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警車的藍燈在車流中閃爍掃射時,卡羅爾有種幸福的感覺。其他汽車和貨車一看到藍燈,就像螃蟹似的向兩側逃竄。卡羅爾喜歡跟著那些超速的司機,直到他們從後視鏡看到她的車。他們會突然剎車,猛拐到中間車道,一副“誰,我嗎,老大?”的神情。她駛過他們幾秒鐘後,他們還一直堅決地盯著正前方,明顯徒勞地假裝正經。

有些人確實沒看到她。他們沉迷於音樂或BBC四臺或體育談話節目的聽眾去電評論足球。她會繞到他們的車後,對著他們按喇叭。其中一兩個司機跳起來。然後他們會狂打方向盤,她超過他們。她離他們這麼近,能聽到他們在咒罵。

這種終於能采取行動的感覺令她振奮。她似乎永遠停在瞭站在谷倉看著邁克爾和露西屍體那一刻,時間像黏稠的大海,拖住她的腳,不讓她有任何的進展。她想前進,想埋葬恐懼。但她舉步維艱,而傑克·萬斯自由行走。讓他在逃是對她正義感的侮辱。

卡羅爾並不想殺人。她知道很多人如果處在她的立場,看到兇手死瞭才會滿意。但是她不贊成死刑,也不贊成私人復仇。她和萬斯在這一點上出奇的不同。她想讓萬斯活著承受他所作所為的後果。卡羅爾想讓萬斯每一天都想到,他永遠不會再看到自由的天空。

她想讓萬斯知道是誰重新抓他入獄。她想讓萬斯每一天都更恨她。

萬斯不記得上一次來哈利法克斯是什麼時候。一定是正在他做熱播節目《萬斯之行》時。他知道自己一定去過那裡,因為他清楚地記得沿著山坳一邊高速公路蜿蜒下來的那條壯觀的道路,小城被山簇擁著。小城今晚成瞭閃光的盆地,在下面閃閃發光。哈利法克斯在工業革命後一定是個地獄般的存在。所有羊毛加工廠噴湧出煙塵和會結成塊的煤灰,空氣中彌漫著有毒氣體和污物,無處散發,密密地堆積在山的懷抱中。他理解走出山谷和沼澤、呼吸清新空氣對工人的吸引力。人人都想像人一樣活著,不想做大機器的一部分。

他從高速公路往下滑行,駛入山谷,密切留意是否有臨時停車的地方。他需要有無線網的地方,這樣他可以檢查目標是否如他所想,在那兒。就算本地有咖啡店這種讓人舒心的地方,這個點去咖啡店太晚瞭。他也不想去網吧,因為會有人在你身後窺視,想知道你為什麼看監控攝像,看一個顯然已經不是性幻想對象的女人在客裡廳裡。

他轉過一個彎,看到麥當勞金色的拱門。他記得特裡告訴過他,當其他一切都不管用,想想麥當勞。“咖啡,食物,互聯網,你在那兒總能得到這三樣東西。”萬斯想想都厭惡。他假裝平易近人時,對麥當勞也避之不及。但他也許可以破例一次。他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喝咖啡,上網。

他轉到入口處,把車停下來。他抓住電腦包,走瞭進去。餐廳出奇的忙,裡面大部分是青少年,年紀太小,不能說服哪怕是最沒眼力的調酒師他們已到喝酒的年齡。他們迫切想爽一下的需求驅使他們在周六的深夜連《英超集錦》都不看,離開傢到麥當勞感受無情的眩光。他們懶散地圍坐著,喝著奶昔和可樂,戴著棒球帽的男孩怎麼看都不像安分之人,女孩們的穿著驚人的暴露。萬斯自認為是對付少女的行傢,但看到這情景有些惡心。他對沒有尊嚴的女孩沒興趣。女孩如果已經出賣一切,又有什麼可擊垮的呢?

