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3:迷失一代的逆襲 第三章

“剛才電視新聞裡邊提到珍珠港瞭,這個比喻真是恰到好處啊。”

為瞭詳細瞭解記者見面會的情況,當天晚上,半澤約瞭渡真利見面。因為是月初,大傢都比較忙,等到在新橋碰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瞭。他們走進車站附近的一傢燒烤店,找瞭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然後像往常一樣,點瞭啤酒,小聲交談起來。

距離傍晚的記者見面會已經過去五個多小時瞭,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手段已經浮出水面。

對於他們所采取的場外交易這一奇襲行動,外界褒貶不一。記者見面會上同時也發佈瞭股份公開收購的時間,是從11月3日開始到年末的五十八天之內。因為在當天的場外交易中,電腦雜技集團已經取得瞭近三成的股份,他們企圖在未來收購期間再收購兩成多剩餘股份,以達到將東京SPIRAL納入麾下的目的。

“姑且不論他們的手段到底如何,從我們銀行的立場出發,好處還是很大的。”渡真利說道,“雖說要講求道德,但是達不到目的講什麼都是白扯。因為那些今後想要進行高難度企業收購案的企業傢一定會想,如果來找我們商量收購方案的話,說不定我們銀行能給他們提供什麼有趣的建議呢,這對銀行來說無疑是個很不錯的宣傳。也正是出於這個考慮,記者見面會並沒有定在電腦雜技集團,而是特地選在我們銀行,這一點很不錯。這個好像是伊佐山的提議。”

“不管是伊佐山還是野崎,這下他們可都要身價倍增瞭啊。”半澤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渡真利便回答道:“的確如此。”

“隻有你的身價下跌瞭,半澤。”

渡真利一針見血地戳中瞭要害。

“話說,把股份賣給電腦雜技集團的那個大股東是誰呢?”半澤問道。

“這個據說涉及個人隱私,即使是在記者見面會上也沒有進行披露。”

“人數也不知道嗎?”

“據平山說,好像是好幾個人,具體情況就不知道瞭。現在問題集中在東京SPIRAL的態度上。”

據新聞報道,東京SPIRAL的瀨名社長在下午七點多也召開瞭記者見面會,並且以強硬的態度宣稱一定會堅決抵制收購。

“終於要爆發全面戰爭瞭啊。”渡真利興奮地說道,“電腦雜技集團能否收購東京SPIRAL超半數的股票,接下來才是勝負的關鍵啊。”

* * *

記者見面會結束後,瀨名洋介回到社長辦公室,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仿佛一身的力氣都被抽空瞭,他有氣無力地坐在瞭會客區的扶手椅中。

“社長,您不要緊吧?”宣傳負責人關切地問道。

“沒事。”

這是位於澀谷櫻丘町辦公樓內的東京SPIRAL社長辦公室。

看到電腦雜技集團單方面召開的收購記者見面會,瀨名也匆匆忙忙地召開瞭一個記者見面會,出席見面會的隻有瀨名一個人。

正常來說,財務主管和戰略主管也應該出席,但是他們卻不約而同地缺席瞭。

被人用場外交易這種非常規手段收購瞭接近三成的股份,這讓瀨名苦不堪言,但更讓他深感疲憊的是,在這樣的境況下自己還不得不孤軍奮戰。

“混賬東西!”

瀨名掏出手機,找到清田正伸的號碼,按下通話鍵靜靜地等著。

然而呼叫開始沒有多久,便被轉入留言信箱,隨即便掛斷瞭。

“畜生!”

從電腦雜技集團召開記者見面會開始,他不止一次給財務主管清田打過電話。已經記不得這次到底是第幾次瞭。

有能力拋售將近三分之一股份的人,除瞭清田,還有另一個戰略主管加納一成,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人。

瀨名與主張極端擴張路線的清田以及加納,在經營方針上激烈對立,上個月剛剛決裂。

他又給加納打電話,果然還是被轉入留言信箱。在聽到留言提示的一瞬間,瀨名生氣地將手機扔到桌子上。

“平山這個渾蛋,真是太可惡瞭!”

就在這時,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緊接著一張不安的臉映入眼簾。

這是新任的財務主管望月。

雖說是個主管,但也不過是個剛剛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也沒有什麼經驗。迄今為止,財務方面的業務都是清田一手獨攬,望月隻不過負責些雜務。

果然不出所料,望月走進辦公室後,隻說瞭聲“您辛苦瞭”,便不再作聲,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瀨名的指示。要是清田的話,肯定會在瀨名張嘴說什麼之前,便開始陳述自己的主張。在這一點上,望月跟清田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相形見絀。

清田和加納,都是跟瀨名一起創建東京SPIRAL的元老,他倆在跟瀨名說話的時候,向來是直來直往,從來不會拐彎抹角。

“那兩個渾蛋,是打算用賣掉股份的錢去籌備新公司嗎?”瀨名氣憤不已地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關於那件事啊……”望月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他們好像私下跟好幾個同事都打過招呼,問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幹。”

“什麼?”瀨名憤怒地說道。

望月頓時被他沸騰的怒氣嚇得臉色煞白。“這種事當時為什麼沒有立刻跟我匯報?”

“真是對不起。”唯唯諾諾的望月,看向瀨名的目光充滿瞭膽怯——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瀨名焦躁地仰頭看向天花板。要是問起他討厭什麼的話,他肯定會說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悶不吭聲的人瞭。

就沒有有點骨氣的人嗎?

就在此時,秘書推門進來,說是太洋證券的負責人來訪。

“您好您好。”二村久志還是和往常一樣熟不拘禮,“社長,您真是不容易啊。”說著便自顧自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與太洋證券的往來,大約可以追溯到一年以前。那個時候,適逢公司上市,正處於跟當時的主幹事公司櫻花證券因為戰略資本而爭執不下的風口浪尖上,於是當時還是公司財務主管的清田給他引薦瞭這位二村。

“太過分瞭,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平山那個渾蛋,真想掐死他!”

“那可就變成犯罪嘍,還是找個合法途徑吧。”聽著這個充滿瀨名風格的過激言論,二村找準瞭時機預備推銷自己。

“那麼社長,您是打算怎麼應對這次的收購案呢?有什麼回應對策嗎?”

“這不是剛剛被人宣戰嗎?哪有什麼回應對策!”瀨名說道。

“那麼,您看這樣如何,就讓我們公司來當貴公司的顧問!”

二村人沒動,僅僅眼睛朝上翻著望向瀨名。

“這也要看你們的提案如何。為瞭應對公開收購,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先提個方案給我。”

“非常感謝您給我們這個機會。”二村深深地鞠瞭一躬,“我們會立刻起草一份方案書給您過目。”

“那好,明天拿過來給我看看。”

“明天就要嗎?”二村吃驚地眨巴著眼睛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瀨名不高興地說道。

二村見狀立刻變得有些惶恐不安:“明白瞭,那麼我現在就馬上回公司研討此次的方案。”說著,便起身離開瞭。

“這傢夥可真好打發。”瀨名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接著向望月問道,“你有什麼對抗收購的對策嗎?”回答他的僅僅是望月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說你啊,電腦雜技集團要收購我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對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啊?你該不會覺得我同意被收購吧?”

“不,我當然不是那樣想的。”

“既然不是,那麼這種時候你身為財務主管,必須要做點什麼,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瀨名厲聲喝道,聲音也有點嘶啞,緊緊瞪著站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望月。

“事前考慮要怎樣做才能對抗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案,這難道不是你的工作嗎?這都過去幾個小時瞭,這段時間裡你又做瞭些什麼!”

