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1:修羅場 第六章 銀行規則

1

微微的細雨打濕瞭北新地的地面。此時是星期二晚上八點多。或許是時間尚早,又或許是受經濟不景氣的影響,路上來來往往撐傘的行人寥寥無幾。半澤和竹下絲毫不理會周圍那些無聊的攬客聲,默默地走著,最後在一幢多功能大樓前停住瞭腳步。

“就是這傢店。”

整潔的大樓墻面上,鑲嵌著承租於此的店招牌。竹下指瞭指其中一傢名為“Artemis”的粉紅色店招牌,率先一步走進瞭大樓。

這種地方他也能找得到。半澤對竹下的韌勁真是甘拜下風。

竹下覺得從東田女人那裡肯定能找到突破口,於是向和東田關系密切的幾位社長多方打聽,終於查到瞭這女人是在這傢夜總會上班的。

“是一個叫未樹的女人。東田是這裡的常客,聽說他和未樹已經勾搭瞭快兩年瞭,好像現在兩個人也是經常一起來這裡上班。破產社長還真有一套啊。”竹下一邊撇著嘴說著風涼話,一邊按下瞭電梯的按鈕。

這是一幢還算比較新的大樓。電梯門打開的同時,下來瞭一群給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送行的陪酒女,她們身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香水味兒,穿著開衩高到隱約能看見內褲的旗袍。

半澤和竹下乘上瞭空出來的電梯。這傢店在三樓,走廊的最裡面。

推開沉重的黑色大門,瞬間震耳欲聾的卡拉OK聲就迎面撲來。雖然時間還早,但屋內已經傳來瞭各種千嬌百媚的聲音,還有一名手握麥克風的年輕男子一邊跳著舞一邊投入地唱著走瞭調的南天群星的歌。

“歡迎光臨。”

盡管打招呼的聲音如此熱情,竹下卻隻是板著臉抬起一隻手示意瞭一下。

“好開心呀。您又大駕光臨啦。請往這邊走。”

兩人被帶到瞭一張在角落的桌子。一名女孩子坐在二人中間,坐在靠墻位置的半澤,環視瞭一下仍舊有很多空座的店。

一個看起來仍稚氣未脫的小個子姑娘走到半澤面前和他打招呼:“歡迎光臨。”因為沒有客人,所以分到每桌的女孩子很多。竹下問道:“未樹在不在啊?”

“未樹?不好意思,她還沒來呢。不過我想她應該也快到瞭。”

他倆舉起兌水酒先幹瞭一杯,竹下隨便吃瞭兩三口下酒菜,銳利的目光盯住瞭店內的一個角落。

“你瞧那兒。”聽見竹下這麼說,半澤若無其事地向那裡看去——兩個男人正在喝酒、三個女孩子圍坐在他們旁邊,但兩個人連點兒笑容也沒有,隻是默默地喝著酒。

“這就是一直待在東田傢公寓前的那兩個傢夥。國稅局的。”

“也就是說他們在搞秘密偵查?”

國稅局的動向在明面上根本無法掌握。不過可以明確的是,國稅局確實是獲得瞭某些信息也在采取著行動。

正在這時,店門被推開,“啊呀,歡迎光臨。”隨著媽媽桑一聲又尖又細的招呼聲,一個男人走瞭進來。

是東田。

未樹也一起進來瞭。她一進門就趕緊幫東田存包,把他的一個大行李箱拿到店內去瞭。東田上身穿著藏青色麻制短上衣,下身是接近白色的褲子,進門後順手將塑料袋遞給瞭老板娘。

“給你帶瞭點兒禮物。”

“哎呀,這不是烏龍茶嗎?一看就是高級貨。您這是去過中國瞭嗎?”

“我帶瞭很多,給店裡的姑娘們都分點兒吧。”

被女孩子們圍著奉承道謝的東田心情極佳,然而也就到此為止瞭。

他被領到桌子邊剛叉開雙腿坐下來,突然發覺正對面坐著半澤和竹下二人。一根香煙剛剛叼到嘴上,一臉滿足的笑容瞬間消失瞭。雙方就這麼互瞪瞭好幾秒鐘。但是,東田轉而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將打火機的火苗湊近嘴邊,點著瞭香煙美美地吸瞭起來。

坐在半澤身邊的竹下站瞭起來。半澤根本來不及制止他。

“真是好優雅呀。拿著借來的錢揮霍,玩得挺瀟灑啊!你個渾蛋!”

