的音樂。玄關的門開瞭,燈光泄瞭出來。“你回來瞭,辛苦瞭。”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岡野走進光線中。門關上瞭,燈光也消失瞭。

我推開院子門,發出一聲“吱”的刺耳聲音。沿著鋪石路前進,踏上磚砌的樓梯,站在玄關門口。

這就是岡野的傢庭。岡野和妻子生活在這裡。在這裡吃飯、洗澡、上床。在和我做愛的晚上,他會不會和妻子相擁?岡野的妻子也會在他的懷裡發出愉悅的嬌聲嗎?有朝一日,會在這個傢為岡野生兒育女嗎?

我伸手按下畫著音符符號的按鈕,立刻響起門鈴聲。

門開瞭,一個身穿圍裙的女人出現在門後。

看到她的臉,我差一點叫出來。之前我認定岡野的妻子是比我更優雅、更美麗的女人。然而,眼前的女人或許比我年輕,但身材微胖,一點都不漂亮。橢圓形的臉,正中央是一個像丸子的鼻子。左右臉頰鼓鼓的,顯示出她強烈的自我。

“請問是太太嗎?”

“對。”她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

“這麼晚打擾,不好意思。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姓川尻的?”

“好像沒有。你是……”

“是嗎?不好意思。”

我客氣地欠瞭欠身,轉身離開瞭。走到大門的地方回頭一看,發現女人仍然看著我。我面帶笑容,再度鞠瞭一躬。

我贏瞭。我贏過這個女人。

夜色中,走回車站的路上,我無法克制臉上漾出的笑容。

徹也死後,我立刻搬瞭傢,幫我找新房子的正是岡野健夫。一室一廳,附衛浴。房子的房東是他朋友的親戚,所以租金價格比一般的行情便宜。

我開始在車站前超市當收銀員。因為岡野對我說,如果整天無所事事,心情反而會更加鬱悶。

這個超市的收銀臺與眾不同。收銀臺旁有一個長一米左右的傳送帶轉動著,收銀員隻要把已經計算價格的商品放在傳送帶上即可。所有商品都集中在傳送帶的另一端,於是客人就可以把商品放入自己的購物籃,付錢結賬。

光是這樣,隻能稱為最新式的收銀系統。值得一提的是,每個收銀臺前有三條平行的傳送帶。

也就是說,當第一位客人在錢包裡找零錢時,收銀員可以為第二位客人所買的商品算賬,把商品放在第二條傳送帶上。當告訴第二位客人總計金額時,可以轉身和第一位客人結賬。這時,找零的錢必須心算。當第一位客人把商品裝進購物籃,第二位客人從錢包裡拿錢時,就要為第三位客人購買的商品結算,放在第三條傳送帶上。然後,就依序按照這個方式結賬。

所以,收銀員必須同時面對三名客人。創業者所設計的這個系統是為瞭加快結賬速度,但所有打工的人中,沒有人可以同時使用三條傳送帶。大部分都使用兩條而已,第三條暫停使用。理由很簡單,大傢不是聖德太子,沒有人能夠有辦法發揮這種像雜技的本領。

於是,其他打工的人和上司開始對我刮目相看,因為我可以輕松自如地同時使用三條傳送帶。大傢都說是開店以來的創舉,我聽瞭不禁暗自得意。

的確,我從小就很擅長計算。小學時,我就考取瞭珠算一級,心算更是易如反掌。隻要習慣後,同時應付三名客人根本不是問題。隻是註意力必須十分集中,每天從上午開始工作,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傍晚瞭,也因此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徹也的事。

不久之後,即使獨自在傢時,也不再會想起徹也的事。收銀員的工作令我樂在其中,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並獲得周圍人的認同。

