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天涯書庫 > 我是個算命先生(長風起) > 第一章 算命是一門古老的行當

第一章 算命是一門古老的行當

 絕不外傳的算命口訣

貪者必貧,君子以為大戒,佛門亦為五戒之首,故做“阿寶”,咎不在“相”,而在“一”。

——《阿寶篇》

這句話出自江湖秘本《阿寶篇》,意思是說人性是貪婪的,貪婪是大戒,所以貪婪的人必貧,所以做“阿寶”,去騙那些貪婪的人,是沒有錯的。換句話說就是,他們活該!

“阿寶”是黑話,是對靠算命行騙的人的統稱,“相”是指行騙者,“一”是指受騙者。

1948年,我20歲,為瞭生計,跟瞭祖爺。祖爺是當地騙子圈的頭頭,資歷老,手段辣,要想在當地幹黑活,必須都拜他為師,否則他會找人把你“切”(弄死)瞭。就像現在的小偷組織一樣。

跟瞭祖爺,就有瞭保護傘,但騙來的錢財也要統統“打日頭”。“打日頭”就是必須一文不少地上繳,然後再給你“抽頭”,具體抽多少,全由祖爺定。

有的人私悶瞭財產,祖爺有手段,否則他就不叫祖爺瞭,他的心理戰很厲害,而且還派人“打圈子”(監視),隻要發現瞭,剁一根手指,再有二次,就“切”瞭。

入瞭這行就別想出去,因為你知道的東西太多瞭,要麼繼續幹,要麼就被人“切”。

通常沒人會反,因為收入很高,這一行沒有淡季。

跟瞭祖爺,首先要學陰陽五行,這叫打底子,即便是騙,也要有點基礎,否則蹩瞭腳,祖爺也受牽連。打瞭一個月的底子,開始學“英耀”,就是騙術心理學。英耀的核心口訣我至今記憶猶新:

入門觀來意,出言莫躊躇

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

士子問前途,生孫為近古

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僧道從清高,不忘利欲

廟廊達士,志在山林

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拋刀,三棗要跳蚤

這都是黑話,需我慢慢講解。

第一句:入門觀來意,出言莫躊躇。

就是說有人來算命,或者去登門給對方算命,自己先不要說話,要聽對方講,對方講的越多,透露的信息就越多,你瞅準瞭時機,冷不丁地說一句,要擊中要害,千萬不能躊躇,不能模棱兩可,否則對方就會認為你沒水平!那麼如何抓要害呢,就看下面這幾句瞭。

第二句: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天”是指父親,“追”是指兒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隻要是父親來給兒子算命,基本都是要問兒子是否會有出息,是否會富貴。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哪怕他就是個壁虎或野雞。他既然問這些,言外之意就是現在兒子或女兒不上進,或者沒有富貴的跡象,或者調皮搗蛋,你按這個路子斷,肯定沒錯!後半句是說,凡是兒女來給父母算命,絕對是父親或母親身體不好瞭,要麼有病瞭,要麼要歸西瞭,除此之外,兒女沒有任何事情會想起父母!所以直接斷他的父親或母親身體不好,肯定沒問題!

第三句: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八”是指妻子,“七”是指丈夫,意思是說,隻要妻子來問丈夫的前途和運勢,那麼,如果這個女的是高興著來的,喜形於色,就說明她老公最近可能要有官運或者財運,總之要有好事,但好事還沒來到,或者剛剛有苗頭,她前來問卜一下,那麼你就可以直接斷她老公有福有祿,要走大運瞭,甭管結果如何,當時她肯定笑得像個傻狍子,賞錢也會給很多!相反,如果這個女的是一臉憂鬱地來的,那麼肯定是她老公最近走黴運瞭,或者要丟官,或者要破財,或者要把她甩瞭,或者感情不和瞭,你往兇的方向斷,肯定八九不離十!然後狠狠敲打她,告訴她如果不解災,就會倒黴十年,還有性命之憂,此時,她會乖乖地把兜裡的銀元掏出來,你騙瞭她,她還給你磕頭!

第四句: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隻要是老公來給老婆算命的,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懷疑老婆不忠,給他戴綠帽瞭;要麼是老婆不下蛋,生不瞭孩子!除此之外,老公永遠不會給老婆算命!

第五句:士子問前途,生孫為近古。

這裡面也有兩個黑話,“生孫”,是指商賈,有錢人;“近古”,近,是指活著,古,是指死瞭。士子就是讀書人,士子來瞭肯定是問前途如何,能不能高中,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光宗耀祖。大款來瞭呢,肯定是問自己能活多大歲數,或者問人生路上有沒有大災大坎,因為他有的是錢,什麼都不缺,就怕活不長。這個心理抓住瞭,一切都好說瞭!

第六句: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凡是反反復復總是問某件事的,那麼這件事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如意,很不完美;凡是總是揪住一個問題問起來沒完的,那麼這個問題就是她要詢問的事情的起因,不是你算得準,是她透露的太多瞭!

第七句:僧道從清高,不忘利欲。

真正的出傢人是不會去算命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僧道如果前來問事,就是凡心不死的表現,不是問利,就是問欲。你以利欲許之,他必然大喜!

第八句:廟廊達士,志在山林。

“廟廊達士”是指做官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其實野心更大,利益心更強。仍以利欲許之,亦大喜!

第九句: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拋刀,三棗要跳蚤。

這又是黑話,“一哥”是指最容易上鉤的傻狍子,對你深信不疑,此時刀一定要狠,狠到什麼限度,祖爺說瞭:“別傾傢蕩產就行!”“二哥”是指對你有懷疑瞭,或者認為你算得不準,那麼此時千萬不能戀戰,不能有貪心,一分錢不收!“三棗”,是指故意找茬的人,如果一看就是上門找茬的,馬上溜之大吉。剩下的事祖爺來擺平!

講到這,你肯定認為祖爺是個很瞭不起的人物。對!祖爺是個很有文化的人,長得很好,很面善。如果你不瞭解他,你永遠無法把他同詐騙、行賄、殺人聯系在一起。

祖爺輕易不發怒,隻有“小腳”們蹩瞭腳時,才會發脾氣,但也不大,不是你想象的又打又罵,但他隻要臉一沉,就足夠把你嚇個半死!

我見過祖爺發的最大一次脾氣,是入行後第二年,有幾個壩頭要爬香,“壩頭”是祖爺底下第二級管理者,“爬香”就是造反,祖爺當時雷霆大怒,親手切瞭那個領頭的。

  初次算命

第一次吊狍子,是在我加入堂口兩個月後。因為是新手,城裡的場子是不讓打的,祖爺安排的是周圍一個叫“安傢莊”的小村。祖爺說我長得胖,眼睛小,可以翻一下眼,裝瞎子,這樣對方的心理戒備就沒那麼強瞭。後來才明白,這次打場根本不算什麼,充其量算是“試水”,跟祖爺一次圈幾百塊大洋的大局差遠瞭!