“真是非常抱歉。”

望月沒有進行反駁,而是一臉蒼白,一個勁地道歉。

真是個沒用的無聊傢夥。

瀨名焦躁不已,咂瞭咂嘴。

* * *

瀨名是在五年前成立的東京SPIRAL,那一年他二十五歲。

再往前追溯七年,在他高中畢業的時候,因為傢庭經濟狀況糟糕,為瞭應付生計問題,瀨名放棄瞭上大學的機會,進瞭一傢很小的軟件開發公司。

瀨名原本就喜歡電腦,對編程也很感興趣。再加上他是一個有韌性、下定決心做一件事便決不放棄的人,憑借著天生的豁達和靈活的頭腦,他在還是公司營業部實習生的時候,業績就超過老員工成為首席營業員。

之後,他成為系統工程師,磨煉著自己編程技術的同時,還兼任營業相關業務。然而兢兢業業工作三年之後,公司卻倒閉瞭,瀨名慘遭失業。雖然他想再就業,但是泡沫經濟崩潰,經濟一片蕭條,就連大學畢業生都難以找到工作的就業冰河期來到瞭。

對於瀨名來說,不管是在公司裡,還是在這個世界上,他都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瀨名,立刻行動起來,他跟之前公司的兩個同事一起,成立瞭屬於自己的公司。

在因特網興盛的時代,瀨名他們憑借自己所掌握的網絡相關尖端技術的優勢,成立瞭一傢銷售軟件的網絡公司。隨後,他們又建起瞭最終成為東京SPIRAL飛躍發展原動力的門戶網站。

註冊資本僅僅一百萬日元。

靠著上班這幾年積攢下來的微薄工資,他們開始瞭創業歷程。由瀨名來擔任公司的社長,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公司創始人,還因為他掌握著門戶網站的編程技術,這是新公司的優勢所在。經理級別的隻有財務部長清田,以及營業部長加納——二人都是瀨名原來公司的前輩。公司本部一開始位於當時瀨名在世田谷的公寓。

當時,誕生於美國的搜索引擎的日本本土化研發正在高速發展著,創業之初,所有人都對他們的冒險行為持否定態度。

“那種東西大傢是不會接受的。用不瞭多久你們就會失敗!”

估計見過創業者本人的人,都有這種想法。實際上,當著瀨名的面提出這一忠告的人也不在少數。

但是,瀨名他們對所有的忠告都避而不聽,頂住瞭各種異議和壓力,最終研發出搜索引擎“SPIRAL”。SPIRAL一問世,便因其便利性瞬間吸收瞭大批用戶。

當初對他們的創業持觀望態度的客戶紛紛改觀,開始關註他們。在創業第二年,得益於搜索引擎的超高利用率,公司發展攀上高峰,吸引瞭幾傢大型上市公司作為他們的客戶,發展成瞭前途不可估量的潛力股。

之後,公司公開上市,馬不停蹄地快速發展,而瀨名也躍身成為一名IT企業傢,並受到外界一致的認可。

實際上之後,公司也一直保持高速發展的勢頭。東京SPIRAL的股價也不斷攀升,獲得近百億日元的創業收益,瀨名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從去年開始,公司急速發展之勢開始出現放緩的苗頭,這也對瀨名與之前一直緊密合作的清田等人的關系產生瞭微妙的影響。

清田跟加納兩人主張進軍投資、金融等新興領域,而瀨名則認為應該堅持原來的發展路線,增加門戶網站的技術相關投資,以及擴充服務。就這樣,雙方各持己見,最後發展成瞭無論何事都要針鋒相對的態勢。

他們也真的是焦急瞭。高速發展趨勢剛出現放緩苗頭,股東們就立刻騷動起來,媒體也開始乘勢隨心所欲地報道,嘩眾取寵。

“經營陷入困境”“神話破滅”等,報紙、雜志上這種標題比比皆是。

習慣瞭看常勝將軍的觀眾,必然希望一直聽到勝利的消息。

不管是清田還是加納,他們都無法做到對周圍的紛紛議論之聲充耳不聞。於是,他們動搖瞭,穩不住腳瞭,要去尋求新的生意。因而,他們開始考慮進軍自己尚不瞭解也不感興趣的領域。

在董事會上,他們之間相互怒罵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成為他們關系決裂的決定性因素是,清田提出來的投資風險企業的提案。這個提案是指,對有發展前途的風險企業進行投資,通過公開發行股票時的資本收益來回收成本並獲得利潤。

“這種提案,根本不行。”瀨名否決道。也就是此時,他們徹底決裂瞭。

“連理由都不說就否決掉,你是什麼意思?”清田的態度前所未有的激動。

這是在董事會的會議現場。

出席會議的人,都是公司部長級別以上的領導,一共二十人。大傢全都屏住呼吸,靜默地關註著事態的發展。瀨名開始陳述他的理由。

“我們沒有投資、培育事業公司的知識和經驗,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怎麼沒有經驗?”清田說道,“我們可是從一窮二白慢慢地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這不是經驗是什麼?!”

“你沒搞錯吧?”瀨名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我們公司能有今天的發展,是因為掌握瞭最尖端的網絡技術。成長的經驗?你是在搞笑嗎?要是有的話,也隻有一個,那就是其他公司所沒有的技術和競爭力。連對方技術能力都摸不清的傢夥,能做好投資嗎?我說,你根本就不懂技術吧?”

“技術評估這種事又不需要我自己去做,可以交給第三方公司。向那些有競爭力但是資金不足的企業投資難道沒有意義嗎?要是賭對的話,我們肯定能掙大錢!”清田反駁道,“你想想我們剛開始創業那時候,要是有個公司肯給我們投資一千萬日元的話,我們不就用不著那麼艱難瞭嗎?”

“要是把錢投進一個不知底細、不知是否有能力將技術轉化為實物的公司瞭呢?到時候該怎麼辦?”瀨名搖頭說道,“這個事情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這點你應該知道吧?話說回來,你不過是個會計,在這說什麼大話!以後不要再說這種不著邊際、擾亂軍心的話瞭!”

被叫作會計的一瞬間,清田頓時面紅耳赤。

清田最討厭別人這樣叫他瞭,這背後也包含著他對瀨名的對抗意識。外界都認為,公司能夠成功上市,完全倚仗瀨名的個人才華,而清田則一直負責著毫不起眼的財務工作,總是站在光環圍繞的瀨名的背後,但是他卻有這樣一種自信,認為自己才是支持公司的頂梁柱,支撐著公司一路發展至今。

清田所做的工作雖然不那麼起眼,但是個性卻十分要強。喝過酒之後,跟下屬一起走的時候,他總是會當著下屬的面說:“要是沒有我的話,東京SPIRAL也不會發展到如今規模。”這句話一度成為他酒後的口頭禪。

“行瞭。清田、加納,還有其他人,你們認為我們公司的競爭力在哪兒?”瀨名看著會議桌前的每一個人,直截瞭當地問道,“資金充足?上市公司?還是擁有大宗客戶?的確,目前這些確實是我們的強項,也可以說是我們的競爭力。但是,競爭力的根源所在,並不是那些,而是最新的網絡技術。正是因為擁有最新技術,SPIRAL的訪問率才會遠超其他公司的搜索網站,並且維持到現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與這樣的網絡技術相匹敵的競爭力的話,冒冒失失進入其他領域摸索,隻會白白砸錢。向我們既不擅長,又沒有敏銳嗅覺的領域進軍,想要獲取成功豈是那麼容易。要想擴展業務,進而提高營業額,我們應該做的不是踏足陌生領域,而是要立足並強化我們的本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取勝的途徑。”

“這樣就能說服股東嗎?”瀨名話音剛落,身為戰略主管的加納立刻開口反駁道,“你要知道我們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內的發展已經停滯瞭啊。趁著現在還來得及,我們應該趕緊給它加一道‘保險’。那就是實現事業多元化,探索未來有發展潛力的領域,而投資事業則是最好的選擇。要是碰上有潛力的公司,我們直接收購就好瞭。”

“我說,你說的是認真的嗎?”瀨名突然感到憤怒,狠狠地瞪著加納。

曾經,在東京SPIRAL發展顯現出停滯苗頭的時候,有一傢IT公司找過他們。那時他們正面臨資金短缺。前來洽談的負責人說著各種悅耳動聽的話來取悅三人,想要向他們公司註資數千萬日元,其意圖便是要將有發展潛力的東京SPIRAL收入旗下。

瀨名從跟那傢公司走得比較近的其他經營者口中聽說,他們正在選取註資之後取代瀨名三人的其他代表,也就是所謂的“吞並”。

當時的那種憤怒之情,瀨名至今都難以忘懷。

當時清田跟加納應該也是一樣憤怒的,但是現在怎麼反過來想要做跟那傢公司一樣的事情?

