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3:迷失一代的逆襲 第四章 舞臺背後的小醜們

1

“喲,東京中央證券的森山先生,近來可好?”

走進會議室的,是電腦雜技集團的三杉,一個四十多歲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三杉是電腦雜技集團的財務部組長,他給人最鮮明的印象就是他那又高又寬的額頭。雖然他是財務部門的負責人,卻一直不太看得起東京中央證券,從來沒給過他們像樣的業務。

“我倒是想說‘托你的福,挺好的’,但是你說我能好嗎?”面對三杉裝傻充愣的態度,森山也半開玩笑地說道,“您這就沒有點讓人振奮的好消息嗎?”

其實森山並不是為瞭打聽什麼消息才來拜訪的,這隻不過是作為負責人的例行問候而已。

“沒有沒有,再說瞭,就算是有什麼,我們社長他也不中意你們公司啊。”

“別說得這麼冷漠無情嘛。”森山使勁抑制住內心的憤怒,說道,“我今天倒是帶來一個有趣的關於資金運用的提案,想和您聊一聊。”

“啊,不行不行。”三杉扭過臉去,右手連連擺動著,“我們公司不搞這個的,你不是也知道嘛,副社長討厭這些。”

“貴公司討厭的不是風險高的產品嗎?這次可是低風險的產品啊。”

“都說瞭沒興趣啦。”三杉直截瞭當地說。

森山這時候才突然註意到,三杉竟然是空手過來的,連個記事本都沒帶,明顯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想和自己多談。

“您別這麼說,偶爾也要和我們合作一下嘛。”

“我說啊,和你們公司合作,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三杉冷冰冰地問道。

“我們好歹不也是貴公司的賬簿管理人嘛,就沒有什麼需要我們公司幫忙做的嗎?”

“沒有。”三杉冷淡的回答令人無所適從,“說是賬簿管理人,隻不過是因為你們是東京中央銀行旗下的證券公司,又不是看中瞭你們的實力,貴公司不是連解決我們公司問題的能力都沒有嘛。通過這次的收購案例不就很清楚瞭嗎?雖然我並不是很瞭解,但我們社長一開始不是找瞭貴公司提供建議嗎?然後你們置之不理,不管不問,觸到瞭社長的逆鱗。你說你們傻不傻?我們可不會跟你們這種證券公司合作。”

“非常抱歉。”這時候說出事實真相也沒有用,總之森山先低下瞭頭,說道,“但是,我們並不是有意在怠慢貴公司。我們是努力地商討能令社長滿意的方案——”

“別再用這種丟人的借口瞭,”三杉毫不留情地說道,“就結果而言,還不是你們的實力不夠嗎?東京中央銀行的證券營業部可就不一樣,反正你們是沒法跟人傢相比的。”

森山很不甘心,卻又無力反駁。

對待三杉這種瞧不起人的男人,他隻能用傻笑來回應。然後又對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生氣。

“話說回來,這次收購,有勝算嗎?”森山問道。

“啥?”三杉氣沖沖地回答,“那還用說,肯定有啊,所以才在實行計劃啊。”

森山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很愚蠢,他繼續道:“但東京SPIRAL也已全面進入備戰狀態瞭。”

就在昨天,東京SPIRAL發表瞭將會發行新股預約權的消息。

事情的發展正如瀨名所說的一樣,不過預約權將由FOX買下這重要的一點還沒有公開。因此,森山在想新股預約權的發行會不會給電腦雜技集團的敵對收購造成有效打擊。

“他們那是騙人的把戲。”果然,三杉深表不屑地說道,“東京SPIRAL的顧問好像是太洋證券吧,那麼弱的證券公司,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但是以後也還是有反擊成功的可能性吧?”

比如白色騎士的參與之類的——話到嘴邊又被森山給咽瞭回去。

“反擊?什麼反擊?”被反問回來,森山隻能含糊其詞地打瞭個馬虎眼。

三杉一邊不屑地扭過臉去,神情好像在說“我才沒時間陪你猜”,一邊看瞭看表。

“今天就這樣吧。”三杉用右手拍瞭下自己的膝蓋,站起身來,說道,“你到我們公司來說這些,也改變不瞭什麼。今後我們就互相節約彼此的時間吧。就這樣吧,要不,我們簽個解約協議也行啊,反正我們和貴公司即使斷瞭合作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三杉用冷冰冰的三言兩語結束瞭這次會談,隨後快步走出瞭會議室,不見瞭蹤影。

* * *

結束瞭這次毫無收獲的會談,連個送客的人都沒有,森山隻好一個人乘電梯下到一樓。

位於明治大街的INTELLIGENT大廈的入口,有一種幾何學上的美感。對於在這裡工作的人而言,或許這個入口就是自豪感的象征,然而對於像森山這樣被驅逐出來的人而言,這入口就顯得無比冰冷。

森山剛走出來,就看見從明治大街那頭開過來一輛漆黑的車,停在大廈入口處的門廊下。

11月的風帶著些許寒意吹來,讓森山不禁縮瞭縮脖子。但當他看見從那車上走下來的男人的時候,剎那間停下瞭腳步。

從後座走下來的是個五十歲出頭的男人,他個子很高,身姿颯爽,合身的黑色西裝搭配著紅色領帶,胸前的口袋裡插著同色的口袋巾,衣著講究,十分引人註目。森山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這個男人。

“是鄉田先生吧?”森山自言自語道。

他是FOX的總裁鄉田行成。森山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他。

隨後森山看見從自己身後跑出來兩名年輕男子上前迎接。

“讓您久等瞭。”

鄉田沒有回話,隻是舉瞭舉右手示意,隨後一行人徑直快速地朝著電梯走過去瞭。

森山就這麼呆立在那裡,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他註意到,在那兩個年輕人的西裝上有帶著“D”字樣設計的領章在反光。那是電腦雜技集團的領章。

森山再次走回到電梯間,確認瞭電梯停下的樓層——七樓。

那正是電腦雜技集團所在的樓層。

2

這件事引起瞭森山的警覺,回到公司後,他立刻著手調查瞭鄉田所領導的FOX公司。

十五年前,鄉田開始創業,那八年後公司上市,資本金六百億日元,直至五年前營業總額還有兩千五百億日元,但由於競爭激烈,現在已經縮水到瞭兩千億日元左右。

隨著營業額的縮水,FOX斷然實行瞭大規模的裁員,總算維持住公司不致虧損。鄉田的手段固然凌厲,但在價格競爭激烈的電腦銷售行業,今後如何才能闖出一條生路,是業界普遍存在的行業構造性問題。

正因為如此,FOX才接受瞭東京SPIRAL的新股預約權,借此打開回復業績的突破口,這樣的想法確實能夠成立。

但是,森山的心裡依然覺得不安。

“你從剛才開始一直在查什麼呢?”背後傳來尾西詢問的聲音。

“沒什麼,隻是在想FOX和電腦雜技集團之間會不會有什麼生意上的往來。”

“電腦雜技集團和FOX?”尾西詫異地問道,“為什麼在查這個?電腦雜技集團那邊跟你說瞭什麼嗎?”

