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學生……松子姑姑是學校的老師嗎?”

“是國文老師。”

“該不會是……”

“大川第二中學,你知道嗎?”

“二中。我就是讀那裡的,龍先生,原來你是我的學長。”

龍先生臉上浮現出笑容。

“松子姑姑是怎樣的老師?”

“很漂亮。不光是男生,就連女生也都很喜歡她。有一個女生剛好住在松子傢附近,每天一起到學校。她還為此向其他同學炫耀呢。”

“是哦,惹人厭的松子這麼受歡迎嗎?”

我狠狠地瞪瞭大倉修二一眼。

大倉修二轉過頭。

“松子姑姑當瞭多久的老師?我聽說她失蹤瞭。”

龍先生扭曲著臉。

“應該是她當老師第二年的五月。全都怪我。松子的人生被我毀瞭兩次,第一次就是那個時候。”

“她失蹤是因為……”

“那個,”大倉修二插嘴說,“我有點事……”

他舉起右手,瞥瞭龍洋一一眼,轉身跑瞭。他打開傢門,走瞭進去,回頭看瞭我們一眼,用力關上門。

他在搞什麼?

我將目光移回龍先生身上。

“龍先生,你等一下要去哪裡?”

“沒有想好。”

“那我們邊走邊聊吧。”

我們不約而同走向荒川。

我一邊走,一邊瞥著龍先生。龍先生心不在焉地看著地上。

“我剛才也說瞭,我直到最近才知道松子姑姑的事。我老爸叫我來整理時,老實說,我心裡很不樂意,因為我們從來沒見過面,感覺就像陌生人。但我女朋友,她叫明日香,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在意松子姑姑的事,所以就陪我一起來瞭。”

“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的女孩子嗎?”

“對。”

“今天怎麼沒有來?”

“她回老傢瞭。”

“是嗎?”

龍先生抬頭看著天空。我也抬起頭。公寓的陽臺上曬著被子。有兩條大被子和一條小被子。

“龍先生,你也是大川市出生的嗎?”

“對,十五歲以前,我都在那裡。”

“之後呢?”

“因為傷害事件,進入佐世保的少年感化院。十八歲去瞭博多,參加瞭當地的組織……”

我和龍先生繞過托兒所,走上荒川的堤防,經過外側的道路,走上堤防的石階。當我站在堤防頂時,停下瞭腳步。

我們並排站著,看著荒川的流水。

“當我聽說松子姑姑看著這條河流淚時,突然覺得她不再是陌生人。”

“和築後川很像。”

我抬頭看著龍先生的側臉。

“對吧?”

我又將視線移回河面。

“在那片土地上生長的人,隻要站在這裡,都會有相同的感受,然後會懷念自己的故鄉……想到松子姑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站在這裡流淚,連我都忍不住難過起來……”

一陣風吹來,吹動著堤防的綠意。

“我想進一步瞭解松子姑姑。想知道她過著怎樣的人生,才走到這一步……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隻是覺得,如果可以瞭解松子姑姑,她應該也會比較高興。”

龍先生緩緩點點頭。

“松子無論是辭去教職,還是失蹤的事,都是因我而起。那是在我發生傷人事件進入少年感化院前不久的事。我在修學旅行的旅館偷瞭錢。雖然我傢很窮,但當時我並不缺錢。隻是看到有人把錢隨意放在那裡,就忍不住偷瞭,完全沒有罪惡感。相反的,還覺得最好讓校方傷腦筋,因為我在學校向來被視為問題學生。但偷竊事件立刻被發現瞭,在教師中也引起瞭很大的風波。擔任班導師的松子可能猜到是我幹的,於是就來找我,問我真相。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松子或許覺得自己有責任,就說是自己偷的,並賠償瞭店傢,終於使事情落幕瞭。然而,這件事還是被校方知道瞭,真的當成是她偷的……松子來到我傢,要求我認罪。當時,她已經被逼到絕路瞭。我冷淡地把松子趕走瞭……馬上打電話給學校,說川尻老師剛才來我傢威脅我,要我幫她頂罪……”

龍先生痛苦地停頓下來。

“你討厭松子姑姑嗎?”

“才不是這麼回事。我喜歡她,也暗戀她。至今我仍然搞不清楚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也許是因為自己喜歡的女老師認定自己是小偷,覺得自己被她拋棄而感到自暴自棄吧。最後,我的告密成為松子被趕出學校的決定性因素。聽說,她之後就離傢出走,不知去向瞭。得知這個消息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瞭什麼。我既喜歡松子,也痛恨她。想到她竟然為這種事鬧失蹤,就感到格外生氣。我的腦筋亂成一團,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把其他學校的學生打倒在地。”

“你們什麼時候重逢的?”

“那時候,我二十七歲,所以是十二年後。就在東京的市中心。”

“有沒有人知道她那十二年期間的消息?”

龍先生看著我的臉。

“松子曾經向我透露過一些,但我不想談。如果你非知道不可,去問一個叫澤村的女人吧。”

“澤村?”

“就是她告訴我松子住在日出町的。”

龍先生在石階上坐瞭下來。

“要不要坐一下?”

