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町火箭4:八咫鴉 第二章 項目概要與變遷

1

回到東京的第二天,佃航平就召集公司高層,說明瞭跟野木交涉的過程。

“對方接受瞭嗎?太好瞭。”山崎聞言非常高興。

“津哥,我們得去跟山谷打聲招呼啊。”唐木田馬上提出瞭亟待解決的問題。

財前帶著務農機器人企劃找上門時,佃制作所的高層一致贊成,但也提出瞭一個問題——

“這是財前先生的提案,我自己也很認同這個項目的主旨。現在,日本農業,甚至日本飲食文化都面臨危機,如果務農機器人能投入實用化,一定能為農戶和社會做出貢獻。我認為我們應該全力參與到這項事業中,大傢覺得呢?”

聽完佃充滿激情的演講,眾人反響熱烈,隻有唐木田陰著一張臉。

“唐木田先生,你怎麼想?”

佃發現瞭他的異常,便問瞭一句。片刻沉默後,唐木田說:“您考慮過山谷那邊嗎?”

他又對津野道:“津哥怎麼想?真的是舉雙手贊成這麼簡單的事情嗎?帝國重工要進入農機行業,社長剛才說的總結下來就是這樣一件事吧。換言之,帝國重工要跟我們的主要客戶山谷競爭市場瞭,如果我們向帝國重工提供發動機和變速器,山谷那邊肯定沒有好臉色吧。”

與山谷聯系的是第一營業部的津野,他很清楚唐木田指出的問題。

津野回應道:“我之所以表示贊成,也是因為這幾年山谷那邊的方針變更十分明顯。自從若山社長上任,山谷就開始偏重成本考量,就算我們還能繼續和他們做生意,也撈不到多少利潤。我反倒覺得這是從對山谷的依賴關系中抽身出來的大好機會。”

唐木田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津野。

“山谷的訂單可能會跑哦。”

他在試探津野的思想準備。而這句話雖然是對津野說的,但也相當於說給佃聽。

佃制作所與山谷的合作可以追溯到雙方的上一代社長在任時期,至今已經持續瞭二十多年。山谷甚至一度占據佃制作所絕大部分營業額,可謂關系親密的合作夥伴。

隻是後來,山谷的訂單數額越來越小,現在的社長若山上任後,更是打出瞭嚴苛的成本削減方針,因此性能高、價格也高的佃制作所的產品漸漸被淘汰,雙方的生意越做越小。而取代瞭佃制作所的,就是一直走低價發動機路線的代達羅斯——幽靈傳動的資本合作夥伴。

“我當然不想中止合作。”津野一臉悲愴地說,“這幾年我一直在拼命跟對方談,但老實說,跟山谷的合作沒有前途。他們對性能的看法和價值觀整個變瞭。現在把技術放到其次,一心追求價格越低越好。每次見面都要壓價,可我們又不是靠廉價取勝的。”

這不是津野的主張,而是佃的方針——不走低價路線,技術才是公司的命脈。

回到當下——

“山谷那邊由我來說。”佃似乎下定瞭決心,“現在野木同意加入,同時帝國重工內部很快就會批準這個項目。雖然有困難也有風險,但扣除這些,依舊有挑戰的價值。”

唐木田默默聽完,表情堅毅地點瞭點頭,說道:“其實我也這麼想。山谷那邊的訂單可能會丟,不過這項新事業一定能給我們帶來更大的發展空間。”

2

“雖然我很好奇是哪傢農機廠讓你們動瞭心,但反正我們沒有立場對貴公司的經營方針說三道四。”

這是山谷浜松工廠的廠長入間尚人的反應。此人兼任制造部主管,在山谷內部很有發言權。

入間跟佃坐在工廠一樓簡潔的會客室內,他的表情有點陰沉。

這人性格很好,很會照顧人,佃覺得他應該不會當面說狠話。隻是,入間後來的反應超出瞭佃的預料。

“最近我聽小道消息說,帝國重工好像對農業領域有興趣。”

佃很驚訝,入間已經知道這個消息瞭。

佃正要開口,卻被對方攔下瞭。

“不,您不必多言。我聽說他們要做的不是普通農機,可能是無人駕駛的農業機器人。當然都隻是傳聞而已,究竟怎麼樣我也不曉得。您可能知道,但我不希望您告訴我。”

這是入間堅持的原則。

“總之,我想告訴您,懷有這種想法的不隻帝國重工一傢。其他廠商,當然也包括我們,可能也在策劃這類項目,隻不過沒對外聲張而已。如果貴公司參與瞭競爭公司的類似項目,那當我們拿出同樣的項目時,你們就無法競標發動機供應商瞭,這點您清楚嗎?”

“那是當然,給您添麻煩瞭。”佃低下頭。

“不,添麻煩的應該是我們才對。”入間回應道,“這幾年跟你們的生意是越做越小,其實我心裡也不好受,總希望你們能想辦法把空洞給填上。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嘛。”

入間雖然說得幹脆,卻在佃心裡留下瞭難以消融的疙瘩。

就像佃不能提帝國重工和未來項目的內容一樣,入間或許也有一些難以啟齒的話。

不過佃很在意入間已經知道帝國重工的新項目瞭這件事。

這項新業務不久前才正式獲批,還沒有公佈消息。看來,帝國重工的動向經由某個渠道透露給瞭入間——不,應該說是山谷。

還有一點,那就是務農機器人的研發竟已經不是財前個人的創意瞭。

如此一來,帝國重工和佃制作所就會不可避免地卷入激烈的研發競爭。

與入間道別後,佃馬上給財前打瞭電話。

“您上次說的項目計劃,已經傳到外面瞭嗎?”