“不是,並沒說什麼。隻我剛剛在電腦雜技集團的樓下看見鄉田先生瞭。”

“畢竟他們行業挺相近的,應該是有什麼生意吧。”

尾西說得也有道理,但這種看法顯然是錯誤的。

因為不管怎麼找,電腦雜技集團的詳細財務資料的交易客戶裡都沒有FOX的名字。

以防萬一,森山甚至還向三杉確認過瞭。

“關於剛才的事,有一件一定能讓副社長滿意的產品,想再耽誤您一些時間。”森山信口開河編造瞭一個理由。

“我們公司對你們的產品沒有興趣,你可真煩啊。”三杉根本連內容都不想聽,“就這樣。”說著他立刻就想掛掉電話。

“請稍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請教您一下。”森山連忙問道,“貴公司和FOX公司有生意往來嗎?”

“什麼?”

三杉這個尾音誇張地上揚。三杉作為財務部長,理論上應該是對電腦雜技集團的往來客戶瞭若指掌的。如果電腦雜技集團和FOX有交易關系的話,隻要問三杉就能知道瞭。

“為什麼問這個?”三杉問道。

“因為對FOX有點兒興趣……”森山隨便搪塞道,“如果FOX和電腦雜技集團有生意往來的話,能不能把他們的聯絡負責人介紹給我呢?”

“啊,這種事情的話我可辦不到。”三杉毫不客氣地拒絕,“我們根本沒有往來嘛。”

“但今後應該會有吧?剛才我看到鄉田社長去拜訪貴公司瞭啊。”

“你眼睛還真尖呢。”電話那邊的三杉像是嚇瞭一跳,“剛才隻是對我們社長的禮節性拜訪。這種行業裡,有很多信息交換之類的應酬往來。僅此而已。你也不要抱有期待瞭,好瞭,就這樣吧。”

三杉說完就直接掛斷瞭電話。

禮節性拜訪?馬上就要成為電腦雜技集團敵對性收購公司的白色騎士會做這種事?

森山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你什麼時候對FOX那麼有興趣瞭?”大概是聽到瞭電話的內容,尾西探詢道。

“也說不上是有興趣……”森山含糊其詞。

“這樣的話,不如去問問半澤部長?”尾西的話出乎森山意料。

“去問部長?”森山不由得回過頭問道。

“你先看看這份財務資料吧。”尾西說,“上面寫明瞭FOX的主要合作銀行是哪傢銀行瞭吧?”

森山連忙翻開到那一頁,找到瞭在一堆並列的有交易往來的銀行中寫在最上面的一個。

——東京中央銀行。

3

“部長,能打擾一下嗎?”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森山探頭進來問道。

這時半澤剛剛拜訪客戶回來。

已經過瞭下午五點,從辦公室窗戶看出去,大手町一帶已經披上瞭落日的餘暉。瞥瞭一眼這寒冷蕭瑟的景象,半澤拉上瞭百葉窗,轉過頭來看著神情莫名嚴肅的部下。

直覺告訴半澤一定發生瞭什麼,他讓緘默不語的森山坐到沙發上,自己也坐到瞭茶幾對面。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是關於電腦雜技集團的敵對性收購一事。”森山說道。

“是有瞭新情報嗎?”半澤問。

森山並沒有直接回答:“這件事能請您保密嗎?”

“什麼情況?”

“我得到瞭東京SPIRAL的內部情報。”

這番話著實讓半澤感到很意外。森山繼續說道:“前幾天,我和瀨名社長會面的時候,我從他那裡打聽到瞭很多消息。不過,前提是他要求我要保守秘密。本來,這些情報我是不能跟別人說的。”

“你先等等。”半澤冷靜地制止瞭森山,“我雖然不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但是,你如果跟我說瞭是不是就會打破瞭你跟瀨名先生的約定呢?”

森山把放在兩膝的手緊握成拳,同時聳起雙肩,看向半澤說道:“剛剛我已經和瀨名社長通過電話,他答應讓我來問問部長的意見。我跟他說部長是值得信賴的人。”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到底想問我什麼?”

“有關東京SPIRAL的收購防衛策略。”森山的話讓半澤深感意外,“昨天SPIRAL發表瞭要發行新股預約權的消息,計劃是要讓他們的白色騎士公司接收其全部股份。”

“一傢公司接收全部股份?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半澤跟森山說起瞭前幾天和苅田談到過的問題,森山的表情轉眼間愁雲密佈。

“據說這是太洋證券提出的方案。”

“如此說來,法律層面上就應該審查過瞭才對啊……”與其說是對森山說的,半澤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不明白。”森山搖搖頭。

“問題是他們的白色騎士到底是哪傢公司啊?”半澤問道。

“是FOX。”

森山的回答,讓半澤吃瞭一驚。

“絕對沒有錯,部長,您知道FOX公司嗎?”

“我沒有直接負責過這傢公司,所以並不是很瞭解,但是FOX現在有這個餘力去做什麼白色騎士嗎?”FOX自己本身的業績應該並不是那麼樂觀的。

“我也這麼覺得。”看到半澤的意見跟自己的一致,森山重重地點頭道,“但暫且先不談這個,還有件事讓我很在意。”

說到這裡,森山故意把聲音放低瞭。

“今天,我在電腦雜技集團門口看見鄉田社長瞭,三杉先生說他隻是對平山社長禮節性的拜訪,您不覺得有點不自然嗎?”

