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二一愣,連連磕頭,“就這些!就這些……”

“想清楚再說……若有隱瞞,要加治藐視公堂與欺瞞本王之罪。”

小二身子僵瞭一下,“小人……小人不敢欺瞞王爺!”

蕭瑾瑜淺淺嘆瞭口氣,“看在你誠心認罪伏法的份上,毆打本王之事,本王就不追究瞭……”

“謝王爺開恩!王爺千歲!王爺千歲!”

要不是有刑房書吏拉著,楚楚差點兒就從屏風後面沖瞭出來。

王爺也太好心瞭,哪能就這樣輕饒瞭這個壞人啊!

就聽蕭瑾瑜接著把聲音一沉,“……其他的事,本王就沒法開恩瞭。”

小二心裡“咯噔”一下,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冷色的蕭瑾瑜,“王爺……”

“關中青龍寨騰雲堂前堂主石易,近年率騰雲堂勢力打傢劫舍,禍亂關中,四月前因被青龍寨寨主下令驅逐,喪心病狂屠殺寨主全傢後逃出關中,身系人命無數……”蕭瑾瑜沉沉緩緩地道,“再加執迷不悟,刻意隱瞞,藐視公堂,實乃罪該萬死。即日押送京師,待斬。”

一眾人都愣愣地看向小二,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那種膽色的啊……

楚楚在屏風後面也瞪大瞭眼睛。

小二滲出一頭冷汗,臉色鐵青,“王爺……小人,小人聽不懂您說什麼……”

蕭瑾瑜眉梢微挑,“聽不懂?把上衣脫瞭,自己照照鏡子就懂瞭。”

小二臉色“唰”地煞白一片,抬手捂住瞭襟口,“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你左邊鎖骨上釘著青龍寨的龍紋銅圈?”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下回趴在右胳膊上睡覺的時候要把左邊衣襟捂嚴實,被人澆瞭一頭冷水以後也別立馬當著人面拉扯衣服領子,這樣可以安全些……”

小二臉色一變,索性破罐子破摔,“騰”地站起來,指著蕭瑾瑜就破口大罵,罵瞭還沒三句,侍衛都還沒沖過去,突然從一邊墻角飛出一塊漢白玉鎮紙,不偏不倚正砸在小二後腦勺上,小二“咚”一聲就撲倒在地,昏死過去。

就聽墻角傳來景翊火大又怨念的聲音,“罵人還用關中話罵,老子聽都聽不懂怎麼記!”

“……”

砸昏的小二剛被拖下去,譚章就趴在地上一陣雞叨米,“下官失職!下官該死!”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該死……海捕文書已下發個三月之久,各州縣都翻得底朝天,你倒是把他好生生地養起來瞭,說吧,收瞭這賊子多少臟錢?”

譚章一個激靈,跪成瞭一個球形的身子就地抖瞭一下,“王爺!下官隻是一時失察,絕不敢做包庇朝廷要犯之事!”

“是嗎……來人,把石易帶回來,本王要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王爺!下官該死!下官一時糊塗……下官……下官一時失察,錯認為他是另外一個小賊,就……就……就想著與其治罪,不如感化……下官糊塗!王爺恕罪!”

蕭瑾瑜把目光落到宛娘身上,“宛娘,石易是如何進你店裡當夥計的?”

宛娘倒是靜定得很,大方一拜,“回王爺,宛娘與此人素不相識,隻是出事後沒人願意來小店做事,此人正好來找活兒幹,宛娘就把他留下瞭……宛娘婦道人傢見識淺薄,不知此人是朝廷要犯,還請王爺降罪。”

蕭瑾瑜清淺一笑,“據本王侍衛報,石易可是三更半夜被譚刺史領進凝香閣的,宛娘還喊瞭他一聲石堂主……莫不是本王侍衛胡扯的?”

宛娘身子一僵,臉色一白,下意識轉頭看向譚章。

“你不必看他……他雖出錢助你開酒樓,可也利用你酒樓之便與周邊各州縣官吏勾搭成奸,甚至讓你獻身陪客,你出身青樓,還不知道人情涼薄嗎?”