佃大致說明瞭一下與入間廠長交談時聽到的內容。財前聽罷陷入短暫卻沉重的沉默。

“我跟相關人士和幾傢候選外包公司說過,消息可能是這麼泄露出去的。其中也有跟山谷有合作的公司。”

財前的語氣足以傳達他的危機感。

“現在說這種話有點晚瞭,不過財前先生,您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啊。”

“我知道。對瞭,我也有件事要跟您說,這邊情況有點變化。能麻煩您抽空見一面嗎?”

財前說瞭句讓佃很緊張的話。

“我馬上回東京,可以直接到貴公司去。”

“今天我也正好有空,靜候您的光臨。”

說完財前就掛瞭電話。

佃在浜松站趕上新幹線,直接坐回東京站。大約兩個小時後,他來到瞭位於大手町的帝國重工總部。

3

“上次在北海道真是承您關照瞭。”財前一走進會客室就沖佃低下瞭頭,“要是沒有佃先生,說不定還是無法說服野木教授。謝謝您。”

“不用謝,我認為他是被財前先生的熱情打動瞭。”

佃在沙發上落座,發現財前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表情。新項目剛獲批,想必他正忙得不可開交吧。

“對瞭,您說情況有變是怎麼回事?”

佃馬上進入瞭正題。

“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變更瞭。”

佃吃瞭一驚。

“財前先生要離開這個項目瞭?”

“不,我會以項目立案人和總主持的身份負責一線實務,不過項目被董事會升格為董事直轄項目瞭。”

“那真是恭喜瞭。”

聽到升格二字,佃就認為是件好事,可是財前卻一臉不高興。

“這事也說不清是好是壞。本來我可以自由發揮的,現在預算雖然多瞭,但我的行動也相應地受到瞭限制。”

“這也沒什麼的吧……”佃不知道財前在為什麼發愁,“項目被升格,不是證明上面看好它的未來發展潛力嗎?既然預算都增加瞭,那就是大好事啊。請問總負責人換成哪位瞭?”

財前頓瞭頓,才回答道:“是董事的場俊一。”

“的場……”佃忍不住抬起頭看著財前,“的場先生就是那位……”

“沒錯。”

此時,佃總算理解瞭財前這含糊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的場俊一是帝國重工下期社長候選人中的頭號種子。不僅如此,的場還對現任社長藤間秀樹推進的星辰計劃,即大型火箭發射項目,采取瞭全面否定的態度。

“可是,一碼事歸一碼事不是嗎?”

佃知道的場與財前曾經是上司和下屬的關系,而且走得比較近,便這樣說道。

就算他反對大型火箭發射項目,可這次的新項目是另一碼事。

“我之前還想拿八咫鴉來宣傳大型火箭發射項目,但現在事情變得有點奇怪。”

在財前看來,相當於被人按住瞭腦袋吧。雖說如此,他肯定也不會當著佃的面說的場不好。

佃馬上說道:“讓這個新項目成功不就是最好的宣傳嗎?有瞭下任社長候選人的場先生當後盾,帝國重工內外的相關人員肯定也會另眼相看,這是好事啊。”

“我也希望如此。”財前看瞭一眼時鐘,“的場在公司,您要跟他打聲招呼嗎?”

“如果方便的話,那就麻煩您瞭。”

“我去把他叫來,請稍等。”

財前出去不到五分鐘就回來瞭。一個目光銳利的高個子在他之前走進瞭會客室,此人身穿銀灰色高檔西裝,搭配亮藍色領帶,白襯衫的袖口露出瞭佃也認識牌子的高端機械手表。

“您就是佃制作所的負責人嗎?您好,我是的場。”

的場聲音洪亮,佃與他面對面一站,感覺對方身高大約有一米八五。

“我是佃。這次有幸參與如此優秀的項目,真是萬分感謝。請您多多關照。”

佃坐回到沙發上,的場馬上問瞭一句:“那個,佃先生是……”

“閥門系統的供貨商,之前為我們供給火箭發動機的零部件。”財前在旁邊介紹道。

“跟機械事業部有來往嗎?”