這種事決不能容忍。

“你說我是不是認真的?”加納不屑地說道,“當然是認真的。不管是清田,還是我,我們都認為現在公司的情況很不容樂觀。要是不抓緊采取點行動的話,我們肯定很難度過此次危機。因此,我們絞盡腦汁思考著我們到底可以做點什麼,因此才有瞭這份提案。而社長你二話不說就否決它,是有什麼更好的替代方案嗎?”

“替代方案?你到底在聽什麼啊?”瀨名冷冷地說道,“我的主張從始至終就沒有改變過,那就是不會向不擅長不瞭解的領域投資,而是以擴充本業網絡為發展目標,僅此而已。”

“那麼,你打算如何擴充呢?”加納咄咄逼人地問道,“我覺得這才是問題所在。關於這一點社長要是能明確下達指示的話,我們必定遵從。你打算怎麼做呢?”

“進一步擴充門戶網站的功能,在現有基礎上提高搜索功能和速度。”

“就這樣就能增加用戶使用量嗎?”加納打斷瞭瀨名的發言,說道,“作為戰略主管,請允許我說兩句。設計式樣變更伴隨而來的就是開發費用劇增,但是,投資效果卻很微小,以此作為提高營業額的方法,不是大錯特錯瞭嗎?”

之前,加納做營業員的時候,曾是瀨名的前輩。因此,他跟瀨名說話時向來是無所顧忌。

“網絡的配置與擴充,是必經之路。要是跳過這兩步的話,用不瞭多久用戶就會流失。”瀨名極力說服著,“的確,投資初期效果可能並不明顯,但是,在這個領域我們有著靈敏的嗅覺,並得益於這種嗅覺,我們一定能找到未來出路的一些線索,難道不是嗎?雖說目前的發展有所停滯,但是也不能因此就驚慌失措,急著向不熟悉的新領域投資啊。你們就不能冷靜地對待這個問題嗎?”

“社長,你難道沒有危機感嗎?”加納唾沫星子橫飛,咄咄逼人地反擊道,“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日新月異,今後怎麼辦?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必須考慮對策。現在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股東們也不會同意。”

“因為害怕就貿然插手新領域,要是因此失敗瞭的話,股東們才會真的不答應吧。”瀨名冷冷地回應道,“雖說公司稍微做大瞭一點,也不必裝模作樣地充大財主去搞投資事業吧?這種事,不過是有錢沒處花的上市公司的樂趣。看看周圍,有幾傢公司是通過投資而實現業績飛升的?公司做大瞭有錢瞭,就誤以為是有經驗瞭,這麼想的人都是笨蛋。”

“請收回你的話,社長。”清田低聲說道,“你說誰是笨蛋?這是上市公司董事會上應該出現的詞嗎?”

“笨蛋就是笨蛋。”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的局面又出現瞭,“什麼上市公司?隻不過是稍微做大瞭一點而已,有什麼可裝腔作勢的。你隻能做出這種毫無邏輯、自相矛盾的方案,就不要在這大放厥詞瞭。”

從創業開始,瀨名跟清田、加納兩人一起激烈討論問題便是傢常便飯,有時候甚至會爭論得差點動手。

本來被認為必定會反唇相譏的清田,此刻卻一直保持沉默。

他這是被說服瞭,徹底泄氣瞭嗎?那個時候瀨名多少帶著點諷刺意味地想過清田的反應,覺得有點兒奇怪。

董事會之後第二天,清田跟加納兩人就雙雙提出瞭辭職申請,之後瀨名才知道,他不假思索地否決的投資提案,是清田跟加納主導的,並且他們是經過瞭反復討論研究的。

同時,瀨名也知道瞭,這兩個人不知不覺中對他的不滿已經積攢許久瞭。

“我們本來就打算好瞭,一旦計劃被否決,就提出辭職。”

清田辭職時說的這句話,直到現在瀨名仍然無法忘記。清田還說:“你終究還是隻相信你自己。你總是認為隻有自己才是對的。你和《皇帝的新裝》裡面那個皇帝沒什麼兩樣。”

回到位於青山的公寓,瀨名看到母親一個人滿臉擔憂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看到新聞瞭,不要緊吧?”

“沒事,你別擔心。”瀨名一邊說著,一邊把夾克扔在沙發上,然後將疲憊不堪的自己扔在椅子上。

他強忍內心湧出的焦躁,閉上瞭眼睛。公寓雖說是位於市中心的一等地帶,但是遠離大街,房間很是安靜。

* * *

傢裡隻有瀨名跟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

瀨名的父親,在他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因為股票投資失敗,身負巨額外債而自殺。傢中所有可稱為財產的東西——房子、存款等都用於償還外債瞭,甚至連工資都被扣去一部分拿去還債,父親是在一貧如洗中去世的。他們舉行瞭一個簡單的葬禮,隻有親朋好友來參加,隨後母子二人開始過起瞭極其簡樸的生活。

之前一直是傢庭主婦的母親在父親投資股票失敗之後也不得不開始出去工作,白天在超市打工,晚上到附近餐館打零工直到半夜,來支撐這個傢庭。為瞭讓母親稍微輕松點,瀨名放學後也會在附近的便利店打工,周末時間大部分都被打工填滿瞭。掙的錢,他一分都不會亂花,全都交給母親。就這樣,傢裡的房租、夥食費、最低限的電費煤氣費,以及瀨名自己的學費總算是擠出來瞭。而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就是偶爾跟母親到附近拉面館吃飯。

父親去世唯一帶來的好處便是,債權人無休無止的催債總算是消停瞭。

父親在自殺之前,整日沉浸在懊惱的深淵裡無法自拔,人也變得歇斯底裡,常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便對瀨名和妻子大發雷霆。每當電話響起,或者門被敲響時,他總會戰戰兢兢、臉色蒼白。對於父親來說,將近一個億的外債,是一座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攀越的高峰。

而在這段時間裡,原本還是欣欣向榮的世界,也開始失重般地急速下滑。股價持續下跌,與人們那種“應該還會上升吧”的天真想法和期望背道而馳。也是在這個時候,父親所在的不動產公司的業績開始蒙上一層陰影。

“裁員”這個原本有些遙遠的詞,此時已變為常態,不絕於耳。而父親也不幸成為裁員的對象。瀨名知道這件事時,父親已經去世瞭。

到底該怎麼評價父親這一生呢?時至今日,瀨名仍然在思考這個問題。

父親走出群馬縣的農村,來到東京上大學,大學畢業後,他又滿懷夢想與希望地進入公司工作,與母親結婚生子,組建瞭幸福美滿的傢庭。這樣的父親,應該是很幸福吧?但是到底是什麼打亂瞭父親的人生計劃呢?

經常向瀨名灌輸“不要給別人添麻煩”這一觀念的父親,直到最後也沒有申請破產而是選擇瞭死亡。父親好像對母親說過,勾銷債務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我們不能這樣做,哪怕是一點點,窮盡一生也要還清。然而這些事,父親卻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

後來,當瀨名聽到這些話時,內心久久無法釋懷。

父親是因為錢就跟我們永遠分開瞭嗎?

父親在遺書裡邊一一列舉瞭拿到生命保險賠償金之後要給哪傢公司償還多少錢等詳細事項。

都這時候瞭還要被外債所束縛嗎?

之後,瀨名心中的疑問不再是“父親的一生到底算什麼”,而是變成“錢到底算什麼”。

人為什麼會為瞭錢,而選擇死亡呢?

但即便如此,從他們自己的生活來看也是一目瞭然——沒有錢的現實是如何艱難!多麼令人難以忍受!