“原來如此。”半澤想瞭想,當場給渡真利打瞭個電話。

“我馬上要開會瞭,拜托你長話短說。”渡真利接起電話匆匆忙忙地說。

“你知道FOX是哪個部門負責的嗎?”半澤問道。

“FOX?那個鄉田社長的?”渡真利在信貸部門算得上是百事通,當即給出回答,“法人營業部負責。”由於東京中央銀行是巨型銀行,所以銀行內根據對象所屬資本系列和公司規模的不同,會由不同的信貸部門來負責。

“我還想問個事兒,最近法人營業部有沒有決定要對FOX公司進行巨額的支援?”

半澤的問話剛剛出口,渡真利就像是被嚇到瞭一樣,立刻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說是企業戰略需要什麼的,預計要貸出近一千億日元呢,好像是為瞭經營穩定的援助資金。雖說還沒有正式決定,但一旦發表,大概就能推動FOX的股價上漲吧。”

渡真利說著,突然用懷疑的語氣問:“半澤,你不會是想靠FOX的股票賺錢吧?聽好瞭,這可是內部情報啊,別亂來。”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就放心吧。”半澤說,“還有,你知道具體是誰負責FOX嗎?”

“是本山吧,你認識的吧?”

雖然本山在法人營業部備受好評,但是半澤並不認識他。看這樣子是不太可能私底下直接獲取情報瞭。他轉而又問道:“電腦雜技集團收購的那件事有什麼進展嗎?”

“很遺憾,我這裡也沒收到什麼信息。”渡真利說,“反倒是人傢都說東京SPIRAL的防衛策略顯淺薄瞭,你知道發生瞭什麼嗎?”

“沒什麼,我再打給你——”半澤掛瞭電話,對森山說,“銀行那邊決定要對FOX進行巨額支援瞭。”

他神情異常嚴肅地看著森山:“能讓我見見瀨名社長嗎?我有話要對他說。”

4

“這次的事,承蒙您多多關照瞭。”

“哪裡的話。來來,快請坐。”鄉田笑瞇瞇地讓前來拜訪的瀨名坐到沙發上。

“老實說,從太洋證券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吃瞭一驚,但之後發現,這或許對我們公司也是個好機會。”

鄉田的心情十分不錯。他坐在茶幾對面,看向瀨名的目光飽含理性而又暗藏鋒芒。

瀨名低頭致意:“我一直擔心會給您添麻煩,既然您這麼說,我就放心瞭。”

“如能和東京SPIRAL在資本合作的基礎之上進行業務協作,這對我們公司而言,也有著戰略上的重要意義。你們太洋證券也還真有點眼光啊。”

鄉田說著對同瀨名一起前來的廣重投以瞭贊許的目光。

“實在不敢當。”廣重一臉恭敬地低下頭,“能對貴司有所幫助,我們也十分高興。”

瀨名表態道:“有關於業務合作一事,您是怎麼看的呢?如果有詳細的計劃,我想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進行商談瞭?”

“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瞭,”鄉田致謝道,“詳細方案過幾天會整理好送到您手上的,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做出一個讓這次合作雙贏效果倍增的絕佳方案。還有,我公司買進新股預約權一事,您準備什麼時候公佈呢?”

“大概在下周就會公佈。隻是在此之前,關於貴公司的一些事情,還想請教下您。”

“我們公司的事情?”鄉田問道。

瀨名把帶來的文件遞給鄉田,是有關發行股份數、股價和估算下來所需資金的資料。

“如果要買進我們公司本次發行的新股預約權,大概需要一千億日元的資金。還要考慮到周轉這些資金所需的時間,所以我想根據這些情況再來決定具體什麼時候公佈。”

“不用擔心,資金的籌備已經完成瞭。”瀨名目不轉睛地看著鄉田。

“已經……完成瞭?”

森山曾跟瀨名說過,一千億日元以上的資金籌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沒想到現在竟然已經準備完成瞭,這還真不是一般的迅速。

“這是當然的嘛,瀨名先生。”鄉田反倒覺得瀨名少見多怪瞭,“談妥瞭資金籌措的事之後,我才給瞭太洋證券肯定的回復的。”

“真不愧是鄉田社長。”廣重適時地恭維起來,“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這可是筆大生意,決不允許失敗。”鄉田嚴肅地說。

的確如此,對手可是電腦雜技集團,不能給他們任何鉆空子的機會。此時,瀨名突然說出瞭自己心中的疑問:“資金是從哪傢銀行籌集的呢?”

因為聽取瞭森山的建議,瀨名去調查瞭有關FOX的資料,其主銀行是東京中央銀行這一點讓瀨名很是在意。要想籌集到資金,就必然要明確說明資金的用途。萬一把計劃泄露給東京中央銀行的話,就等於是把防衛策略攤開來給電腦雜技集團看瞭。

“是白水銀行。”

聽瞭鄉田的回答,瀨名終於松瞭一口氣。

“白水銀行算是我們公司的第二主要合作銀行,談起這事的時候,他們很高興地表示願意提供幫助。大概是出於對東京SPIRAL和FOX合作之後的爆發力的期待吧。”

“是這樣啊。”瀨名再次安心地舒瞭口氣,“那麼,貸款什麼時候實行呢?”

“這取決於貴公司什麼時候通過決議,我反倒還想請問您呢。比起這個,我更想問問瀨名社長,您對我們FOX成為貴公司股東一事又是怎麼看的呢?”

“您說得是,我也正想談談這件事呢。”

瀨名把準備好的公司介紹資料遞給瞭鄉田。

“在新股預約權的交易成立之際,想必貴公司也會進行詳細的審查。在此之前還請先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東京SPIRAL的經營理念,以及公司重要的信息。”

做報告可是瀨名的拿手好戲。解開瞭對FOX的疑慮,同時資金籌措一事也已解決,太洋證券的計劃順利進行下去的可能性極高。

對著即將成為白色騎士的鄉田,瀨名開始講述的,是三個年輕人怎麼在一間公寓起傢,並實現瞭他們的夢想,這樣一個關於成功的故事。

“真讓人感動。”近一個小時過去,一直安靜聆聽著的鄉田在最後不禁感嘆道,“我也曾有過那樣輝煌的時刻啊。”喃喃自語的鄉田臉上浮現出非常感傷的神情。

“您現在也正輝煌著呢,社長。”廣重大聲鼓舞道,“通過這次的資本合作,一定會有更高的飛躍的。”

然而鄉田卻沒有回答他。

“世事難料,”他看著瀨名說,“我們這些經營者要是迷失瞭自己的生存之道,那就完瞭。要有勇氣,去相信哪裡一定還有著解決的辦法。”

