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 動魄驚心 第四章

侍女們往大浴桶中倒入一桶桶熱水後,蒸騰的水汽很快籠罩瞭整間浴房。

離開容恬後,鳳鳴的臉色依然蒼白如紙,但比起剛才,已經鎮定多瞭,他掃視一眼捧著紗巾衣裳等物,垂手侍立的侍女們,“不用你們伺候瞭,都下去吧。”

“是,鳴王。”

侍女們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行禮退下,鳳鳴的視線又落到另一邊,“秋籃,你也退下。”

“鳴王,我……”秋籃小聲道,“鳴王沐浴,一向讓奴婢在旁伺候的啊。再說,大王有令,要奴婢好好服侍鳴王,奴婢要是出去瞭,怎麼向大王交代呢?”

鳳鳴嘆瞭一聲,低聲問,“你隻聽容恬的話,不聽我的話嗎?”

秋籃吃瞭一驚,連忙搖頭,“不不,奴婢不是這樣的意思……”

“那你就出去。”

“鳴王……”

“我想一個人待著,這也不行嗎?”

看見鳳鳴堅決冷淡的臉龐,眸子卻不知是否因為室內氤氳的水霧,蒙上一層晶瑩,仿佛快碎掉的寶石似的,秋籃更加有些怕瞭,不敢在這時候和鳴王強擰,萬一又刺激到精神不濟的鳴王就糟瞭。

屈膝蹲瞭蹲,輕輕說,“是,奴婢這就出去。”

退到檻外,萬般不放心地再看瞭鳳鳴僵直的背影一眼,才伸手把門掩上。

她當然不敢就此走開,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聽見身後的房門關上,鳳鳴卻沒有立即沐浴。

他不知在原地站瞭多久。

小手指的尾端,隱約在發麻。

終於,鳳鳴做瞭一下深呼吸,鼓起勇氣,解開腰側的細佈帶,脫下潔白如雪的褻衣。

上身的肌膚裸露出來,卻沒有感到冰冷,充滿室內的水汽,把他溫暖的包圍起來,好像容恬的擁抱一樣。

想起自己剛才拒絕容恬的靠近,心裡就非常難受。

容恬,我並不想這樣的。

可是……

鳳鳴咬瞭咬牙,才敢低頭往自己身上看。

胸膛肌膚細膩光潔,因水霧舔舐而蒙上淡淡的濕氣,這是容恬最愛撫摸和親吻的地方之一。

太好瞭!

鳳鳴猛然松瞭一口氣。

沒有傷口,更沒有噬咬折磨的痕跡。

在夢裡,惡魔一樣的若言把他折磨得好苦,隻為瞭聽他臣服求饒,在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又咬又掐,胸膛幾乎佈滿滲血的齒印,就像當年在離宮中那個名叫敏兒的宮女,被食人魚咬得無一寸完膚的小腿。

痛苦和屈辱如此真切,讓他即使到現在,還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從身上傳來的一陣陣痛楚,甚至連牙齒咬到肉上的痛感都一清二楚。

就算醒來後,他還是忐忑不安,夢境殘留的痕跡太深,深得令人匪夷所思,身上無一處不難受,這種難受,不是簡單的跌打摔傷,或刀劍造成的皮肉傷,而是……仿佛被另一個人的氣息,甚至說靈魂,侵入到骨髓中的感覺。

真怕這一切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發生瞭。

真怕容恬抱他的時候,會看見自己身上被別的男人抱過的痕跡,聞到別的男人留下的味道。

不過,萬幸,確實隻是夢。

感激老天爺。

雖然鳳鳴自從中毒之後,就非常淒慘,不過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抬頭,喃喃道瞭一聲多謝。

夢境不管多逼真,畢竟不是現實。

如果現實中,他真的落入若言手裡,而且遭到那樣的凌辱,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鳳鳴松瞭一口氣,勉強振作起精神,把褻褲也脫瞭,光溜溜地扶著木桶邊緣,緩緩坐進熱水裡。

清水溫柔地撫摸著年輕的肌膚,卻也再次引發一些不好的聯想,熱熱的水波刷過時,乳頭仿佛自動回憶起夢裡被舌頭含住撕咬的慘況,驀然敏感地一跳。

鳳鳴眼睛猛然一張,低頭看看身上,還是好好的,甩甩濕漉漉的腦袋,對自己叮囑,“沒事,不要再想就好瞭。”

不要再想,再想非瘋掉不可。

坐在裝滿熱水的木桶裡,鳳鳴忽然想到一個從生理到心理上消除噩夢留下的不良感覺的“主意”,考慮瞭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決然,拿起搭在木桶邊上的擦身巾,往身上用力擦去。

“嗚!”