我在他身旁坐瞭下來。

“我坐瞭十四年的牢,出來後,第一個想向松子道歉,為我兩次毀瞭她的人生道歉。我不認為她會原諒我,但我無論如何想見她一面,當面向她道歉,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松子的消息,於是我就去找澤村女士,我想,她應該知道松子的下落。當我去找澤村女士時,她大驚失色,狠狠地瞪著我。這也難怪。我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哀求她。澤村可能感受到我的誠意,終於告訴瞭我。其實,澤村女士也已經有二十年和松子沒有來往瞭,剛好幾天前偶然遇到,當時聽松子提到,她獨自住在日出町的公寓,但不知道她的詳細地址。”

龍先生站瞭起來,從屁股後方的口袋裡拿出錢包,拿出一張名片:“我已經不需要瞭。”

我接過名片。上面印著“澤村惠”的名字。頭銜是“澤村企畫董事長”。

“她是老板嗎?”

“她是個很有個性的人,一個女人傢,很有魄力和手腕,在業界很有名。”

“她怎麼會認識松子姑姑?”

“我無法告訴你。”

我看著名片。

我實在無法將松子姑姑住的破舊公寓,和被譽為業界名人的女老板名片聯系在一起。澤村企畫到底是什麼公司?我好像有看過,卻又好像沒看過。

名片上出現瞭陰影。

我回頭一看。

兩個身穿西裝的男人站在那裡。

我站瞭起來。龍先生也站瞭起來。環顧四周,發現有許多不屬於這裡的男人。

“你是龍洋一吧?”

其中一個人亮出警察證。

“有事想請教你,可不可以跟我們走一趟?”

“你們懷疑松子的事是我幹的?”

刑警們互看瞭一眼。

“沒錯。”

“好,我跟你們走。”

“龍先生……”

龍先生看著我的臉,點點頭。

“龍先生,你千萬不能承認你沒做的事。不能把責任感發揮在這種地方。”

“我知道,阿笙,謝謝你。”

龍先生跟著男人走瞭。走下石階。我站在堤防頂端,目送著龍先生的背影。龍先生隻回瞭一次頭,向我微微欠瞭欠身。

“你怎麼沒有通知我們?”

我心頭一驚,回頭一看,上次那個戴太陽鏡的刑警,也就是後藤刑警站在那裡。

“殺松子姑姑的不是龍先生。”

“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你們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我恍然大悟。

“那個死胡子!一定是他報警的!對不對?”

“我不能告訴你,這是規定。上次的女孩子怎麼沒來?你被她甩瞭嗎?”

“才不是!”

“你不要那麼生氣。對瞭,剛才那個男人給你的名片,可不可以給我看一下?”

我用雙手握緊名片。

“不要,除非你帶搜查令來。”

後藤刑警聳瞭聳肩。

“那就算瞭。我直接問他好瞭。”

後藤刑警吐瞭一口氣,看瞭一眼荒川,拍瞭拍我的肩膀。

“拜拜,小夥子,要胸懷大志哦。”

他丟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走下堤防。

我獨自站在堤防頂端,看著龍先生給我的名片。回頭看瞭一眼,後藤刑警已經不在瞭。我拿起手機,撥瞭名片上的電話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瞭。

“喂,這裡是澤村企畫。”

電話裡傳來柔和的男人的聲音。

“請問,澤村惠女士在嗎?”

電話的彼端安靜下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川尻笙。”

“請問有何貴幹?”

“川尻松子是我的姑姑,我想請教一下有關她的事。”

“請稍候。”

他似乎有點不太情願。接著,我聽瞭一分鐘左右的鋼琴音樂。

“我是澤村。”電話裡傳來一個慵懶的女人的聲音。

“呃,我叫川尻笙。”

“聽說,你要問松子的事,你是松子的什麼人?”

“侄子。聽說,你最近見過松子姑姑,所以……”

“誰告訴你的?”

“一個姓龍的男人。”

“哦,你已經見過他瞭。我不知道她住哪裡,我已經告訴那個男人瞭。”

“不,地址我知道,我隻是想瞭解你見到松子姑姑時的情況……”

“既然你知道地址,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她?松子在哪裡?我還等她跟我聯絡呢。”

“那個……松子姑姑死瞭。”

“什麼?”

“松子姑姑已經死瞭。”

“什麼時候?”她的聲音低沉下來。

“一個星期前被殺的。”

“被殺?被誰殺的?”

“兇手還沒……”

“你沒有開玩笑吧?如果你胡說,我可不饒你!”

“沒、沒有。她真的死瞭,她的公寓還是我幫忙整理的。”

“是哦……松子死瞭……”

我聽不到聲音。

“請問……”

“所以呢?”她的聲音高瞭八度,“你找我幹嗎?”

“我對松子姑姑一無所知。如果有人知道松子姑姑生前的事,我希望可以見一面,瞭解一下……”

“那又怎麼樣?”

“……也許,我可以多瞭解一下松子姑姑。”

“是哦。”

“你願意告訴我嗎?”

“我的事,是那個男人告訴你的嗎?”

“對。”

“他也知道松子死瞭這件事嗎?”

“我已經告訴他瞭。”

“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哭瞭。說是他毀瞭松子的人生。”

我聽到一聲嘆息。

“你剛才說,你叫川尻笙?”

“對。”

“怎麼寫?”

“……竹字頭,再加生命的生。”

“原來是笙。真是個好名字。”

“謝謝。”

“四點後,我有十五分鐘的空當兒。如果你有空,可以這個時候見面。”

“謝、謝謝你。我去這傢名叫澤村企畫的公司找你嗎?”

“不,我等一下要出去和別人見面。這樣吧,你去皇宮飯店的大廳等我。”

“皇宮飯店?”

“就在皇宮的正對面。如果你找不到,就去問警察。下午四點。隻要你遲到一分鐘,我就走人。”

“請問,要怎麼找你……”

“找大廳裡最漂亮的女人。那就是我瞭。”

電話掛斷瞭。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