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寶拉看著手表,悶悶不樂。她想要放棄等掃黃組的人,回傢。她本可以坐在廚房裡,喝著紅酒,看著埃莉諾·佈萊辛醫生用外科醫生的手藝切羊腿。寶拉希望在客人吃飽後羊肉還會剩下一些。她打瞭個呵欠,頭趴在桌上,枕著交叉的胳膊。她會再多等他們五分鐘,他們如果還不就來,讓他們見鬼去吧。

她猛地驚醒,因為有人站在她旁邊。臺燈照得她眼花,她在昏暗的大辦公室隻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她猛地挺起身子,又跌回椅子裡,趕緊站起來。來人一聲輕笑,她現在可以看到這是一個女人。中年,中等身材。黑色的頭發紮成馬尾。臉有點像花園小精靈的,上面有圓形的鼻子和玫瑰花蕾似的嘴。“抱歉打擾你小憩,”她說,“我是迪安警長。來自掃黃組。”

寶拉點點頭,把頭發從臉上捋到後面。“嗨。抱歉。我是警探麥金太爾。我隻是趴五分鐘……”

“我知道你是誰,親愛的。”這是東北部的口音,說話者因多年在外而口音生硬。“沒必要道歉。我知道你深陷案子中是什麼樣。有好幾周,你懷疑你的床隻是一個夢中的東西。”

“謝謝你過來。我並不想讓你放棄周六夜晚。”

“我認為我過來會更輕松。我丈夫和兩個小傢夥去森德蘭觀看最新的開球賽,他們在比賽結束後會享用咖喱,到十一點才會回來。所以你讓我擺脫瞭垃圾電視節目。佈賴恩特說的事聽起來很有趣。想知道他說瞭什麼嗎?”迪安警長舒服地坐在克裡斯·戴文的寫字椅中,鞋跟架在垃圾桶上。寶拉盡量不讓自己介意她的行為。

寶拉對掃黃組這位警察明顯表現出的興致有點警惕,盡可能解釋瞭托尼的推斷,然後一臉歉意地笑瞭笑。“希爾博士的問題是,他的想法聽上去可能……”

“完全瘋瞭嗎?”

寶拉輕笑一下。“差不多。但是我和他一起共事這麼久,知道他經常把事情估計得毫無偏差。這一點很恐怖。”

“我聽說他很棒,”迪安說道,“他們說這是卡羅爾·喬丹破案率如此之高的部分原因。”

寶拉慍怒。“不要低估總督察。她絕對是個出色的警探。”

“我肯定她是。但我們時不時都需要幫助。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別的警探對我的地盤感興趣時,就是我需要投入個人熱情的時候。我們都不希望我們良好的關系被不必要地損害。”

迪安已經擺明態度,寶拉在她面前感到舒暢瞭些。“當然,”她說,“那麼,你能幫我嗎?”

迪安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一個優盤。“我會分享我能給你的材料。佈賴恩特說你對新來的姑娘們很感興趣?”

“是的。我聽說因為經濟不景氣,所以有很多新面孔。”

“對的,但是她們大都在室內接客,不是站街女。你對多新的姑娘們感興趣?”

“第一起謀殺案發生前一個月。”

“我時刻關註這方面的事。”迪安說道,從牛仔褲口袋摸出智能手機。“我也不喜歡把沒必要放在電腦裡的東西放在電腦裡。尤其是涉及弱勢年輕婦女的信息。”她擺弄手機,滿意地哼瞭一聲。

“對付大街上的垃圾,沒有固定不變的方法,”迪安說道,瀏覽著一份名單,“你或許會說我們的方法有點特別。新面孔出現後,我們嘗試和她們溝通。有時一點點的威迫也是必需的,你知道嗎?尤其是對那些或多或少還算正派的人。跟她們說留下犯罪記錄會搞砸從照顧孩子到信用評價的所有事情,而且事情會惡性循環。但這種方法極少奏效。她們開始站街,說明已無其他道路可走。所以我要獲得原始資料。然後隻是保持關註,你明白嗎?”

“然後祈禱不要有屍體出現。”

“是的,好吧,我認為我們最好在事情惡化之前介入。但我的帥小夥們告訴我,我是癡心妄想。但我至少嘗試取得她們的名字以及背景。如果有事情發生,我們至少能知道要在她們的腳上貼什麼標簽。”

“那麼我們有些什麼資料?”