恰在此時,卡拉OK的音樂聲停瞭,店內瞬間安靜瞭下來。東田隻是嘴裡吐出“嘁”的一聲,扭過頭去,根本沒理睬竹下。

“你倒是說話啊!我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在客人和女招待們屏氣凝神的註目之下,竹下叉著雙腿擋在東田的身前。狹窄的店內,一種緊張的氣氛迅速彌漫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瞭竹下和東田身上,想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這是給店裡添麻煩呢,老實點兒坐好吧。”東田說道。

“給店裡添麻煩?你有沒有搞錯,給我們添瞭天大麻煩的是你這傢夥啊。連句對不起都不會說嗎?做盡壞事還反過來倒打一耙,簡直就是強盜邏輯。”

說罷,竹下抓起臺子上的點心盤子就朝東田扔瞭過去。東田閃身避過,玻璃盤子砸在他身後的墻上,撞瞭個粉碎,碎片四濺。坐在旁邊桌子的女孩子們都驚叫著跳瞭起來,趕緊逃到瞭在遠處。

“喂,老板娘,叫警察。他這是在損壞物品。”東田瞪著竹下低聲說道。

“你說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暴怒的竹下抄起瞭東田身前的桌子,在一片驚叫聲中,將桌子高高舉起,想要砸向東田。

“竹下先生!”半澤慌忙攔住瞭竹下,將桌子放瞭下來,“這麼做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由於憤怒,竹下的臉都變形瞭。一反平時略帶幽默的表情,眼底藏著猙獰的兇光。

“這還能容忍嗎?這種傢夥,他根本就不配活在這世界上!”喘著粗氣的竹下破口大罵。

“竹下先生——”

攔著竹下的半澤身後,傳來瞭東田嘲諷的聲音:“什麼呀,尖嘴猴腮的窮酸銀行職員也一塊兒來瞭啊。”

“那你就跟這個不明事理的大叔解釋解釋,如果有話想跟我說,通過律師來找我。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遵守法律,要遵守規則,要抵制暴力,你說是吧。”

“你說什麼?”竹下又想要沖過去,半澤攔住瞭他,瞪著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他們的東田,他站在散落瞭很多玻璃碎片的椅子旁。

“東田先生,如果你認為這個世界是隻靠法律構建起來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瞭。還有比法律更重要的東西。聽好瞭,你也就能在這裡揚揚自得一會兒瞭。你口中所說的法律,不久之後就會讓你痛哭流涕。敬請期待吧。”

東田冷笑起來。

“啊,好可怕呀。最近的銀行幹的都是連催高利貸的都自愧不如的違法討債勾當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向上面告你的哦。明明像個喪傢犬一樣,隻有夾著尾巴逃跑的本事,少在那兒說大話吧。”

半澤拉住想要猛沖過去的竹下,說:“我們走吧。”隨後他倆出瞭店門。

“那個王八蛋!”

一進電梯,竹下就扯著大嗓門怒吼瞭一聲,電梯小小的轎廂也跟著震顫起來。他的身體因憤怒而不住地顫抖,夾雜著白發的腦袋也憋得通紅。

雖然嘴上沒有說出來,但若論怒火中燒的程度,半澤和竹下是一樣的,不,應該更甚。

但要是中瞭激將法而使用暴力的話,那就正中瞭東田的下懷。

走出瞭大樓,竹下開口說:“你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裡。”

“你留下來準備做什麼?”

“不用擔心,我不會對東田動手的。”

竹下抬起頭來仰望著剛剛走出來的這幢大樓,“隻要監視著這傢夥的話,應該就會有些收獲的,既然沒有別的線索,現在就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吧。盯住他說不定就能發現點什麼,哪怕隻有一點兒可能性也好。不是已經查到這傢店瞭嗎,不過還有很多沒搞清楚的事兒呢。比如說,東田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是坐電車還是自己開車?自己開車的話,停在哪個停車場瞭?從這裡出來後,是直接回傢,還是順便去其他地方?我準備把那傢夥所有的行動徹底查個底兒朝天。我覺得這裡面一定藏著東田隱瞞資產的線索。我一定要把它找出來,讓東田那傢夥徹底啞口無言。要是有消息的話我會馬上通知你的,你就等著我吧。現在這就是我的工作。”

竹下斬釘截鐵地說完這番話後,轉身走進瞭這幢大樓對面的雪茄酒吧。在這個酒吧裡監視“Artemis”所在的大樓,位置再合適不過瞭。目送微微抬起右手示意的竹下進瞭酒吧,半澤穿過雨勢漸大的新地,向著車站邁步走去。

2

生無可戀。

那感覺簡直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今天?或者是明天?——還是說告發自己的材料和存折復印件已經被寄往瞭某處?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心不在焉,集中力幾乎喪失殆盡。現在展現在淺野眼前的世界,黯淡無光,前景一片灰暗。

如同陰溝裡流出來的鉛灰色的臟水一般,今天的淺野又度過瞭陰鬱的一天。

開早會,接電話,有人來搭話時雖然也在應答,但大部分的內容淺野都沒記住。一切都如此空虛,簡直就像做瞭噩夢一般——當然,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場夢該多好啊,該多幸福啊——淺野在模糊的潛意識裡對自己輕輕地說著。

不對,還是有一件事還留在腦海裡的。

是利惠發來的郵件。

我們這周六十一點到達新大阪站,麻煩你來接我們一下。

他記得郵件確實是這麼寫著的。淺野不安地想著,見到傢人後,我還能像以前一樣扮演好丈夫、父親這個角色嗎?