岡野健夫每兩個星期會來看我一次,在我傢裝瞭電話後,他幾乎每天打電話給我。

我過瞭一陣子有規律的平靜生活。但慢慢地,我開始坐在電話前等岡野的電話。我發現,當我和岡野在一起時,最能夠令自己心情平靜;我更發現,他回傢後,是我最痛苦的時候。無論睡著還是醒著,他的臉都浮現在我眼前,每當我想象自己在岡野懷裡,就難過得不能自制。他來看我的時候,我用心化妝,噴香水,敞開襯衫的領子,穿上迷你短褲,甚至假裝不經意貼近他的臉。然而,岡野沒有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幾乎快抓狂瞭。

某天晚上,我終於哭著哀求他。

“請你抱抱我。”

從那一剎那開始,我抓住瞭身為女人的幸福。即使無法成為他的妻子,當他的情婦也無妨。當我躺在岡野的懷裡,發自內心地這麼想。

這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瞭。

門鈴響的時候,我正在吹頭發,身上隻包瞭一條浴巾。我關掉吹風機,看瞭一眼時鐘。晚上七點。我包著毛巾,走向門口。

“哪位?”

“是我。”

是岡野的聲音。我的腦海中閃現昨晚的事。

“等一下。”

我回到客廳,急忙穿上衣服,坐在鏡子前,用手梳瞭梳頭發,然後用發帶綁住。沒時間化妝瞭。我沖到門口,打開門,身穿西裝的岡野走瞭進來。

“怎麼瞭?”

岡野一言不發脫瞭鞋子,走進屋裡。他背對著我站著,卻沒有放下皮包。

我想幫岡野脫下西裝。

“不用,我馬上就回去。”

岡野回過頭,緊抿著嘴,凝視著我。

“昨天,你有來我傢嗎?”

我期待岡野知道那件事,否則,我不可能提到川尻這個姓氏。當一個欲望得到滿足時,就會產生下一個欲望。我不想永遠當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我希望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抬頭挺胸。為此,就必須為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增加一些小插曲。

“對,我去過。”

“你跟蹤我嗎?”

“對。”

“你想幹嗎?當初說好你不幹涉我傢裡的事,隻要我每兩個星期來這裡一次就好。”

“我想看看你太太是怎樣的人。”

岡野重重地嘆瞭一口氣。

“你生氣瞭嗎?”

“那還用問嗎?”

“你太太發現瞭嗎?”

“她很敏感,一直逼問我。”

“結果呢?”

“……有什麼辦法。我之前告訴她,每兩個星期就要參加同好的聚會,所以會晚回傢。我老婆叫我帶她一起去見見這些人,確認之前是否真的有聚會。”

“你可以和朋友先統一口徑。”

“到時候,她會去向朋友的傢人確認。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這麼說,你太太已經知道瞭。”

“……沒錯。”

“那更好。”

岡野瞪大眼睛。

“第一次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說,你根本不愛你太太,你和她一開始就沒有感情嗎?而且,她根本配不上你。”

岡野面無表情。

“你幹脆和你太太離婚,和我結婚吧。我們在一起,絕對可以幸福。”

“你別異想天開瞭!”岡野怒吼道。

我聽到崩潰的聲音。為瞭消除這個聲音,我拼命地笑瞭起來。

“你為什麼生氣?你不是愛我嗎?我們不是相愛嗎?”

“……不是。”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不是。我根本不愛你,你不自量力也該有個限度!”

“因為……”

“我不會再來見你瞭。我們的關系結束瞭。是你破壞瞭約定,是你搞砸的。”

我的雙腳發抖。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結果?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瞭。

“不,我們的關系不可能這麼輕易結束。你在說謊。我們彼此相愛。我知道,因為……”

“你不要說這些像小女生的話。我們是成人之間的關系。的確,我很享受和你的關系,但你不也很樂在其中嗎?你忘瞭嗎?第一次是你邀我上床的。我隻是回應你而已。而且,你也充分滿足瞭你的肉欲,不是嗎?”