不知為什麼,瀨名覺得這句話意味深長。

5

“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時間瞭。”森山低下頭說。

“我才是不好意思,隻有這種時間才有空接待你們。”瀨名一邊回答森山,一邊從名片夾裡抽出一張名片,與半澤做瞭交換。

現在已經過瞭晚上十點半,透過社長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依舊有很多職員還在工作。

“我從森山這裡聽說瞭有關貴公司的防衛策略,還請恕我多管閑事,我想還是和您好好談談會比較好。”

“您的好意我心領瞭,隻是關於這件事——”瀨名看向森山,“你上次說的關於FOX資金籌措的問題,今天,我直接問瞭鄉田先生,據他說籌措資金一事已經和銀行方面達成一致。”

“多少?”森山問。

“金額方面我沒詳細問,不過對方也肯定知道需要近一千億日元的資金,所以我想應該不會差太多。”

“您問過是哪傢銀行嗎?”半澤問。

“說是白水銀行。”

“白水?”半澤不禁重復瞭這兩個字,“鄉田社長本人這麼說的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接下來我說的話,還請您務必保密。”半澤說道,“某個金融機關已經批準瞭對FOX進行一千億日元的支援,這筆錢將被用作這次新股預約權的買進資金,問題在於,這個金融機構是——”

“您的意思是,不是白水銀行?”瀨名問。

“不是。”半澤緩緩地搖頭,“——是東京中央銀行。”

瀨名臉上滿是驚愕。

“但是鄉田先生他——”

“您不覺得有必要調查一下嗎?”半澤繼續說道,“包括太洋證券提出的這個計劃本身是否可信。”

瀨名微微變瞭神色,問道:“我該怎麼做?”

“新股預約權隻是剛剛通過決議吧?和FOX簽合同瞭嗎?”半澤問道。

“還沒有——”瀨名答道。

半澤點頭:“您是否認識到瞭這件事裡面所包含的法律風險呢?”

“法律風險?”

森山接過話頭回答瞭瀨名的疑問:“如果按照太洋證券的方案執行,很可能會違反商法。不僅如此,還有可能違反上市的準則。”

森山把之前從半澤那裡得知的種種都告訴瞭瀨名。聽完這番話後,瀨名的臉上陰雲密佈。

“不會吧,我從沒聽說過這些啊,為什麼太洋證券沒跟我解釋這些,難道他們不知道嗎?”

瀨名憤憤地點瞭一支香煙。

“不。”半澤道,“他們不可能不知情。他們有他們的目的。”

“目的?”瀨名眼中映出的是深深的不解。

* * *

走出東京SPIRAL的辦公大廈,半澤伸手攔瞭一輛出租車。

“接下來去哪兒?”森山問。

“跟銀行的熟人碰個頭。FOX的情報就是從他們那兒打聽來的,你要不要也一起來?”

“當然。”

森山卻之不恭,和半澤一起鉆進出租車裡。

目的地是青山大道路邊一幢大樓地下的一傢店。

“喲,半澤,吃過瞭飯嗎?”從四人桌那邊傳來渡真利不緊不慢的問話。

近藤也在,已經喝得紅瞭臉,面前擺著下酒小菜。

“沒來得及吃呢。”

半澤坐到近藤旁邊,渡真利拿開放在邊上的包,給森山騰出瞭位子。互相簡單地介紹過後,半澤把菜單遞給森山說:“別客氣,想吃什麼就點。”

然後他轉過臉來問渡真利:“怎麼樣,有什麼新情報嗎?”

“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先生和FOX的鄉田先生有什麼關系現階段還是不清楚,但是,我在調查的時候,聽到件耐人尋味的事兒,說是FOX可能要轉讓出去。”

“這是從哪裡得來的情報?”森山睜大瞭眼問道。

不怪森山大驚小怪,而是這個據傳要轉讓的公司,現在卻想要買下一千億日元價值股份這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是從我一個熟人那兒聽來的,他在《東京經濟新聞》做記者。如果是從我們銀行裡負責FOX的那群傢夥口中得到的消息,我也不能在這裡說出來。就算你們是關聯證券公司的人,我也有替公司保守秘密的義務嘛。”渡真利繼續說道,“說到哪兒瞭來著?那個記者拿著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傳聞跑來向我求證。他勉強也算是一介新聞工作者,並沒透露出情報源是哪裡。但很可能就是鄉田跟誰說過這事兒,然後不知怎麼,消息漏出來瞭。確實,FOX的業績不振,有這種流言傳出來也不奇怪。恐怕除瞭有價證券報告書上的數字之外,其財務本身也存在著相當嚴峻的問題。”

賬面損失和難以回收的債權不一定都能在公開的決算報表中反映出來。

“銀行不可能沒來由地就把超過一千億日元的資金貸款給業績低迷的FOX。”半澤斷言道,“一定有什麼理由。”

“你該不會是想說,這背後有電腦雜技集團在操作?”渡真利說著,意味深長的眼神投向瞭森山。

“都是假設罷瞭。”半澤道。

“等等。”近藤插話道,“電腦雜技集團現在不是正忙著收購東京SPIRAL嗎?我倒覺得不至於還要空搞這一手啊,我看瞭記者招待會,那個平山社長看上去很是穩健啊,不像是會做出這些的人。”

“外表看上去的確是這樣啊。”半澤若無其事地說,“但是骨子裡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他可是憑著狠毒的手段在生意場上笑到最後的人啊。”

“不這樣的話,也很難會把公司做大吧。”渡真利用一種理解的語氣道,“然後呢?那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在計劃著些什麼呢?”

“據我的推測——”半澤謹慎道,“FOX和電腦雜技集團之間可能暗中達成瞭什麼交易。”

森山猛然抬起頭來:“不會吧。”

近藤臉上也浮現出驚愕的表情,而渡真利則凝視著酒杯默默地思考著些什麼。

“FOX的鄉田社長說,東京SPIRAL新股預約權的購入資金是從白水銀行那裡籌措來的。”

聽瞭半澤的這句話,渡真利驚訝地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說出來。

“鄉田社長想必是怕被人懷疑和東京中央銀行有關系吧,為瞭讓瀨名社長安心的權宜之計。”

“那也就是說——”渡真利沒有繼續往下說。

半澤替他接下去說道:“沒錯,恐怕這都是東京中央銀行的計劃。”

6

和渡真利他們碰面的幾天後,半澤又和森山一起外出瞭。

此刻是晚上八點多。晚秋的夜晚寒氣襲人,冷得讓人直縮脖子,但是新橋繁華的街道上仍十分熱鬧,根本沒人把這點兒寒意當回事。

“前幾天那事兒,我自己也想瞭一下。”森山一邊和半澤並肩走著,一邊說道,“東京中央銀行對FOX進行的巨額支援,這其中,電腦雜技集團是不是做出瞭什麼附加的承諾?”

