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星期六晚上,希思羅機場依舊那麼繁忙,隻有保安人員會註意旅客。沒人詫異為什麼一個黑發、褐色眼睛、戴眼鏡和留八字胡的男人進瞭男廁所,出來的是個完全不同的人:一頭深金色的頭發,明亮的藍眼睛,不留胡須。現在,帕特裡克·戈登的證件被放回到箱子中,取而代之的是馬克·柯倫的證件,從諾丁山來的某個公司的董事。

他把SUV停在長期停車區,不到半小時又開出一輛福特,這次是一輛銀色的福克斯房車,車上音響放著刺耳的佈魯斯·斯普林斯廷精選輯裡的歌曲。真是美好的日子。他今晚要睡在自己的床上,回到文頓伍茲。他明天可能歇一天。耶和華也在第七天休息。他有更多的復仇行動要實施,要編排和展現更壯觀的死亡。然後撣撣腳上的塵土,離開這個陳舊、令人厭倦的國傢。他起初以為加勒比海地區適合他開始新生活。但現在阿拉伯世界是變革的熔爐。有錢人在迪拜或吉達那樣的城市可以生活得很好。波斯灣地區有些地方生活成本還不是太高,一個男人在那裡可以不受幹涉地滿足欲望,隻要有些錢。更重要的是,這些地方與英國之間沒有引渡協議。而且大傢都說英語。所以他在好幾個地方都購買瞭房產。

萬斯幾乎可以感覺到照到皮膚上的溫暖陽光。到瞭他索取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的時候瞭。他為成功拼命努力。偽裝那麼好,對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假裝友善,隱藏蔑視,好像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容易親近,他們這樣評價他。是嗎。他其實隻想接近他們,打得他們毫無知覺。

從這個層面來說,入獄是一種解脫。當然,他還得向當局表現出虛假的一面。但他有很多機會去掉虛假的面孔,讓人們看到真正的傑克·萬斯,完整地展現原有的力量。所謂的硬漢意識到他不是他們認定的那種弱者,驚恐地瞪大眼睛,收緊嘴巴。他們意識到,他們要對付的人超越瞭人類的極限。他喜歡看到他們的反應。但他們理解的極限還不是極限。是的,監獄成瞭他磨煉技能的完美之地。

是時候把一切丟在身後瞭。開始新的生活,集中精力幹自己想幹的事。他驅車在黑暗中行駛,打開新聞電臺收聽整點新聞播報。他襲擊米琪種馬場的消息這會兒應該已經成為頭條新聞。他仔細聽著亂糟糟的新聞提要:阿拉伯街頭抗議,聯合政府削減預算,妓女在佈拉德菲爾德被殺。然後他聽到自己想聽的新聞。

“前電視明星米琪·摩根的賽馬種馬場今晚成為一起縱火事件的攻擊目標。有一個馬夫在試圖把馬從燃燒的馬廄營救出來時葬身火海。還有兩匹馬在火災中喪生。火從一個幹草倉庫燒起。馬夫們的迅速行動使得剩下的十五匹良種賽馬獲救。馬場受到重要破壞。警方拒絕評論此次襲擊是否與摩根女士的前夫、前運動員和電視節目主持人傑克·萬斯本周的越獄事件有關聯。但是一位與摩根女士關系密切的人說:‘我們屏氣凝神,一直在等待那個惡人來襲擊米琪。攻擊無助的馬是無比卑劣的行徑。’我們將在半點新聞中報道更多相關消息。”

萬斯的手猛擊在方向盤上,汽車突然偏離當前道路,後面汽車的喇叭嘟嘟響。“兩匹馬和一個馬夫?”他喊道,“兩匹該死的馬和一個毫無價值的馬夫?承擔所有的風險,做瞭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為瞭兩匹該死的馬和一個馬夫?”得不償失。太得不償失。他的目標不是愛馬的米琪,而是貝齊。他原本希望馬廄徹底被毀,貝齊的第二人生被毀,米琪無力逃脫痛苦。也許那個縱火犯的說法有誤。要不就是這個狡猾、貪婪的混蛋故意騙瞭他。