“你和我上床,隻是為瞭應付我嗎……”

“我沒這麼說。我想和你上床,所以才這麼做瞭。我也很享受,這一點我承認。因為,你的身體……很棒。”

“這就是愛啊。你果然愛我,不可能不愛……”

電話響瞭。我正準備沖過去,才突然驚覺一件事。

岡野就在眼前。

岡野拿起電話,放在耳邊。

“對,是我……我正在和她談……非要這樣不可嗎……知道瞭,我叫她聽。”

岡野把電話遞給我。

我用顫抖的手接過電話。即使我用眼神詢問:“是誰?”岡野也沒有回答。

“喂?”

“你就是川尻松子吧?”電話裡傳來一個強勢而毫不客氣的聲音。

“對。”

“我是岡野的妻子。”

我感受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寒冷。

“昨天晚上,我們見過面。”

“……是。”

“岡野都告訴我瞭。”

“是。”

“無論如何,你不要再和岡野見面瞭。”

“……”

“聽到沒有?如果你再和岡野見面,我就會找律師告你。”

“我……”

“我要說的隻有這些。可以叫岡野聽電話嗎?”

“我和健夫彼此相愛。你才……”

刺耳的笑聲刺進我的耳膜。

我手上的電話被搶瞭。

岡野拿著電話,瞥瞭我一眼,放在耳邊。

“……我知道。她也很激動……這樣夠瞭吧!”

他咆哮一聲,放下電話,一動也不動。

一陣令人心裡發毛的寧靜。

“請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愛我?你是不是想離開你太太?”

岡野看著我。剛才的怒氣已經消失,眼神中隻留下……同情。

“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你隻是貪圖我的身體嗎?”

“就是這麼回事。不,不完全是。我隻是想占有你,隻是想占有曾經是八女川徹也女朋友的你……”

“為什麼……”

“基於對八女川徹也的……嫉妒。”

岡野露出自嘲的表情。

“我始終無法贏他。無論對文學的熱情還是才華,都無法和他一較高下,所以我放棄瞭文學。雖然我對他說,我在寫作,但其實心裡早就放棄瞭。我很懊惱,但卻使我不得不接受挫敗。所以,我希望自己出人頭地,賺很多錢,爭一口氣。我和我太太是相親結婚,我嶽父經營女性服裝品牌,我也辭去瞭原來的貿易公司,去我嶽父的公司上班。我太太是獨生女,我們當初就說好,那傢公司早晚會交給我,所以我才會結婚。條件是我必須入贅,我一口答應瞭。我嶽父、嶽母為我們買瞭一幢大房子,就是你看到的那幢房子。我一帆風順。當時,八女川為瞭立志成為作傢,仍然過著貧困的生活。我經常去看他,也曾經拿錢給他。我確信我贏瞭。雖然我的才華不如他,但我的人生贏瞭。我甚至可以從容自在地同情他的落魄。這時候,你出現瞭。你年輕、漂亮、聰明,他發自內心地愛你。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即使你遭受瞭那樣的打擊,仍然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我的優越感頓時煙消雲散瞭,真的很慘。我竟然為瞭半吊子的地位和財產,和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女人結婚,還以為自己贏瞭。我希望你離開他。這麼一來,我就不會在他面前感到自卑瞭。沒想到,他竟然跳軌自殺瞭。他的人生很慘嗎?根本不是。他充滿才華,年紀輕輕,就帶著他的才華死瞭,帶著你這麼漂亮的女人的愛……在我眼中,他的人生閃閃發亮,令我羨慕不已。這不是投身於文學的人最漂亮的死法嗎?

“八女川死後,我永遠都贏不瞭他瞭。我所剩下的唯一方法,可以消除對他的自卑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你對他的愛占為己有。”

我呆呆地不停搖頭。

“我聽不懂……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你是女人,所以不會懂的。”

“我當然不懂!”

“總而言之,我不愛你,也從來沒有想要和你結婚。我和你上床,隻是為瞭向八女川炫耀,隻是為瞭確認自己的勝利。確認現在你愛的是我,我把你從八女川徹也手上搶瞭過來。”

岡野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一個厚信封,放在餐桌上。

“我知道很對不起你,無論如何,是我玩弄瞭你。”

我的視線從信封移開,瞪著岡野。

“這是什麼?”