因為沒有錢,瀨名不得不努力打工,並且放棄瞭進大學深造的機會。

雖然有幾個人對他們說過“真不容易啊”“要加油啊”這種勉勵的話,但是包括親戚朋友在內,從來沒有人願意給予他們金錢方面的援助。為瞭籌集瀨名上大學的費用,母親曾回娘傢借過錢,但是被拒絕瞭。也就是在那時候,瀨名幡然悔悟——歸根結底,自己的人生隻能靠自己去打拼。

* * *

“你跟那個電腦雜技集團的社長認識嗎?”母親問道。

“見過幾次面,但是算不上熟悉。”瀨名回答說,“這事真是讓人惱火!”

母親為已經被疲憊感深深淹沒的瀨名沏瞭一杯熱茶。

“不好意思啊,讓你等到這麼晚。媽,您先去睡吧。”瀨名對母親勸說道。

此刻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瞭。

“這種時候我也不能幫你分擔什麼,能做的也隻有這些瞭。”

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坐在瀨名的身邊。她很不安,而且很明顯她想從瀨名這裡瞭解下今天發生的收購事件。對於母親而言,瀨名是她未來人生中最後的希望。而這一點,瀨名也是明白的。

從瀨名創立東京SPIRAL,並實現上市獲得巨額收益開始,母親的口頭禪便變成瞭“要是你父親還在的話,該有多高興啊”。

瀨名也這麼覺得。但是,父親選擇瞭死亡,便也放棄瞭這種機會。

“但是,怎麼突然就說收購呢?都沒有跟洋介商量下,怎麼能自作主張說出那些話呢?也太失禮瞭吧。”隻有兼職和打零工經驗的母親,也有點生氣瞭。

“這就是個雁過拔毛的社會,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想是清田跟加納把公司股份賣給電腦雜技集團瞭。”

“清田他們嗎?”母親瞪大瞭眼睛,感到困惑不解。

這也難怪,東京SPIRAL剛剛成立時,母親也會偶爾來東京,住在瀨名的公寓給他們做飯。然後,三人一起吃飯,工作到深夜。這些往事仍歷歷在目,仿佛是昨天剛發生的一樣。跟二人決裂的事情,瀨名並未向母親提起過。

“還以為他們是好人呢。”母親說道。

“唉,這裡面也牽涉瞭很多事。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還是希望他們賣掉股份之前能夠跟我打聲招呼,商量一下。”瀨名說道。

“那麼今後怎麼辦呢?”母親皺瞭皺眉頭問道,雙眼中也充斥著不安,“你是不會同意被收購的,是吧?”

“嗯,不同意。”瀨名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母親,您也不用擔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這個時候應該怎麼做,有什麼慣例可循嗎?”母親問道。

“有沒有慣例不知道,但是應對方案應該有很多。”瀨名答道。

話雖這麼說,但是到底應該怎麼去做,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我們也會參考證券公司的建議。不管怎麼樣,都需要時間吧。但是,一定不會讓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收購。順便,我還會讓他後悔想要收購我們。”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但是那個叫平山的人,為什麼想要收購你們公司呢?”母親提出瞭一個最基本的疑問。

“應該是想要我們的門戶網站吧。”瀨名回答道。

“有瞭那個門戶網站,就能給電腦雜技集團帶來好處嗎?”母親又問道。

“可能吧。”瀨名含糊地說道。

雖說如此,但其實瀨名並沒有看懂平山的商業策略。電腦雜技集團到底是為什麼要收購東京SPIRAL呢?

“洋介,你要是站在對方公司的立場上,你會做同樣的事情嗎?”母親接著問道。

這真是個不錯的問題。

“說實話,我不知道。”瀨名回答道,“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要是電腦雜技集團收購瞭我們公司的話,那個平山一定會成為IT業界的龍頭老大,這或許就是他們的目的。”

“我怎麼可能容忍被你們收購,讓你們成為行業老大!”瀨名的鬥志熊熊燃燒起來。

“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電腦雜技集團公開宣佈收購東京SPIRAL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半澤正要回傢時,突然看見從辦公大樓出來的尾西和森山兩人,便開口約道。

半澤知道,年輕人們的心中有太多的不滿,他也想找機會聽聽他們的意見。

“我們也剛好想要去吃飯呢。”尾西一邊說著,一邊以一副詢問的表情回頭看森山。

“我沒意見。”

得到二人明確回復之後,半澤便帶著他們前往一傢位於神田的小酒館。

輕輕碰杯之後,沒過多久話題便引到瞭電腦雜技集團場外交易上去瞭。東京中央銀行的收購方法很具有沖擊性,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真沒想到會用那種方法去收購啊。”尾西有些惱怒地說著,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次的計劃真是出乎意料,但是,這對於電腦雜技集團來說算是正確的決定吧。”

“怎麼回事?”半澤一邊往嘴裡送著豆腐,一邊問道。

“我們的團隊肯定想不出那種高端的招數。”尾西說道,“都是一群死腦筋的傢夥。要是三木領導的話,絕對想不出那種方法。”

“你倒是挺坦白。”半澤說道。對於尾西,他並沒有苛責,因為他知道這些年輕人對三木的評價都很低。

“要是部長也認可三木的話,那就不好意思瞭。”

果不其然,尾西話帶譏諷地說出瞭自己的想法,然後瞥瞭一眼森山繼續說,“在我們看來,處理這麼大的案件時,應該更加註重實力,並以此為依據選擇團隊成員。電腦雜技集團的負責人是森山,當時就該讓森山去做,這樣的話,也就不會發生那麼慘痛的毀約事件。而且,要是森山的話,也很有可能會想出像這次一樣的奇襲作戰一般計劃。”

“不,不可能的。”森山右手握著啤酒杯,視線聚焦在桌子上一點,說道,“即便讓我去做,我也想不出那樣的提案。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相關信息。”

“是關於股東的信息嗎?”

半澤話音剛落,森山便點瞭點頭:“東京SPIRAL的股東結構我之前調查過,誰是大股東一目瞭然。但是,東京中央銀行卻做瞭更深入的調查,他們連大股東中的誰想要賣掉股份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半澤沉默著傾斜瞭一下燒酒杯,然後看向充滿挫敗感的森山說道:“東京中央銀行把我們的合同強行搶走這種行徑真是不能原諒,但是也可能是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社長覺得,在這次事件上,換一個顧問才是正確的選擇。要是我的話,我也會這麼想。”

“對於這次的事,真想問問三木他是怎麼想的。”尾西有些諷刺地說道。

“這次的收購,你認為會成功嗎?”半澤繼續發問。倆人沉默不語陷入沉思。

“這也得看東京SPIRAL的態度如何吧。他們應該也有自己的顧問,他們會出什麼招呢?”尾西回答道。

在東京SPIRAL召開的記者見面會上,瀨名社長明確表示拒絕被收購,他一定會采取對抗措施的。

“跟那邊有來往的是太洋證券吧?”半澤問道。

太洋證券隻是一傢中等規模的證券公司,在處理這種惡意收購案上可以說並沒有什麼豐富的經驗。而東京中央銀行的野崎,曾經在倫敦處理過企業收購案件,算是這個領域內首屈一指的銀行傢。

“太洋證券作為顧問的話,稍微有些弱啊。”森山說道。

“瀨名社長雖說要反抗到底,但最後還是會舉手投降吧?”尾西輕嘆一聲,“比如說我們同意被收購之類的話。”

尾西剛剛發表完自己的意見,森山就立刻肯定地說:“瀨名才不是那種沒出息的傢夥。”

這話吸引瞭半澤的註意。半澤目不轉睛地盯著森山的臉。緊接著,尾西開玩笑地說道:“怎麼回事,森山?聽上去你好像很瞭解瀨名社長啊。”

而森山一本正經地說出更讓大傢感到意外的話:“我當然很瞭解瀨名。”

“真的假的?”尾西瞪大瞭眼睛,並且誇張地身體向後仰去,“你怎麼會知道?你們一起上的大學嗎?”

“不是大學,是初中跟高中。”森山回答道,“瀨名洋介,是我初中跟高中時的好朋友,我都叫他阿洋呢。後來他因為父親的事情轉學便杳無音信,沒想到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真的啊!可就算你們是好朋友,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瞭吧。”尾西目瞪口呆地說道,“人或許已經變瞭呢?”