對於現在的淺野來說,想要在臉上擠出笑容,簡直太難瞭。從這個意義上說,淺野的精神狀態已經接近瞭崩潰的邊緣。

現在——

在支行長住宅樓的自己傢中,淺野打開瞭電腦,等待郵件的到來。昨天也是,前天也是,還有之前那幾天也是,每天回到傢裡的淺野草草吃完飯後就一直坐在桌前,然後,等著“花”發郵件過來。

從最後一封郵件算起,已經過瞭十天左右瞭。

按照東田的說法,應該還有交涉的餘地。這對淺野來說,簡直就像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事到如今,淺野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這個餘地。

淺野也沒有從容地認為這段日子也許是“花”放棄瞭。淺野並沒有異想天開到置之不理這件事情就會任它自生自滅的地步,豈止如此,各種不安如同盛夏的積雨雲般冉冉升起,層層密佈,結成遮天蔽日的大塊雪白雲團,不斷地奪走淺野精神上的活力。

對於被宣告執行死刑,卻沒有被告知何時行刑的囚犯來說,比起洗幹凈瞭脖子被套進繩索的瞬間,還是等待送自己上路的行刑官的這段漫長時間更讓人不堪重負。

淺野現在正是這種心境。

沒有郵件。

今天也是一樣。

這段時間裡,淺野的郵箱裡已經堆積瞭不計其數的已發送的“哀求”郵件。

電話鈴響瞭。淺野呆呆地盯著電話機看瞭一小會兒,眼睛也不眨一下,隻是茫然地持續註視著,然後看著自己的手慢慢地伸出去,用手指握住瞭聽筒。

“喂。”

自己那心不在焉的聲音聽上去非常遙遠。

“什麼啊,原來你在呀。”

聽筒那頭傳來的語速略快又洪亮的聲音,鉆入瞭淺野那已經空蕩蕩的大腦裡。

“啊,是東田啊。”淺野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已經從中國回來瞭嗎?”

東田沒有理會淺野的問題,氣勢洶洶地繼續說道:“你們那兒的那個半澤,那傢夥簡直太過分瞭,居然找到瞭未樹的店裡給我設埋伏,害我在店裡丟瞭好大的面子。我差點兒想去報警瞭!”

“半澤……”淺野答道,“他就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傢夥。”

“你嘟囔什麼呢?如果是和銀行回收相關的話,淺野你不知道才怪呢。公然在那裡滔滔不絕地數落我,他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啊。那傢夥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被調走啊!淺野,你快點兒把他給我趕出大阪吧!”

“反正隻是時間的問題。”

業務統括部的木村寫的批判半澤的報告,內容正如淺野所預測的那樣,並且已經送達瞭人事部。人事部應該不久就會來征求他的意見,詢問怎麼處理。

“不用那麼著急啦。”淺野漫不經心地答道,“不管那傢夥再怎麼叫喚也無濟於事。他肯定承受不瞭來自銀行的強大壓力。用不瞭多久瞭。”

“是嗎,那就好。”東田帶著還是不太死心的腔調說道,緊接著就和淺野說起瞭去中國視察的事。

“現在日本與基礎設施相關的建築、土木、鋼鐵等方面的公司都還沒怎麼打入中國市場,這和當初預想的情況一模一樣。”東田繼續說道,“基礎設施應該是政府管轄吧,這塊怎麼操作是重頭戲。不過幸好通過熟人的牽線搭橋,找到瞭一個優秀的中國人,總算差不多搞定啦。會計事務所也定好瞭,合同費用也付掉瞭。現在請他幫忙開始操辦創立公司的正式手續。快瞭快瞭。”

“我很期待。”

“怎麼回事啊,聽上去不怎麼開心啊?你還在為上次那封恐嚇郵件煩惱嗎?不用擔心,一旦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到中國來,以後就在中國發展好啦。”

不知是否是因為在中國的準備工作開展得非常順利,因半澤的事情對淺野發泄之後,東田又開始變得興高采烈,那口氣儼然是一副已經在中國大獲成功的樣子。

“你說得對,到時候還要請你多多關照啊。”

淺野放下聽筒,深深地嘆瞭一口氣。

這天晚上,依舊沒有“花”發來的郵件。

3

“哎呀,加油吧。”