我拿著竹竿,晃晃蕩蕩地進村,先去的幾戶人傢都把我趕瞭出來。

後來終於有一傢肯讓我坐下說話瞭,是個老太太自己在傢。老太太約摸六十多歲,滿臉皺紋,把我讓進屋裡,一個勁地說:“慢著點,慢著點,我給你拿個凳子。”

我當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她的眼力還沒我好。老太太還給我倒瞭一杯水,接過時,我看到她的手上都是裂口,特粗糙,像樹皮,我忽然想起死去的老娘。老娘是頭一年得肺結核死的,那雙手和這老太太的一樣!

我有點心軟瞭,但馬上想到祖爺那雙眼,想到壩頭交給的任務。

老太太關心地說:“這麼年輕就出來做這個啊?”

我一翻白眼:“大娘,我從小失明,就跟師父學算卦,眼瞎瞭,但心裡清楚啊。”

老太太說:“對!對!對!好孩兒啊。”

我說:“嗯,沒別的本事,就會算一卦。大娘,您給誰算啊?給自己嗎?”

老太太說:“不是。我都快入土的人瞭,不用算瞭。你給我兒子看看吧,看看他這兩年怎麼樣啊?有坎兒有災沒?”

她這句話直接透露出他兒子這兩年肯定不怎麼樣,而且老太太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我說:“大娘,你得把你兒子的生日告訴我,哪年,哪月,哪天,什麼時辰?”

其實這就是演戲瞭,後面怎麼批、怎麼說,早就想好瞭!

老太太報出他兒子的生辰八字後,我開始掐指運算,翻白眼時,看到老太太焦急地等待著。

“大娘,您兒子是水命啊,這兩年犯太歲,不太順啊。”說完,等著她說,看她怎麼回應。根據規律,基本是肯定回答,如果是否定也沒關系,我說“這兩年”,也可以包括今年,今年剛開始,還沒結束,如果她否定,我就說到下半年才會見到。

結果老太太嘆口氣說:“是啊。”

我馬上說:“大娘,您這兒子是個孝順兒子啊!”

這句話幾乎百發百中,因為父母疼孩子十分,孩子還父母一分,父母就覺得自己的孩子孝順。況且逆子本來就是少數,如果她兒子是個不忠不孝的白眼狼,她也不會這麼難過,更不會給她兒子算命。

老太太落淚瞭:“是啊,我那兒子啊,對我可好瞭,個子高,有力氣,孝順啊。”

我看到老太太眼裡含著淚花,我繼續說:“他這兩年犯走馬星!”

老太太問:“什麼星?”

我大聲說:“走馬星,就是東奔西走啊,又累又苦啊。”那個年代,為瞭掙命,哪個不東奔西走!

老太太眼淚啪嗒落下,“是啊,他去年充軍瞭,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看到老太太流淚,我竟然也哭瞭,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老太太見我哭瞭,拿瞭個臟手巾,邊給我擦,邊說:“孩兒不哭啊,孩兒不哭。”

我說:“大娘,我替你難受啊。”

老太太說:“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說:“大娘啊,你的兒子現在到難處瞭,很危險啊。”

老太太驚恐地說:“怎麼瞭,還活著嗎?”

我說:“活是活著呀,就是太危險瞭,戰場上那子彈可不長眼啊,他這個災得破破呀,不破就回不來瞭!”

老太太大驚失色:“快給破破,怎麼破啊?”

我說:“你拿塊紅佈,上面寫上兒子的名字。晚上十二點,把它系在一棵大槐樹上,你就說大槐樹啊,大槐樹,我兒認你當幹娘,保佑我兒別受傷。然後磕三個頭,回來把紅佈蓋在雞窩上就行瞭。大娘,要記清啊。”解災說得越生動,就顯得越真。這種認大樹為幹娘,認水簸箕為幹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老太太說:“這就保佑他沒事瞭吧。”

我說:“大娘,還不行,你兒子在戰場上打死的人太多瞭,那些被他打死的人,也會向他索命啊。”

老太太又開始憂慮:“那怎麼辦啊?”

我說:“你得替他做善事啊,多做善事,善有善報!”

老太太說:“對!對!對!孩兒說得對啊!怎麼幫他做啊?”

我說:“你替他捐點香火錢,我幫您送到寺院,我泄露天機瞭,我也要幫著捐。捐完就好瞭,最晚明年開春,您兒子就回來瞭!”

老太太抿嘴笑開瞭,高興地回屋瞭,好久拿出兩張“大白條”來。大白條是對法幣的稱呼,因為通貨膨脹,太不值錢瞭!

我說:“大娘啊,你這錢現在外邊都不能花瞭,好多地方不認啊,我沒法給你上香火錢啊,咱不能欺騙佛祖啊。”

老太太尷尬地說:“哦,我這還有幾個銅板。”

遵循祖爺的教訓,大洋和銅板一律都收,這種硬貨幣掌握在手裡,國民黨怎麼改革都沒事。

我接過銅板,一看才三個,我說:“大娘啊,實在沒有就算瞭。我替你出瞭吧。”

老太太忙說:“可不行,可不行,孩兒,你等著,我這還有幾尺沒動剪的新佈。”老太太回屋裡翻弄瞭好一陣,把壓箱底的一卷藍佈拿來,就是農村做被面的那種染色的藍色粗佈。

我說:“這就行瞭,大娘,我都替你捐瞭。”

老太太高興地合不攏嘴:“可虧瞭孩瞭,可虧瞭孩瞭。”

說完,還把我領出傢門,然後慢悠悠地說:“孩兒,走路小心啊,村口有井。”

我說:“知道瞭,大娘。”

我拄著竹竿,裝模作樣地走出村莊,一路跑,一路哭。

第一次打場子收獲很少。除瞭那兩張可以忽略不計的“大白條”,就是幾尺粗佈和三個銅板。

但總比另外兩個新手吊得多,那倆人,一個什麼也沒吊著,還被人罵瞭一通;另一個怕祖爺和壩頭責怪,竟然偷瞭人傢村頭杏園子裡釘樁子的鐵榔頭回來交差。

祖爺說:“我們是‘相’,不是賊!打瞭空場就空著回來,偷雞摸狗的事幹不得!”

嚇得那隻小腳趕緊跪下,連連認錯。

祖爺說:“不是你的錯。二壩頭!”

二壩頭馬上走出來,跪下:“祖爺!”

祖爺說:“你的腳,你要帶好!”吼得二壩頭滿頭冒汗。

每次打場回來,都要詳細匯報,一是清點狍子,二是避免下次互相撞場。每個壩頭都要記賬,但都記不過祖爺心裡那筆賬。

祖爺的心太細瞭,堂會開完後,單獨把我留下。

祖爺說:“你心軟瞭。”

我心想:他怎麼知道的?