佃聽說的場以前在機械事業部幹出過不少成績。

“很遺憾,目前還沒有來往。”佃回答道,“我們常年從事小型發動機的研發和制造,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與貴公司合作。”

“我們沒有小型發動機的需求呢。我也沒搞過這種瑣碎的東西。”

的場的回應讓佃接不下話。

這是重量級企業的驕傲,還是對弱小企業的蔑視?他的話讓人難以分辨,坐在旁邊的財前也微微皺起瞭眉。

的場拈起桌上的名片,細細看過之後又扔瞭回去。

“您生產過農機發動機嗎?”他問。

“這是我們的主力產品。”

“原來如此,有經驗啊。”

的場半張著嘴,左右晃動下巴,思考瞭一會兒,問道:“貴公司的營業額是多少?我想知道您的公司有沒有能力加入我們的項目。”

對話越來越不友好,佃暗自吸瞭口氣。

這話裡帶著刺,已經不能用不拘小節來掩飾瞭。若說開門見山,也是過於不客氣瞭。寥寥幾句對話,就讓佃看清瞭的場俊一的為人。

“的場先生,”財前實在看不下去,在旁幫腔,“佃先生跟宇宙航空部合作瞭很多年。”

沒必要這時候再審查他們的財務狀況——他話裡的深意是這樣的。

“宇宙航空部?”的場語帶嘲諷,目光銳利瞭幾分,“所以宇宙航空部不行啊。”

這已經不能用嘴毒來形容瞭,的場以明確的評價給那個部門打上瞭失敗的標簽。

“您可能聽說瞭,這次的新項目由我出任總指揮。不管財前有何意圖,既然由我來指揮,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推進。我會盡快將其完善,在務農機器人這塊領域搶占先機,獲取最大利益。您明白嗎,佃先生?”

的場換上嚴肅的口吻,並向佃投來強勢的目光,接著說道:“任何事情,表面上的說辭根本不重要,關鍵是實績。隻有拿出成績來才算有本事,我就是這麼過來的,您明白吧?”

佃隻能用沉默來回應這過分辛辣的直言。

的場突然短促地笑瞭一聲。

“您到底明不明白啊?”他有點煩躁地歪著頭問。

現場氣氛有些尷尬,的場放下一句“算瞭”,轉向財前道:“如果還有下次合作的話,你再著重強調一下吧。”

隨後他朝佃揮瞭揮手,起身走出瞭房間。財前則慌忙追瞭上去。

佃一個人留在會客室裡,無可奈何地嘆瞭一聲“這人怎麼回事啊”,心中翻湧的怒火無處發泄。

財前很快就回來瞭。

“佃先生,真是對不起。”

他一進門就低下頭。

“其實他平時很禮貌的,就是不知為何,認定瞭對待供貨商就要采取這種態度。”

“上來就是當頭一棒,好給自己立威嗎?好在我不是機械事業部的合作商。”佃真的被氣到瞭,一臉不高興地說。

“真是失禮瞭,請您不要介意,還像以前一樣跟我們合作。”

帝國重工裡有各種各樣的人,出人頭地的並不一定就是人格優秀的。在佃看來,反倒是正低頭道歉的財前更像是當領導的料。

4

佃八點多回到傢。平時總是加班到很晚的女兒利菜少見地已經在傢瞭,正跟祖母,也就是佃的母親和枝一起在廚房做飯。

“啊,你回來啦,今天吃幹燒喜知次魚。”

“好難得啊,你竟然幫忙做飯。”

每逢這種時候,必然有事發生。按照利菜的說法,切蔬菜、刨洋蔥是一種消解壓力的方式。

佃從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坐到自己的老位子上,喝瞭一口酒後沖著利菜的背影問:“出什麼事瞭?”

“氣死人瞭。”

果然,利菜給瞭這樣的回答。

“爸爸,你知道的場嗎?”

佃忍不住抬起瞭頭。

“嗯,知道。其實我下午剛剛見過他。”

這回輪到利菜瞪大瞭眼睛。

利菜大學畢業後入職帝國重工,目前是宇宙航空部的技術員,參與大型火箭發射項目。財前直到不久前還是那個項目的現場負責人,深受利菜等大批下屬的信賴。

“那個的場啊,搶走瞭財前部長的企劃,據為己有瞭。”

佃沒能遮掩住銳利的目光。

“你聽誰說的?”

“什麼聽誰說的,我就是公司內部的人啊。”利菜揮舞著手上的菜刀說。

“快放下,危險。”和枝說瞭她一句。

“啊,對不起……你的公司不是也參與瞭那個項目嗎?上回你去北海道就是為瞭這個吧,財前部長沒跟你說?”

“沒。”佃搖搖頭,“我聽到的說法是項目被升級瞭,由的場出任總指揮。”

“唉,這事說出來不太好聽,財前部長肯定也是有所顧慮,才沒有直說。”

利菜說的有道理。

“聽說的場在董事會上直接說那是他自己策劃的,太過分瞭。”

“下屬的功勞就是自己的功勞嗎……”佃盯著廚房裡的虛空,咕噥道。

“反過來說,自己的失敗就是下屬的失敗。的場為瞭搶功勞簡直不擇手段。不僅如此,他在機械事業部還總是欺負供貨商,大傢都在說呢。”利菜皺著鼻子說道。

利菜對的場的評價本來就不好,因為他否定瞭她的工作。

佃也聽到類似的說法,帝國重工內部普遍認為,如果的場俊一出任社長,火箭發射項目就有可能撤銷。

“欺負供貨商啊……嗯,他確實有那種感覺。”

佃回想起的場的態度,對此表示贊同。這人與供應商合作的風格可能就是像今天這樣,極力壓榨對方,以確保己方的利潤吧。

如此一來,在這個新項目中他可能也會對佃制作所提出十分苛刻的成本要求。

與之相對,財前就不會對供貨商施加高壓,而是通過培養牢固的關系,建立信任,是懷柔的高手。難怪他告知的場將出任總負責人的時候臉色不好。

“大傢都說的場俊一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這也太慘瞭。”佃苦笑著,悠悠喝瞭一口酒,“不過,要是不跟這個可怕的對手好好相處,我們就沒有未來。”

此時財前可以說是佃唯一的安慰。那個人應該能牽制的場,順利控制新項目吧。

然而沒過多久,佃制作所營業部就收集到瞭讓佃的期待落空的消息。

5

“社長,社長……能跟您說句話嗎?”