對說這話的自己,半澤不由得一陣心生厭惡。因為他覺得,名為銀行的這個組織中那令人生厭的部分,已經原封不動地滲透到自己的話中、自己的聲調中。

渡真利來大阪的那個晚上,久違的同窗同期四人再次相聚。

不過這次卻是一次讓人應付得心累的聚會。

前一天,人事部對近藤進行瞭有關外派意向的詢問。今晚聚會的名義,是給近藤開一個激勵會。

渡真利和半澤煞費苦心,仿佛對“外派”這個詞毫不關心似的避而不談,這反而讓近藤覺得更不自在。再加上苅田,一股極不和諧的氣氛油然而生。

“你那獨戶住宅怎麼辦呀?”苅田小心翼翼地問。

“化為泡影啦,沒辦法。”近藤倒是一臉輕松的樣子。

“喂喂,沒辦法算什麼話啊。因為你的事,我可是對人事部那幫傢夥火冒三丈啊。”

渡真利第一個將心中的怒火宣泄出來,等他想到“糟瞭”的時候,空氣已經驟降到瞭冰點。

“事到如今再怎麼說也無濟於事啦。”苅田說道,“銀行也就是這麼回事,大傢都心知肚明的吧。”

“你這是被馴養慣瞭啊,苅田。”大概是對近藤的外派忍無可忍,渡真利前所未有地反駁道。

“就是因為說這種話,人事部才會得意忘形的。聽好瞭,所謂人事,就是喜歡拿這些我們不喜歡不稱心的調動來試探我們。如果你買瞭房子,就把你調到需要搬傢的崗位上去,這種事情是傢常便飯。把剛剛建好的房子沒收變成公司住宅,然後借給根本不知道是哪冒出來的人,而房主本人卻被發配到遙遠的地方,住公司宿舍。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嗎?這樣的話,不就和中世紀的初夜權差不多嗎?”

“說得有點兒過瞭啊,渡真利。”半澤說著,輕輕端起從未如此連珠炮般講話的渡真利的酒杯,給他倒瞭一杯兌過水的薄酒,渡真利又任性地往裡面加瞭點兒燒酒。

“有什麼過分的。我以前把銀行當作可以工作一輩子的地方,雖然現在已經不這樣想瞭,但結果還是在銀行裡工作,可是這個銀行又怎麼樣呢?回顧一下我們三十多歲的時候吧,哪怕有一件事情也行,銀行回應過我們的期待嗎?不良債權處理、不提升基本工資、扣獎金,這些都被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剛進銀行的時候明明還被人崇拜和奉承,現在聽說你是銀行職員,別說羨慕瞭,唯恐避之不及。我們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啊!”

渡真利用拳頭輕輕砸著桌面,苅田在一旁嘟囔道:“唉,說得也對。”

“到頭來,我們銀行職員的人生,也許最初是鍍瞭一層金,然而卻漸漸層層脫落,現出原形,露出底子,最後隻有不斷生銹。”

“別說這種淒涼的話。”近藤笑道,“我還不想生銹呢。凡事不都要看怎麼理解嗎,我是這樣想的。”

“那叫作妥協。”近藤把苅田的這句揶揄當作耳邊風,繼續說道,“銀行並不代表全部。職業也不是隻有銀行職員這一種。銀行壞就壞在,給大傢灌輸瞭一種在這世界上銀行才是老大,不當銀行職員的話就活不下去的恐怖感。所以我倒把夢想寄托在外派上。雖然我不再是銀行職員瞭,但是如果我可以為一個公司默默地做點兒貢獻,那樣也挺好的。我倒不覺是被剝掉瞭鍍金。我對外派挺滿意的。”

半澤欲言又止,看著近藤。

“說實話,隻要還待在銀行裡,我就不奢望還有比這更好的工作。雖然病情好轉瞭,但是曾經得過病的歷史是無法抹去的。一旦被貼上瞭標簽,就別想再揭下來瞭。所以能夠給我一片新天地,有一個從零開始的環境,我真的很高興。即使去的是中小企業,也挺好。我的夢想就托付給你們瞭。”

近藤的言語中似乎並無懊悔。

銀行這一組織,一切都奉行差錯主義。提升業績的功勞會隨著下一次的工作調動而煙消雲散,但差錯卻永遠不會銷聲匿跡。銀行正是這種特殊組織。銀行裡沒有敗者復活制度,采用的是一旦倒下就再也無法翻身的淘汰賽方式。所以,倒下的人隻有消失。就是所謂的銀行規則。

盡管如此——

無論世人怎樣評價銀行這一組織,也要在銀行就職,作為銀行的一員賭上自己的人生。這個金字塔形構造的必然結果自然是既有勝者也有敗者。但如果失敗的原因是在於無能上司錯誤施令以及組織的裝聾作啞和不負責任的話,這難道不是對一個人一生的冒犯和褻瀆嗎?我們並不想為瞭這樣的組織工作,我們也不希望自己的組織是這樣的。