憤怒似洪水席卷他的身體,提高他的體溫,使他感到坐在車裡如同被困籠中。萬斯駛下下一個出口,把車停在緊急停車帶。他下瞭車,開始踢塑料垃圾桶,咒罵黑夜。他在襲擊米琪農場的過程中持續緊張的心情突然猛烈地爆發出來。“賤人,賤人,賤人!”他向天空喊道。

最後,他筋疲力盡,背靠車,仍然淹沒在憤怒和痛苦中。他做到計劃中的事情才會滿足。他應該得到滿足。但米琪又一次擊敗瞭他。他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現在要加快進度。他今晚將完成明天的任務。幸虧他醉心於應急計劃,帶著所有需要的東西,以備不時之需。之後,他可以回到文頓伍茲躲幾天。他可以激活其他監控系統,想出辦法突破其他安保。然後他可以回來尋找第二次機會,讓米琪付出應該付出的代價。

不再考慮其他事情。

米琪·摩根的粉絲仍然喜歡她,盡管她上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是很多年前。他們不在乎她濃密的金發中夾雜著幾根銀絲,藍色眼睛的周圍生出幾條皺紋。她體形沒變,美貌依舊,依舊是那個在一周四天的午餐時間對著他們的客廳微笑的女人。不斷騎馬鍛煉讓她始終保持體形,標志性的修長美腿看起來仍然像以前一樣棒——貝齊經常這樣安慰她。

但今晚,米琪壓根不關心自己的容貌。貝齊差點為瞭米琪心愛的馬而喪生。如果不是約翰尼·菲茨傑拉德機智和敏捷,貝齊可能會被壓在燜燒的木梁之下,而米琪可能會失去唯一使自己的生活值得過的人。她們在一起十五年多瞭,米琪不能想象沒有貝齊的生活。她們的關系超越瞭愛情;它包括共同的價值觀和樂趣,互補的技能和缺陷。而她今晚幾乎失去瞭一切。

如此這般的想法和恐懼不停地在她腦海盤旋,讓她覺得其他一切事情都無關緊要。她清楚地知道貝齊安然無恙,正在樓上的浴缸裡泡著,把頭發和皮膚上的煙味洗掉。但是米琪內心依然翻騰不止。她真的沒太關註不停向她提問的警官,她也不知道答案。

是的,她認為這是傑克幹的。不,自從傑克逃獄後,她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實際上,她這麼些年一直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這正合她意。不,她不知道他可能在哪裡。不,她不知道誰可能會幫助他。他從不熱衷交朋友。隻喜歡利用別人。不,她那天晚上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反常的事。警報拉響時,她和貝齊正在跟幾個從附近村莊來的朋友打橋牌。

米琪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會發抖。貝齊最先起身,把牌擲在桌上,跑向門口。警方保護人員試圖不讓她們離開。但他們顯然沒有預料到中年女人貝齊比他們都強壯,用胳膊一把推開他們。米琪想追趕貝齊,但有個警官很沉穩,抓住她的腰,粗暴地把她按回室內。“放火可能是個詭計,放火,”警察朝她吼道,“他可能想引你出去,乘亂槍殺你。”

“他不用槍,”米琪也吼著回應那警察,“你瞄準射擊需要兩隻手。他不會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這個想法從何而來?她不知道。在萬斯越獄前,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到萬斯。但萬斯逃脫後,好像就不斷出現在她的世界裡,似乎一直站在她的肩膀上,長時間看著她,叫她等著瞧。警察來到她傢,告訴她他們認為傑克想幹什麼時,她立刻相信,她在萬斯要報復的人員名單的最前面。

如果不是為瞭貝齊和那些馬,她可能已經逃走。和她們打橋牌的朋友達夫妮曾經建議她離開。“親愛的,他是一個畜生。你不能讓自己被他的怨恨傷害。貝齊,告訴米琪。她應該去一個傑克找不到她的某個地方。”

但這是不可能的選擇。她不能離開貝齊。另外,她應該離開多長時間?警察如果在一兩天內抓到他,很好。她可以回來。但傑克詭計多端。他會詳細而精確地計劃逃亡。他可能潛逃好幾個月。甚至永遠。那她怎麼辦呢?不,逃跑不是一個好法子。