“隻是略表心意。”

“開什麼玩笑!”

我把信封丟瞭過去。信封打在岡野的胸口,掉在地上。

我渾身發抖,無法克制身體內湧起的情緒。

“我去死。”

岡野轉身,穿好鞋子,準備開門。

“我會死給你看!”

“隨你的便,你已經和我沒有關系瞭。”

岡野靜靜說完,走瞭出去。他沒有回頭。門關上瞭。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聽不到瞭。我豎起耳朵,沒有任何聲音。

我哭瞭。一邊哭,一邊打開洗碗池下的櫃子門,拿出刀子,打開水龍頭,將左手的手腕朝上,放在水流下。好冷。我把手拿到眼前,被水淋濕的手腕發著光,青色的血管在發抖。我用刀子一劃,手腕上綻開瞭紅色的花。

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倒在廚房的地板上。我聽到水流聲,站瞭起來。一陣頭暈,但我抓住洗碗池,支撐著身體。我伸出右手,關上水龍頭。

我看瞭一眼左手。左手一片鮮紅。傷口濕濕的,但已經沒有出血。地上有一攤臉盆大的血。

我看著電話,電話沒有響。我又豎起耳朵,沒有腳步聲。我再看瞭一眼左手的傷口,用自來水把血沖幹凈。我以為自己割腕的時候很用力,但傷口卻像頭發絲那麼細,長度也隻有三厘米左右。

我擰幹抹佈,擦著地上的血跡,卻無法擦得很幹凈。我撒上去污粉,用力擦拭。氣泡染紅瞭,稍微變幹凈瞭一點。可能因為身體活動的關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渾身發熱,汗水滲瞭出來。地板上又出現瞭新的血跡。左手腕的傷口又開始流血。我不再擦地,洗瞭手。擦幹後,用嘴巴吸著傷口。舌頭碰到傷口時,一陣錐心的疼痛。我像愛撫般舔著傷口,滿嘴都是血的味道。我一邊舔著傷口,一邊回頭看著電話。電話還是沒有響。

信封掉在地上。我蹲下來,拿起信封。沉甸甸的。我把裡面的東西拿瞭出來。發現全都是一萬日元紙鈔。我把最上面的一張撕成兩半。然後,又撕瞭一張。再撕一張。當紙片掉落在地上時,我拿起下一張,撕成兩半。一張又一張,都慢慢被撕成碎片。撕完所有的紙鈔後,地上堆起瞭一座紙屑小山。我抱起紙屑,跑到窗旁,打開落地門,撒瞭下去。黯淡的紙花隨著夜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我辭去瞭超市收銀員的工作。

久違瞭半年的街道。

中午過後,街上沒有客人的身影。在五月燦爛的陽光照射下,這個街道的魔力似乎枯萎瞭,但隻要太陽西沉,這裡將再度充滿妖魅的燈光。

我走進南新地的小巷,站在“白夜土耳其浴”門口,然後毫不猶豫地走瞭進去。

一個年輕男人正在擦地。他停下手,抬頭看著我。我大搖大擺地走過他身旁。擦地的男人一言不發,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我之前來過這裡,所以知道經理辦公室在哪裡。我沒有敲門,就推開那道熟悉的門,看到那個經理正和一個比我稍微年長的女人坐在沙發上討論事情。

經理用嚴肅的眼神看著我。他的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

我開始脫衣服。連內衣褲也脫瞭,丟在地上,然後雙手張開,抬頭挺胸,揚著下巴,展示我的裸體。

經理瞪大瞭眼睛,不停地眨著。坐在一旁的女人也張大瞭嘴巴。

“請你讓我在這裡上班。”

我的聲音鎮定,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女人笑瞭起來,用雙手掩著嘴,笑得肩膀不停顫抖。經理苦笑著,用手抓著頭。

我完全沒有感到難為情。

“赤木經理,你認識她嗎?”