這種想法暗自湧上三人心頭,如同無形的湯匙在三人心中來回攪動。努力從這種尷尬的氣氛中掙脫出來的苅田微微一笑,說道:

“唉,不是誰都可以如願以償的。像半澤這種沒什麼特別夢想的傢夥,大概才是最合算的。”

“瞎說什麼呢。”渡真利立刻搶過話頭,“你不知道半澤在求職面試的時候扯瞭些什麼吧。喂,半澤。說給他聽聽。”

“什麼亂七八糟的。”半澤笑道,心裡卻一下子回想起瞭當時面試會場裡的熱烈氣氛。

泡沫經濟的鼎盛時期。想擠進銀行這道窄門的學生不計其數,今天參加聚會的所有人都成功攻克瞭那個難關。

渡真利用惡作劇般的口吻說道:“那個面試的會場是在哪裡來著?太平洋酒店嗎?我正好在等面試官的時候,聽到瞭從隔壁隔間傳來的聲音。因為這個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我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是半澤在說話。那時候這傢夥——”

情不自禁笑出聲的渡真利開始表演起瞭模仿秀,“嗯——我十分感謝救瞭我父親的銀行。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來推動銀行這一組織,為社會做出貢獻——”

“你太囉唆瞭,渡真利。”

三人不由自主地笑瞭起來,半澤咂瞭下嘴。

“不是挺好的嗎,好得很啊!”

渡真利嘻嘻一笑,同時將手搭在半澤肩上,看著板著臉的半澤。

“那麼半澤,債權回收,成功瞭嗎?”

* * *

激勵會差不多開到十一點左右。

先送走瞭近藤,又和苅田告別,他住在離梅田一小時路程的員工宿舍。渡真利說:“咱們再換一傢繼續喝吧。”於是二人走進瞭位於大阪希爾頓酒店內的酒吧。

“喝得有點兒多啊。都怪你這傢夥說些多餘的話。”半澤愁眉苦臉地說道。

“你是說關於你夢想的事兒嗎?這不是挺好嘛,我覺得這個可是美談啊。”

“到你嘴裡,怎麼聽著都像在吹牛。”

“不管誰說出來聽著都是在吹牛。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的面試官是誰,他居然還真敢把這樣的笨蛋學生招進來。”

互相碰杯之後,渡真利說瞭一句“話說回來”,又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是關於我人事調動的事情嗎?”

渡真利沒有接話。但是,大致可以猜得他想說的是什麼——外派。半澤抿瞭一口杯中的雞尾酒,罵瞭一句:“真**的見鬼!”

“還沒有決定啦。”渡真利收起瞭剎那間露出的憐憫表情。

“是還沒決定。但這樣下去的話,結局可想而知。而且你這邊的支行長還是在要求換人。雖然他這麼轉嫁責任的確欺人太甚,但是沒有人挺身而出、仗義執言。順便說一句,連能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也沒有——至少目前表面上還沒有。你準備什麼時候把那張牌打出來?”

半澤將酒杯握在手中,“那麼,要拿他怎麼辦呢?”

“淺野什麼反應?”

“哭著求饒,已經拼瞭老命瞭,簡直讓人可悲。每天像瘋瞭一樣發郵件過來,說請我放他一馬,還說要多少錢都行。”

渡真利眼底浮現出近乎恐懼的東西,咽瞭一下口水,說道:

“喂喂,那接下來怎麼辦啊?”

半澤捏緊瞭酒杯,“我基本上還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如果別人善意待我,我自也會投桃報李,誠心誠意報答。但是,誰要欺負瞭我,我也肯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絕不忍氣吞聲,必加十倍奉還。然後——徹底打垮他!讓他再也爬不起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讓淺野好好領教一下。”

“原來如此。”

半澤對渡真利眼中浮現的一絲恐懼佯裝視而不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4

你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向銀行和部下認罪,然後贖罪。給你的最後期限是到下周一為止。

當天凌晨一點,看到“花”發過來的這封郵件,淺野頓時覺心被撕得粉碎。

目光渙散的淺野看瞭看掛在墻上的日歷,下周一之前……今天是星期三,隻剩五天瞭。

但是這封郵件的口氣和以往不同。

銀行和部下——

外人是不會這樣講話的。也就是說,“花”果然還是支行裡的某個人?

淺野死死地盯著這封郵件,腦子裡不停地反復思考誰才是發件人。

支行的工作人員一共有四十人,這是連臨時工都包括在內的人數。

“花”應該就在這些人中間吧?