萬斯買瞭一杯咖啡,在最裡面的角落找瞭一張兩個人的桌子。桌子雖然靠著廁所,但他可以調整屏幕,躲開窺探的目光。他沒顧上喝咖啡,迅速啟動電腦,瀏覽錄像。托尼·希爾的房子那邊沒什麼動靜,不過門口被圍瞭起來,標著“危險!不得入內!”的牌子豎瞭起來。他看到另一幅錄像,明白瞭為什麼。這座建築已被燒毀。沒有屋頂,沒有窗戶,隻剩下局部已經傾倒的外殼。

第三個場景讓他想對著屏幕爆粗口。但萬斯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平靜。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引起別人對他的註意。青少年大都以自我為中心,但即便如此,他們有一個人目光敏銳,註意到他,就有可能導致各種各樣的問題。不過,他看到馬廄區仍在,心中充滿憤怒。他正看著,貝齊走入鏡頭,旁邊是武裝警察,一對獵犬緊跟在她的後面。他們走著,貝齊指著相對完好的馬廄區,顯然在生動地談話。她似乎一點也不痛苦,婊子。萬斯想讓她跪下來哭泣,撕扯她的頭發,讓她陷入痛苦。他下次也許應該對狗下手。割斷它們的喉嚨,把它們丟在米琪和貝齊的床上。他要告訴她們誰是更有力量的人。他也許應該直接幹掉貝齊。

他深吸一口氣,點擊激活最後一組錄像。幾幅錄像以順時針順序,顯示出一棟石制獨立別墅的車道和正面,這明顯是北方風格的房子。這房子不大——有三個接待室和三個臥室,但堅固而且維護良好。在車道上,獨立的木制車庫外,停著一輛雙座奔馳。

接下來是一個現代化廚房,這個廚房似乎從未被用過,隻用於加熱從維特羅斯超市和瑪莎百貨買來的餐食。墻上壁櫃裡的燈開著,在灰白的木頭臺面投射下一道寒冷的光。廚房裡面的黑暗處隱約可見一個溫室的拱梁。

在第三個畫面中,一個帶魚眼鏡頭的攝像機被安裝在樓梯半層平臺的角落裡。這個攝像頭上可以看到樓梯頂,中間對著臥室敞開的門,下可看到通往前門的樓梯。外面的路燈映到前門的彩色玻璃上,顯得微微發紅。

第四個畫面顯示出一個客廳,客廳裡沒有多少生活的跡象。整潔,沒有書籍或雜志,壁龕裡放著一個DVD播放機。房間中央長長的、深深的床一樣的沙發上堆滿墊子。沙發前面是精致雕琢的木質茶幾,上面放著三個遙控器、一瓶酒和一個裝著半杯紅酒的玻璃杯。一個打開的公文包放在茶幾另一端的地板上。沙發對面的墻下是一個華麗的維多利亞式壁爐。一般擺放精美壁爐飾架的地方是一臺等離子電視機,電視機覆蓋壁爐腔。這個房間就像電影院裡最特別的包間,一個人悶悶觀看影片的放映室。他在看著畫面時,一個女人穿著寬松的土耳其長袍走進房間,齊肩的金黃色頭發撩到耳朵後面。視頻清晰度不夠,他無法看到很多細節,但驚訝地發現這個女人無論是外表還是舉止都不像正在走向衰老的六十多歲的人。她拿起兩個遙控器,蜷縮在沙發上,調整墊子和枕頭,讓自己舒服。電視突然啟動。萬斯從攝像頭的角度無法辨認她在看什麼,隻知道她似乎看得很專心。

這是他需要瞭解的全部。他不打算施巧計。獨自在傢的老婦人不算個具有挑戰性的目標。而且房間裡沒有明顯的武器——沒有方便的火鉤或沉重的青銅雕像。萬斯自己會借機使用酒瓶。

他又看瞭幾分鐘,然後合上筆記本電腦,走瞭出去,把沒喝的咖啡丟在垃圾桶裡。沒人在意。他曾經會很生氣別人不註意他,但他慢慢感受到籍籍無名的好處。

托尼不相信預兆。他在高速公路上大大超速行駛而沒有遇到一個交警並不意味著老天今天會幫他。警車的藍燈一度閃爍著出現在他的後視鏡中,但他把車靠邊後,穿制服的警察開著車轟然擦過,沒多看他一眼。顯然還有人比托尼更不在意法律。但這並不意味著神站在他這邊。

他沒能成功地讓卡羅爾和他談談。他每隔幾分鐘撥卡羅爾的號碼,但去電每次都直接被轉到語音信箱。剛開始,他希望卡羅爾是在為數不多的電話接聽盲區,但他現在已經不再那麼樂觀。他起初想留言,但後來決定不這樣做。多次提醒別人不要魯莽,隻會讓別人感覺到極端的侮辱。

他還想到試圖震懾住卡羅爾,不讓她行動。所以,他到瞭下一個服務區,把車停在高速公路邊,發瞭一個短信。“我愛你。在我找到你之前什麼都別做。”他從來沒說過愛卡羅爾。此時可能不是最浪漫的時候,但他想,這句話應該會嚇到卡羅爾,並阻止她。她打開手機,會看到這條短信。他沒細細思考用詞,就把短信發出去瞭。