可能是由於力道過猛,毛巾擦過前胸,頓時火辣辣的,肌膚上起瞭一道紅痕。

鳳鳴一邊嘖嘖呼疼,一邊卻覺得這個方法雖然疼,還比較不錯,至少有把若言從身上擦掉的成就感。

臉上忍不住露出各種忍疼的怪相,吸氣呲牙,把全身上下都用毛巾狠狠搓瞭幾遍,搓得遍體皮膚發紅,才從木桶裡出來。

秋籃等知道他不喜歡束縛,近日又都隻在院內走動,為他準備瞭輕便的居傢錦袍。

鳳鳴把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拿起來穿上,系好腰帶。

昨晚雖然做瞭噩夢,但畢竟是睡瞭一覺,比之前兩天沒有睡覺的極度疲累,精神狀態好瞭不少,頭也沒有再強烈的劇痛。

洗瞭一個澡,人更清爽一點。

心情沒那麼糟糕,就想起容恬來。

是不是要去哄哄他呢?

唉,昨天晚上為瞭不肯睡覺的事和容恬吵瞭一架,雖然自己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仔細想想,容恬也是擔心自己撐不下去才會強迫自己睡覺,說到底是為自己著想。

沒想到睡醒瞭,又立即因為噩夢而逃避容恬。

那傢夥……雖然面上不做聲,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鳳鳴一邊想,一邊隨手把門咿呀一聲打開。

“鳴王出來瞭!”一直在外面等候的秋籃趕緊迎上來。

鳳鳴對她點瞭點頭,目光往別處一掃,頓時愣住瞭。

房前階下跪著一人,肩腰幾乎全伏在地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石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的,顫著聲低聲叫道,“鳴王……”

雖然瞧不見臉面,但那身形聲音,鳳鳴是絕對不會認錯的,當即大叫起來,“烈兒!”

跑下臺階,把烈兒從地上扶起來,驚喜道,“你的傷好瞭?真是太好瞭!快讓我看看。聽說永逸王子為瞭你的傷,四處派人采集珍貴山藥,他本人還一刻不離的照顧你。唉,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是容恬和蕭傢那些不聽話的手下們個個都死活不讓我去,我也有點擔心你見到我會不會情緒有變化,如果影響到傷口痊愈就不好瞭……你跪著幹什麼?快點起來啊!”

烈兒不肯讓鳳鳴攙扶,堅持跪著,頭也一直低著,恨不得把臉埋到地裡去,哽咽道,“烈兒沒臉見鳴王,烈兒無知愚蠢,輕信奸人,害得鳴王中毒。今天是特意來請死的,請鳴王賜死烈兒吧!”

鳳鳴詫異地問,“你也是被奸人所害,又不是故意的。我聽說那個叫餘浪的也把你害得很慘,我們應該同仇敵愾才對,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秋籃這幾個侍女和烈兒交情很好,一直把他當自己兄弟看待,見一向愛玩愛鬧的烈兒形容憔悴,淒淒慘慘地跪在那裡請罪,心裡也難過極瞭,走過來柔聲勸道,“烈兒,鳴王這些天一直為你擔心呢,他又怎麼會賜死你呢?快點起來吧,大王不是下瞭王令,要你來伺候鳴王嗎?可見連大王也知道你是無辜中計的。”

烈兒卻非常倔強,額頭死命抵著粗糙堅硬的石板,幾乎磨出血來,咬著牙說,“不是無辜,而是死有餘辜,下屬早就知道餘浪心狠手辣,卻依然相信瞭他的鬼話,鳴王中毒是我一手造成的。永逸不該救我,他如果真的喜歡我,那一晚就不應該攔住我,而應該讓我一劍瞭結自己,免得生而愧對鳴王,愧對大王。”