女人用銀鈴般的聲音問道。

經理看著我,點瞭點頭。

“你,”女人轉頭看著我,“第一次從事這一行嗎?”

“對。”

“你現在最需要什麼?”

“錢。”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人笑著,起身走到我身旁。

女人的身材嬌小,比我矮一點。洋裝下的雙腿很纖細,但臉頰和嘴唇很飽滿,內雙的大眼充滿溫柔的光芒。

女人拿起我的左手。

“你的手指很靈巧……”

她沒有說下去。女人的目光停留在我手腕的傷痕上。然後,抬起頭,露出慈祥的笑容。

“你受苦瞭。”

“不……”

女人轉頭看著經理。

“你就雇用她吧。她長得不錯,身材又好。手指也很纖細,看起來很靈活。最重要的是,她很有膽量。”

“女人的這種膽量才可怕。好瞭,我知道瞭,你趕快穿衣服吧,我都不知道該看哪裡瞭。”

“赤木經理,你別裝瞭,你看女人的裸體都看膩瞭。”

女人握住我的雙手。

“你要加油。即使女人單身,隻要有錢,就可以幸福。我認識一個人,是川崎的第一把交椅,自己造瞭一幢大樓。”

“……哦。”

“我叫齊藤澄子,花名叫綾乃。”

“花名?”

“就是在店裡叫的名字,有點像藝名。我比你早進這一行,你可以叫我綾乃姐。你叫什麼名字?”

“川尻松子。”

“你長得這麼漂亮,名字倒很樸素嘛。赤木經理,我幫她取個藝名,好不好?”

“隨你啊。”

“那麼,叫雪乃怎麼樣?你皮膚很白,又有一對鳳眼,瞪人的時候很可怕。”

“那就是雪女(2)囉。”經理說。

“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聽。”

“就這麼決定瞭。赤木經理,我覺得她很不錯,隻要好好調教,不隻可以成為這傢店的紅牌,也許可以成為中洲的頭號。”

“紅牌是你,不然,我怎麼會特地去千葉把你挖角過來?”

“總之,玩3P的時候,我會找她搭檔。可以嗎?”

“喂,喂,剛才我也說瞭,目前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增加3P的節目。”

“你還在說這種話,現在別的地方哪裡還有隻打手槍而已,都是玩全套的。”

“這麼一來,價格就要提高瞭,也要為客人的荷包考慮一下,很難做到兩者兼顧。”

“不管是榮町還是堀之內,高檔店的生意都很好。以後,不是靠價格,而是要靠服務內容決勝負。你也是為瞭這個目的才找我來的,不是嗎?”

經理抱著手臂。

“但是,如果特別照顧某一個人,其他女孩子會……”

“星期二有學習會吧?到時候,我會好好指導大傢,這就公平瞭吧?”

“好吧,那就接受特別顧問綾乃姐的建議。”

經理雙手放在腿上,站瞭起來。

“你要去哪裡?”

“撒尿。”

經理正準備開門。

我對著他的背影問:

“請問……你知道我還會再來嗎?”

經理轉過頭:“什麼?”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你面試後說我不適合這一行,也叫我不要去其他的店,是不是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再度造訪,到時候,就會賣力工作,所以才阻止我去其他店?”

經理張著嘴,表情僵住瞭。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真可怕。你這個人比我還陰險,我根本沒想到這一點。這一招倒是不錯。”

他笑著走瞭出去。

我回頭看著綾乃。

“赤木經理沒這麼壞。他雖然一臉兇相,說話很毒,對工作要求也很高,但不是那種會算計的人。否則,我也不會特地從千葉來這裡。”

綾乃退瞭幾步,用鑒賞的眼神看著我的裸體。

“你真的好漂亮。來,趕快把衣服穿起來。萬一感冒瞭,就不能賺錢瞭。做這一行的,身體是本錢。”