“有這個可能性,但要怎麼確認呢?”

“去問問電腦雜技集團的三杉先生,說不定能知道些什麼。”

“三杉會知情嗎?”半澤持懷疑態度,“區區一介組長要是能知道那麼重要的企業收購情報的話,這本身也是個問題。”

“沒有別的辦法瞭啊。”

“是嗎?不是還有一個你也認識的情報來源嗎?”

被半澤這麼一說,森山不禁停下步子,歪著頭思考起來。

“我認識的情報來源?”

半澤沒管他,繼續沿著高架橋下走。森山追瞭上來,問:“部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馬上就會明白瞭。”

* * *

半澤在一傢酒館前停下瞭腳步。這是一傢燒烤店,店門口旁的換氣扇中不停有濃煙冒出。

這是半澤偶爾光顧的一傢店,一走進去就聽老板用很精神的聲音招呼半澤。兩個人走進先前拜托店傢準備好的靠角落的一個小隔間,面對面坐下來。

“有誰要來嗎?”森山看看旁邊座位上擺放的筷子,問道。

“嗯,就是那個‘情報源’,我想著你也應該見一見他。”

森山一下有些緊張起來,雙頰都有點兒僵硬瞭。

“咱們邊喝邊等吧。”

兩個人點瞭瓶啤酒,輕輕碰瞭杯,下酒小菜是醋拌章魚小黃瓜。

“部長,如果FOX真的和電腦雜技集團有暗中交易的話,那時該怎麼辦呢?”

“你想怎麼做?”

被半澤反問道,森山深吸口氣,看著天花板。

“我個人是很想站在瀨名的角度來幫助他。但從公司的角度來看,公司和電腦雜技集團之間還有著生意關系,沒那麼簡單啊。”

“說起來你還是電腦雜技集團的負責人啊。”

森山愁眉苦臉地點點頭:“名義上姑且是這樣,但電腦雜技集團也隻是在我們這兒有個象征性的戶頭,實際上什麼生意往來都沒有。”

“那你覺得,當初電腦雜技集團為什麼把收購的案子帶來跟我們談?”

對於半澤的問題,森山歪頭想瞭一下:“我對此也很不解,嗯,還是想不通。部長怎麼看?”

“那個平山先生指名要我們公司擔任顧問,一定有什麼理由。”半澤道,“他說是因為上市時我們是主幹事公司,但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借口,一定還有什麼必然性理由。”

“我也這麼覺得。而且他們換成東京中央銀行之後也依舊會滿足這個‘必然條件’嗎?”

森山指出的問題相當尖銳。

“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半澤說道,“東京中央銀行能搶走合同雖說是多虧瞭他們的貸款能力,但是即便拋開這一點的話,他們的提案也是相當不錯啊。”

“如果拋開他們的手段的話,倒也是這麼回事。”森山半是諷刺地說道。

“這是自然。”半澤嘆瞭口氣,“銀行在世人眼中常以紳士的形象出現,但做出來的事其實和無賴沒多大區別。”

正是因為半澤看透瞭銀行這個組織才能這麼說:“這次的事,等到瞭解到真相之後就去幫瀨名先生吧,森山,不必有什麼顧慮。”

這時,從門口走進來一位客人。

“您的朋友在裡面等您呢。”

森山朝著店員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瞬間變瞭臉色。

“對不起,我來遲瞭。”

眼前的人,森山確實認識,但他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人。

是三木。

“沒事,我們也才剛到不久,來,快請坐。”

半澤讓他坐到森山旁邊。

“新環境怎麼樣?”半澤邊給三木倒酒邊問道。

“托您的福,一切還好。”

“我聽說,好像是總務組吧?”

三木一邊看著酒杯漸漸被滿上,一邊點瞭點頭。不知是不是錯覺,三木比在東京中央證券的時候看上去要陰沉得多。

“還開心嗎?”

三木倒吸一口涼氣,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一個優等生:“往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努力做下去的。”

“這事兒說來也荒唐。”半澤說。

三木的目光閃瞭閃,將視線落在瞭桌子上。

“據說,是伊佐山先生親自指名要你的吧,都做到這份兒上瞭卻把你放到總務組去,還真是把你看低瞭呢。”

“我很抱歉。”三木的表情看上去很老實。

“你沒必要道歉嘛。還是說,難道你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嗎?”半澤道。

聽瞭半澤的話,森山一下屏住呼吸看向三木。

“沒有。”三木隻是簡短地否定瞭。

“你這麼忙今天還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總之,先喝酒吧。”

點瞭幾個菜,暫時僵住的對話又得以進行下去。在聊瞭些無關緊要的傢常話之後,半澤又把話題引瞭回來。

“話說回來——事實上,電腦雜技集團顧問的位子被銀行搶走一事,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我們心裡的一個疙瘩。”半澤說道,“公司內的士氣也很低落。現在跟電腦雜技集團的生意往來眼看著也快斷瞭。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你不覺得這其中的原因值得探究嗎?”

三木放下瞭手中的酒杯,兩手擺在膝蓋上坐直瞭身子:“我盡瞭全力,對這樣的結果我非常抱歉。”

“這是你的心裡話嗎?”半澤帶著質疑的語氣問道。

“部長怎麼這麼說?”三木突然坐立不安,視線左右搖擺。

“咱們也別拐彎抹角瞭,我就直說瞭吧。把電腦雜技集團的情報泄露給銀行的人,就是你吧?”

沒想到半澤會問得如此直截瞭當,三木不由得神色大變。

“不、不是的。”他馬上搖頭否定,“不是我——”

“伊佐山點名要你過去這件事,可是連人事部都想不通啊,他有什麼非要你不可的理由嗎?”

“不是這樣的。”

看著嘴硬的三木,半澤問道:“不是你的話,還能是誰呢?”

森山吃瞭一驚,並不是由於這個問題的唐突,而是因為他看到,三木咬著唇低下瞭頭。

“你是知道的,對嗎?三木先生。”森山直起身子問道。

沒有回應。

他繼續問:“三木先生,到底是誰泄露瞭情報?”