托尼又驅車前行,想著不知安佈羅斯幹得怎樣瞭。也許剛才是安佈羅斯的小組在外道飛速開過去。他不確定應該對這種可能性感到開心還是擔心。他想打電話給安佈羅斯,但還沒撥電話,寶拉打過來瞭。“你方便說話嗎?”寶拉問。

“我在開車,不過我用的是免提。”托尼說。

“我認為你這樣做是對的。”寶拉說,對托尼詳細說明由迪安警長提供的信息。“我在等斯黛西給我發一個地址。她做瞭初步搜索,但搞錯瞭性別。她現在會再試一次。到目前為止,弗萊徹這個姓沒有出現在斯肯比的任何一套公寓中。”

“試試他妻子婚前的姓。”托尼說。

“你覺得有用嗎?根據迪安警長所說,他們在那兒已經至少生活瞭十年。”

“對於有些人來說,隱匿蹤跡是第二天性。他們這麼做隻是因為他們能做,而不是由於任何具體原因。”

“我會聯系斯黛西,讓她查。”

“好。我今晚要處理一些事情。”

“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我有點害怕,寶拉。我覺得卡羅爾會闖大禍,而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她。”

“你有點危言聳聽,托尼,”寶拉輕柔地說,“總督察不會真的做出誇張的事。”

“我認為今晚可能是個例外。”

“我能做什麼呢?”

“不用,我不希望你嘗試幫忙。你必須抓獲埃裡克·弗萊徹。”

“可以稍後處理他的事。”

托尼嘆瞭口氣。“寶拉,我不認同這種說法。他不僅縮短瞭殺人間隔的時間,還冒險選擇不同以往的女孩。他已經接近‘引爆點’。克裡如果不立刻滿足他的要求,他會走極端。”

“然後怎樣呢?自殺嗎?他如果這樣做,祝他好運。”寶拉輕蔑地說。她沒有卡羅爾那樣在乎壞人的生死。她一直認為這是因為她失去的比她老板失去的多。但這也許並非原因。她們也許隻是基本原則不同。

“他如果不能把她嚇回傢,會把她帶回傢。”托尼說。

寶拉沉默瞭許久,咀嚼托尼這話的意思。“那我最好催斯黛西快點找到那個地址。”她冷靜地說。

“去做吧。我希望今晚不會發生任何流血事件。”

卡羅爾在減速帶上開得這麼快,避震器不停尖叫。她顛簸著,保持直線行駛。如果有人從她上方的監控裡看到攝像燈閃耀著的紅光,會驚慌失措。住在文頓伍茲這種僻靜地方的人付錢求得安全,不想惡棍在減速帶以時速超過五十英裡通過他們的街道。卡羅爾輕踩剎車,試圖把車開得更符合這個《復制嬌妻》中的環境。

她經過仿安妮女王風格的洋房,註意到裡面沒有生命的跡象。裡面應該有人,因為玻璃窗透出光,汽車停在車道上。但是她看到的唯一活物是,她轉過一個彎時,一隻膽怯的狐貍躲開她的前燈。她不得不承認,萬斯此乃明智之舉。渴望這種死氣沉沉生活的人根本不會註意到是否有一個連環殺人逃犯搬到隔壁,隻要他開著一輛漂亮的車,不會因為牛奶喝完瞭來敲他們的門。

她把車停在路邊石上,查詢手機上的地圖。文頓伍茲太新,沒有出現在她的車載GPS系統中,但她在開發商的網站上發現瞭新制的地圖。她弄清楚她與萬斯房子的位置關系,重新發動汽車。幾分鐘後,她行駛到萬斯房子旁邊的死角。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像拐錯瞭彎,倒車進入鄰居的門前,然後直接開回到接駁路。

她迅速地瞥房子一眼,沒有發現有人在裡面的跡象。她把車開到街的盡頭,開始考慮怎麼辦。她想近距離看看這所房子,但是找不到簡便的方法去做這件事。腳步聲在這樣的人行道上響起聽上去可不隨意。任何地方都沒人在行走,因為他們無需步行去任何地方。沒有車停在街上,因為每個人都有寬廣的車道和車庫停放他們傢的所有汽車。

她沿著接駁街道緩行,註意到死角對面的房子一片漆黑。車道上也沒有車子。卡羅爾覺得值得冒險,於是把車倒進那傢車道,停在車庫門前。她的目光能越過萬斯鄰居傢,清楚地看到萬斯的房子。這是從車內監視房子的完美位置。