祖爺說:“你哭過。”

我說:“是,因為她太可憐。”

祖爺說:“可憐?你看我可憐嗎?”

我傻乎乎地看著祖爺,不知什麼意思。

祖爺說:“我更可憐!每天幾十把槍對著腦袋,哪根線踩不好都要死人!”

祖爺說的沒錯,能夠在一個地方混阿寶,首先那個地方的黑白兩道關鍵人物要搞定。月月進貢少不瞭,新舊交替時還要送雙份。

因為這些人不光可以保你平安,必要時還可以幫你做局。隻要利益分得到位,他們連親爹都會出賣。國民黨的高官,上海灘的富豪,甚至宋美齡的主意他們都敢打。小局當時就可做,大局可能要佈幾個月,或者幾年,但大局的收成也很誘人,一個大局做下來,往往整個堂會好幾年的開銷都夠瞭。

    堂口傳奇

做局收益高,風險也大,因為這些人都不是普通狍子,都是一個賽一個的猴精,想讓他們當“一”並不容易,有時候做局還會做漏,也就是有人“跳反”瞭,或者大“一”變大“棗”瞭。

這時候一般是要死人的,至於誰死,看具體情況。

跟瞭祖爺就是生與死的托付。怕死?用祖爺的話說:“怕死還不如回傢喂豬!”阿寶這一行就是高風險、高回報,看看祖爺身邊的壩頭們,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死裡逃生過來的!

先說大壩頭,那是堂口的金牌殺手,殺人、宰狗、屠豬的事都是他幹。大壩頭是現有壩頭中跟隨祖爺時間最長的人。他長得非常兇狠,胖乎乎的,剃著一個禿頭,腦袋上有癩,頭發一長就發癢,所以從來都不留頭發,每隔幾天就刮一次,亮晶晶的,每次堂口開會,他腦袋上都是汗,一副很熱的樣子。

祖爺是在民國十三年將大壩頭收編入伍的,那正是祖爺執掌堂口後的第二年。入夥前,大壩頭是個殺豬的,給當街的一個屠戶打下手。一天幹完活後,那屠戶送瞭他二斤熏肉,沒想到路上碰到幾個混混,非要搶他手裡的熏肉不可,大壩頭不給,他們就硬來,結果大壩頭怒瞭。真正的打架並不像武俠小說裡描寫的那麼有招有式,真打起來,有什麼用什麼,什麼實用用什麼。大壩頭先把一個人的蛋子兒捏碎瞭,又插瞎瞭一個人的眼睛,連咬帶撕,最後用磚頭把一個人的腦袋拍爆瞭。結果,大壩頭被判瞭死刑。

這事當時傳得很厲害。祖爺聽後,覺得此人是個材料,就花重金把他贖出來,為自己所用。祖爺的確有一雙識人的慧眼,大壩頭更沒有辜負祖爺的期望,他加入堂口後,敢打敢拼,有黑幫來鬧事,他第一個沖在前面,拿刀捅人從來不帶眨眼的!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類人,看到血就興奮,大壩頭就屬於這一類。這麼多年來,他對祖爺一直忠心耿耿,和二壩頭一樣,他們同屬祖爺的近衛軍。

如果說大壩頭是見到血就興奮的人,那麼二壩頭是見到死人就興奮的人。

二壩頭是個傳奇。他15歲就跟瞭祖爺。那是1928年,正值二次北伐前夕,江南很多地區都散佈著“妖婦攝魂”的恐怖流言。流言是從南京傳開的,說是有一個小男孩正在街頭與夥伴玩耍,這時,走來一個婦女,在孩子頭上摸瞭幾下,然後轉身而去,結果這孩子馬上臉色慘白,四肢僵硬,兩眼直勾勾地也不說話瞭,從此把魂丟瞭。

這個傳言很快遍佈整個南京城,後來又波及其他地區。結果很多傢長都擔心自己的孩子被妖婦把魂勾去,紛紛給孩子紮紅頭繩、在孩子衣兜裡揣桃樹葉,用來辟邪。後來又傳言那妖婦連成人也不放過,於是成人們也紛紛紮紅腰帶,後來幹脆把女子月經的經佈剪成一塊塊,放在各個兜裡,生怕自己的魂魄被妖婦攝走。

祖爺正好利用這個契機,以驅妖招魂為由大賺瞭一筆。有天祖爺在街上走,對面過來一個男孩,直接朝祖爺撞過來,祖爺一看就是個賊,三下五去二,就把這小子胳膊擰住瞭。祖爺說:“小小年紀,就幹這個!小心我把你交給妖婦,把你的魂攝走!”

那小子臉一橫,“我才不怕呢!”

祖爺仔細打量他,渾身上下確實沒紮什麼紅頭繩,祖爺笑瞭笑,說:“你不怕死啊!”

那小子說:“鬼才相信呢!”

祖爺有點喜歡這個傢夥瞭,說:“為什麼偷錢包?”

那小子脖子一歪:“餓!”

祖爺放開手,拍拍他的腦袋:“跟我走。”

那小子說:“幹嗎?把我送給妖婦嗎?”

祖爺扇瞭他一下:“去吃飯!”

祖爺在一個街面的餛飩館停下來,給他買瞭一碗餛飩,這小子三兩口就吃光瞭,也不怕燙,又給他買瞭一碗,很快又吃光瞭,祖爺笑瞭笑:“你還能再吃幾碗?”

那小子說:“你買得起,我就吃得下。”

祖爺一揮手,說:“好!店傢,來十碗!”

那小子松瞭松褲腰帶,噝哈噝哈地大吃起來,一共吃瞭十二碗。祖爺笑瞭,知道這是個人才!

後來才知道這小子父母死得早,8歲就流浪街頭瞭,祖爺打算留用他。若幹年以後,他就是阿寶圈裡赫赫有名的二壩頭。祖爺的眼睛真毒,毒在他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身上最具價值的那一面,祖爺看上瞭二壩頭的膽子。

剛跟祖爺時,二壩頭不服調教,要把街頭隨意慣瞭的毛賊變成規規矩矩的阿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祖爺沒少打他,打他他也不哭,好像挨打的不是自己。

最後祖爺沒轍瞭,說:“你走吧!”他才開始服軟,離開祖爺他沒飯吃。後來二壩頭漸漸服瞭祖爺,因為祖爺比他聰明萬倍,每次他剛要張嘴,祖爺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

二壩頭的膽子很大,什麼事都敢做。尤其玩“紮飛術”,簡直玩得爐火純青。“紮飛”,是阿寶圈的黑話,就是裝神弄鬼的意思。老百姓越迷信,“紮飛”就越有市場。

在正式“紮飛”之前,祖爺曾有意試探他的膽子。

祖爺告訴他:“你不是說你不怕鬼嗎?我聽說城外三裡崗那個破廟裡餓死瞭一個乞丐,今晚你去把他的衣服扒下來,回來交給我。”

二壩頭說:“這有何難?又不是沒幹過這事,以前冷得受不瞭時,我還扒過剛下葬的人的壽衣呢。”說完就要出發。

祖爺說:“等下。我聽人說,餓死的人,死後都變餓鬼,半夜子時還會張嘴,如果你喂他吃東西,他還能吃,不知是真是假,你去時帶上一碗米飯,喂一喂那個乞丐,看看會不會張嘴。”

二壩頭笑瞭:“凈瞎說。哪有這樣的事!”