“沒有變。我看過記者見面會的新聞,一點都沒有變。他還是原來那個好強的瀨名洋介,我的好朋友阿洋。”森山強調道。

“但是啊,要是好朋友的話怎麼會音信全無呢,這不是很奇怪嗎?人一旦出名的話,朋友就會增多,你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吧。”

嘴不饒人的尾西,一語戳中森山話中的矛盾之處。不知為何,森山臉上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他父親股票投資失敗瞭。”

聽到這,就連尾西神情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森山繼續說道:“阿洋的父親,曾經在一傢不動產公司上班,因投資股票而損失瞭一大筆錢,最後不得不賣掉房子。我們那時候上的是私立學校,這件事之後,阿洋傢已經無法承擔那邊的學費。我感覺正因如此,阿洋才不想跟我或者是我們的同班同學聯系。可能他覺得有些難堪吧。”

“瀨名,真是吃瞭不少苦啊。”尾西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但是啊,你那個朋友,大學都沒有上過便能闖出這樣一片天地,真是令人吃驚啊。”

“之前我就在新聞,還有雜志上見過東京SPIRAL瀨名洋介的名字,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是同一個人。”森山說道,“後來有一天,我在車站小賣部裡買瞭一本雜志,上車後打開一看,那上面有一張醒目的照片,當時我就大吃一驚,這不就是阿洋嗎?!”

“沒有和他聯系過嗎?”半澤問道。

森山將視線投向桌子。

“我想跟他說‘祝賀你啊’,但是不知道他的私人郵箱,難道直接打東京SPIRAL公用電話,自報傢門說‘找你們社長’,感覺也不太好。而且事到如今,我直接說我是你過去的好朋友,會不會給瀨名帶來困擾呢?”

“嗯,也許是吧。”尾西用筷子夾起一塊豆腐一邊往嘴裡送,一邊說道,“即使不會的話,他現在也肯定有一大堆朋友瞭。”

“而且,一想到他吃瞭那麼多苦,我就有些自慚形穢。”森山繼續說道,“我在雜志上讀瞭瀨名的成長經歷,包括他父親投資股票失敗,後來跟母親兩人過著貧窮生活、相依為命的事,事無巨細都寫在雜志上。還有為瞭讓母親輕松點自己去打工,放棄大學深造進入社會的事情。在阿洋如此辛苦的時候,我卻過著無憂無慮、平庸的生活。阿洋艱難、痛苦地隻身背負著辛酸打拼的時候,我卻安安穩穩地大學畢業,進入公司上班,並且碌碌無為。這樣的我,實在無法開口對阿洋說我是你以前的好朋友啊。”

這種想法多少有點偏激,不過很有森山的風格。

半澤將端起的酒一飲而盡:“你太過在意瞭,直接去聯系不就好瞭。要是朋友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現在這種情況,不太適合吧。”森山有些畏縮地說道。

“又不是別有用心才跟他聯系的,你想得也太多瞭。”半澤對著猶豫的森山說道,“就跟他說下你現在是做什麼的,讓他知道你的近況就行。說不定瀨名也很想跟你見面呢。”

“他不會理我的。”森山說道。

聽到這句話,半澤說:“要是這樣的話,就沒辦法瞭。但是你覺得,他是那種出名瞭有錢瞭,就會對朋友冷漠相待的人嗎?”

森山一直沉思著沒有回答。

太洋證券的二村來訪的時候,正是之前約定好的記者見面會後第二天的傍晚。

“非常抱歉,給您回復晚瞭。”

一同來訪的是兩個人,另一個是二村的上司——營業部長廣重多加夫,也是之前的熟人。

“之前您對二村委以重任,真是非常感謝,社長。”廣重仍然像往常一樣,謙遜地致謝道。

不愧是營業部的老大,雖說其自負程度更甚於二村,但也是個因能幹而眾所周知的人。這還是清田曾說過的話。

“我們召開瞭緊急會議,研究出瞭應對方案,今天前來拜訪,是為瞭向您介紹我們的方案。”廣重繼續說道。

“真是太感謝瞭。”因為本來就沒怎麼期待他們能拿出什麼好辦法,瀨名回答得也甚是冷淡。

“首先,對於這次電腦雜技集團的單方面收購,不管對方提出什麼條件,我們都采取防衛的態度是吧?”

“那是自然。”

廣重確認完畢,拿出一份提案書——隻有一頁紙的提案書。

“還真是簡單呢。”瀨名不屑地說道。

“這件事本來就很簡單。”廣重回答道,“抵抗惡意收購的防衛對策聽上去可能有些復雜,但其實復雜的隻是從數量眾多的防衛對策中選取哪一個。這種復雜的研究工作,您已經交給瞭非常瞭解貴公司的我們來完成。今天,我想給您介紹下我們選取的最佳方案。”

“最佳方案就是這個嗎?發行新股?”讀完提案書,瀨名問道。

“的確如此。我們要通過發行新股,讓電腦雜技集團不管買進多少,都不可能取得公司超半數的股票。”廣重滿含深意地看著他說道,“但是,僅僅發行新股,並不能稱為防衛對策,還需要決定讓誰來持股。”

“需要發行多少新股?”瀨名問道,“上哪去找能出這麼一大筆錢的人呢?那可是幾百億日元啊。”

“當然有。”

提案書上雖然附有簡單的示意圖,但是新股持股人一欄卻是空白的。

“我提議選擇非敵對的合作公司,也就是白色騎士作為新股的持股人。”

“到底是哪傢公司?”瀨名問道,“這樣的計劃,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也就是紙上談兵,我說得對吧!”

面對瀨名的質疑,廣重向他投來勝券在握的眼神,隨即擲地有聲地說道:“有這樣的白色騎士。”

瀨名沉默地盯著面前這個向前探著身子、一副認真表情的人,然後將提案書放回桌子上,靠著椅背。

“您覺得怎麼樣,社長?”廣重移膝躬身,“能讓我們公司擔任貴公司的顧問嗎?我們一定會粉碎電腦雜技集團的陰謀。”

“哪傢公司?”瀨名問道。

“簽約之前,請恕我無法告訴您,因為這是我們的撒手鐧。”廣重語氣強硬地說道,“白色騎士的選定,是這個方案的精髓所在。”

“給我看看合同。”

瀨名話音剛落,二村便立刻將事先準備好的合同從桌子上推過來。

“定金是三千萬日元。之後,要是我們能成功阻止對方的惡意收購,那麼貴公司需要支付五億日元的報酬。您看這樣如何,社長?”

“要是我不喜歡那個白色騎士的話,那該怎麼辦?”瀨名問道,“到時候你們會找其他的替換嗎?”

“當然。”廣重的回答稍稍顯得有些遲疑,也許是因為找一個候補的白色騎士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吧。

“但是也有可能你們根本就找不到白色騎士。即使是找到瞭,我是否喜歡還不一定。在這一點上可是很容易失敗的,那麼三千萬日元的定金是不是太高瞭?”瀨名展現出他善於談判的一面,“那三千萬日元我也可以支付,但必須是找到一傢我中意的公司充當白色騎士之後。要是同意的話,我們可以簽約。”

廣重猶豫不決,沉默片刻之後,回答道:“找一個白色騎士,並不是容易的事啊。”

“我們需要慎重篩選我們的客戶網,在不公開貴司名字的前提下,看看誰有意向。而這個工作,是相當花費工夫的。”

“花費工夫,這個我知道。那麼,你的月薪是多少?”瀨名突然插話道,“打個比方,如果整個篩選的過程滿打滿算是一個月的話,那麼三千萬日元的定金又是怎麼算出來的呢?我真不理解啊。你們的月薪有那麼高嗎?廣重先生,這不是敲詐勒索嗎?”

“貴公司可是正面臨著前路不明的危機啊,社長。”

“那又如何?”面對著二村飽含打動人心的語氣,瀨名冷冷地回絕道。

“就算我們公司陷入危機,也不能隻顧眼前、不管長遠簽下這種合約,簽瞭之後,恐怕不管有多少錢都不夠吧?”