但她還是沒能近距離查看房子。但她也許不需要靠近,親自接觸到磚塊和灰泥。她目力所及,看到朝著死角的窗戶沒有一個裝瞭窗簾。她沒看到房子裡有燈光。萬斯可能在房子後部黑暗的房間裡,房子裡也可能沒人。他如果在後面的臥室睡著瞭,卡羅爾覺得自己最好留在原地。他很可能在周圍裝瞭運動傳感器和攝像頭,會立刻知道有人侵入。到目前為止,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精心考慮和策劃的結果。他不會在自己的住處這麼大意。

另一方面,她如果在原地不動,萬斯隻要一離開傢,她就會看到。她可以沖出車道,撞他、堵住他或跟著他。從安全的角度,看,這樣做是對的。

隻是卡羅爾·喬丹覺得等下去會產生其他問題。她等待的時間越長,安佈羅斯越有可能帶著大隊人馬趕來,搞砸整件事。進出文頓伍茲隻有一條路。萬斯如果在回來的路上發現警察,會繼續行駛,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得說服安佈羅斯讓她做行動偵察。他們必須遠遠跟在後面,不讓任何人看到他們驅車進入這處住宅區。萬斯一出現,她就會提醒他們。安佈羅斯在卡羅爾手下幹過,卡羅爾認為她也許能說服安佈羅斯。安佈羅斯應該信任她能發揮這個作用。

問題是她能否說服自己。

托尼通過寶拉轉達的建議激怒瞭斯黛西。她倒不是覺得這是浪費時間,而是因為她認為她自己應該想到這點。她不想為自己找借口——她母親灌輸給她的是對成功與失敗承擔同樣責任的文化,但她確實認為,自己如果一直留在工作崗位,會想到這一點,面面俱到就像她的第二天性。然而她的筆記本電腦和西麥西亞警局那個處理器像烏龜爬的臺式電腦運行兩個重要任務。她已經焦頭爛額。

她隻花瞭幾分鐘便找到關於克裡·弗萊徹的母親之死的信息。斯黛西獲知這個女人的娘傢姓後,處理細節相比那天晚上早些時候處理市政廳租戶列表而言太容易。她把手綁在背後都能完成。

斯黛西掛斷寶拉的電話不到十分鐘,又打過去說:“你是對的,在十六樓。彭德爾公寓,十六樓C。對不起,我本應該仔細考慮。”

“反正沒什麼損失。我們現在已經到這兒瞭。”

斯黛西板起臉,好像很不愉快。“我知道,我不介意希爾博士想出一些超出我們能力范圍的東西。但是我們應該成為合格的偵探,拿出自己的東西。”

“總督察會的。”寶拉沮喪地說,盡管知道結果。

“我知道。但佈萊克如果派我去做常規的工作,我不確定自己會願意繼續當警察。”

“你瘋瞭!”寶拉說,“每個人都知道你是個天才。佈萊克為什麼不充分利用你的技能呢?”

“我知道,人有時會因為太有本事而受罰。”斯黛西之前從未對同事如此暢快地說話。這真是諷刺,小組即將解散,她的舌頭才得以解放。

“佈萊克不是笨蛋,”寶拉說,“他很有野心,一定會充分利用你。你更有可能會投身到一大堆顯示器中,忙得一個月隻見一次日光。相信我,斯黛西,沒有人會炒掉你。和往常一樣,所有單調的粗活,會分配給我和薩姆之類的人。說到薩姆——你不覺得你是時候對他說點什麼嗎?”

“你說什麼呢?”

“別在我面前裝什麼都不知道,斯黛西。我是小組裡的最佳審問者,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我。約他出來。生命太短暫。我們不會再在一起工作。你不會一個月從頭到尾都看到他。讓他知道你的感受。”

“你在胡說八道,寶拉。”斯黛西脆弱地說道。

“不,我沒有。我是你的夥伴。我幾乎錯過瞭埃莉諾,因為我太註重工作,忽視瞭她。然後她給瞭我一個機會,我抓住瞭。這件事改變瞭我的生活。你得做同樣的事情,斯黛西。他如果走瞭,你會後悔的。他是一個爛人,配不上你,但顯然是你想要的那種人。所以,行動起來吧。”

“你不是要去抓人嗎?”斯黛西說,恢復一點精神。

“謝謝你提供信息。”

斯黛西掛上電話,盯著電腦屏幕。然後她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下面的停車場,思索著寶拉的話。光盯著屏幕是不能明白某些事的。

誰知道呢?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