他顯然是愧疚到瞭極點,好像黏在地上一樣,鳳鳴扶也扶不起,拖也拖不起,對他教育起來,“烈兒,你這樣說永逸就不對瞭,他就是因為喜歡你,才不肯讓你這樣瞭結生命。再說,那一晚你已經自殺過一次,雖然沒成功,但也算鬼門關前逛瞭一個來回,就算有些許罪過也已經抵消瞭。快點起來好不好?你這樣跪著,我看著很難受啊。”

烈兒堅持不肯,“鳴王,屬下已經想清楚瞭……”

“你想清楚什麼瞭?”忽然插進來的一把低沉男聲,讓周圍的氣壓立即變低。

烈兒不用抬頭,也知道誰到瞭,身子立即伏得更低,幾乎貼在地上,怯生生地喚瞭一聲,“大王。”

自從自刎未遂,他一直被永逸和哥哥容虎輪流看護著,卻沒有再見過大王一面。

這並不奇怪。

自己身為大王看重的心腹,本來是被大王派來保護鳴王的,卻害得大王最重視的鳴王身中奇毒,如此昏聵瀆職,大王哪裡還會再看他一眼?

甚至,大王連下令殺死他的興趣都沒有瞭,他就像一個污濁的沒有分量的存在。

沒想到,今天大哥忽然告訴自己,大王讓他回來伺候鳴王,烈兒的心頓時沉下去。

這不是赦免,而是更糟糕的譏諷——事到如今,他怎麼可能還有臉面留在鳴王身邊?

“你剛剛說,想清楚瞭什麼?”

“大王……”

“說。”充滿威懾力地一個字。

匍匐在大王腳下,知道後頸上熱刺的感覺,是大王犀利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烈兒的身軀一陣微顫。

“屬下想清楚……屬下不死,不足以贖罪,再說……屬下沒有面目再伺候鳴王……”

頭頂上,傳來一陣壓抑的沉默。

良久,才聽見容恬冷笑,“這些事,是你可以做主的嗎?”

烈兒感到寒冷似的縮瞭縮脖子,囁嚅道,“大王,烈兒並不是……”

“你的生、死、榮、辱,不是由你決定。有權下決定的,是本王。明白嗎?”

“屬下……明白。”

“明白就好。”容恬輕哼一聲,冷冽地說,“立即給本王起來。你還想讓鳴王去扶你嗎?”

烈兒身子僵瞭僵,答瞭一聲,“是。”

從地上站起來,垂著頭,兩手垂下大腿兩側,規規矩矩地站著。

容恬盯著他看瞭一會,“本王知道,你想以死贖罪。不過,你的一條命,可以和鳳鳴的命相抵嗎?把鳳鳴害成這樣,就想一死瞭之,豈不太便宜你瞭。從今天開始,本王要你留在鳳鳴身邊,悉心伺候。若有一絲差錯,本王不殺你,卻會讓你吃盡皮肉之苦。聽到瞭嗎?”

烈兒見瞭容恬,比小貓還乖,低著頭應道,“是。”

“鳳鳴一向喜歡你玩鬧活潑的性子,你以後在鳳鳴身邊,不許哭喪著臉,影響他的心情。”

“是,屬下遵命。”

容恬這才點瞭點頭,審視烈兒一番,劍眉又微微一皺,“看你,把身上跪得臟兮兮的,不成體統。還要人伺候你換衣服嗎?快點自己換過一套幹凈的過來。鳳鳴該吃早飯瞭。”

烈兒答應一聲,不敢怠慢,立即去換幹凈衣服瞭。

看著他走瞭,容恬轉過頭來,看著鳳鳴笑,“洗好澡瞭?”

鳳鳴瞪著他問,“你幹嘛對烈兒這麼兇?他瘦瞭好多啊,你沒看見嗎?還這樣兇他!”

“我是為他好啊。”

“什麼?”

容恬解釋著說,“他現在心裡愧疚太多,我們對他越好,他心裡越難受,倒不如對他兇一點,他心裡會舒服一點。”

鳳鳴奇道,“有這樣的事?”