“是……”

三木終於說出瞭那個名字。半澤和森山不禁對視瞭一眼。

“——是諸田次長。”

* * *

半澤沉默瞭一會兒,說道:“詳細說給我聽聽。”

“那是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先生來拜訪後幾天的事。”三木頹然地沉下肩膀,有氣無力地緩緩道來,“我被諸田次長叫過去,他讓我說說準備用什麼收購方案,說就算隻是一些想法也沒關系,讓我全部講給他聽。於是,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說瞭說,次長聽瞭之後說‘這樣大概行不通吧’。”

“理由呢?”半澤問道。

三木的聲音越來越輕,“他說這種方案太幼稚,要更新穎一點兒才行。還說,要是成功瞭的話,可以把我送回銀行。”

“然後呢,你做瞭什麼?”森山目不轉睛地盯著三木的側臉問道。

“說實話,我很煩惱。”三木勉強發出聲音來,“我很著急,想著一定要快點兒拿出成果來。但是,嶄新的劃時代計劃哪裡是這麼簡單就能做得出來的。就在這個時候,我知道瞭諸田次長和銀行的伊佐山部長已經搭上線的事。”

“怎麼知道的?”半澤問。

“組裡做出瞭新的方案,我去次長室送報告,正要把資料放到桌子上的待裁決箱裡,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的郵件已發送畫面——那是諸田次長的私人筆記本電腦,一開始我並沒有偷看的念頭,但是我看到瞭標題裡面有‘電腦雜技集團’幾個字……”

“郵件裡是什麼內容?”

半澤的語氣中稍帶凌厲,三木不禁咽瞭咽口水。

“上面寫著什麼有關於電腦雜技集團的重要情報,可否見面一談。”

“為什麼那個時候你沒有說?!”森山憤怒地問道。

“我沒有想到諸田次長會把我們公司的內部情報泄露給銀行。再說瞭,那可是銀行……”三木看向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半澤,繼續辯解道,“我怎麼都沒想到銀行會來搶我們東京中央證券的重要案件,是真的,部長,請相信我!”

講到後來,三木已經是眼中含淚。

半澤看著他,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一開始還風平浪靜地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是後來,電腦雜技集團宣佈合約作廢,公司裡懷疑是不是發生瞭情報泄露的時候,我去找瞭諸田次長。”

“他說什麼瞭?”半澤平靜地問。

“他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三木答道,“他說他不會做什麼壞事的,讓我相信他,再等一段時間。我暫且信瞭。結果就在那天又被叫過去,和證券營業部的伊佐山部長談瞭話。說是隻要我能忘瞭這件事,就能把我再調回銀行。”

“於是你就接受瞭這個交易是吧。”

三木的表情扭曲瞭。

“我無路可走瞭啊。”三木的聲音之中不乏悲痛,“電腦雜技集團毀瞭約,在公司裡我已經徹底失去瞭立足之地,繼續留在中央證券的話,難道還會有什麼未來嗎?接下來恐怕就是在子公司的角落裡,一天一天慢慢等待下調的任免令再度到來吧?但是,隻要接受諸田次長提出來的條件,我就能重回銀行,而且能到證券營業部這種當紅部門去,從頭幹起,迎來新的開始。對我來說,別無選擇。”

“還真是好得很啊,可以回到銀行的人。”森山惡狠狠地說道,看向三木的憤怒的目光像是要噴出火來,“結果到最後,在三木先生看來,我們公司就隻是個隻可臨時棲身、寒酸的破地方吧?但是啊,對我們這些正式員工而言,東京中央證券可是唯一的容身之所啊。我們這些人,就算失敗,就算沒有未來,我們也都隻能留在這裡。而你為瞭自己的前程,把我們的公司給出賣瞭。”

三木沉默地聽著,最後道歉道:“對不起。”

“原來就算在一個職場,共用一排辦公桌,三木先生也從來不是我們的同事啊。”聽得出,森山的聲音中飽含怨恨:“如果一開始被銀行搶走顧問合約的時候你就把真相說出來的話,公司裡還是會有你的位子的,但是你並沒有那樣做。到底是為什麼呢?你就那麼想回銀行嗎?對你而言銀行究竟是什麼呢?!”

三木什麼也說不出,最終隻能說出一句“對不起”。

森山怒聲說道:“‘對不起’不是我要的答案。”

“夠啦。”半澤說道,“銀行究竟是什麼,現在三木你自己才是最想知道的吧?”

對於半澤的指責,三木咬唇不語。

“我說個事情,你們暫時保密。前幾天,我收到瞭諸田要調動的內部通知,明天就要正式發調令瞭。”

森山和三木兩個人都訝異地抬起頭。

“調去哪裡?”森山一下探出身子問。

“同樣也是證券營業部。”

森山睜大瞭眼。

“諸田的新職位是那裡的副部長,是把我們公司賣掉換來的。”半澤說道,“諸田大概是聽瞭三木的方案,覺得那樣沒勝算,於是就迅速采取行動,想到瞭一個能把自己調回銀行的好辦法,用情報來換取人事調令。”說著,他又像是想起瞭什麼似的說道,“話說回來,三木,我拜托你做件事。”

他怒視著這個曾經的下屬:“我想知道銀行的收購計劃,還有關於FOX的情報。”

“可這是內部情報……”

“照做,我就饒過你這回。”看著畏縮的三木,半澤冷冷道,“銀行不是也利用瞭這次的情報泄露來獲得他們作為顧問的地位嗎?你們還有這麼說的資格嗎?還是說,你們希望把這事兒鬧到行長那兒去呢?”

三木臉色蒼白,找不到話來反駁。

7

第二天上午九點,諸田的調令到瞭。

從證券子公司營業企劃部的次長,搖身一變成為銀行的證券營業部副部長,很大程度上,這可能還算不上是榮升。不過對於一度被認定不可能再回到銀行的諸田來說,卻當真是值得慶祝的。

果不其然,從社長那裡接過調令的時候,諸田的臉上笑開瞭花。

“謝謝您!”