“佈拉德菲爾德警局管轄范圍有四十四平方英裡。轄區內大約有九十萬人口。在任何時間,大約都有一百五十個女人在賣淫。大約百分之五十的男人承認嫖過妓,你可以想象那些姑娘為瞭生計該有多麼他媽的拼命。”

“但掙的錢不夠為生。”寶拉說。

“夠她們吸毒的。她們至少不用擔心該做什麼賺錢滿足下一次毒癮發作。”迪安搖搖頭。“我隻能說,我真他媽希望能讓小夥子們對女人的態度好些。”她把腳從垃圾桶上放下來,坐直。“有三個名字符合你的時間范圍。”

“我真高興沒超過三個。”

“快到夏天瞭。夜裡更亮瞭,嫖客在路邊尋歡會更容易被認出來。”

“我從來沒想過賣淫還有季節性。”

“隻有街頭賣淫有季節性,親愛的。室內賣淫全年無休。你如果對室內賣淫活動感興趣,我可以提供十幾個名字。那麼,我們開始吧。蒂法尼·塞奇威克,拉蒂莎·馬洛和克裡·弗萊徹。”

寶拉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你說克裡·弗萊徹?”她說,激動得心跳加快。

“這個名字讓你想到瞭什麼?”

“克裡·弗萊徹是女人?”

迪安似乎覺得寶拉失去瞭理智。“她當然是女人啊。你沒有問我關於男妓的事。怎麼?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

“這個名字在早先的調查中出現過。我們根據當時的情況,以為這是個男人。克裡,這可能是個男人的名字。”她皺皺眉。“不然說不通。”

迪安笑瞭。“你可以自己去查查看。你會發現她大多數晚上都在坎皮恩街的盡頭活動。靠近環狀交叉路口。”

“你知道關於她的事麼?”寶拉潦草地把名字記在筆記本上,打開電子郵箱,給斯黛西寫郵件。

“我隻知道她告訴我的事。誰知道其中有多少事實呢?她們都在編故事。好事或者不幸。她們需要讓自己感覺良好。”

“那克裡告訴你什麼故事瞭?”寶拉和任何人一樣,喜歡進行與工作相關的聊天,但她現在隻對克裡·弗萊徹感興趣。

“好吧,她是個本地姑娘。我猜這一點是真的,因為她有明顯的佈拉德菲爾德口音。她出生在托克斯泰斯路,那個地方大約在斯肯比的高層公寓後面。”

寶拉點點頭。她知道托克斯泰斯路。當地警察說那兒野狗成群。那也是斯黛西根據車牌確定的地區。“荒蕪的街道。”她說。

“完全正確。她五六歲時,他們傢搬到一個在十六層的公寓。她的母親從那以後就不可救藥瞭。從他們搬進去那天開始,她母親就沒離開過公寓。克裡不確定那是因為母親有幽閉恐懼癥、廣場恐懼癥還是害怕埃裡克——克裡的父親。不管如何,她母親在自己傢中成瞭一個囚犯。”警長為瞭戲劇效果暫停一下。她明顯喜歡講故事。

“母親成為埃裡克·弗萊徹完美的武器,”迪安繼續說,“埃裡克從克裡八歲時開始對她實施性侵害。她如果沒有確切按照被要求的那樣做,埃裡克就會把氣出在她母親身上。他會打她母親,或者把她母親推到陽臺上,讓她待在那,直到餓得神志不清。而小克裡愛媽媽。”

寶拉嘆口氣。她聽過太多次這種事的各種版本,但是每次聽到都和第一次聽到時一樣震撼。她忍不住想象如此無力的感覺是什麼樣。忍受愛之體驗的缺乏,意味著這種缺乏愛的體驗是一個孩子對愛唯一的理解。你有瞭這種想法,如何相信其他事呢?你在電視節目上看到親情,肯定會覺得那像霍格沃茨一樣虛幻。“克裡當然隻得就范,”迪安說,“她有什麼辦法?最後她開始鄙視自己。”

迪安看上去有點生氣。畢竟是她在講述。“而這種情況仍在繼續。在她離開學校、開始在斯肯比路的加油站工作以後也仍在繼續。她沒有自己的生活,被埃裡克看得死死的。”她敏銳地看寶拉一眼。“你們的托尼·希爾會說,人們在自己受害時成為施害者的同謀。”

“你知道克裡·弗萊徹的很多事。”

迪安謹慎地瞥寶拉一眼。“我把這個當作我的職責,盡可能瞭解關於她們的事。一杯咖啡和母親般的態度在骯臟的街道上可以起到相當長時間的作用,寶拉。”

“那麼後來發生瞭什麼事?”