看著譚章和宛娘見鬼一樣的臉色,蕭瑾瑜清冷一笑,“譚大人,你可知為何六王爺住過的地方本王嫌棄得很嗎?”

譚章跪著直哆嗦,一聲也不敢出。

“因為六王爺曾對本王說過,他向來不會在清官府上留宿,就怕浪費人傢的辛苦錢……譚大人,還需本王派人抄傢求證嗎?”

“不不不……不敢勞動王爺,下官認罪!認罪!”

“宛娘無知,一時糊塗……請王爺開恩!”

蕭瑾瑜冷然掃過兩人,“怎麼判罪怎麼開恩,還要聽聽六王爺和吏部的意思,先在衙門大牢裡清醒幾天吧。”

在屏風後面看著宛娘和譚章被帶下去,刑房書吏腦門兒上一陣冒汗,小聲嘟囔瞭一句,“安王爺是人是鬼啊……”

楚楚轉頭一眼瞪過去,刑房書吏手忙腳亂地改道,“安王爺是神,是神……”說著迅速把話岔出去,“敢問娘娘,王爺不是要審季夫人被害的案子嗎……”

楚楚一愣,對啊,王爺今天升堂審的不是季大人傢娘子的案子嗎,怎麼這麼一會兒都判瞭兩個案子瞭,還沒提季夫人的事兒啊!

刑房書吏一臉討好地湊過來小聲道,“娘娘以為,誰是兇手啊?”

楚楚連連搖頭,“我是仵作,有什麼才能說什麼,不能胡亂推斷……不過,我知道分屍的那個肯定是個屠夫,一般人可切不瞭那麼精細,不信你看看屍體……”

“我信!我信……娘娘所言極是……極是……”

刑房書吏一身冷汗地轉過頭去,繼續透過屏風縫隙往大堂裡看,正看見那五個屠夫又“撲通撲通”全跪下去瞭。

“王爺饒命!”

“王爺開恩!”

“小的們有罪,有罪!”

“是是是……小的們有罪!”

“小的……”

“咚”一聲硯臺蓋撞桌板兒的聲音從墻角傳來,“你們五個!一個人說話,其他人閉嘴!”

蕭瑾瑜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就知道,有景翊做堂審記錄,根本用不著他費勁兒去拍驚堂木。

五個人嚇得一哆嗦,半晌那個當賬房的才道,“小……小的們有罪,小的們賣肉偶爾……有時候……經常缺斤短兩!”

蕭瑾瑜輕輕點頭,第一次進滿香肉鋪看見櫃上擺的那桿秤的時候就知道瞭,“還有呢?”

“還,還有……還有知情不報,隱瞞案情……小的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一時害怕慌瞭神兒,幹瞭蠢事!王爺饒命啊!”

蕭瑾瑜看著下面五個人齊齊地雞叨米,輕皺眉頭,“怎麼個蠢法?”

“小的……小的那天天沒亮就起床,剛進院子就看見院子裡躺著一顆死人腦袋……那會兒他們四個剛巧來敲我傢大門,要把豬肉裝車,我怕讓人看見說不清楚,一時著急就直接把腦袋埋到院子裡瞭……後來……後來就出瞭死人肉的事兒,小的更不敢動瞭……再後來,我們五個被一塊兒抓進牢裡,我才知道那天早晨他們也在自己院子裡發現瞭死人身上的零碎,也都一時害怕埋到自傢院子裡瞭……”

墻角傳來幽幽的一聲,“這蠢得也太自然瞭……”

五個人齊齊磕頭,“王爺饒命!”

“王爺……這句寫一遍行嗎?”

“不行。”

“……”

蕭瑾瑜輕輕把目光落到一直沒有一點兒反應的季東河身上,“季大人為何跪著?”

季東河慢慢磕瞭個頭,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季某無能……”

“季大人可想再見夫人一面?”