諸田接過調令,深深地低下頭致謝。

“要繼續努力哦。”社長岡則顯得缺乏興致,簡短地結束瞭交付儀式。

“承蒙您照顧瞭。”

又和一起出席的人事部長道別後,諸田回到瞭營業企劃部的樓層,深深地向半澤鞠瞭一躬。

“諸田啊,這次我真是被你擺瞭一道。”半澤說道。

諸田心裡一驚,臉上顯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兩人在樓層靠裡的諸田的辦公桌前,他們的對話,森山等下屬應該也都能聽得很清楚。

“啊,請問您在說什麼?”諸田沒敢抬頭,眼睛朝上方小心地看向半澤。

“什麼事?你自己心裡不是最清楚嗎?”

半澤這話一出口,諸田終於露出瞭戒備的神情。

“不,我完全不明白……”

“昨天,我和三木碰瞭面。”

諸田不語。

“事到如今饒是三木也很後悔呢,他說後悔相信瞭你,結果卻遭到那樣的對待。”

諸田也不再假以顏色,他直勾勾地看著半澤。

“但你做事也真不夠徹底的。”半澤還在繼續,“我是不知道你是怎麼評價三木的,不過既然要以人事作為條件封住他嘴,至少也該給他個過得去的職位吧?現在三木可是一肚子的不滿,我覺得讓這種人再來保守你的秘密不太可能啊。”

“那個,我不太明白部長您在說什麼啊……”

察覺到部下們漸漸集中過來的視線,諸田僵硬地笑瞭笑。

“我是在跟你說電腦雜技集團的情報泄露那事兒。”

“電腦雜技集團?”諸田厚著臉皮歪著頭,“我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是你。”半澤說道。

“我?”諸田故作誇張地露出瞭吃驚的表情,“等等,是三木對部長您這麼說的嗎?這可是天大的誤會。”諸田繼續裝傻狡辯,“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來呢?有什麼證據嗎?”

“確實沒有證據。”半澤說,“但是,三木並沒有說謊。再說,我也確信是你泄露瞭情報。不隻是我,他們也是。”

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兩個人對話的森山站起來,用憤怒和不信任的眼神盯著諸田。尾西和其他人也都從位置上站起來看向這邊。

“我不知道三木他說瞭些什麼,但是部長,還有你們,是準備相信他的話嗎?”諸田問道。

“三木他道過歉瞭。”半澤靜靜道,“你不覺得你現在該在這裡低頭謝罪嗎?”

然而——

“我為什麼要道歉?”諸田拒絕瞭半澤,“就因為這種空口無憑的事?”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瞭,諸田,不珍惜的話以後我會讓你後悔的。”

“這可真有意思。”諸田突然改變態度,露出無所畏懼的笑,“部長,我已經是銀行的人瞭。隨你們怎麼想好瞭,反正都已經跟我沒關系瞭。”

“也就是說,你不承認?”半澤問。

“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諸田裝傻到底,“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但還請不要故意找碴兒。”諸田環視著這些看著自己的部下們,說道,“諸位聽好瞭,在這世上,結果就是一切。你們,已經輸給瞭銀行,再去糾結失敗的原因又能怎麼樣呢?不如學著謙虛一點兒!”

“真不巧,我們並不認為結果就是一切。”半澤說,“你的所作所為,絕對不可原諒。我一定要讓你償還這筆債。”

“呵呵,是嗎?”諸田笑得不緩不急,“我隨時恭候。半澤部長,雖然我可能沒資格說,但是到最後瞭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你要是一直還都是以銀行營業二部的次長自居,最後吃苦頭的還是你。接下來我也該去銀行報到瞭,告辭——”

諸田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8

半澤和三木約在瞭八重洲後街的一個酒吧見面,這是一傢半澤熟識的店。雖然吧臺空著,但半澤還是讓店員把他們帶到靠裡的包間去瞭。

跟森山兩個人各點瞭一份麥芽威士忌,邊喝邊等。

“諸田次長泄露情報的事情已經很清楚瞭,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受到處分嗎?”森山一邊把酒送到嘴邊,一邊憤憤地說道。

“沒有證據。況且那傢夥已經不是我們公司的人瞭。”

“這麼說來銀行也不可能處分他吧。”

“就是這麼回事兒。”半澤答道。

“那究竟怎麼才能讓他還瞭這筆債呢?”森山抬杠似的問道,“做出這種事都能被原諒的話,今後誰還會信任從銀行調下來的人啊?”

“你本來就沒相信過誰吧?”

森山被問得噎住瞭。

“我不信任的,不隻是從銀行調下來的人。”

“還有公司這種組織,以及這個社會嗎?”半澤問。

森山一臉無趣,沉默瞭一下接著說道:“我們是被孤立的一代嘛。”

“因為經歷瞭就職冰河期?”

“嗯……可以這麼說吧。”

“那還真是不幸呀。”

森山一言不發地喝起酒來。

“不依賴社會和公司靠自己努力做些什麼,這個想法並沒有錯,對所有的世代而言皆是如此。”

“泡沫一代不是很輕松嗎?”

聽著森山發牢騷,半澤隻是註視著酒杯,輕輕地笑瞭。

“看上去很輕松嗎?”

“不是嗎?就職非常輕松,什麼特長都沒有也可以輕松就職於一流企業……”

“所以下面的人就吃苦瞭,跟你一樣?”

森山無聲地表示贊同。

“我們那時候也有啊。”

森山抬起頭:“有什麼?”

“世代論呀。”半澤答道,“我們這一代也是被人叫作新人類的,給我們起這個名的就是那些被稱為抱團一代的傢夥。從世代論的角度來說,制造瞭泡沫經濟,結果又讓它破碎的罪魁禍首說不定就是抱團一代。從好大學畢業,進瞭好公司那就是一生安泰,抱團一代把他們那時候這樣的價值觀和評價標準給形式化瞭。但事實上,他們乖乖地聽從公司的話去參加瞭持股會什麼的,不斷買進自傢公司的股票,等到要買房子的時候就把漲上去的股份拋掉湊夠首付。對泡沫一代而言,抱團一代是標準的敵人。就像你們嫌棄泡沫一代一樣,我們也覺得抱團一代真是討厭得不得瞭。但是,所有抱團一代都不值得信任什麼的,沒有這種道理。反過來說,所有就職冰河期進入公司的職員都很優秀,這也不對。歸根結底,世代論就是一種沒有事實根據的觀點。空對上面的人抱一肚子火氣,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那部長你對公司、組織什麼的又是怎麼看的呢?”