淺野仔細地將所有部下全都回憶瞭一遍。

睡眠不足和精神疲勞使得他大腦反應遲鈍,翻來覆去地重復思考,但最終答案漸漸地聚焦到瞭同一張臉上。

半澤。

雖然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能把自己折磨到如此痛苦地步的,除瞭他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瞭。手法巧妙,不留把柄。雖然令人痛恨,但這個“花”冷酷無情,為瞭決不讓人查到自己的廬山真面目,發過來的郵件全都在他算計之中。

此時,淺野還註意到一件事情。

“花”——不,恐怕是半澤?——這次是故意寫瞭這些郵件的吧。

為瞭讓自己留下線索。所以才在這重重迷霧之中,故意給他設陷瞭吧。

想到這兒淺野不由得起瞭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對方真的是半澤的話,那麼被捏在半澤股掌之中的淺野可以說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瞭。逐一回想迄今為止與半澤的對話,淺野的焦慮和絕望便水漲船高,胃部猶如浸泡在黏稠滾燙的巖漿裡那樣難受。

無論怎樣都難以入眠,現在也根本不是睡覺的時候。

半澤、半澤、那個半澤……半澤的臉在腦裡層疊出現,就算閉上眼睛也揮之不去。

不不,還不能確定“花”就是半澤。淺野試著給自己打氣,但身子卻因恐懼而縮成一團,已經膽戰心驚到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地步瞭。

徹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瞭天亮,早晨八點半的時候,淺野撥通瞭支行的電話。

“啊,是副行長嗎?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大舒服,今天休息一天。”

“您不要緊吧,支行長。如果要去看醫生的話,派行長專用車送您去吧。”

對電話那頭擔心自己的副行長,淺野隻能給以類似喘息的答復,現在的他還真像是一個病人。

明媚的陽光透過拉緊的窗簾灑瞭進來,但現在這光的微粒也無法照進淺野的心田。

郵件的內容無數次地在淺野腦海中重現。

期限是下周一之前——

腦中的某個角落嘀嗒一響,仿佛被人按下瞭定時炸彈的開關。時間的流逝伴隨著無可奈何的沉重,開始將淺野的心向著那無邊的黑暗世界中拉去。

* * *

第二天早晨,八點半上班的淺野看到文件收納盒裡堆積成山的書面請示文件,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所有的事情都顯得如此沉重。無論是早會時的業績通報,還是江島匯報昨日情況時所說的話,都隻不過是聲音的排列組合,毫無意義。哪個都覺得很麻煩,凈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淺野的神經,現在宛如懸於一根發絲之上。精英意識也好,特權意識也罷,早已片甲不留。這種精神上的落差,簡直可以比得上世界上最大瀑佈的下落幅度瞭。

淺野身體沉重不堪,感覺快要嘔吐瞭。

“支行長,您臉色不大好,不要緊吧?”

對關心自己的江島,淺野微微抬起左手當作回應。離支行長的座位不遠處,是融資課長的座位。盡量讓自己不朝那邊看的淺野,突然被那裡爆發出的一陣笑聲吸引瞭,不由得抬頭看瞭過去。

融資課正在開晨會。那裡有一張不想看見的臉——半澤。現在——說不定。不,十有八九——自己的將來正掌握在這個男人手裡。半澤或許是否察覺到瞭淺野的視線,突然轉過身來,投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西大阪鋼鐵的計劃實施之後,與半澤之間的信賴關系便徹底破裂瞭。

破壞這層關系的正是自己。但是,面對身為支行長的自己的欺凌,半澤不僅沒有萎靡不振,竟然還要反擊。這一點讓淺野無法容忍。不管什麼理由和原因,跟自己這個頂頭上司對著幹的態度就讓人不愉快。讓你死你就乖乖去死,讓你替我背黑鍋你就老實給我背著——淺野隻需要這種部下。

半澤的抵抗激發瞭淺野的反擊心理,到現在為止給半澤穿瞭各種小鞋:毫無征兆地把申請書退回去,到自己曾經任職的人事部大肆宣揚半澤的不是,把不承認責任在自己身上的半澤貶得一文不值,說他不具備擔任融資課長的能力雲雲。但是——

“花”就是你這傢夥嗎?

淺野有一股沖動,想要立刻把半澤叫到自己跟前,當面質問。

在郵件裡哀求討饒,讓淺野產生瞭一種無可救藥的厭惡自己的情緒。半澤又朝這邊瞥瞭一眼。這次他的眼神裡仿佛帶著一種鄙視;又仿佛是一種樂在其中、想要敲詐的眼神。難道是心理作用嗎?

這個渾蛋!明明隻不過是個融資課長!一股類似想要重整旗鼓的情感油然而生,淺野仿佛忘瞭如果被“花”告發之後會變得怎樣,現在要優先考慮自己的自尊瞭。

* * *

但是,那個想法不過一閃而過,淺野立刻又打消瞭念頭。因為妻子和孩子們哭泣的臉浮現在瞭眼前。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淺野的眼眶一熱。

我——是在哭嗎?