佃穿過二樓營業部時,剛從外面回來的江原還沒來得及把公文包放下,就氣喘籲籲地把他叫住瞭。

一走進同樓層的會議室,江原就一臉神秘地壓低瞭聲音道:“剛才我去瞭一趟高幡工業和北野產業,他們好像都被帝國重工召過去商討樣品,而且是一個星期前。帝國重工叫我們瞭嗎?”

此時是五月中旬。新項目已經正式獲批,並決定由的場擔任總指揮。可是財前並沒有聯系他商談具體事宜。

“還沒有。他們談瞭些什麼,你打聽到瞭嗎?”

“據說召開瞭一次設計負責人和采購負責人都在場的正式會議。高幡那邊還說,參與新項目的供貨商都被叫去開會瞭。這偏偏沒有叫我們,您不覺得奇怪嗎?”

如今距離到北海道見野木已經過去三個星期瞭,其實佃也有點納悶,但他以為帝國重工那邊還在進行內部準備。發動機和變速器是與性能直接掛鉤的重要零部件,他們應該首先找佃制作所商量設計事宜才對。

“知道瞭。其實我也覺得奇怪,我去問問財前先生吧。”

“麻煩您瞭。不過怎麼說呢……”

佃以為話已經說完瞭,沒想到江原還是一臉有話要說的表情。

“據說那邊提的條件特別苛刻。”

他是指價格。

“果然有這種傾向啊。”佃輕輕吐瞭口氣,“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交涉的餘地,不過我會做好心理準備的。”

回到社長室後,佃馬上拿起手機聯系瞭財前。

“我正準備聯系您呢。”

財前的聲音異常沉重。

佃刻意沒有直接提出疑問,而是佯裝不知,把問題拋瞭過去。

“新農機的發動機和變速器,我們要碰個頭商量一下嗎?”

“嗯,我也想找您商量這件事,您什麼時候有空?”

佃有不好的預感。

“明天早上怎麼樣,我到您那邊去。”

“不,還是我去拜訪您吧。九點可以嗎?”財前說。

“那我就恭候大駕瞭。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沉默,然後財前回答:“不用。”

第二天早上財前準時到訪,佃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確信不好的預感應驗瞭。

“有件事……我必須向佃先生道歉。”

財前說完,雙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瞭頭。

“實在對不起。”

“出什麼問題瞭嗎?”佃平靜地問。

“的場確立瞭方針,要求發動機和變速器都自主生產。我最大限度地嘗試反抗,還是沒能讓他改變主意……”

財前咬著嘴唇低下頭,不甘心地說:“我真不知該如何向您道歉。”

“哦,這樣嗎……”

佃靠在扶手椅上,目光瞥向斜上方。

“要是我的力量再強大一些……”

“不,這不是財前先生的錯啊。我相信您盡瞭全力。”

雖然嘴上這麼說,佃還是感到渾身的力氣都丟失瞭,一點辦法都沒有。在嚴重脫力的感覺中他還聽到瞭內心的疑惑:你這樣會不會太順從瞭?

不,不是的,佃打消瞭這個想法。

就算他現在批判的場的方針,沖財前發泄怒火,又能改變什麼?什麼都改變不瞭。這樣隻會讓他跟財前構築起的信賴關系陷入尷尬的境地。

“謝謝您的理解。隻是……雖然時機很糟糕,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財前一臉為難地說。

佃坐直瞭身子。

“能麻煩您再跟野木教授說說嗎?拜托您瞭。”

財前說完,又一次低下瞭頭。佃從未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

“不好意思,財前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公司決定自主生產發動機和變速器後,我就把這個消息通知瞭野木老師。結果他說,如果佃先生不加入,他也拒絕加入,讓我們再找其他人去。”

“野木這麼說的?”

佃深深感受到舊友的情義,並對財前的請求感到無奈。

“野木那邊應該由財前先生來勸說吧。”佃說,“畢竟今後是你們合作,搞成這樣不太好吧。”

“我已經盡力勸說瞭,可野木老師就是不答應。”

“那不如請的場先生親自去勸說吧。”

“的場叫我找佃先生您……”

就這麼說漏嘴可不像財前的風格。

佃聽到這裡真的生氣瞭,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抑心中的怒火。

“我深知我們沒資格來求佃先生做這種事,但還是……拜托您瞭。”

財前夾在頂頭上司的場和佃中間,肯定也不好受,這佃很明白。

隻是,佃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氣憤。他抱著胳膊,沉默瞭許久。

***

傍晚時分,一早就出去跑業務的津野和唐木田回來瞭,佃馬上把事情對他們說瞭。津野氣憤不已,黑著臉問道:“然後您怎麼說的?”