“她母親去世瞭。據我瞭解,這大約是四個月以前的事。克裡過瞭幾周才明白,她終於自由瞭。”

“所以她成瞭站街女?不做那份加油站的工作瞭?”

“克裡明瞭情形後幡然醒悟。她不僅想要自由,還想讓埃裡克·弗萊徹難堪。埃裡克不能再隨意得到她,她還要讓別的男人為曾經被埃裡克占有的身體付錢。”

寶拉吹聲口哨。“埃裡克對這事是什麼態度?”

“態度不好,”迪安冷淡地說道,“他不斷出現在克裡站街的地方,求她回傢。克裡斷然拒絕。她說在街上賣身比在埃裡克傢安全。我們好幾次警告他離開,他成瞭街頭一景,漸漸被所有人討厭。據我所知,他後來一直保持低調。”

“她說在街上比在他傢安全,”寶拉重復道,“這聽上去非常符合托尼的推論。埃裡克一定使用瞭克裡的郵箱。他肯定是這麼幹的。”寶拉現在勁頭十足,輕敲著電腦鍵盤,發一封緊急郵件給斯黛西,叫她尋找一個住在斯肯比公寓、叫埃裡克·弗萊徹的人,此人大概住在十六樓。

她發送郵件時,註意到有一封來自格裡沙·沙塔洛夫醫生的郵件。“稍等一下。”她說,暫時分心。郵件寫道:“寶拉,我們從最近那具屍體上找到一塊斷裂的指甲,指甲嵌在外露的肉中。指甲與受害者的手指情況不符。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兇手的,我們應該可以測定DNA——通過短串聯重復序列和線粒體DNA識別。希望這個消息可以讓你在周六晚上振作起來。向卡羅爾表達我的慰問,如果你比我先看到她。格裡沙醫生。”

有時案子進展到某一步,就像鑰匙扭動,打開瞭復雜的鎖。一個鎖栓解開,接著是另一個。然後你感覺鎖栓和鑰匙必然匹配,隨後門就打開瞭。此時此地,在這周六的深夜,寶拉知道重案組自豪地終結這個案子隻是時間問題。卡羅爾可以昂起頭離開這裡,帶著團隊創造的奇跡。而佈萊克隻會壞事。

他們會享受那個時刻。

安佈羅斯的嗓音高得像怒吼。“她在幹什麼?誰他媽的告訴喬丹萬斯藏在哪裡的?”

“斯黛西,當然。”托尼說,聲音聽上去比他預計的更加耐心和理智。

“她媽的在想什麼?這是機密信息。”

“卡羅爾·喬丹是她的上司,你不是。她用專業知識為卡羅爾處理這個問題,不是為你。你不應該詫異她對給她機會發光的人如此忠心。”

“你需要阻止喬丹,”安佈羅斯說道,聲音強硬且粗暴,“我不希望她把這件事搞得一團糟。單獨對付萬斯太危險。你必須阻止她,不能讓可怕的事情發生。”

“這就是我此刻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的原因,”托尼說,保持語調平靜,盡力使局面緩和,“你什麼時候動身?”

“五分鐘以內。她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斯黛西在跟你說完之後直接把情況通報給卡羅爾。然後斯黛西又告訴我。而我是十五分鐘前離開的。”

“媽的。真是一場噩夢。”

“你能做一件事。”托尼說,進入快車道。

“什麼?”