“鳴王,奴婢覺得大王說得有道理呀。”秋籃在鳳鳴身邊小聲說,“鳴王想一想,我們剛才怎麼勸,烈兒都不理不睬,一個勁要尋死。可是大王兇他兩句,他就起來瞭,還很聽話地去換衣服。”

鳳鳴琢磨一下。

好像也有點道理。

看來,說到知人用人,還是容恬這個西雷王高桿一點。

現在烈兒被搶救回來,還恢復到可以回自己身邊繼續當侍衛的狀態,真是一件好事。

想起這個王令是容恬下的,鳳鳴免不瞭對容恬生出一絲滿意,瞅著他說,“嗯,這件事就不怪你瞭。肚子餓不餓,一起吃早飯吧。”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容恬正是擔心鳳鳴昨晚的噩夢而過來的,還在想怎麼哄沐浴後的鳳鳴放開心結,不要躲避自己,看見鳳鳴這樣,倒是大出意料。

雖然臉上沒什麼血色,眼底也依然藏著抑鬱,但可以瞧見鳳鳴振作起來,努力和噩夢作出對抗的俊美笑容,已經是很珍貴的禮物。

“啊!奴婢這就去吩咐把早飯送來。”秋籃盡心盡責地下跑著去瞭。

容恬攜著鳳鳴,一邊聊一邊往側廳方向走。

鳳鳴邊走邊抬頭看看他,“容恬,你生不生我的氣啊?”

“我為什麼會生氣?”

“嗯……因為昨天我把你罵得很兇。”

“何止兇,還咬瞭我一口。”

“有嗎?”鳳鳴無辜地張大眼睛。

“當然有,咬在肩膀上,很大一口。”容恬斜過眼,“要不要給你看看本王肩上的牙印?”

“呃,不用瞭。”

“那,本王可以回咬一口嗎?”

“不可以。”

“有點不公平啊,嘖嘖,本王好吃虧。”為瞭讓鳳鳴高興,容恬一直用輕松的口吻和他說話。

“放心啦,本鳴王可是很公道的,不會讓你吃虧的。雖然不可以讓你回咬,但是允許你回抱,如何?”

容恬眼睛一瞇,“真的?”

鳳鳴臉頰微紅,挺起胸膛,“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當然是真的。”

已經狠狠洗瞭一個澡,把若言的味道洗掉瞭。

但是,更徹底忘記那個該死的噩夢的方法,應該是讓自己身上多多沾點容恬的味道才對。

嗯!

就這麼辦!

“哇哇!”雙腳忽然離地騰空,讓鳳鳴發出一聲驚叫,朝把自己打橫抱起的容恬做鬼臉,“不用這麼心急吧?我還沒有吃早飯呢,等一下沒有力氣的。”

“早飯遲一點吃不要緊,你還是先喂飽本王吧。至於力氣,嘿嘿,反正花力氣的是本王,又不是你鳴王。你隻要乖乖躺著享受就行瞭。”

“你這個不顧人傢肚子餓的昏君!”

容恬抱著鳳鳴,不再往側廳走,而直接朝臥室那邊去。

進瞭臥室,把鳳鳴放在床上,正親自解下床邊兩側的帳幕,忽然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很快,門外出現幾個急匆匆的身影。

來不及通報,來人已經徑直撥開門口的珠石垂簾大步走瞭進來,原來是羅登。

羅登一向老成穩著,此刻卻容色緊張,一見他們就說,“少主,殺手團的兄弟們回來瞭!根據永逸王子的眼線打探到的消息,他們在離國邊境終於截住餘浪那群賊子,卻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伏擊,雙方血戰一場,讓那狠心奸賊負傷而逃。”

容恬忙問,“那安神石呢?在不在餘浪手上?拿到瞭嗎?”

羅登黯然地搖頭,“沒有到手。”

鳳鳴本來是躺在床上的,早在羅登入門時就坐起來瞭,聞言也是一陣失望,卻將心比心地安慰羅登說,“羅總管不要難過,他們處心積慮的害我,當然不會輕易讓我們把可以解毒的安神石搶回來。這次雖然無功而返,但隻要大傢平安回來就好,我不想再見到任何傷亡瞭。”

羅登遲疑瞭一下,聲音低沉起來,“還有一事,要稟告少主。”

“怎麼瞭?”

“曲邁他們是回來瞭,可是洛雲……洛雲他不見瞭。”

“什麼?!”鳳鳴一驚,從床上跳起來。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