“我姑且答應瞭,算是賣個人情。”

聽瞭佃的回答,唐木田氣得臉上的肉都在抖。

“我們沒必要為他們做到這個份兒上吧!”

唐木田向來冷靜沉著,很少表露出感情,可見這回真的是氣壞瞭。

“的場把我們當什麼瞭?他可以隨便胡來,我們卻要逆來順受,對他言聽計從嗎?社長,這可是尊嚴問題。”

“我也對的場先生的做法很有意見。如果他在這裡,我肯定把他罵個狗血淋頭。隻不過財前先生沒犯什麼錯啊,他被夾在我們和的場中間,明知道很過分還是不得不來求我。要是我拒絕瞭,財前先生肯定很為難。我不想讓他為難。”

“野木教授怎麼說?”山崎在旁邊問,“他聽您勸嗎?”

“算是聽瞭吧。”

佃回憶起兩人的對話,回答道:“野木一開始很不情願,後來我再三強調這是為日本農業出一份力,他才勉強答應瞭。他研發的自動巡航控制系統是這個項目的關鍵,要是野木拒絕瞭,項目也就化作泡影瞭。”

“我還真想讓那個的場丟這個臉。”津野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惜跟山谷斷交也要幫他,結果什麼都沒撈到。他們應該賠償損失啊。”

“對帝國重工,不,對於的場先生的做法,我很氣憤。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各位對不起,這次是我判斷失誤。”

佃低頭向眾人道歉。

“可是,帝國重工不是沒有研發生產小型發動機和農機變速器的經驗嗎?他們能做出來?”

唐木田提出瞭最根本的疑問。

“人傢是帝國重工,應該沒問題吧。”津野在旁邊說。

“那你覺得他們能做出比我們的性能還高的發動機來?”

面對唐木田的進一步追問,津野閉上瞭嘴。

“不知道。”山崎撓著下巴,視線飄忽,“如果輕輕松松就能做,財前先生肯定早就找自己人做瞭。畢竟這是新機器的核心,能自有化當然再好不過。關鍵還是在於時間問題,把訂單發給我們肯定能節省研發的時間和費用。”

“原來如此。可是,他們這過河拆橋的舉動破壞性實在太強瞭,社長,我們怎麼辦啊?”唐木田問,“幽靈傳動和帝國重工都這樣,導致變速器項目一直走不上正軌,我們還要繼續這項研發嗎?”

“的確不如想象的那麼順利啊,但是研發還要繼續。”佃做出瞭決定,“今後,農機肯定會向無人化發展,如果不從現在開始進行產品研發,我們就會趕不上這趟車。”

他還惦記著代達羅斯和幽靈傳動這對競爭對手的動向。如果什麼都不做,佃制作所就會被拋下。

“大傢要有這個意識,務農機器人的研發關系到公司興衰。”佃道出瞭危機感。

“可是社長,那東西需要自動巡航控制系統,我們沒搞過這個,您打算怎麼辦啊?”

“跟野木合作。”

佃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驚訝地抬起瞭頭。

“野木那邊長期需要實驗用拖拉機,我問過他能不能把拖拉機的發動機和變速器交給我們生產,他很高興地答應瞭。”

“就算要砸錢,也得繼續幹下去啊。”唐木田說,“不研發,就沒有將來,此時正是勒緊褲腰帶的時候。”

他說的一點沒錯。

6

草帽邊緣在風中輕輕顫動。

殿村開著拖拉機離開傢,沿著鋪設好的農道悠悠前行,準備到今天要耕耘的休耕田去。

右首邊是一大片正茁壯成長的水稻,五月的晴空倒映在水田上。

清風吹拂著稻子,帶起泥土和水的氣味,又混合著初夏的水田特有的甘甜清香,飄進正在駕駛席上握著操縱桿的殿村的鼻子裡。

父親正弘說梅雨前的這段時間,是一年裡最美麗的季節。殿村也有同感。

滿眼新綠,山上的樹木和田埂上的小草都散發著活力的光芒。殿村開著拖拉機,在這炫目而充滿生機的田園風景中行駛。

啊,我活著。

殿村沒有壓抑胸中湧出的笑意,縱情歡笑起來。

以前我不也活著嗎?

可眼前是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是不同的人生。這裡是地球,他是地球上的一個生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這裡,我真實體會到瞭自然的輪回,那種感覺仿佛滲進瞭肌膚,帶來理所當然的釋然。

“真要說的話,這就是生的喜悅吧。”

殿村不知不覺中把想法說瞭出來,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就在這時,殿村聽到瞭另一種發動機聲,發現一輛小型卡車從背後駛近。於是他稍稍減速,準備靠邊讓行。

小型卡車與殿村的拖拉機擦肩而過。

“喂,殿村。”

有人叫瞭他一聲。殿村側頭看去,隻見卡車窗戶開著,駕駛席上的人跟他對上目光,抬起右手打瞭聲招呼。

“喲!”