說著,她竊笑起來。

我穿好衣服後,坐在赤木經理剛才坐的沙發上,面對著綾乃。眼前的桌上放著喝過的茶杯和煙灰缸,煙灰缸裡有一個折彎的煙蒂。

“等一下,赤木經理會告訴你接客的規矩,我先簡單向你介紹一下。”

綾乃的表情嚴肅起來。

“請回答我。”

“哦,好。”

“首先,必須全心全意讓客人舒服。從迎接客人到最後送客,一秒也不能松懈。如果以為隻要讓客人射精就大功告成,就大錯特錯瞭。隻要偷懶,客人絕對會感受到,真切到令你感到害怕。這點一定要銘記在心。其次,這是有關技術的問題。從今天開始,早上也好,晚上也可以,每天都要練二十次伏地挺身和下蹲。無論再累,都要堅持。幹我們這一行的,為瞭讓客人舒服,控制壓在客人身上的體重分量是關鍵,太輕或太重都不行,必須充分鍛煉手臂和腰、腿的肌肉,才能妥善控制。”

“下蹲是什麼?”

綾乃站瞭起來,站在沙發旁,張開雙腿,雙手抱在腦後,挺直背部,彎曲膝蓋蹲瞭下來,又立刻站瞭起來。她重復著相同的動作,裙擺翻瞭起來,大腿都露瞭出來。她的小腿很瘦,但大腿的肌肉卻很有力地躍動著。她做瞭十次左右,終於停瞭下來。綾乃並沒有氣喘籲籲的,而是面無笑容地問:

“懂瞭嗎?”

“……哦。”

“回答我。”

“是。”

綾乃的眼神緩和下來。

不一會兒,赤木經理回來瞭,立刻為我開始新人進修。所謂新人進修,就是在實際接待客人的浴室,面對充當練習對象的男人,實習如何服侍客人。

我跟著赤木經理走向浴室。綾乃也跟瞭過來。

首先要在更衣室換上工作服。更衣室的地上鋪瞭地毯,還放著床、梳妝臺、電話和音響,感覺像是一間小型單人房。工作服是有點像浴衣的薄質尼龍和服,隻遮住腰部而已,大腿都露瞭出來,穿在內衣褲外。綾乃也換上瞭工作服。

在更衣室旁的浴室有兩坪多大,鋪著黑色瓷磚,浴缸差不多可以容納兩個人。正面的墻壁上,是一大面鏡子,映照出我們三個人。右側的墻壁上,豎著一塊像海灘墊的東西。

我們回到更衣室,終於開始進修。首先要學習迎接客人的方法和脫衣服的方法。練習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赤木經理。綾乃把赤木經理當成客人,示范給我看。

綾乃溫柔地脫下赤木經理的衣服,也脫下自己的工作服,接著脫下內衣褲,不時露出羞澀的眼神。即使在我這個女人的眼中,也覺得她的動作很美、很勾魂。

然後,赤木經理穿上衣服。這次輪到我瞭。我用生硬的動作重復瞭好幾次,好不容易脫下瞭赤木經理的衣服,自己也一絲不掛。終於及格後,才走進浴室。

綾乃再度示范。她讓赤木經理坐在椅子上,將肥皂在手上搓出泡沫後,均勻抹在他身上,赤木經理立刻有瞭生理反應。

我的心臟猛烈跳動,差一點昏過去,然而他們卻不以為然地繼續進行著。

“雪乃,你有在聽嗎?”

綾乃瞪著我。

“……有。對不起。”

“等一下就輪到你瞭。”

“好。”

我抿緊嘴唇。綾乃繼續進行著。我站得筆直,仔細地看著綾乃的舉手投足,仔細記住她說明的每一句話,完全忘記自己身上沒穿衣服。

椅子的部分結束後,接下來是用海灘墊進行服務。赤木經理平躺在海灘墊上,綾乃將肥皂泡抹在自己身上,然後,趴在赤木經理的身上,用胸部和腰在他身上摩擦,右手不時撫摸著赤木經理的命根子。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雪乃,聽好瞭,這時候的體重控制很重要。如果不鍛煉自己的手腳,隻會讓客人感到不舒服。”

“是!”