晚上,模糊的月光籠罩著老城。二壩頭把一小碗米飯用佈頭包瞭,揣在腰間,踩著月光出發瞭。

那是個早就沒人管的山神廟,木門破瞭幾個洞,二壩頭走瞭一個時辰才走到那裡。四周一片寂靜,偶爾有幾聲蛐蛐叫。

二壩頭定瞭定神,推門,門軸壞瞭,再使勁,門咯吱一聲,開瞭,一股死人的葬氣味撲面而來。人死後,身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味道,俗稱葬氣,這種味很特殊,甜甜的,又腥腥的,傳得也很遠,所以烏鴉總能找到。

二壩頭摸黑找到那具屍體,借著門縫的幾縷月光,開始扒衣服,忽然想起腰間那碗飯,趕忙解開佈頭,拿瞭出來,用手摳瞭一把米飯,塞到屍體嘴邊,心想:“你要能吃才怪呢!”

沒想到那屍體果然張嘴瞭,慢慢張開,還發出呃的一聲,二壩頭懷疑自己看花眼瞭,使勁眨瞭眨眼,確實是張開瞭。二壩頭顫顫抖抖地將米飯塞入屍體口中,那屍體慢慢咀嚼起來。二壩頭傻瞭,頭皮一陣發麻,眼見那屍體已將米飯嚼完,咕嚕一聲咽瞭下去,呃的一聲,又張開嘴瞭,二壩頭瘋瞭。“去你媽的吧!”直接將碗砸向那屍體的嘴臉!那屍體騰地一下坐瞭起來,嗷嗷大叫。二壩頭拔腿就往外跑,一溜煙跑回城裡。

祖爺正在等他,見他滿頭大汗地回來瞭,問:“衣服呢?”

二壩頭上氣不接下氣,說:“壞瞭,壞瞭,碰到真的瞭,吃瞭,真吃瞭……”

祖爺哈哈大笑,說:“他吃你就喂他嘛,他是餓死的,你喂他也是積功德。”

二壩頭說:“太怪瞭!我見他張嘴吃瞭,我就把碗砸到他臉上,他竟坐瞭起來……”

祖爺一愣:“你砸他臉上瞭?”

二壩頭說:“嗯,砸完就跑瞭。”

祖爺說:“等著吧。”

二壩頭說:“等什麼?”

祖爺說:“一會兒你就知道瞭。”

約摸過瞭半個時辰,大壩頭從屋外走來,滿臉是血,二壩頭一驚:“大師兄,你這是怎麼瞭?”

大壩頭怒火中燒:“還問我!你他媽下手太狠瞭!”

祖爺笑瞭:“快去洗一下吧。”

這是一個局,那餓死的乞丐,是祖爺讓大壩頭假扮的,真正的死人已經被大壩頭挪走瞭,但誰也沒想到二壩頭受刺激後會惱羞成怒,直接砸瞭大壩頭。從此,大壩頭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疤,祖爺卻越發滿意二壩頭瞭。

和大壩頭、二壩頭相比,三壩頭算是文質彬彬的知識型阿寶瞭。天文地理、陰陽八卦沒有他不知道的,他還熟讀《論語》、《孟子》,出口成章,文采斐然。這種道貌岸然、披著人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

三壩頭1930年跟的祖爺,在此之前他就是個鄉下的算命騙子,懂一些理論,擅長出千,有一天進城行騙,吃到祖爺的地盤上來瞭,竟敢在街頭掛攤算命!大壩頭建議祖爺切瞭他,祖爺說:“看看再說。”

祖爺派瞭幾個人去探他的深淺,幾個小腳回來說,這小子出千出得漂亮,老百姓都被騙瞭。

祖爺決定親自去會會他。到瞭他的攤位,祖爺一看,此人也就二十出頭,一個小白臉,穿著長衫,風度翩翩,算起卦來,口若懸河。祖爺故意給他漏洞,讓他出千,這小子還以為遇到大狍子瞭呢,東扯蛤蟆西扯淡地一通白話,祖爺連連點頭,最後祖爺給他幾塊銀元,說:“我今日帶的銀子不多,你跟我回傢拿吧,正巧看看我傢的宅子,調調風水,我定當重謝!”

三壩頭趕忙收瞭攤,樂呵呵地跟著祖爺回傢瞭。結果可想而知,一進門就被幾個小腳綁瞭起來,大壩頭上去就給瞭他一巴掌,“你他媽拉屎也不找地方!”

三壩頭被抽得眼冒金星,但心裡清楚,絕對不能承認自己是騙子,他沮喪地說:“先生這是何故啊,我乃一小小的算命先生,來貴地就是求口飯吃,不知哪冒犯您老瞭!”

站在一旁的二壩頭終於忍不住瞭,上去踹瞭他一腳,然後用手啪啪扇他的後腦勺:“你再裝!你再給老子裝!”

三壩頭含著淚說:“老爺饒命啊,小的就是個算命先生,如果算得不準,小的退錢,老爺別打我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歲孩子!”

二壩頭對大壩頭使瞭個眼色,大壩頭拔出腰間的宰豬刀,走到三壩頭面前:“我現在就割下你的舌頭,我再讓你裝!”

三壩頭哭著對祖爺大喊:“那位老爺,您倒是說句話啊!小的給您算得不準嗎?剛才不是好好的嗎?老爺!”

祖爺一揮手,大壩頭拿著刀退到一邊。祖爺走到三壩頭身前,伸出大拇指,說:“兄弟,你真有尿兒性!(地方話,有種的意思。)”

三壩頭一驚,“什麼尿,老爺?”

祖爺點點頭,說:“人才啊。”

三壩頭依舊裝糊塗:“老爺,是說我嗎?我就是個小小的算命……”

祖爺一抬手,一顆飛釘打出,正中三壩頭的左耳,耳朵瞬間穿瞭個洞,耳梢上的肉被打掉瞭一小塊,三壩頭疼得哇哇大叫:“老爺,我說!我說!”