季東河的聲音蒼涼得像從閻王殿裡飄來的,“季某無顏再見夫人……”

“沒準季夫人還想再見你一面……來人,請季夫人。”

兩個衙差小心翼翼地抬著擺好瞭碎屍蒙上白佈的擔架走出來,每走一步都腿腳發軟,生怕一個不小心手一抖,把縣令夫人撒一地。

倆衙差煞白著臉走到堂前把擔架擱下,一溜煙奔回側堂吐去瞭。

楚楚端端正正走到案桌前,有板有眼地跪下來,“楚楚拜見王爺。”

蕭瑾瑜臉上的冷意被化去瞭幾分,“起來回話吧。”

“謝王爺!”

蕭瑾瑜淡淡地掃瞭一眼埋頭跪著的季東河,“楚楚,跟季大人細細講講,季夫人是怎麼死的。”

楚楚幹幹脆脆地應瞭聲是,上前就把白佈一把掀開瞭。

墻角傳來明顯的一聲倒吸冷氣的動靜,五個屠夫一眼看見白佈下面蓋著的東西,也顧不得是在衙門大堂瞭,爭先恐後手忙腳亂地爬到門口,趴到門檻上就狂吐起來。

連站在蕭瑾瑜身後的倆侍衛臉色都黑瞭一層。

還沒看清屍體的輪廓,單是屍體散發出來的氣味就讓蕭瑾瑜胃裡一陣抽痛,蕭瑾瑜一手支著額頭默默把目光垂到瞭身前的桌面上。

看季東河跪著不抬頭,楚楚便勸道,“季大人,我已經把季夫人的身子擺好啦,能縫的地方都縫起來啦,回去你再幫她擦洗擦洗身子,套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裡肯定看不出來……你就看看她吧。”

蕭瑾瑜禁不住抬頭看瞭一眼,上次見這屍體的時候還隻能看出一個隱約的人形,如今雖還是碎得不成樣子,可有些大塊碎屍已經被縫合在瞭一起,部分被剃凈的骨頭也被肉包裹瞭起來,手腳頭顱也連在瞭相應的地方,看著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個人瞭。

這種活兒蕭瑾瑜沒幹過,沒法想象她花瞭多少工夫,花瞭多少心思。

季東河還是不動,不出聲。

楚楚低頭看看那個不管她怎麼修補還是支離破碎的漂亮女人,抿瞭抿嘴唇,“你不想看就算瞭……”

楚楚扯起白佈仔細地把屍體蓋好,看著季東河認真地道,“季夫人是被一個又尖又長又硬的東西紮透喉嚨死的,傷口上的印子是從右往左偏的,殺季夫人的應該是個用右手拿東西的人。”

季東河仍是一動不動。

楚楚接著道,“季夫人死前被人用鈍物擊打過,身上能看出來幾處瘀傷,死後被人分屍,一塊塊割開瞭放進肉鋪冰窖裡,後來一部分被凍在冰窖裡,一部分被賣出去瞭,雖然又找回來瞭一些,可還有一些沒找著,可能已經被人吃瞭……”

門檻邊的嘔吐聲又是一陣此起彼伏,季東河還是僵僵地跪著,沒有任何反應,一旁王管傢的身子微微發抖。

“還有……季夫人的頭,手腳,一部分骨頭,全部內臟,都是後來在那五個屠戶傢院子裡挖出來的,剛才他們自己已經說過啦。”

看著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季東河,楚楚咬咬嘴唇,扭頭看向蕭瑾瑜。

蕭瑾瑜對她輕輕點瞭下頭,目光一沉對季東河道,“季大人,你對季夫人死因,可有什麼看法?”

季東河一動不動,啞著聲音開口,“季某無能……”

“據王管傢和季府丫鬟講,季夫人回娘傢前一夜與季大人大吵瞭一架,不知因何起的爭執?”

“夫妻瑣事……”

“後來為何不吵瞭?”

“吵夠瞭……”

“據說夫人當夜哭瞭很久,次日清早管傢送她上馬車的時候還是哭著的,季大人就不怕夫人回娘傢告你一狀?”

“習慣瞭……”

蕭瑾瑜聲音一沉,“季東河,你開不開口都是一樣……單憑你蓄意謀害本王,已足夠你全府人掉腦袋瞭!”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