警察問瞭句什麼,米琪努力振作精神,請他重復一遍。“我問你能否告訴我們,誰可以來帶走你的馬。”

“我能做這件事。”貝齊邊說邊走進房間。護理人員告訴她身體無礙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周圍地區的人,他們問是否有多餘的馬廄,她要為心愛的馬提供棲身之所。“對不起,我應該告知你們細節。但我迫切地想要擺脫身上的煙味。”

“我理解。”警察說。

貝齊已經在一張便條紙上用小巧的字體寫上幾個名字。她把便條交給警察,一隻手搭在米琪的肩膀上,讓米琪安心。“如果事情已經結束瞭,請讓我們清靜,不勝感激。”她說,迷人而堅定。隻剩她們時,她抱著米琪的頭,靠在自己乳房上。松軟的乳房外罩著非常高貴的格子呢睡袍。“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夜晚。”她說。

“我也不想,”米琪嘆氣說,“我不能相信他竟然企圖害死馬。為什麼?”

“我想是為瞭傷害我們。”貝齊理智地說。她松開米琪,給自己倒瞭一杯蘇格蘭威士忌。“你想來一杯嗎?”

米琪搖搖頭。“如果是這樣,我慶幸他選擇對馬下手,而不是你。”

“噢,親愛的,別這麼說。不要忘記,約翰尼把命搭進去瞭。還有那些可憐的馬。它們死前肯定極度恐懼和痛苦。我對此很憤怒。可憐的老‘午夜舞者’和‘旅行者酒吧’。動物是無辜的。我過去沒有指責過傑克,但是傷害這些光榮、無辜的動物,真是太卑鄙瞭。”

米琪搖搖頭。“他為瞭滿足野心,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們應該早就意識到這點。”

貝齊蜷在米琪對面的椅子中。“我們沒辦法知道他的秘密生活。”

“也許沒辦法。但是我們一直知道他有另一種生活。”米琪擺弄著頭發,用手指繞著一縷。“你沒事,我真的很開心。”

貝齊輕聲一笑。“我也是。有那麼可怕的一刻,我在想:‘就是這樣瞭,貝齊,你完蛋瞭。’然後約翰尼來救瞭我。”她的表情變得肅穆。

米琪身子顫抖。“我們不要談這個瞭。”她正說著,聽到客廳裡有聲音。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應該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門開瞭,一個女人走進來。米琪覺得她面熟——短短的金發厚而齊整,中等身材,灰藍色的眼睛,姣好的外表因為疲勞和熬夜而憔悴——但米琪不確定她是誰。從衣著也看不出線索——深藍色套裝,剪裁體面但不奢侈;淡藍色開領襯衫,輕便的皮夾克下擺垂到大腿上。她可能是律師或記者。她看到米琪和貝齊時嘴唇收緊,在她們的農傢廚房裡放松下來。“你們不記得我瞭,是嗎?”她說,冷冷地瞪著她們倆。

“我記得,”貝齊說,“你是逮捕傑克的那個警官。我記得你在中央刑事法庭出庭作證。”

“傑克?這個男人企圖燒毀你們的生計,而你們還叫他傑克?”米琪看向貝齊,尋求指引。貝齊表情僵硬,眼睛裡有一絲戒備。“我們一直叫他傑克。這隻是習慣。”

“是嗎?真的隻是這樣嗎?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索恩女士?”這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壓抑,她似乎正在努力控制自己。

“你在理,我們不爭論。對不起,我不記得你的名字。”

“你應該記得。我的名字這周在新聞裡出現瞭很多次。我是喬丹。卡羅爾·喬丹。卡羅爾·喬丹總督察。邁克爾·喬丹的姐姐。”

卡羅爾說完後,三個女人之間的空間被不斷膨脹的沉默填滿。最後,貝齊先打破沉默。“我很抱歉。發生在你弟弟和他妻子身上的事不可原諒。”

“伴侶。露西是我弟弟的伴侶。不是他的妻子。他們沒結婚。現在,感謝你的前——”她朝米琪點點頭,“他們永遠結不瞭婚。”

“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難過。”米琪說。

“你可以試著說說。”卡羅爾說,眼睛好像在冒火。

“我們也是受害者,你知道,”米琪說,“貝齊差點就死在燃燒的馬廄中。”