在綾乃示范結束後,終於輪到我瞭。我在赤木經理和綾乃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教導下,總算大汗淋漓地完成瞭。我的手臂和腰腿肌肉極其酸痛,抽筋瞭好幾次。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這麼拼命。最後,由我在上面。當我在綾乃的指導下,加快腰部動作時,躺在海灘墊上的赤木經理突然發出呻吟,把我的身體推開。同時,溫熱的液體從我的下腹沖向胸部。

“啊喲,赤木經理!”綾乃歡呼起來。

赤木經理盤腿坐在海灘墊上,垂頭喪氣地嘆著氣。

“啊,怎麼會這樣……我竟然會受不瞭。”

他落寞地喃喃說道。

綾乃抱著我的肩膀。

“你好厲害,竟然讓赤木經理射精瞭。”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綾乃。

“在這一行,作為練習對象的男人絕對不能射精,否則會變成假公濟私。對經理來說,這是最屈辱、最丟臉的事。所以,雪乃,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

“綾乃,你會幫我保密嗎?”赤木經理抬起頭。

“我會保密,但你欠我一個人情。”

“雪乃呢?”

“我也不會說。”

“謝啦,太好瞭!”

赤木經理對我做出作揖的動作。

“你也欠我一個人情。”

聽我這麼說,赤木經理和綾乃異口同聲地笑瞭起來。

第二天,我就去上班瞭。下午五點到店裡後,和休息室裡的其他土耳其浴女郎打招呼後,領到一個裝著乳液和毛巾的籃子。

這天,除瞭我以外,還有其他六個土耳其浴女郎,有幾個比我更年輕。綾乃五點半左右才姍姍來到。六點之後,客人陸續進來瞭,指名綾乃。綾乃走出休息室。其他土耳其浴女郎也陸續遭到點名,最後,休息室內隻剩下我一個人。一種近似焦慮的心情越來越強烈,我很擔心永遠沒有客人找我。

七點多的時候,終於有瞭第一名客人。是四十多歲的上班族。我滿腦子不安,都在擔心萬一搞錯步驟怎麼辦?萬一無法滿足客人怎麼辦?萬一客人生氣怎麼辦?根本無暇害羞。正式面對客人時,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瞭起來,當我回過神時,已經在送客瞭。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瞭什麼。

在整理浴室時,我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仔細一想,才發現和在雜餉隈的超市收銀臺同時使用三條傳輸帶時的那種充實感十分相似。

“雪乃,情況怎麼樣?”

“應該沒有問題。”

“剛才的客人臨走前,問瞭你的名字。下次會點你的名哦!要記住客人的長相。”

“是!”

“很好!”

赤木開心地笑著走出休息室。這時,戴著領結的男人走瞭進來。就是昨天擦地的男人。

“雪乃小姐,麻煩你瞭!”

這一天,我服侍瞭三位客人。每個人入浴費五千日元,外加八千日元服務費。我可以領到七千日元。第一天,我就領瞭兩萬一千日元。前一天,我領瞭五萬日元預支金。隻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就賺瞭七萬多日元,遠遠超過瞭我當老師時的月薪。

那天,直到深夜十二點才下班。我搭店裡為我安排的出租車回到雜餉隈的公寓。出租車很貴,但第一個星期由店方支付。

一踏進傢門,就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在店裡的時候,可以利用接待客人的空當兒吃飯,但我根本吃不下。我燒瞭開水,泡瞭一碗面。吃著冒著熱氣的面,我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這個工作。

填飽肚子後,頓時產生瞭睡意,很想倒頭就睡,但還是咬咬牙,在地上做伏地挺身。雖然每做一次就休息一下,但仍然按綾乃的指示,完成瞭二十次。然後,慢慢做瞭二十次下蹲。我氣喘如牛,手腳都在發抖,一天總算結束瞭。