“那麼,您認為多少錢合適呢?”廣重甘拜下風,說道,“對於我們來說,做這個篩查需要人手,這一點務必請您理解。”

“一百萬日元定金。”瀨名說道,“找到我認可的白色騎士之後,我會支付三千萬日元。後續在跟電腦雜技集團交涉時,要是你們能提出有效的建議,最終成功阻止此次惡意收購,那麼我會支付三億日元。算是成功的報酬。五億日元實在是太高瞭。”

沒有回音。於是,瀨名繼續說道:“另外,說句實話,我並不相信貴司的顧問能力。因此,若是不能從貴司那邊得到有效建議,我也可能中途終止合同。合同終止時的處罰規定,我希望不要寫進合同。”

“條件還真是嚴厲苛刻啊,社長。”

廣重收起以往的和顏悅色,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帕,擦瞭擦額頭的冷汗。

“嚴厲苛刻嗎?那是當然,現在可是在簽合同呢。”瀨名說道,“要是不能接受的話,那就用不著簽約瞭。”

二村失去瞭淡定從容,不停地扭動著身子。而廣重,則像個被迫要做出重大決斷的人,眉間刻滿瞭苦惱。

隻有這麼一點定金跟成功報酬啊。很容易可以想到,他們必定是帶著高層所下達的“務必要簽下合約”的使命來的。

“能否請您再重新考慮下呢,社長?”廣重再次說道,“這樣一宗巨額收購案件,要是請大型證券公司做顧問的話,他們收取的報酬肯定會是我們的幾倍。”

“貴公司並不是大型證券公司。”瀨名嚴厲地回絕道,“按照你的說法,我是不是應該多咨詢幾傢證券公司,看看貴司提出的條件是不是最有利的,如果是的話,再簽約。你覺得怎麼樣呢?如此一來,我也能接受。”

“請您千萬不要這樣說,請務必給我們這個機會。”

二村使勁低瞭頭,額頭都快要碰到桌子上瞭。

“那就按瀨名社長說的辦吧。”

廣重像是決心已定,沉重的聲音劃破這片靜謐。

“部長,這樣真的可以嗎?”二村慌慌張張地問道。

“沒問題。”廣重那副淡定從容的表情之下,隱隱約約摻雜著些許其他異樣的感情,但是轉瞬間便被營業人員慣常的諂媚笑容所掩蓋,“這個案子,可謂萬眾矚目,要是我們的防衛對策成功的話,今後,肯定會接到同樣的委托。這就足夠瞭。就按社長說的來辦吧。”

當場確認完合約內容,簽字蓋章之後,瀨名開始催促繼續接下來的話題,“然後呢?到底由哪傢公司來做白色騎士?”

“是FOX。”這句話讓瀨名感到驚訝萬分。

而廣重接著說道:“在我們暗中試探的時候,該公司表示可以收購股份。鄉田社長也很期待此次合作。”

FOX主營電腦及其周邊設備,社長鄉田行成原本在一傢大型電腦公司工作,在四十歲的時候辭職,創辦瞭該公司。公司成立十五年來,一直走近乎大甩賣似的薄利多銷路線,從而實現銷售業績飛躍增長。

最近,據說因同類公司數量增加,該公司的發展速度也有所停滯,但是,銷售額仍然保持著巔峰期的兩千五百億日元。鄉田自身就如電腦一般,思維縝密,在電腦設備這個行業裡有著不容小覷的地位。因為大傢身處同一領域,之間也有過幾次交談,他那穩重可靠的品行的確值得敬佩。

“鄉田社長說過,電腦雜技集團的做法有失公允,要是有需要他效勞的地方,他樂意之至。”廣重稍作說明,“鄉田社長對您的評價非常高,他表明要是發行新股的話,他非常願意收購。您覺得如何?瀨名社長,我認為這可是個好事啊。”

“FOX成為我們公司的股東,會給他們的生意帶來什麼好處?”瀨名慎重地問道。

“好處可以說是無窮無盡。”廣重誇張地攤開雙手說道,“FOX擁有股份之後,就會形成FOX·SPIRAL這樣的IT聯盟。現在,既擁有門戶網站又有電腦相關業務的公司,可是無數公司爭先恐後想要合作的對象啊。另外,我認為兩傢公司進行資本合作,毫無疑問會提升企業價值,單憑這一點就可以促使股價上升。這樣一來,電腦雜技集團收購股份的資金就會大幅增加,也有可能會迫使他們打消收購念頭。”

瀨名沒有回答,喝瞭一口咖啡。在大傢各有所思的這段時間內,社長辦公室裡一片靜默。

“原來如此。”終於,瀨名輕輕吐出一句,打破瞭原本沉悶的氣氛。

“應該怎麼去做呢?”瀨名問的是今後的開展計劃。

“首先,希望貴司先通過決議發行新股。”廣重說道,“新股發行之後,隻需要讓FOX收購新股即可。這件事越早越好。為瞭挫敗電腦雜技集團公開收購的陰謀,盡早公開才是上上之策。”

“壞處是什麼?”

瀨名隨之而來的詢問,讓正微微彎著腰、口若懸河的太洋證券二人戛然而止。

“沒有壞處,才存在風險不是嗎?”瀨名問道。

“我們反復思考的時候,覺得這個方案自身真的是無懈可擊,沒有任何壞處跟風險。”二村說得斬釘截鐵。

但是,對此瀨名並沒有回應。

也許是把東京SPIRAL從最初的小規模經營到如今的上市公司過程中所養成的那經營感覺,讓瀨名總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正常。

“我們研究一下再答復。”最終,瀨名說道。

至此雙方的交涉似乎有種半途而廢的感覺,結果尚不明瞭。

“那麼,我們就靜候佳音。但是請您一定要知道,我們現在是在跟時間賽跑。”廣重叮囑道。

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傢夥。從心底噴湧而出的厭惡之情使得瀨名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扭曲。

在社長辦公室跟證券公司的兩人告別之後,瀨名沒有送他們到電梯口,而是獨自一人待在辦公室,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就在此時,秘書走進來:“社長,有個叫森山的先生打來電話。”

“森山?”瀨名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問道,“哪個森山?”

“說是社長中學時代的同班同學。名字叫森山雅弘。”

“森山。”瀨名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瞇起瞭眼睛,一張和藹可親的面孔慢慢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快給我接過來!”說著,他抄起瞭桌子上的電話。

“那個,我是星野中學跟你一個班的那個森山。”

話筒另一端,傳來略帶緊張的生硬的聲音。瀨名的腦海裡,中學時代那些快樂的往事漸漸地蘇醒瞭,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思緒也飛回到十五年前。

“阿雅?”瀨名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啊,是我。”森山有些局促地回答道,“阿洋?”

“喂,是你啊,你還好嗎,阿雅?”瀨名親昵地問道。

“嗯嗯,還行吧。”森山說道,“倒是你啊,阿洋,你現在可真是瞭不起啊,恭喜你。”

“隻不過是運氣好而已。”瀨名道,“你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森山簡單地回答道:“上班族。”

接著他又補充道:“我現在在東京中央證券上班。”

“阿雅你在證券公司?”

風趣幽默、性格開朗、喜歡幻想,而且有點心直口快,這樣的阿雅,竟然會選擇去證券公司,真讓人感到意外。在瀨名看來,正義感超強的阿雅,跟劍拔弩張的金融世界是不可能有什麼交集的。

“對啊,我也感覺自己不太適合。”森山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你這麼忙,我還打電話來煩你,真對不起啊。”他開始拘謹起來,“其實,早就想跟你說恭喜瞭,但是我覺得你可能已經把我忘瞭。”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害羞,你還真是跟以前一樣啊。”

“可能是吧。”電話的另一端,森山笑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笑聲,“無論如何,我們能聯系上真是太好瞭。之前就一直想跟你聯系,這下總算如願瞭。”

“你能給我打電話,真是太好瞭,謝謝你,阿雅!”瀨名緊接著又邀請道,“要是方便的話,下次我們約個地方一起吃個飯吧!”