“但她沒死,對嗎?她神奇地逃脫瞭。”卡羅爾把背包扔在餐桌上。“我們這行的人,總覺得奇跡般的逃脫是可疑的東西。這不是哈利路亞、贊美耶和華之類的事。你看,通常來說,奇跡般的逃脫是計劃好的。為瞭轉移懷疑對象。”她的眼睛始終在她們兩人之間移動,看她們的反應,運用多年來從托尼·希爾那樣學來的技巧。

“這是一件相當駭人的事情。我們的一個雇員因救我而死,”貝齊說,神色平靜安詳。不過,米琪清楚地知道,貝齊也許會趕走卡羅爾·喬丹。

“真的這麼駭人?我看過萬斯其他復仇行為。托尼·希爾的房屋被燒成灰燼。那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讓他覺得像傢的地方。但你們的馬廄隻是失瞭點火。我弟弟和他的伴侶被殘忍地謀殺瞭。我從未在犯罪現場見過那麼多的血。但是你們隻不過死瞭兩匹馬。還有一個你們不屑提到其名字的馬夫也死瞭。你覺得這樣的復仇模式合理嗎?”

“事情原本可能會糟糕得多,”貝齊說,“消防隊說,馬廄的木料如果沒有被抗燃的化學物質處理過,整個屋頂會掉下來。傑——萬斯顯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卡羅爾聳聳肩。“對,除非你們告訴他。”她轉而瞪著米琪。

“我們為什麼這樣做?我們為什麼要幫助他?因為他幫助過我們?他的行為毀瞭米琪的電視生涯。”貝齊現在說話很快,壓抑著憤怒。

“這樣不是更好嗎,是不是?讓我們正視這點,貝齊。電視從來都不是你想要的世界,對嗎?鄉村粗花呢和馬。上等人的口音和高幫皮馬靴。我得說,萬斯的醜行幫瞭你們一個忙。”

“不是這樣的,”米琪說,語氣裡帶著懇求,“我們飽受歧視,用瞭好些年才重建生活。”

“你是他的幫兇,他的面具。也是他的同謀。他躲在你後面多年,綁架和折磨少女。你一直知道他瞞著你一些事。我為何要相信你沒有幫過他呢?有人幫助他安排這一切。為什麼這個人不可能是你呢?你曾經關心他。”

“這些話讓人忍無可忍。”貝齊說,聲音像刀片,切斷卡羅爾的滔滔不絕。

“是嗎?為什麼不能忍,貝齊?我沒有大房子也沒有一群馬要關心,所以就得失去弟弟?”

卡羅爾突然跌落到旁邊的椅子中。“我的弟弟。”

這幾個字如同嗚咽。她把臉埋在手中。這是佈萊克向她透露這個消息以來,她第一次哭。她哭得好像一生從來沒有哭過,所以要盡情哭一場。她的整個身體因為抽泣而抖動。

米琪看著貝齊,一副“我們現在怎麼辦?”的樣子,但貝齊沒理她。她往房子中間走過去,搬來一張椅子,坐下來,把卡羅爾抱到身邊,仿佛卡羅爾是她的孩子。貝齊撫摸著卡羅爾的頭,卡羅爾哭出聲來時,她發出模糊的聲音安慰她。米琪不知所措,走到櫥櫃旁,倒瞭三大杯威士忌。她把酒放在桌子上,然後去取廚房卷紙。

最後,卡羅爾停止哭泣。她抬起頭,打瞭幾個嗝,然後大口吸氣,用手背擦擦臉。米琪扯瞭幾張廚房卷紙,遞給卡羅爾。卡羅爾用力抽鼻子,擤瞭擤,拿紙擦擦,然後看見威士忌。她猛地一口吞下威士忌,然後深吸一口氣。她看起來極度脆弱,米琪想。“我不後悔我說瞭那些話。”卡羅爾說。

貝齊贊賞地對卡羅爾一笑。“當然,你不用。我認為你是一個跟我志趣相投的女人,喬丹總督察。也許從你的立場來看不是那麼回事,但我們的確也是傑克·萬斯的受害者。請你相信我。我們跟你唯一的區別是,你剛剛加入這個受害者俱樂部。”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