淺野那剛升起來的銳氣又被挫滅瞭,再次陷入無法自拔的不安之中。胃一陣絞痛,感覺真要吐出來瞭。淺野慌慌張張地離開座位跑進瞭廁所。

由於沒怎麼進食,吐出來的隻有黃色的胃液。眼淚奪眶而出,淺野的心再次開始被拽向無邊的黑暗之中。他眼冒金星,五彩斑斕的色彩四散開來,又隨著急速的水流一去不復返。腦中定時炸彈的計時器仍在嘀嗒嘀嗒地走動著。在這個炸彈上,並沒有安裝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藍色與紅色的鎳鉻合金線,賭贏剪斷哪根線就可以讓倒計時停止,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這種電影裡經常出現的橋段並不存在。如果真有兩根線可以選擇的話,他立刻就會選擇其中一根一下子剪下去,是死是活在此一舉吧。但對現在的淺野來說,就連這也是奢望。淺野察覺到,給自己規定好時間,讓自己在這期間痛不欲生,也是“花”精心盤算好的。

“半澤,是你這傢夥嗎?”淺野看著鏡中自己那沒有血色的臉低聲說道。

明明心無此意,這句話卻脫口而出,話音如飄浮於空中的塵埃一般觸碰到鼓膜邊緣,又消散不見瞭。

5

這一天,也就是星期五的傍晚,監視東田的竹下撥通瞭半澤的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是竹下的名字,半澤趕緊離開座位,到無人的會議室給竹下回電。電話那頭竹下的聲音,因為過度疲勞聽上去很沙啞,同時又興奮異常。

“我發現瞭一件有趣的事情,”竹下問,“今天晚上你有空嗎?”

二人約好晚上七點在難波站碰頭,半澤草草處理完這天的工作,匆忙趕往離支行步行隻要一分鐘的地鐵站。

竹下已經先到一步。見到半澤,他輕輕抬起右手示意,一聲不吭地朝鰻谷的方向邁開瞭步子。

這一帶雖然很安靜,但是隱藏著很多有趣的店。竹下掀開瞭一傢小餐館的暖簾,看來這裡是他經常光顧的店。狹窄的店裡隻有吧臺和三個榻榻米房間。二人進瞭最裡面的那個榻榻米房間,坐在半澤對面的竹下開口第一句話就說道:“你看看這個。”從包裡取出幾張照片遞給半澤。

“又拍瞭什麼讓你得意的照片嗎?有什麼好東西——”半澤說到一半,突然一下停住瞭。

“怎麼樣,嚇瞭一跳吧?昨天晚上拍到的。”

半澤抬起頭來。竹下一副惡作劇成功的臭小孩模樣,咧著嘴笑著。

照片裡是一對情侶。

女的是誰一目瞭然,東田的女人。在她旁邊的男人,也是見過的面孔。

“是板橋。住在菖蒲池的那位,已經倒閉的淡路鋼鐵公司的社長。就是和東田勾搭在一起的那個。”

“這個板橋和東田的女人在一起?”

第一張照片的背景是夜晚的霓虹街。“這是在新地。”竹下解說道,但是照片顏色有些暗,看得不是很清楚。第二張照片是賓館一條街。照片上清楚地拍到瞭兩人牽著手準備走進賓館的樣子。竹下的拍攝技術相當高明,連板橋笑嘻嘻的表情也拍得一清二楚。

“這兩個傢夥居然勾搭上瞭。當然,東田肯定沒有察覺到吧。如果察覺到的話,未樹和這個板橋肯定都會被掃地出門。這個未樹姑且不論,板橋一定會被收拾得慘不忍睹。”

服務員端來瞭啤酒,竹下把照片收進瞭包裡,然後他向負責點單的女服務員點瞭兩三道菜後說道:“先點這麼多吧,剩下的等另一個人來瞭再說。”

“還有一個人?”

對於半澤的疑問,竹下一副簡直憋不住要笑出來的樣子。

“是板橋。剛才我打電話叫他過來。”

半澤一驚:“你和他說瞭嗎?這個照片的事情。”

“稍微給他透瞭點兒風。單單這樣他就已經嚇得驚慌失措,連電話都快從手裡掉下去瞭。”竹下說道,並瞅瞭一眼手表,“和他約好七點半碰頭。已經快到瞭吧,有好戲看啦。”

竹下話音未落,就聽見入口處的玻璃門被人用力地推開,一名客人闖瞭進來。此人也不理會“歡迎光臨”的招呼聲,急匆匆地走進來,腳步聲自遠而近。

“哦。歡迎歡迎,請坐吧。”

竹下指著坐墊讓板橋落座,板橋的表情十分僵硬,眼睛縮成一個小點,眼窩深處在微微顫抖。

“哎呀,先坐下來再說吧,板橋先生。”

聽到竹下再次開口,板橋胡亂把鞋一脫走進瞭房間。

“是、是什麼事,和未樹有關?”