祖爺大喝一聲:“鱉號兒?”

“薛傢仁!”

“窩柄?”

“徐州沛縣!”

“大師爸?”

“頂水風子!”

“堪載?”

“汪!”

“劈黨否?”

“不敢!”

大壩頭和二壩頭一看,還是祖爺厲害,幾下就把這小子搞定瞭。這一番對答都是阿寶圈的黑話。“鱉號兒”是問他真名叫什麼,“窩柄”是問他是哪裡人,“大師爸”是問他的領頭人是誰,“頂水風子”就是沒有組織、流竄作案,“堪載”是問他幹這行幾年瞭,“汪”是數字“三”的意思,“劈黨否”是問他是否殺過人。

祖爺看上瞭他的口才和膽子,尤其是他那副裝腔作勢、死不認賬的揍性,更讓祖爺感到這個人不可或缺。

祖爺笑瞭笑說:“跟我吧。”

先前聽祖爺問的那幾句黑話,三壩頭已經明白瞭,這是同道中人,而且還是高手。這些年三壩頭一直單兵作戰,雖能解決溫飽,但總是不得志,背後沒人,不敢做大事,現在終於找到組織瞭。三壩頭就這樣跟瞭祖爺,當然,那時他不是三壩頭,後來堂口的老三病逝後,他才晉升為三壩頭。

相比前三位壩頭,四壩頭給人的感覺總是悶悶的,不愛說話,但他卻是整個堂口的“技術軍師”,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理工科人才,做局前,尤其是做大的“紮飛”局,準備道具都是他來。他能把朱砂和黃磷按一定比例調和,用這種調和劑畫符,符就能在黑暗中閃光。他能用白礬調配出奇特的藥水,蘸這種藥水在紙上寫字,寫完後啥都看不見,然後用火一燒,紙變黑瞭,字跡就會出現。聽大傢講,四壩頭是祖爺從日本人手中搶過來的,並且一度被當做接班人來培養,而且祖爺還親自為他做媒,給他找瞭一個神通廣大、長相俊美的女阿寶做妻子,真羨煞旁人,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後來很多變故,導致四壩頭精神受到瞭巨大刺激,整個人變得消沉瞭。

五壩頭與三壩頭屬於一類人,也是知識型阿寶。據說精通風水、面相、天象,也不知道真懂假懂,反正我入行後,有好幾次都看見他站在山巔,仰望蒼穹,很入神的樣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全國的龍脈(山脈)分毫不差地畫出來,每次做風水局前,祖爺問到哪兒,他都能答到哪,為堂口每次的風水局奠定瞭堅實的理論基礎。

六壩頭,人稱“風子手”。“風子”是黑話,馬的意思,據說這個綽號是祖爺送給六壩頭的,因為六壩頭輕功好,平日裡負責聯絡線人、黑道公關和做局前的踩點工作,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馬,故得此雅號。

“風子手”武功高強,擅長輕功與“宗鶴拳”。說到輕功,其實並不像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什麼“一去二三裡,離地四五丈”,那是孫悟空,不是人。凡是人,都有重量,都要遵循地球引力。所謂的輕功其實就是比一般人腿腳利索、跑得快,上樹爬墻麻利。一般的練法就是把腿上綁上沙袋,然後每天堅持跑步或者從一個小坑中往上跳,隨著沙袋重量的增加,人的承受力也會越來越強,這樣苦練幾年,一旦把沙袋去除,整個腿如釋重負,跑起來足下生風,整個人都很輕飄的感覺!“少林七十二藝”中有對輕功練法的專門記載。

“風子手”輕功的確很好,兩丈多高的高墻,他足下運力,一個助跑,腳尖滑過墻面,手上掛力,兩腳連提,噌地一下就翻過去瞭。另外,他對自己那套祖傳的“宗鶴拳”作瞭變通,加入瞭“洪拳”的剛猛。祖爺常說,“風子手”是個武學奇才。

“風子手”生於民國十年,其叔父是王亞樵“斧頭幫”的骨幹。聽二壩頭說,“風子手”跟祖爺時才14歲,祖爺拉他入會,是看中瞭他背後的社會關系。

最後一個壩頭是七壩頭,他也有個外號——“仙人手”。他入行晚,在所有壩頭中資歷最淺,以前是二壩頭手下的小腳,由於心狠手辣、紮飛技術高超,1948年我入行前,他剛剛由二壩頭推薦,當上堂口的七壩頭。“仙人手”長得賊眉鼠眼,看人時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這些壩頭們都很厲害,堪稱人中龍鳳,但你不要忘瞭,他們都對祖爺俯首帖耳,祖爺有多厲害,你可想而知。

    算命心理學

我是在風雨搖曳的季節加入堂口的。因為那段時間,國共對戰,各大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瞭,尤其是解放區,很多堂口都“跳場”瞭,北方的阿寶開始“走風”,流竄到南方搶生意。祖爺為此事專門召開瞭幾次堂會,以應付阿寶圈日益混亂的局面。

新人入行後,是需要老人來帶的。阿寶的隊伍有著森嚴的等級制度,由高到低依次是大學士、榜眼、探花、翰林、進士、舉人等,大學士是一個地方的最高首領,對外稱呼為“大師爸”,祖爺就是“大師爸”,這個稱呼是身份和地位的標志,道上的人一聽到這個頭銜,都會給幾分面子。不同地方的阿寶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輩分,年齡小的往往對年長的以“大師爸”相稱,表示對長者的尊重。第二等級是榜眼,也叫“壩頭”。

以前,阿寶們要從初級的“秀才”做起,需要“舉人”來帶,但辛亥革命以後,阿寶群體四分五裂,很多規矩都變瞭,祖爺把自己堂口的兄弟等級取消瞭,除瞭大師爸,第二等級就是壩頭,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小腳瞭,不再細分等級。這是祖爺的管理手段。

小腳們入行後,都要跟一個壩頭,至於跟誰,那得由壩頭們挑瞭,每個壩頭都有自己的絕活,他得看你是不是那塊料兒,是不是適合幹他那份活,比如大壩頭是殺手,如果新人膽大好殺,他必然會收羅麾下;而二壩頭,擅長紮飛,有裝神弄鬼天賦的人,他必然選定瞭;三壩頭,是真才實學型的,如果你不讀書,不識字,不懂四書五經,他是不會要的;其他幾個壩頭也一樣,都是擇人而授。

當時七個壩頭反復觀察瞭幾天,所有新人都有著落瞭,就是我,沒人選,沒人願意帶。

最後祖爺指著我,笑著問:“這個沒人要嗎?”

所有壩頭都不做聲。過瞭好一陣子,二壩頭打瞭個哈欠,撓瞭撓腦袋,大聲說:“跟我吧!”