過瞭一會兒,才聽森山說道:“謝謝啊,我也想去,但是我可從來沒有去過阿洋你經常去的那種高級飯店哦。”

對森山的忐忑不安,瀨名一笑置之。

“我可是隻去小酒館啊。”

“要是那樣的話就太好瞭,我的工資也能負擔得起。”森山也松瞭一口氣說道。

“你什麼時候方便呢?”瀨名問道。

“你這邊比較忙,看你的時間吧。”森山回答道。

於是,瀨名選瞭兩三個候選時間,最終約定好見面的日子。

“這麼久沒有見面,還能認出來嗎?”

對於瀨名的擔心,森山一笑瞭之:“你可能認不出我來瞭,但是瀨名洋介的臉,還有誰不知道呢?”

“真期待啊。”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隻有此時此刻瀨名才感覺到些許暖意。

那天,等森山到達約定的地點時,瀨名已經在那裡等著瞭。森山本來是不想讓對方久等而提早來瞭,但是放在瀨名前的煙灰缸中卻已經有兩個煙蒂瞭。

“你來得真早。”這是闊別十五年之後再次見面時森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反正也是閑著。”瀨名一邊笑著,一邊伸出右手,“好久不見。”

瀨名選定的是有樂町的一傢酒館。酒館裡都是小包間,客人之間彼此見不著面,這樣的結構正好適合瀨名這種有名氣的人。

“你現在這麼成功,真為你高興啊,阿洋。”幹杯之後,森山由衷地說道。

瀨名聽瞭,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害羞的笑容。

“到底是不是成功,我也不清楚。不過現在的我總算是有瞭活著的感覺。”

瀨名的口吻,讓人聽不出是謙虛還是自嘲。中學時代不屈不撓、樂觀開朗的瀨名,在經過十五年歲月的洗禮之後,已經蛻變成一個心思沉重的成年人。

“沒有的事,你已經非常成功瞭!”

瀨名仍然隻是笑,沒有回答。然後說道:“我現在是麻煩纏身,你知道吧。”

說著,他喝瞭一口啤酒,繼而視線轉向瞭一邊,點上一支煙。瀨名皺著眉頭吐著煙圈的側臉,再加上隨意的著裝,跟那個如今勢不可當的IT公司掌門人判若兩人。

“嗯,我知道。你那裡應該已經有靠譜的顧問瞭吧?”森山問道。

“能不能稱得上是顧問,還真難說啊。”瀨名嘆瞭一口氣說道。

“是嗎?”森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有點兒困惑瞭,“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收購啊。”

“那是自然。”瀨名突然粗聲說道。

對於電腦雜技集團收購這件事,他已經變得非常神經質。剛說完,他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強硬,驀然回神,又道歉道:“對不起。我最近有點兒焦躁,太容易生氣瞭。”

“沒關系。”森山端起酒杯,正要往嘴邊送,忽而又問起他一直關心的問題,“但是啊,說實話我很吃驚,對方竟然能在場外交易時收購那麼多股份。”

“的確如此。”瀨名坦率地說道。

他把煙摁滅到煙灰缸之後,卻說出一番讓森山深感意外的話:“但是,如果是你的話,你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吧?”

“為什麼?”森山不由得瞪大瞭眼睛。

“因為,東京中央證券不正是東京中央銀行的子公司嗎?”

瀨名的聲音隱隱透露出絲絲焦躁。如此聽來,瀨名似乎是有些懷疑他的意味,森山慌瞭。

“雖說是子公司,但是我們始終是兩傢公司。”森山替自己辯駁道,“我們跟東京中央銀行並沒有實現信息共享,跟他們也沒有什麼合作。就這次的事來說,反而是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瀨名似乎是對此頗感興趣地問道。

“電腦雜技集團的顧問,原本應該由我們公司來擔當的。”森山回答道。

“你們公司?”瀨名不由得大吃一驚。

“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最初是跟我們公司洽談的,都已經到瞭簽合同那一步瞭,但最終卻被銀行那群傢夥半路把單子給搶走瞭,真是無恥。”

“母公司截走瞭子公司的合同?”瀨名吃驚地瞪大瞭眼睛。

“不敢相信是吧,我自己也是。”森山的唇邊夾帶著些許自嘲,“在企業收購業務上,母公司跟我們是競爭關系。說實話,他們手頭掌握的信息,我們一概不知。那樣的收購計劃,我們是直到記者見面會之後才瞭解到的。當然,到底是誰把股份賣給電腦雜技集團的,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

“股份是被我們公司原來的董事賣掉的。”

“啊,董事?”森山吃驚地問。

“財務部的清田和戰略主管加納,這兩人在事情發生前剛剛辭職。”瀨名有些懊悔地說道,“這兩人的股份加起來,跟電腦雜技集團收購的份額差不多一致。東京中央銀行內部,一定有人知道那兩人跟我決裂的事情。”

企業收購,從某種意義來說,就是一場信息戰。先不管用的是什麼手段,東京中央銀行已經掌握瞭那個信息,而且最大限度地利用此信息從而占據到有利地位。

“但是,他們就那麼想當顧問嗎?”瀨名抽出一根煙,靠著墻,點上瞭火,“應該是為瞭高額的酬勞吧。”

“可不隻如此。”森山說道,“或許這話在你面前說起來有些不太好,但是收購要是順利完成的話,作為企業收購方的顧問,肯定也會聲名鵲起啊。如此一來,今後肯定會在企業收購領域占據有利地位。”

“要是成功的話,確實是啊。”瀨名說道。

“對,要是成功的話。”森山也回道,“但是,要是失敗瞭呢?那可就是賠瞭夫人又折兵啊,而且還會招致負面評價。”

“他們一定會得不償失,一定。”

瀨名的性格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一股不服輸的勁頭。他邊說著話邊一口飲盡杯中的啤酒。

“那麼,你已經拿到防衛措施的提案瞭嗎,阿洋?”

對於森山的提問,瀨名欲言又止,臉上浮現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卻遲遲沒有下文。

然後,他突然搖瞭搖頭,毫不掩飾地說道:“對不起,其實我剛才在想現在的你是否還值得我信任?”

“這樣啊……對不起啊。”森山坦率地道歉道,“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我以後也不會再問瞭。”

在瀨名看來,森山所在公司跟他的對手聘用的顧問公司存在資本關系,這就決定瞭他無法開誠佈公地跟森山談論這些。就算森山說他們跟銀行沒有合作關系,但實際情況到底如何,瀨名並不清楚。

然而,他卻坦誠地說道:“我們的顧問公司是太洋證券。”

瀨名說完,將一小塊軟骨魚鰭扔到嘴裡,“之前他們剛剛給瞭我一份對抗收購的防衛對策提案,現在就等著具體行動瞭。”

“提案靠譜嗎?”

“說實話,有點微妙啊。阿雅,這種情況你會怎麼辦?”

森山拿著筷子的手停瞭下來:“這是個難題啊。”

“我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瀨名的表情很認真。

“防衛對策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搞定?”森山略帶疑惑地問道,“也不排除個別情況。但如果隻是個應付瞭事的提案就沒有任何意義瞭,反而會讓你更混亂。”

“啊,是嗎?”瀨名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氣餒。這種情況下,要是森山有能力立即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助阿洋一臂之力的。

但是,實際上,森山在東京SPIRAL收購案中,隻能接觸一些普通投資者的信息,對於惡意收購的防衛對策,他是一點都不瞭解,也沒有相關知識儲備。

“太洋證券怎麼說的?”像是要擺脫對自己的嫌棄,森山問道。

但是,瀨名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躊躇瞭一會兒。

躊躇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森山問的問題對於東京SPIRAL來說,可是決不能對外泄露的戰略情報。

問出口之後,森山也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妥,就在他想要開口收回提問時,瀨名接下來的回答又讓他不得不將話語盡數吞回肚子裡。

“說是會給我找個白色騎士。”瀨名說道,“他們給出的方案是發行新股,然後讓安全的第三方來持新股。”

“那麼,持股方定下來瞭嗎?”森山不假思索地問道。

“是FOX。”從瀨名口中聽到公司名字的一瞬間,森山倒吸瞭一口氣。

瀨名繼續說道:“發行新股,由FOX持股,讓電腦雜技集團無論收購多少,都不能持有超半數的股份。我們剛剛談到這裡。”

“收購股票的合同已經簽瞭嗎?”