“不要著急嘛。等一下會慢慢和你說的。來來,先喝一杯吧。”

板橋接過竹下遞來的杯子,將杯中酒喝瞭一半左右,用手背抹瞭抹嘴。

“下酒菜要點兒什麼?”竹下好像非常享受板橋慌張的樣子,也不理會板橋“不需要”的回答,自顧自點瞭一道土豆燉肉。

“不要客氣呀,你也點道菜怎麼樣啊?”

“你適可而止吧。特地把我叫過來,你卻要岔開話題嗎?”板橋言辭激烈地說道。

從他的態度可以看得出來,這男人是個膽小鬼。半澤目不轉睛地盯著板橋。雖然不知道他是在哪裡通過什麼手段和東田的女人勾搭上的,不過看起來他還挺有追女人的手段。

“這樣啊。本來想之後慢慢地講呢,這樣的話可就要食不下咽嘍。”竹下說著,慢條斯理地取過包來,從包裡抽出剛才的照片遞給板橋。

板橋頓時狼狽不堪。拿著照片的手不停地顫抖,手邊的杯子也被打翻瞭,灑出來的酒把褲子都弄濕瞭。即便這樣,他的視線也無法從照片挪開,嘴唇不停地哆嗦著。

竹下仍然喋喋不休地說道:“你還真有兩下子啊,板橋先生。這是東田的女人吧。東田知道這件事情嗎?東田對你有恩吧?我就知道你和東田很熟,還幫他實施惡意破產計劃,沒想到你和這位小姐關系也這麼好啊。”

“等、等等。做這種事情你覺得合適嗎?”

對板橋這文不對題的反駁,竹下一笑瞭之。

“你說什麼呢?你一個幫兇,給別人添瞭多少麻煩你自己不知道啊!你這種傢夥有資格說這種話嗎!我說得不對嗎?”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幹壞事,什麼惡意破產計劃之類,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就別跟我裝蒜瞭。我已經都知道瞭。”

“你到底有什、什麼目的?”板橋說,“錢嗎?錢可沒有,我說真的。”

“我沒什麼目的啊。”

竹下不慌不忙地說:“我隻是想把這照片給東田送過去。在這之前,看在我們曾經做過同一個行當的交情上,跟你提前打個招呼。僅此而已。”

“請不要這樣!”板橋驚慌失措到瞭極點,臉上一下子變得毫無血色,“你這樣做的話,我——”

“會很難堪吧?”

板橋閉口不語。對板橋的這種態度,竹下怒斥道:“到底怎麼樣,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會困、困擾的。如果和未樹的關系被東田知道的話……”

“你和未樹從什麼時候開始勾搭上的?”

“從什麼時候……”

“你說說看。說得好的話,我也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板橋終於開口說道:“我和未樹已經交往一年左右瞭。她說雖然東田先生有錢,但他也隻有錢瞭,所以她就和我好上瞭。未樹是個寂寞的女人。”

板橋說得冠冕堂皇,半澤不禁笑瞭出來。這位暖男先生繼續說道:“雖然我的公司快要不行的時候,是東田先生幫助瞭我,但那都是由於未樹暗中撮合的緣故。”

“這可不妙啊。你們的關系要是露餡的話,”竹下像是要敲詐似的故作猶豫,“半澤先生,怎麼辦?我們還是把這件事捅出去吧?”

“等、等一下。”

板橋起身離開桌子,跪下之後將腦袋深深地埋瞭下去,“求求你瞭!請無論如何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拜托瞭。行行好吧,竹下先生!”

面對這個已經禿頂的男人那哀求般的眼神,半澤強忍著一陣惡心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我想要東田在紐約港灣證券的資產明細。如果你能把這個給我的話,這件事情我就不給你抖出去。”

板橋慌瞭:“稍微等一下,這種事情我可辦不到的啊。就算是我,要去查東田先生的資產明細這種事情也是……”

“你不是有女人在他那邊嗎,讓她去查不就可以瞭?要動動腦子,板橋先生。就是因為這樣你的公司才倒閉的啊。”原本就討厭吝嗇的經營者的半澤用嚴厲的口吻說道。

板橋反駁說:“雖、雖然是這樣,但你們是想要查封他的資產吧。要是這麼做的話,我的將來不也完瞭嗎?”

“你是白癡嗎?”竹下插話進來,“你想和東田一起被逮捕嗎?”

“逮、逮捕?”

板橋露出瞭膽怯的神色,同時又帶著一抹懷疑。他在懷疑竹下是否是虛張聲勢。

“東田幹的事情擺明瞭就是欺詐,證據我們也有瞭,用不瞭多久,我們就準備去告發他。如果你按照我們說的去做,我們肯定不會害你的,打官司的時候還會給你做證。冷靜一下,放聰明點。東田已經走投無路瞭,你到底跟著誰才劃算,不用我說你心裡也清楚吧?”

板橋一臉愕然,許久說不出話來。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