“我是一路鬥爭過來的。”半澤回答他,“‘和這世間做鬥爭’,雖然聽上去可能太抽象,‘和組織做鬥爭’就是要求你和一切目所能及的人和事做鬥爭。我就是這麼做的,發現錯誤我會直截瞭當地說‘這不對’,然後無數次在爭論中擊敗對方。無論是什麼世代,隻要是在公司這種組織裡占著坑不做事的人就是敵人。為瞭一己私欲而沉迷人事,往往會迷失瞭自己本來的目的。讓公司腐敗的就是這種人。”

“就像諸田次長那樣嗎?”

“沒錯。”

半澤剛嘬瞭口酒,就感覺到有人來瞭。

“不好意思,我來晚瞭。”

三木坐到瞭靠門口的那個位子上,也不問半澤他們喝的是什麼,直接就說:“給我來一份一樣的。”他表情本來就陰沉著,在店裡昏暗燈光的映襯下更加陰鬱瞭。

“好像電腦雜技集團已經確定要收購FOX瞭。”三木取出資料遞瞭過去。

“這麼說來,對FOX的貸款也果然是因為這個原因瞭?”森山抬起頭問道。

“那些資金全部都是用來購入東京SPIRAL的新股預約權的。”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不管貸多少給FOX,隻要電腦雜技集團通過收購FOX將東京SPIRAL納入其支配之下的話,對銀行來說就成功瞭。到最後,那筆資金也隻是打瞭個來回,回收起來毫無風險。

“那太洋證券又是什麼情況?”半澤問道。

“似乎是讓他們協助完成這個計劃,事成之後,不僅有顧問費,還能拿到各種手續費。”

森山悵然無語。三木又稍許壓低瞭聲音:“還有,關於FOX的業績,我聽到瞭一個有趣的消息。”

這是在證券營業部內部取得的情報。

聽完三木的敘述,半澤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一時間沒發話。森山則一直繃著臉一言不發。

“也就是說,這就是FOX要轉讓的原因嗎?”良久後,半澤說道,然後轉換瞭話題,“諸田去你們那兒報到瞭吧?”

“好像是負責客戶方的副部長職位,”三木說,“配合這次東京SPIRAL收購團隊,擔任銀行和電腦雜技集團之間的交涉窗口之類的。”

“真是難以置信,”森山啞然看向半澤,“這都什麼事兒啊。把我們先拿到的案件賣給銀行,結果還是他自己負責。”

“以諸田的水平,這次玩的手段算是相當高明瞭。”半澤說。

“部長,都這種時候瞭,您怎麼還能這麼說啊?”森山憤憤地說道。

“那就走吧。”半澤看瞭一眼森山說道,結束瞭和三木的短暫會面。

“那個——我今後要怎麼辦?這樣下去就算待在證券營業部也……”三木問道。

半澤起身正要邁出步子,聞言回過頭來冷冷看瞭一眼三木,“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不願意留在總務組,那就隻能憑借實力來贏得工作瞭。做不到的話,就別抱怨,去好好完成你的工作。工作不是別人給你的,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和森山一起出瞭店,半澤說:“我想和瀨名先生見一面,馬上,幫我約下他。”

森山掏出手機打給瀨名。

“他現在好像在青山,說要不在公司碰面?”

“告訴他我們這就趕過去。”

半澤說著,朝車站走去。

* * *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把您約出來。”

瀨名坐下來,臉色略帶潮紅。和半澤他們一樣,瀨名剛剛也喝瞭酒。

“反正對我們來說現在天才剛剛黑下來嘛。”瀨名說著,向坐在半澤旁邊的森山問道,“還是之前那事兒嗎?”

“正是。”森山答道。

接著他給瀨名講述瞭一遍從三木那兒聽來的消息。瀨名的臉很快沉瞭下來,雙眼冰冷得如同寒冬的湖面。

“鄉田社長並不是白色騎士,而是電腦雜技集團放出來的刺客。”半澤說明道。

瀨名的目光閃動,搖晃著。

“居然是這麼一回事。”瀨名臉上浮現出瞭諷刺的笑,諷刺這世上的荒誕。但這笑意又遽然湮滅,化作瞭悲涼孤獨的神情。

“阿洋,是否相信,取決於你。”

瀨名久久沒有回音。

他從上衣的口袋裡抽出香煙,點上火。

然後他蹺起瞭腳,就好像剛讀完一本無聊的小說一樣,雙目無神地不知把視線聚焦在哪裡,緩緩地吐出一團煙霧。

“可真有意思啊。”瀨名冷冰冰地說,“我的公司達到瞭千人以上的規模,一般來說已經是社會上所公認的成功瞭吧,但實際上,我能夠完全信任的人卻一個也沒有。被創業夥伴背叛,被證券公司欺騙,自己尊敬佩服的人竟是個大騙子。這到底是怎麼瞭?”

“我很理解你的感受。”森山說,“但是光抱怨是解決不瞭問題的,您必須要振作起來。”

“哎呀。”瀨名似乎有些自暴自棄,“他們就那麼想要我這公司嗎?這樣踐踏人心,又能得到什麼呢?就那麼想要錢嘛!”

瀨名冷笑著,又像是嗆住瞭,不住地咳起來。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流出瞭眼淚。這淚水,應該不隻是因為剛才的咳嗽。

“這社會就是這樣,林子大瞭什麼鳥都有。”半澤說道,“如果隻是一味地避開這些人,也開拓不瞭自己的人生。公司的將來同樣如此。所以隻有鬥爭一條路可走。瀨名先生,請讓我們來幫助你吧。”

“說什麼幫助?半澤先生,你們公司不是東京中央銀行的子公司嗎?”

瀨名雙眼盯著地毯,不由得詫異地笑瞭出來。待到他收回視線,其中已包含著各種憐憫的色彩。

“這是母公司的收購計劃對吧?你們這個子公司現在要幫助我們這個敵對公司,哪有這種事。你們還想騙我嗎?呵呵,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相信誰瞭……”

“隻要是和這個案子相關,東京中央銀行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半澤斬釘截鐵道,“我希望成為貴公司的戰略顧問,爭一口氣給銀行看看,粉碎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計劃,展示出我們東京中央證券的實力。”

“不是說你們公司和電腦雜技集團還有著生意往來嗎,該不會是?”

“隻有戶頭,沒有交易,解約在即。”森山也道,“我們想和您並肩戰鬥,拜托瞭。”

瀨名閉上眼,沉思瞭起來。

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終於說出一句:“我明白瞭。”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