我其實不願跟他,他跟正常人不一樣,隻有九根手指頭,每次看到他那光禿禿的小拇指斷茬,我心裡就冷颼颼的。

心裡雖這樣想,但還是趕忙給二壩頭跪下,說:“謝二爺。”

事後二壩頭對我說:“你長得這個德性,又醜又笨,難怪別的壩頭都不要你,但我覺得祖爺倒挺喜歡你。你們這些新入行的小腳,祖爺罵得最少的就是你,也怪瞭,二爺我也稀罕你。”

經過一段時期的磨礪和鍛煉,我們這些新人開始學習六字真言。這是行騙心理學的至高境界,是由祖爺親自來傳授的。

六字真言為:審、敲、打、千、隆、賣。所謂:

先審後敲,急打慢千

隆賣齊施,敲打並用

十千九響,十隆九成

先千後往,無往不利

有千無隆,帝壽之才

六字真言出自江湖秘本《英耀篇》。阿寶們行騙靠的就是這六個字,能將六字真言運用爐火純青的,是為鬼才,左右逢源,無往不勝。

簡單地講,審,就是審度,包括對方的衣著、氣質,貧賤富貴都是帶相的,一眼就可定這個人的檔次。審的第二層意思,是傾聽,讓對方說出來,多說話,話越多,信息就越多。

敲,就是試探,所謂:一敲即中隨棍打,再敲不吐草尋蛇。是在審的基礎上,突然“敲”一下,如果說準瞭,那就可以用“打”字訣瞭,如果兩次都沒敲準,那就危險瞭,如同草中尋蛇,弄不好被蛇咬口。到瞭“草尋蛇”的地步,一般阿寶就“拋刀”瞭。

打,就是堅定地批斷。“打”貴在一個急字,突然出口,落地有聲。打的更深一層意思是,摧毀對方的意志。因為你“敲”準瞭,所以他對你深信不疑,那麼你就說他未來要倒黴,高官說他要丟官,巨賈說他要破財,怨婦說她要被甩,“打”得對方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千,就是騙。可以當場出千,也可以通過佈局的方式。“千”是融匯在其他五個字之中的,貴在一個“慢”字,出千不能著急,否則就露瞭馬腳,所以叫“急打慢千”。

隆,就是奉承,說對方愛聽的,許之以希望。因為你“打”瞭他,他很害怕,心情落到低谷,此時你“隆”他一下,告訴他也不是沒有希望瞭,如果按照你說的辦,還是能夠化險為夷,逢兇化吉。然後再“隆”一下,告訴他如果過去這個坎,那麼就會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他自然非常高興。“打”和“隆”是對應的,先讓對方絕望,再給他希望,此時,對方已被牢牢拴住。

“打”和“隆”其實都是“千”的手段,是不能分開的。如果隻是出“打”千,千出得再好也沒用,因為對方絕望瞭,反正就是這命,認瞭,也就不會上鉤瞭。所以說:有千無隆,帝壽之才。“帝壽”是黑話,蠢材的意思。

最後一個字是“賣”,是一種揮灑自如的境界。你怎麼說,對方就怎麼聽瞭。賣的第二層含義就是該收錢瞭。所有的一切,最後都是為瞭對方兜裡白花花的銀子,所以賣也要賣得幹凈利索。

祖爺傳大傢口訣時,是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每講一個字,他就把他經歷的事情詳細地講出來,加以印證。

這六字真言說起來容易,真正融會貫通卻很難。如果這六個字都用上瞭,對方還是不太相信,或者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那麼還有最後一招:“出殺!”

“出殺”的前提是,對方必須是隻肥狍子,有點相信,而又不全信,處在模棱兩可的境地。

什麼是“出殺”?說到底還是“千”的一個環節。比如你說他近期會有“血光之災”,他半信半疑,你要給他解災,他沒應,最後隻掏瞭點算卦的錢,而沒上鉤掏大錢解災,此時就可以請示祖爺“出殺”瞭。

祖爺會派隻腳跟著那人踩點,摸清對方的日常活動范圍,然後不出三個月,找幾個混混把他攔在路上故意找茬,打他個鼻青臉腫。第二天,他肯定會乖乖地回來,說:“大師,應驗瞭,應驗瞭!真後悔當初沒聽您的!”

還有一種財主,你算他最近要破大財,他不信,那麼祖爺就會找人在他後院放一把火,不出幾日,他就會乖乖來解災瞭。

入行後第三年,我當上瞭壩頭。祖爺說:“有良心的人才能當壩頭。”他說我的心還沒完全死,將來可以做他的位置。

我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來概括祖爺的性格,他狠起來,殺人不眨眼,他慈善起來,就像個菩薩。

平日裡,祖爺會接濟窮人,不是蜻蜓點水式地做做樣子,而是實打實地幫扶。我不知道他這是良心的懺悔,還是靈魂的救贖。

祖爺說做阿寶的最高境界是隻圈惡人、壞人,像我第一次吊的老太婆,那不是阿寶幹的事。那隻是練手,也叫練心,善人敢騙,惡人就更敢騙瞭。

其實,我在心裡一直為那老太婆祈禱。老天開眼瞭,第二年春天,她的兒子竟然真的回來瞭,很快全國也解放瞭。後來,祖爺讓我在老太婆傢的院子裡偷偷塞瞭很多錢。塞錢的時候,我感到又找回瞭自己。

做阿寶的睡眠質量都不好,常常夢裡驚醒。有時是笑醒瞭,有時是嚇醒瞭。沒活的時候,大傢就拼命地喝酒,逛窯子,但有一個規矩,阿寶們要玩就去外地玩,可以盡情玩,就是不準在當地出現!

因為阿寶們平時都是以最莊重、最道德的姿態示人,尤其是壩頭們,開的都有門臉,平時天天坐門臉,都是道貌岸然,如果在煙花酒地被人看到瞭,那將是滅頂之災!

出去玩時,或多或少都要化化裝,這對阿寶們來說不是難事,每個人都有幾身行頭、幾塊假胡子,行騙本來就要化裝的。

出去玩可以,但不能“走風”,“走風”就是在外地直接打場子,或者直接加入外地圈子,這是大忌。祖爺執掌這個堂口二十多年來,還沒有出現過一次“走風”。

有個小腳在外面玩完回來,染上瞭花柳病,最後活活爛死。死前他說想見見爹娘,祖爺不讓,祖爺說:“你這個死相見到他們,他們也會心痛而死。”

後來那隻腳死後,祖爺把他澆上柴油,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他死後,祖爺每月都會派人給他傢裡送錢,說他在外過得很好,就是太忙,回不去。

我問祖爺為什麼不定一個規矩,讓所有人都不要出去嫖。祖爺說:“吃喝嫖是人的本性,做阿寶的用命在賭,為的是什麼?你壓住他的本性,他早晚都會反。吃飽瞭,喝足瞭,嫖夠瞭,他才有力氣幹活。”

那一刻,我感到人性是那麼的可怕。

    祖爺唯一一次漏局

新人們學習瞭六字真言後,經常聚在一起討論,大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然而祖爺卻說:“學會瞭六字真言,就離死不遠瞭。”

這一句唬得大傢目瞪口呆,祖爺解釋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沒本領的人,從來不敢起賊心,隻有學會的人,才敢鋌而走險,本領是福,也是禍。所以,學瞭這些東西,做事時更應該小心!”