“還沒有。”瀨名答道,“得先盡快在我們的董事會上通過發行新股的決議,之後才會跟FOX簽約。”

“是嗎?”森山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

“當然,我相信你。對於這事,你怎麼看?給我個專業意見。我想得到可信賴的意見。”

“你相信我嗎?”森山問道。

“別看我現在這樣,但是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瀨名語氣非常認真。

“你跟FOX的鄉田社長很熟悉嗎,阿洋?”森山思索片刻後問道。

“沒有到很熟的程度。但是感覺他是個牢靠的人,印象不錯。”

“這麼做的話,對FOX有什麼好處嗎?”森山繼續問道。

“這點我也想過。”瀨名將目光投向斜上方說道,“從生意角度來看,我們的門戶網站可以引導網絡用戶,很容易提高電腦銷售量。除此之外,FOX跟東京SPIRAL進行資本合作,本身也是意義深遠。”

“隻是這些?”森山問道。

“隻是這些,不夠嗎?”瀨名有些意外地問道。

森山說道:“我從我們部長那裡聽說,電腦雜技集團為瞭收購東京SPIRAL的股份,已經貸款一千五百億日元。因此,想要阻止收購的話,至少得需要一千億日元的資金吧。但是,從目前FOX的業績來看,他們發展得也並不算順利。選擇這樣的一傢公司來投資,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而且投資金額也是過於龐大。阿洋,你最好是跟鄉田社長談談,最好確認下他的意向。因為這也有可能是證券公司逞一時之勇做出來的決定。而且,FOX要想參與這個計劃的話,單靠他們手頭的資金肯定不夠,必定需要從金融機構借款。這對於FOX來說難道不是負擔嗎?FOX到時候如何籌措資金來收購股份,你問過嗎,阿洋?”

“沒有,這個還沒有問過。”瀨名搖瞭搖頭,“是不是應該問一下啊?”

“絕對應該問啊。”森山說道,“鄉田社長應該不會盲目去做事,這對於FOX來說,也不是輕而易舉便能定下來的。”

瀨名沒有回答,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把森山的話聽進去瞭。

“謝謝你啊,阿雅。”瀨名致謝道,“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會參考你的意見的。”

“你要是有什麼疑問的話,都可以來問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瀨名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但還是可以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見此,森山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別說這些瞭,難得久別重逢,快給我講講你之前的事吧。雖然在雜志上讀過,但還是想親耳聽你說說。”

之前在關西法務部工作的同期——苅田光一,調到瞭本部工作。為此,渡真利特地邀請大傢出來喝一杯。這時已經是11月的第一個周末。

“來來來,恭喜苅田高升,幹杯!”

這是有樂町一個酒館的包間。渡真利率先舉起滿杯的啤酒,帶領大傢舉杯祝賀。而面對著這樣的渡真利,苅田雖然臉上笑意盎然,但是那種笑容裡卻摻雜著一絲復雜的神情。

“怎麼回事,苅田?難得升到瞭次長,能不能再高興點?”

後背上挨瞭渡真利一拳的苅田,隻是流露出曖昧不明的笑意,低聲說瞭句:“是啊。”

“苅田原本是打算待在大阪養老的。”說這話的是宣傳部次長近藤,“你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在那邊剛買完房子便接到調令,心情低落也是難免的。”

對於兩人略帶著些許傷感色彩的對話,半澤隻是靜靜地聽著。

這四個同期好友,好久沒有聚在一起喝酒瞭。泡沫經濟時代,同是慶應大學畢業生的他們,一起進入銀行,關系也很不錯。到現在,已經在銀行業輾轉十七個年頭的他們,各自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苅田一直待在法務部,就在他剛剛萌生紮根關西法務部,奉獻一生的覺悟時,卻不知為何突然被調到東京法務部。他剛剛在關西買完房子,因此傢屬不能同他一起來東京,結果就悲催地演變成明明是東京人,卻需要單身赴任這種奇葩的局面。

“一直待在關西,回到本部之後,感覺自己就像是浦島太郎。”苅田說道,“話又說回來,半澤你可是遭受大劫難瞭啊,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被外派出去。”

“來到這之後,半澤依然是不幸的啊。”渡真利說道,“就像是不小心按錯瞭哪個按鈕一樣,你說是吧,半澤。”

“是啊。”半澤漠不關心地敷衍道,將剩下的啤酒一口氣喝光瞭。

“你是有什麼心事嗎,半澤?”近藤有些擔心地問道。

“是出瞭點兒差錯。”

“說一下也沒什麼大不瞭的吧,反正已經沒關系瞭。”對著含糊其詞的半澤,渡真利催促道。

“也是啊。”半澤沒辦法,嘆瞭口氣,將電腦雜技集團撕毀顧問合約的經過說瞭一遍。

“雖說是我們公司的事情,但是也太過分瞭。”近藤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能成功嗎?”

距離電腦雜技集團公開收購股份已經過去瞭三天。在東京SPIRAL表明堅決抵制收購之後,大傢仍然對公司業績有所期待,使得公司股價回升,從而造成股份收購價格一時之間提高瞭,因此業界都在流傳此次的股份收購並沒有按照預期計劃發展。

“不太好說,”半澤說道,“還不知道接下來SPIRAL會采取什麼防衛措施呢。”

“你認為他們會怎麼去防衛?”近藤問道,“半澤,要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半澤一時陷入瞭沉思。

“收購防衛對策有很多。比如,發行新股,讓可以信任的第三方持股。”

剛說完,苅田便提出異議:“這樣做的話,稍微有些不妥。出於這樣的目的讓第三方增加持股比率的做法是不妥當的。”

“為什麼?”半澤問道。

“違反商法的可能性比較高。”真不愧是法務部的老人,苅田對此非常清楚。

“為什麼發行新股,會違反商法呢?”問此問題的正是渡真利,“要是這種事都違反商法的話,那這世上豈不是凈是違反商法的事瞭。”

“不是這樣的,”苅田說明道,“的確,發行新股本身是不會違反商法的,但要是發行新股的目的是維持公司的話語權,那違反商法的可能性就很高瞭。半澤剛剛隨口提的那種做法,不是跟這個不謀而合嗎?”

“原來如此,之前一直都沒有註意這點。”半澤也認同道,“真不愧是苅田啊。”

“真是不好意思啊,好好的聚會弄成瞭法律研討會。但是,那樣做的問題可不隻是一個,你們知道嗎?”雖然是在提問,但是苅田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回答不瞭的,於是他接著說道,“為瞭成功實施防衛對策,必須要發行新股,讓電腦雜技集團無論收購多少股份,都不可能掌握超半數的比率。但是,這些新股都讓值得信賴的第三方公司持股的話,便會導致少數股東握有大量股份情況的發生。這樣一來,就有可能被取消上市資格。”

“從2004年開始,按照東京證券交易所規定,如果前十傢公司的出資總額比率超過整體的百分之八十,延期一年取消上市資格;要是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話,立即取消上市資格。”苅田如此解釋道。

“原來如此,這麼一說,之前還真是聽過類似的話。”渡真利佩服地說道,“要這樣的話,到底什麼樣的防衛對策才是有效的呢?快跟大傢說說,苅田。”

“這就不是我的專長啦。”苅田說道。這句話真是讓大傢有點泄氣瞭。

“怎麼回事,你就隻會給別人的建議挑錯嗎?”近藤說道。

“不是挑錯,我隻是在陳述法律方面的見解。”

“總而言之,現在是都不知道怎麼辦是吧?”渡真利稍微愣瞭一下說道,“東京SPIRAL到底會出什麼招,還真是期待呢。雖說不知道他們會請哪傢公司做顧問,但應該也是有實力的傢夥吧。”

“不會真的要發行新股吧。”近藤開玩笑道。

東京SPIRAL公開發佈正在研討對第三方發行新股預約權的事,是在他們聚會後的第二天。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