一個星期後,我離開雜餉隈的公寓,搬到住吉的公寓。搭出租車,隻要五分鐘就可以到南新地。

每個星期二,大傢都會以綾乃為中心,交流新的服侍技巧。由赤木或綾乃介紹新的技巧,或是由土耳其浴女郎討論自己的創意。雖然並沒有硬性規定每個人都要參加,但幾乎所有“白夜”的土耳其浴女郎都會參加。我也從不缺席,有時候,也會發表自己的創意,被大傢采納。

聽其他土耳其浴女郎說,“白夜”基本上不錄用沒有經驗的人。即使有相關經驗,也隻有赤木看得上眼的人才能進這傢店。所以,“白夜”的土耳其浴女郎和其他店的土耳其浴女郎對工作的態度迥然不同。

在這裡,幾乎沒有欺侮新人的情況發生。綾乃認為,這應該是赤木經理在暗中發揮瞭作用。

從第二個月開始,點我名的客人漸漸多瞭起來,也有人是聽到別人的議論上門的。我終於可以輕松自如地完成伏地挺身和下蹲動作,也學會瞭控制體重的技巧,經常受到客人的稱贊。差不多是在那段時間,我和綾乃一起搭檔玩3P。

所謂3P,就是兩個土耳其浴女郎服侍一個客人。由於必須付加倍的錢,而且如果配合不佳,就無法達到物超所值的效果,因此赤木遲遲不肯答應,但在綾乃的強力說服下,終於答應引進。沒想到很受客人好評,一個星期後,我們還接受瞭街頭晚報的采訪。我和綾乃兩個人哈哈大笑,看著標題為“綾乃、雪乃,銳不可當的美女搭檔”的體驗報道。報道中提到瞭我曾經是中學老師的事。這是我在采訪時,不小心說漏瞭嘴。

這篇報道刊登後,客人經常半開玩笑地問我:“聽說你以前是中學老師?”

每次聽到別人這麼問,都令我感到很不是滋味,但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令人諷刺的是,從此之後,沖著我來的客人突然暴增。由於被點名,我可以領到的報酬也會增加,因此收入也急速增加。第二個月,我的月收入就超過瞭一百萬日元。

第三個月,點名要我服務的客人大排長龍,必須事先預約。雖然也有其他店來挖角,但我總是一笑置之。

當我結束一天的工作,正準備離開時,店裡的一名店員叫住瞭我。

“經理找你。”

“是嗎?謝謝你。”

今天的薪水我已經領瞭。到底有什麼事?我倍感不安地走進經理室。

赤木正在辦公桌前看賬簿。他戴著眼鏡,手上夾著一支已經點瞭火的煙。

“經理,聽說你找我?”

赤木抬起頭,熄滅手上的煙,摘下眼鏡。

“原來是雪乃。不好意思,耽誤你下班瞭。”

“有什麼事嗎?是客人投訴?”

“不是……”

“請你說清楚。我一定努力改正。”

赤木點瞭兩次頭。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褐色信封。信封很厚。他拿著信封,走瞭過來,站在我面前。他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雪乃,我知道你很努力。”

“什麼?”

“你八月的業績是第一名。所以,這是額外的獎金。”

赤木雙手拿著信封遞給我。我張著嘴,輪流看著赤木的臉和信封。

“拿著吧。雪乃,這是你靠自己的身體賺的錢。”

我拿著信封。信封很重。

“我……第一名?”

“對,雪乃,你終於成為瞭這傢店的紅牌。恭喜你。”

赤木伸出手。我握住瞭他的手。

“謝……謝。”

“就是這件事。路上小心。”

“好,我告辭瞭。”

我走出經理室,走路的時候,感覺輕飄飄的。

我是紅牌,我是第一名。

我在嘴裡喃喃自語著,渾身充滿瞭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