大傢這才恍然大悟。的確如此,沒學這些東西前,大傢感覺無依無靠,學瞭這些東西,似乎抓到把柄,總想馬上試一試,罪惡的念頭一旦產生,危險也就隨之而來。

於是新人們開始猜想,除瞭這六字真言,還有沒有更高一級的秘訣,用來做最後的補救?

“有!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學到,”祖爺說,“這最後的一招就是直覺!也就是第六感!直覺這種東西說不清楚,但確實存在,任何事情來臨前,冥冥中都有一種預兆,隻不過是有些人能感覺到,有些人感覺不到。”

祖爺就是那種直覺最靈敏的人,也因此撿瞭一條命。那是祖爺唯一一次“漏局”。

民國二十八年,那年國民黨軍統局的一個高官來當地督辦,魁爺說這可能是個大“一”。隻要祖爺親自出馬,肯定能圈一大筆。

魁爺是當地黑社會頭子,國民黨搜查共產黨,很多消息都是他來提供,很多活都是他手下來做。

祖爺很少親自上陣,隻有高官,或者闊太太,或者財團主席,他才會自己做“相”。

祖爺的“排面”是很好的。排面是當地話,就是長相,祖爺的談吐也很高雅,隻有他這種氣質,這種談吐,才配上大桌,做大局。

祖爺對外的身份是“鐵版神數”嫡系傳人,報紙上將他和韋千裡相提並論。

魁爺和軍統局的人素有來往,還和一個高官拜瞭把子。這次要圈的就是他的拜把兄弟。

魁爺早就嗅到他這把兄弟很宿命,於是便找機會對他說:“本地有個命理大師,很厲害,但很難請。”

這位高官就讓魁爺幫著約一下,一連約瞭三次都約不上。這叫欲擒故縱。

後來幾個月後,終於約上瞭,在一個茶樓見面,在此之前祖爺通過魁爺的敘述,已經對這個高官瞭如指掌。

祖爺先讓他報八字。祖爺說:“你28歲時,差點做槍下鬼。”

那高官說:“是。”

“你29歲時提的幹。”

那高官說:“是。”

祖爺又說:“你命裡有三個太太。”

那高官說:“是。”

祖爺說:“你明年就有一劫,會丟掉官位。”

那高官說:“哦?”

祖爺說:“按我說的去辦,我給你調一下風水。”

祖爺詳細為他說瞭如何調整風水格局。最後那高官握著祖爺的手說:“先生高人啊!”

“來人。”那高官讓手下拿來一個箱子,打開後全是厚厚的鈔票,“先生辛苦,還請笑納。”

祖爺一笑:“能為局長效勞,已是鄙人大幸,怎敢再收您錢財?”說完,就走瞭。

祖爺的第六感是很靈敏的,他覺得不對勁,所以臨時改變瞭計劃,分文未取。

回傢的路上,祖爺就發現有人在盯梢。祖爺頭也不回,大踏步徑直回傢。

剛到傢,就發現傢中站瞭四個特務,槍口立馬對瞭過來,“跟我們走一趟吧。”

祖爺問:“去哪?”

特務說:“去見見我們局長。”

祖爺被帶回瞭局裡,那個局長陰陽怪氣地說:“這點把戲,就想騙老子?”

祖爺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那局長說:“我稍稍賣瞭個關子給你們,你們就上鉤瞭。”

祖爺馬上明白瞭,這是個“棗”,他透露給魁爺的信息有詐。

祖爺說:“什麼意思?”

那局長說:“魁二這個王八蛋是個認錢不認爹的人,從他給我介紹你那天起,我就起疑心瞭,我知道他瞭解我很多事,於是我就故意編瞭個28歲差點被斃的瞎話,結果你偏偏算出來瞭,你說你是不是該死!”

祖爺一笑:“局長果然高明,確有此事。”

那局長一愣。

祖爺說:“魁二對我說局長要來算命,讓我算準點。我們算命的不能保證每條都準,他就說他給我提供信息,撈的錢均分,他是道上的,我們算命的不敢惹,所以隻能按他說的辦。但是,局長,我分文沒取。因為我們算命的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局長一笑,說:“那好啊,現在你就給我算,算準瞭,我就放瞭你,算錯瞭,老子立馬崩瞭你!”

祖爺永遠是祖爺,否則他都死十八回瞭。他微閉雙眼,念念有詞,過瞭一會兒鎮定地說:“局長是這傢生,那傢養。”

那局長一愣,“什麼意思?”

祖爺說:“把你養大的不是親生父母。”

那局長說:“你……你接著算。”

祖爺說:“你傢老宅南面應該有條河,或者有個水塘,否則局長不可能做官。”

那局長沉默瞭一下:“你接著說。”

祖爺說:“局長不說對與錯,我不敢說瞭。”

局長早已收斂瞭火氣,說:“對,是有一水塘,後來大旱,早就沒水瞭。”

祖爺說:“那個風水讓局長占盡瞭,局長高升瞭,水自然沒瞭。”

那局長呵呵笑起來。

這就是六字真言裡的“隆”字訣,極盡奉承恭維,隆要隆得恰如其分,否則就是瞎隆,祖爺這招“隆”就使得很巧妙。

最後祖爺囫圇著回來瞭,回到傢,腿肚子都是汗。馬上召集壩頭,宣佈:“局漏瞭,魁二死定瞭!”

一個壩頭說:“沒這麼嚴重吧?”