“你可以打電話給富蘭克林,讓他攔截卡羅爾。”

安佈羅斯哼瞭一聲。“這就是你想出的解決辦法?我們會看到喬丹和富蘭克林對峙的局面,而萬斯會從後門迅速逃走,越過山嶺,逃得無影無蹤。”

“隨便你,”托尼厲聲說,“我隻是試圖救她一命,就這樣。”他結束通話,不顧引擎的抗議將時速又提高五英裡。“噢,卡羅爾,”他呻吟道,“不要逞能。不要試圖逮捕他。隻要靜靜地等待。拜托。”

薩姆·埃文斯一向喜歡在街上和人說話。他沒有寶拉在會見室的技巧,但是擅長在對話中吸引人,弄清楚該在什麼時候哄誘和施壓。他可以輕易恢復工人階級口音,應付社會底層的人。薩姆一張嘴,人們就把他想象成既不高人一等也不妄加評判的人。

寶拉向薩姆轉告從掃黃組警長那兒得到的消息時,薩姆立刻去找克裡·弗萊徹,希望把她帶回來。寶拉需要留在辦公室,匯總、整理任何可能會令他們找到埃裡克·弗萊徹的信息。

周六晚上的坦普爾場擠滿瞭人。變裝皇後,漂亮男孩,帶文身和穿孔的假小子引人註目,Lady Gaga的模仿者養眼,也有許多樣貌傳統的人在街邊鱗次櫛比的男同酒吧和餐館享受愉快時光。這片區域在九十年代從赤裸裸的紅燈區變成同志村,進入新世紀後更加電子化,最時尚的異性戀年輕人很樂意在他們認為很酷的俱樂部和酒吧消遣。現在,這是擁擠的混合區域,是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區域。街邊性交易依然繁榮,但更加隱蔽。

薩姆在擁擠的人群中穿行,留意女妓和男妓。有些人看見他過來,聞到他身上的“條子味”,沒等他說話就消失在人群中。但是他成功地和六七個女人說上話。有幾個女人無視他,拒絕和他說話。薩姆覺得她們知道皮條客在看著。

有兩個女人說不認識克裡·弗萊徹。第五個和他說話的女人說認識克裡,但已經一兩天沒見她,但這可能是因為克裡通常在坎皮恩街站著,那兒不是要道。於是薩姆走到把坦普爾場和城市中心其他地方分隔開的大道上。他在那裡得到瞭更準確的信息。

那個女人斜靠在小巷口的墻上,抽著煙喝著咖啡。“耶穌啊,我難道就不能他媽的清凈十分鐘嗎?”她在薩姆靠近時道,“我不為警察免費提供服務。”

“我在找克裡·弗萊徹。”薩姆說道。

“你不是唯一在找她的人,”那個女人酸酸地說,“我今晚沒見過她。她的那個老男人昨天晚上到處找她。”

“我以為他已經被警告過瞭?”

“也許是吧。他仍然到處閑逛,觀察著她的每一個舉動,隻是更小心瞭。但是克裡昨晚突然對他發火。叫他滾蛋。”

“他有什麼反應?”

“他來不及有什麼反應,克裡跟一個客人走瞭。”

“他對克裡說瞭什麼,讓她發火?”

“我沒太註意。我隻想他媽的忙活生計。他不斷地說街上如何不安全。有人在殺我們這樣的妓女,克裡應該回傢。克裡說她寧願在街上冒險也不跟他回傢。然後他說會做克裡希望他做的任何事,隻要克裡不要再在街上出賣自己。克裡說:‘我隻希望你別再出現。滾吧。’然後克裡走開,坐進那個嫖客的車。”

“你以前見過他們那樣嗎?”

那個女人聳瞭聳肩。“他一直試圖用連環殺手之類的故事嚇克裡。”她輕蔑地撇瞭撇嘴。“好像我們不知道有些混蛋以傷害我們而樂。你如果擔心健康和他媽的安全,就不會做這份工作。我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們隻是他媽的盡量不去想。”

“然後他做瞭什麼?克裡的爸爸。”

女人把煙頭扔在人行道上,碾碎。“他做瞭克裡叫他做的事。他滾瞭。我現在希望你做同樣的事。”她對著薩姆晃動手指,做瞭一個射擊的手勢。“趕緊吧,你在影響我的生意。”

薩姆往後退,看著那個女人穿著鞋跟高得嚇人的鞋子,搖曳地走在路邊。他沒有什麼能讓事情有所進展的收獲。但這是佐證。你剛開始工作時,有時這是你能期望的最好結果。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