稻本彰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他朝殿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哦!”殿村應瞭一聲。

稻本的卡車開過去,又在十米遠的地方亮起紅色剎車燈,停瞭下來。他打開車門走下來。

稻本跟殿村是高中同學,從東京的農業大學畢業後,他馬上回到傢鄉從事水稻種植瞭。

殿村也停下瞭拖拉機。

“你怎麼樣啊?”稻本輕松地問瞭一句。

“還行吧。”

四月,殿村向佃提交辭呈,結束瞭城市裡的工薪族生活,回到傢鄉務農瞭。

現在才過去一個多月,所以到底怎麼樣,他也回答不上來。

“要是遇到什麼困難,你隻管跟我說,一般農田裡的事情我都能幫上忙。”

其實地裡的事隻要問父親就好,不過殿村還是回瞭一句:“好啊。”

稻本凝視著殿村的拖拉機——他可能覺得機器型號很老吧,這點殿村也承認——然後又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向殿村。

“對瞭,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農業法人的事情嗎?”

殿村猜到稻本要說什麼,突然有點惴惴不安,這種感覺就像驚慌地思考如何甩掉朝自己走來的新興宗教勸導員。

能否把你傢的地租給我們設立的農業法人使用——去年,稻本頭一次向殿村提起這個。當時父親病倒瞭,他工作日在公司上班,假日回來幹農活。

當時父親對農業法人一事不予理睬,之後不久殿村就回來繼承傢業,幹起瞭農活。

其實他也不是很瞭解稻本成立的農業法人,隻知道他好像在四處收購或租下棄耕的田地,以擴大總耕作面積。

“現在是三個人一起搞,我覺得你也可以加入進來。”

沒想到稻本說出瞭新的提案。

“你想讓我加入那個法人組織?”

“對,就是這個意思。”

稻本用鞋尖刮掉拖拉機輪胎上蹭的泥土,又瞇起眼睛抬頭看著殿村。

“下次我把資料拿給你看看,再詳細跟你說說吧。”

“嗯,這個嘛……”

殿村含糊其詞。稻本似乎看穿瞭他的心思,硬是一直盯著他看。

最後他實在受不瞭,回答道:“嗯,那看啥時候合適吧。”

稻本聞言,說著“好的好的”,便轉身回去瞭。

殿村看著卡車離開,心裡突然想,稻本該不會在專門等他出門吧,如果真是這樣,可有點煩人瞭。

稻本的眼神執著,卻讓人看不清真意,總讓殿村很緊張。就像爬蟲類的眼睛。大自然裡生存著許多種生物,當中就有絕對不相容的物種。同是人類也有類似的情況,這可以說是生存原理。

剛才還充溢的幸福感已經退去,殿村覺得仿佛變回到瞭曾經,感到十分無趣。就是那個作為白領卻不擅長與人交往,並為此深感苦惱的自己。

不,不對,現在的我已經踏上瞭新的人生道路。

他反復對自己說著這句話,試圖甩掉浮現在腦海中的令人不快的過去,用力踩下拖拉機的油門。

可是——

殿村本以為就算說瞭“看啥時候合適吧”,稻本短時間內也不會來找他。沒想到當天晚上他就打電話來瞭。

“就今天那件事,跟我們見個面好嗎?明天怎麼樣?”

接到稻本的電話時殿村已吃完晚飯、洗完澡,正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緩解一天的疲勞。

“明天啊……”

殿村想拒絕,無奈嘴太笨,實在想不到什麼好的理由。

“你有事嗎?”

“啊,沒有,時間倒是有。”

“那我六點左右去找你,可以嗎?”

稻本要到傢裡來。

殿村並不希望他們來傢裡,因為這樣就意味著要一直聊到很晚。已經是不想聽的話題瞭,他不希望搞得更不舒服。

“我老爸身體不好,就別來我傢瞭吧。”

情急之下,殿村把老爸推瞭出來。其實父親正弘恢復得很好,並不需要如此照顧。

“是嗎,那去上回那傢店如何?”

上次見稻本是在一傢小飯館,當時他也說起過農業法人的事。那傢小館子開在一片農田中,孤零零的,不過酒菜都很不錯,在這一帶很受歡迎。

“知道瞭,六點對吧?”

“我和兩個合夥人都會去。你應該不認識那兩個人,他們都是附近的農戶。那就這樣吧,我們等你。”

唉……結束通話後,殿村把電話往被褥上一扔,長嘆一聲。

他還不習慣下地務農,還缺乏專業知識,心裡確實也有不安。可盡管如此,他還是不願意跟稻本他們合作。倒也沒有很明確的理由,反正殿村就是覺得跟他們合不來,人和人之間也存在投不投緣的問題。

不過在因地域形成的狹小社會中,稻本似乎是個領頭人,如果太直白地拒絕他,恐怕也不好。

沒辦法,隻好去一趟瞭。

他隻要過去,聽他們說完,再回來就好瞭。

想到這件事,幹農活的疲憊感又猛地湧瞭上來,殿村關掉電視、熄瞭燈,躺下瞭。

“這位是田所地區的三島,這位是佐野原地區的原口。”

稻本介紹完,三島和原口各自低頭問候瞭一聲。

四個人圍坐在桌邊,殿村對面坐著稻本和三島,旁邊坐著原口。三島穿著印花棉T恤和牛仔褲,開著一輛大陸巡來的。殿村最早到,在窗邊看著那輛車停在店門口,稻本和原口下車後車子開進停車場胡亂一停,占瞭兩個車位。三島這人話很少,目光銳利,一直打量著殿村。