祖爺說:“這次得罪的是個特務頭子,能活著回來是萬幸,魁二很快就會供出我們,趕快通知弟兄,全部跳場!”“跳場”就是解散,大傢互不來往,沒有命令誰也不準打場子。大傢分瞭錢,都隱瞭起來。祖爺連夜趕回瞭鄉下。

這個跳場一跳就是一年,直到日本打過來,國民黨正面戰場後移。

你肯定會疑惑:為什麼在最後的緊急關頭他能算準?祖爺凡事都留後手,先前魁二給他提供信息時,他就派瞭幾個小腳根據魁二提供的線索,行程近千裡,找到那局長的祖籍,將他老宅的地勢和地貌完整地記錄下來,那幾個腳還化裝成賣辣椒的,與左鄰右舍閑聊,打聽到那局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魁二做夢也不會想到祖爺會留後手,那局長更不會想到祖爺為瞭做局會花兩個月的時間找到他闊別二十多年的老傢。

敏銳的第六感加永遠的後手,是祖爺行走江湖幾十年不敗的秘訣。

    裝神弄鬼的“紮飛術”

剛入行那段時間,我時常思考一個問題,祖爺為什麼會把我招入堂口?我又醜又笨,以祖爺的智商和眼力不會不知道。祖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新人剛入行,是有很多知識要學的,沒有太多的時間讓我思考那些跟行騙無關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走神時,二壩頭都會從腦後狠狠地給我一巴掌。

“你把剛才我說的話重復一下!”二壩頭惡狠狠地對我說。

我摸摸腦袋,一臉茫然。其實那天二壩頭在講解有關“紮飛”的知識。二壩頭是堂口的紮飛高手,深得祖爺喜愛,他也一直以自己所做過的多個紮飛大局而自豪,作為他的小弟,在他授課時走神瞭,這真是對二爺莫大的侮辱。

其實那些東西,私下裡我已經聽他吹過多次瞭,我不像其他小腳那樣會裝,他們總是能瞪著天真無邪的眼睛,聽二壩頭講那些重復瞭多次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最神的一個紮飛局還是在我入行後第二年,二壩頭遵照祖爺的安排做的一個大財主的局。

民國三十八年,解放前夕,臨鎮張四爺傢出事瞭。

張四爺的兒子害瞭相思病,不吃不喝,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張四爺是旗人的後代,辛亥革命後,勢力逐漸衰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塊肥肉。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張四爺的兒子去南柳巷嫖娼,結果碰上一個叫春桃的姑娘,動瞭真情,那丫頭妖媚十足,狠狠地騙瞭這傻狍子幾次就消失瞭。結果張公子日夜思念,不吃不喝,沒出幾日就兩眼凹陷,隻剩一把骨頭。

祖爺借機找到線人,告訴張四爺,這其實是狐貍精纏身,做做法事,驅驅妖,相思病自然就好瞭。

張四爺一開始不信,可沒過幾日,有天晚上,張四爺飯後在庭院轉悠,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從面前躥瞭過去,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又一個黑影從眼前躥過,兩個黑影一前一後直接爬到墻頭上,順著墻頭往後院跑,墻頭上的雜草被帶得唰唰作響,這下張四爺看清瞭,是山狐貍。接下來一連數日,張四爺和傢人每晚都會看到山狐貍在庭院中出沒,他心裡越來越打鼓,再經線人一攛掇,終於向祖爺求助瞭。於是,祖爺安排二壩頭去做道場。

那個道場做得很大,弄瞭一個大大的香案,十幾個阿寶扮作道士口念咒語,來回走動。二壩頭自己頭上蒙著白佈,拿把桃木劍在空中比畫著。夜半子時,紙錢伴著煙霧漫天飛揚,二壩頭像瘋瞭一樣,圍著院子繞來繞去,手中寶劍橫劈豎劈,突然他額頭上開始冒血,殷紅的鮮血染紅瞭額頭的白佈,並順著鼻梁滴落下來。全場的人都嚇壞瞭。

二壩頭收功後,顯得很疲憊,張四爺驚恐地問:“師父,你怎麼流血瞭?”

二壩頭說:“這隻狐貍太厲害,剛才我與它爭鬥時,它躥上我頭頂,咬瞭我一口。現在好瞭,我已將它殺死,你們找找它的肉身吧。”

大傢圍著院子找瞭許久,也沒找到。二壩頭說:“不急,跑不遠。”後來大傢就都回去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張公子的屋裡傳出一聲慘叫,張四爺及傢人慌忙趕過去,隻見張公子的被窩裡躺著一隻血淋淋的狐貍。張四爺問怎麼回事?張公子哆哆嗦嗦地說:“早晨起來小解,覺得被窩裡有東西,掀開一看……”

張四爺沉思瞭一會兒,點點頭,會心地笑瞭。那張公子也因為這一嚇,清醒瞭許多,也感覺餓瞭,開始吃東西,又幾日,面色回春,健康起來。

後來,張四爺專門備瞭幾十塊方錠,還有幾匹上好的綢緞,來答謝祖爺及二壩頭,說:“師父們真是道法高深,解救蒼生。”

其實,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一開始,張四爺不信,祖爺就指使二壩頭叫人去後山捉瞭幾隻山狐貍,隔三岔五地就往張四爺的陽溝裡放一隻,等對方確信有“狐貍精”瞭,就派二壩頭去現場作法。那額頭上的血其實是狗血,那圍在額頭上的佈是多層的,中間縫瞭厚厚的血泡,血泡就是將豬殺掉後,把豬尿泡(膀胱)掏出來晾幹,然後分成幾段,將狗血灌入,用細線紮好,最後將這些血泡縫在白佈的夾層中。二壩頭作法時將白佈蒙在頭上,趁人不註意,猛磕一下自己的前額,血泡就崩瞭,血就會流出來。混亂之中,趁人不備,提前安排好的小腳潛入張公子的房間,吹點迷魂散,將殺死的狐貍塞進他的被窩。

這種手法,行話叫“紮飛”,也就是裝神弄鬼。

祖爺經常說:凡“一”皆可紮飛,君子敬鬼神而遠之,小人畏鬼神而招之,非有所懼,即有所求,阿寶紮之,順天承命。

意思就是說凡是真正的君子,心裡沒有鬼,坦坦蕩蕩,是不懼怕鬼神的,那些怕鬼或者祈求鬼神的人,不是因為做瞭虧心事,就是有求於鬼神,阿寶們可以趁機圈他。“紮飛”的手段很多,朱砂畫鬼,神仙托供,等等,其實都是道具起的作用。

《華嚴經》上說:“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人性的弱點:貪,嗔,癡。仔細觀察,幾乎所有的災禍都源自這三個弱點。

貪,是貪婪。貪財,貪色,貪名聲,貪地位,為瞭達到貪的目的喪心病狂,什麼事都敢做。貪官,強盜,竊賊,賭棍,色鬼,奸商,文賊,包括阿寶,都一樣,這些人最後的結局往往都很慘。

嗔,是生氣憤怒的意思,嗔戒一犯,怒火中燒,根本把控不瞭自己,那些因為一時氣惱而殺人的死刑犯,沒一個不後悔的。嗔的另一層含義是嫉妒,嫉妒之心一生,多好的朋友都會相互下絆子。

癡,是癡情。陷入情網的人,猶如被灌瞭迷魂湯,失魂落魄,整個人被感情掏空瞭,最後有的鬱鬱而死,有的由愛生恨,或殺死對方,或雙雙殉情。

人一旦暴露瞭這三個弱點,阿寶們就有下手的機會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