那個原口渾身酒味,好像已經喝過一攤瞭。他剛坐下就拿起香煙吧嗒吧嗒地抽起來,也不問問旁邊的人。而且笑點很低,一點無聊的事情就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並吐出濃煙。

稻本準備瞭簡單的資料,介紹農業法人。

“我們三人手上的農田合計二十五町步,又從棄耕農戶那裡收來瞭八町步,現在有三十三町步。創建農業法人能夠使經營合理化,以前需要各自備齊的機器,如今可以法人內部共享,這樣就能減少購買量,降低負擔和成本。等規模搞大瞭,在地方上還能持有一定的發言權。”

稻本細數成為法人的好處。

“另外,幾個專業農戶合作起來,還能共享經驗和分擔農活。現在我們的規模還不大,目標是五年內擴大到一百町步。隻要有一百町步,那就很不得瞭啊,殿村,是能跟北海道農戶媲美的規模。”

町步是面積單位,一町步約一萬平方米。夢想當然是越大越好,但就算耕種面積增加三倍,成員的收入也並不一定會隨之增加。

因為每個人能耕種的田地有限,一旦超過極限,就要吸收新人。

稻本花瞭將近一小時,熱情地介紹他們的戰略,但在殿村看來,那都是脫離現實的空想。老實說,他一直一言不發地聽這些,實在太痛苦瞭。

第一次聽說時他就憑直覺認定這項計劃脫離現實,但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和務農經驗來有理有據地予以否定。

豐富的人生閱歷也告訴殿村,不能輕易相信稻本口中的成長計劃。

“你說的我聽明白瞭。”

聽瞭一會兒,殿村總算從資料上抬起頭,開口說話瞭。

“我會考慮考慮的。不過我認為,想實現這項計劃的話,你們不該輕易增加法人成員,就算這樣能增加耕地面積。”

“話是這麼說……”

見殿村聽完計劃也沒什麼熱情,稻本的表情冷瞭下來。

“你不是在銀行待過嘛,我們想著你可以負責財務。”

殿村在心裡嘆瞭口氣,原來這人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

“我最近太忙瞭,沒有餘力幫你們,真是抱歉。”殿村放軟語氣,拒絕道。

稻本移開目光,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幹。三島因為要開車,一直在喝烏龍茶。原口已經追加瞭三瓶熱清酒,眼神都飄忽瞭。殿村則靠一開始點的一瓶零度啤酒撐到現在。

“你傢的農活由我們來分擔,這樣你願意瞭吧?”

稻本似乎無論如何都想拉他入夥,殿村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的事業計劃現在到瞭需要籌措資金的階段。為瞭說服金融機構和農林協出資,就需要像殿村這樣擅長算賬的人。

“跟我們一塊兒幹,就能輕輕松松務農。”

既然他都說到這個份兒上瞭,殿村感覺無法含糊其詞地應對,便下定決心說出瞭真正的想法。

“你真的覺得這件事會按照計劃發展嗎?”

稻本抬起頭,掃瞭殿村一眼。

“你覺得會不順利嗎?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稻本似乎有些煩躁,這是不習慣商談的人常有的反應,殿村開始後悔瞭。

“不,沒有。既然你們決心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一直沉默的三島眼神裡多瞭一絲殺氣,目不轉睛地盯著殿村。

“一點都不好啊,殿村先生,你覺得哪裡有問題,請告訴我們吧。”

“這個……”

老實說,這個計劃完全是矛盾的,是過分樂觀的產物。比如成本裡有設備投資,卻沒有折舊費,營業額增加後變動成本卻沒有同比增加。對各種經費的預算也過度樂觀,人員成本這些固定成本更是毫無邏輯。另外,說是要擴大到一百町步,到哪裡去搞這麼多地卻沒有頭緒。

這時稻本氣呼呼地點燃一根煙,隨著煙霧吐出瞭讓殿村有點在意的話。

“是吉井先生提議我們拉你入夥的。”

“吉井……你是說農林協的那個?”

吉井是本地區農林合作協會——簡稱農林協——的負責人。

殿村記得他是鄰區一位大地主的三兒子。他之所以對這人有印象,是因為父親對此人評價極低。

大部分農戶從購買秧苗、飼料,到銷售大米,都要依賴農林協,當然殿村傢也不例外。可是父親總說這個吉井有問題,兩人關系不是很好。

“昨天我看你的拖拉機好像很舊瞭,要是去拜托吉井先生的話,他可以低息給你貸款,就能買輛新拖拉機瞭。不過我也不是叫你現在就給答復,隻是……你最好考慮考慮吧。”

稻本的話讓殿村難以釋懷。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知道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早走進廚房吃早餐,殿村看見父親正一邊吃菜一邊看電視,就隨便問瞭一句:“老爸,農林協的吉井先生你認識嗎?”

父親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那傢夥不行。”他不高興地說,“我管他是不是大地主傢的三兒子,反正不是個好東西。”

“你跟他鬧矛盾瞭?”

“還不是因為米。”父親說,“咱傢的米不是一直對外直銷嗎,那傢夥就看不順眼。不記得什麼時候瞭,他跑到傢裡來說:‘以後你們要通過農林協來銷售大米。’我說不要,我自己勞心費神種的米,怎麼能讓你們跟別的米混在一起賣呢。本來能賣出更好的價錢的,為啥非要那樣賣呢?也太說不過去瞭吧。”

殿村的父親開創瞭“殿村傢的米”這個自主品牌,直接對外銷售。一些超市會定期采購,還有專門來買他傢米的固定客戶。

“之後那小子當上瞭負責人,又找來瞭,叫我不要自己賣米。你猜他怎麼說的?他說:‘你別小看我,還想在這一帶混嗎?’於是我跟他說:‘少在那兒癡人說夢瞭!’”

“你爸爸嘴巴太毒瞭。”母親在一旁聽到,責備瞭一句。

父親氣憤地說:“誰在乎啊。”

“他跟拖拉機有什麼關系嗎?”

“你聽誰說的?”

父親瞪大瞭眼睛,於是殿村報出瞭稻本的名字,父親喃喃瞭一句“果然如此”。

“還是那什麼農業法人吧?”看來稻本來找過父親,“你該不會想加入吧?”

被父親狐疑地看著,殿村趕忙擺瞭擺手。

“我可不加入。我已經拒絕瞭,結果他說瞭這麼一句話。說農林社可以給我出資,讓我換一臺新拖拉機。”

“哪有這種好事。”

父親用筷子敲瞭一下餐桌。

“小心血壓。”母親說。

“稻本傢的兒子好像跟吉井那小子很聊得來,經常混在一起。要是加入那個農業法人,我們的米就沒法直銷瞭,必須經過農林協。簡而言之,就是拱手讓他們獲利,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吧。”

原來如此,殿村總算明白過來瞭,同時不由得對稻本的做法感到氣憤。

看來鄉下也有跟城裡的大企業如出一轍的算計啊。

“如果能就這麼蒙混過去就好瞭……”

今天天氣也很好,廚房的窗臺上灑滿初夏炫目的陽光,殿村的心裡卻籠上瞭一層陰雲。

7

“拖拉機的發動機?應該沒什麼問題。”柴田和宣優哉遊哉地說道。

柴田出身制造部,現居專務董事一職。的場俊一過來找他商量務農機器人項目。他說“沒問題”的事情是,由帝國重工的制造部來生產務農機器人的發動機和變速器。

“不過現在才找我有點太晚瞭呀,的場君。這上面寫著項目已經開始一個多月瞭不是,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呢?”

“一開始是財前在管,他想把訂單發到外面去,讓我給攔住瞭。”

“把發動機和變速器外包出去?太扯淡瞭。”

柴田眼底閃過兇光,釋放出錐子般尖利的怒氣。此人外號“鐵拳柴田”,遇到不喜歡或反抗他的人,就會強行將對方除掉,這才一直爬到現在的地位。當然,他也不隻是個簡單的“暴脾氣”,此人的實力在於技術創意和開發業績,這點公司內部所有人都沒有異議。

“趕緊把財前那種人炒掉吧。”

“他剛調到新部門。”

的場靈巧地避開瞭柴田的怒火,還不動聲色地引誘柴田進入話題。

“我嚴厲批評過財前瞭,問他為什麼要把這些外包。”

“那財前怎麼說?”

“他說我們公司自主生產的都是大型發動機和變速器,兩者不太一樣,研發需要時間。”

“扯淡!”柴田惡狠狠地說著,氣得滿臉通紅,“小發動機隻要把體積變小不就好瞭?變速器也一樣。財前那傢夥到底在想什麼?”

“真抱歉,畢竟總負責人是我,我替他向您賠罪。”

的場鄭重其事地低下瞭頭,臉上卻帶著一絲笑意。他跟柴田關系很親密。柴田曾經跟現任社長藤間秀樹爭奪過社長之位,現在兩人雖然表面上維持著平和的關系,但他心底裡一直對藤間痛恨不已。雖還談不上惡其餘胥,但對藤間主導的政策柴田向來陽奉陰違,還常在自己的圈子裡大加批判。由於財前主導的宇宙航空部是藤間最上心的項目,也就順帶成瞭柴田的眼中釘。

“聽好瞭,的場君,制造部願意支持這個項目,完全因為你是總負責人。如果不是你,我和奧澤根本瞧不上這些東西。”

制造部部長奧澤靖之在帝國重工內部號稱“變速器先生”,是建築基石一般的人物。的場以前擔任機械事業部部長時曾跟奧澤合作發起過大型項目,從那以後兩人的關系一直很不錯。

“我正準備去找奧澤談這件事,要是專務能幫我美言幾句,就更好瞭。這個項目未來有可能成為公司的收益支柱產業,特別是最近公司業績有所下滑,應該能馬上搞起來。”

的場認為,帝國重工開啟務農機器人事業的一個優勢在於,除瞭野木教授的技術以外,剩餘大部分都能用內部現有技術應對。

“知道瞭,你抓緊研發吧,東西出來得越快,給市場帶來的沖擊也越大。我雖然很討厭火箭……”說到這兒,柴田松弛的臉頰輕顫起來,“但我期待著這個項目能有一個火箭升空式的開端。”

《下町火箭(全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