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天涯書庫 > 風從昨日來(盛夏) >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盛夏程涼

“……吃夜宵?”盛夏抱著設備包坐在網約車後座,瞪大眼。

嗯,她果然還是意外的時候表情最好玩。

“剛才點的都浪費瞭。”程涼很有耐心的重復瞭一遍,“所以先繞道去吃點夜宵再回傢。”

重復完還補充:“你也跟我一起吃點。”

陳述句,沒打算讓人拒絕的句式。

盛夏還是瞪大眼。

她倒是知道醫生其實也不見得每個人都過得很養生,而且程涼今天晚上的奔波也確實是為瞭她,她似乎沒有說不的立場……

可……

最終隻能弱弱的表明自己的堅持:“我看著你吃就行瞭……”

程涼提醒她:“按照你的邏輯,你這等於看著我去死。”

盛夏:“……”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去吃!

程涼笑瞭。

他平時沒那麼喜歡逗人,尤其成年人,逗起來沒意思。

可逗盛夏很有意思。

“外科醫生是練出來的。”程涼再次開口,卻沒有再提夜宵,“先是站在手術室裡看,再是自己拿模型拿水果拿生雞蛋練,最後從縫合開始,一臺一臺的練。”

盛夏聽得很專註。

程涼知道,盛夏肯定喜歡聽這類的話,哪怕他這個開頭沒頭沒腦的。

“我都練過。”程涼說,“拿棉簽吃飯,縫合生雞蛋,買豬肝回傢切開又縫好……”

然後傢裡的阿姨辭職跑瞭,他被他親媽揍瞭一條街。

“但是這些都沒有上手術臺效果好,哪怕隻是實習的時候站在無菌區外看,能學到的東西也比書上多。”

“我覺得,拍紀錄片應該也是一樣的。”程涼說,“你要拍這個主題,最好的方法還是實踐。”

“你要勸大傢不要吃夜宵,總得先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明知道吃夜宵不好卻總是忍不住的原因。”

盛夏:“……”

程涼,用瞭五分鐘,從外科醫生的成長之路開始講起,勸她吃夜宵。

一本正經的。

說完還很嚴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開始說俗語。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開始胡說八道。

盛夏:“……我吃!”

她吃還不行麼!

逗她真的很好玩。

程涼在網約車司機一言難盡的表情下笑出瞭聲。

***

“你……”盛夏站在程涼選的夜宵店裡,詞窮。

程涼讓網約車停在鹿城醫大附屬醫院門口,吃夜宵的地點在醫院裡——住院部樓下的那個二十四小時咖啡店。

這個點的咖啡店裡已經沒什麼人,程涼點瞭兩杯牛奶,兩份三明治,讓服務員都裝在瞭外賣的紙袋子裡。

“走吧。”他轉身沖還站在他身後發呆的盛夏笑,揚揚手裡的紙袋,炫耀般的,“帶你去個好地方。”

將近凌晨一點半,程涼興致勃勃,盛夏也沒覺得孤男寡女有什麼不對,兩人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黑沉沉的夜色。

其實醫院靠近鹿城老城市中心,七月晚上一點多路邊夜宵店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城市的夜晚從來都不算安靜,可架不住程涼一直帶著盛夏往黑的地方走。

那是真的夜深人靜,盛夏居然在車水馬龍的市中心聽到瞭幾聲蛐蛐叫。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鹿城市中心居然有那麼多老胡同,程涼走得慢,她跟在程涼身後邊走邊拍。老舊路燈下的破舊胡同很適合入鏡,和她之前拍的熱氣騰騰的夜宵店成瞭鮮明的對比。

很棒的素材,很適合剪進這部紀錄片。

她每次停下來拍,程涼就也會停下來,夜宵紙袋子套在手腕,兩手插兜,隱在陰影裡避免自己破壞瞭盛夏鏡頭裡的畫面。

老胡同深夜也會有居民進出,每次陌生人騎著車從盛夏身邊經過,程涼就會從陰影裡走出來,以陪伴者的姿態站在盛夏旁邊,於是好奇的陌生人也隻是多看瞭盛夏幾眼就又騎著車吱吱呀呀前行。

低矮老舊的平房裡偶爾會傳出嬰兒啼哭聲,會有看不清楚顏色的野貓突然躥出沖著他們齜牙咧嘴,還沒有拆除的電線桿上貼著各種小廣告,還有人在上面隨意塗鴉,貼著黃底黑字用毛筆手寫的紙。

盛夏的鏡頭拉近,出於好奇,把紙上的字讀瞭一遍。

“天惶惶地惶惶,我傢有個哭兒郎,路過此處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1]

她讀得很輕,理解瞭紙面上意思之後,又認認真真的讀瞭兩遍。

好像讀完三遍那傢的哭兒郎就真的能一覺睡到大天光一樣,讀完瞭舒瞭一口氣,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挺好笑,藏在攝像機後頭的臉有些難為情的笑瞭。

“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盛夏輕聲解釋。

現代都市,這樣的人情味早就淹沒在鋼筋水泥裡,人類用方便快捷替代瞭很多東西,仿佛越快就越沒有浪費生命,短短幾十年,總要做完所有事。

沒有對錯。

隻是快捷久瞭,突然看到這樣的哭貼,會忍不住停下腳步。

“鹿城早些時候的習俗。”程涼解釋,手裡的紙袋子窸窸窣窣。

“你小時候也貼過麼?”夜深人靜,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放輕。

程涼笑瞭笑,搖頭:“應該沒有。”

他娘沒那個耐心,哭瞭估計就是打一頓的事。

盛夏彎起眼睛,又拿著攝像機對焦把那張哭貼仔細的拍瞭下來。

“再往前走有一塊空地。”程涼說,“以前人傢裡沒有裝空調,夏天都喜歡在那塊空地上乘涼,時間久瞭就有人在那塊空地上擺攤,也算是鹿城以前挺出名的夜宵點。”

“現在雖然沒有瞭,但還有些不好搬動的破石凳石桌放在那裡。”

拍下來應該也是很好的素材。

而且也方便他吃夜宵。

他快餓死瞭。

***

那確實是一大塊空地,有點像以前村口的小廣場。

住在這片老宅子的居民應該還經常來這裡,空地並不破敗,路燈雖然昏黃但沒有壞,還留著幾個藤編的椅子,水泥地上有孩子們用粉筆畫過的痕跡,一格格的,是孩子們都喜歡玩的跳房子。

隻是現在已經快凌晨兩點,空地上人去樓空,用瞭很久的藤編椅上隻有幾隻流浪貓愜意的躺著,看到有人來瞭也懶得挪位子,隻是沖他們甩甩尾巴。

盛夏的攝像機在廣場上繞瞭一大圈,鏡頭固定在坐在藤椅上拆紙袋子準備吃夜宵的程涼身上。

潑到他身上那半瓶酒早就蒸發瞭,他白色T恤上留下瞭一些水痕,T恤領口拉胯,他拽瞭幾下,圓領變成瞭V領。

頭發也亂瞭,他那一戳不聽話的頭發倔強的翹著,晃來晃去像個天線寶寶。

好看的天線寶寶。

“拍我幹什麼?”天線寶寶已經把三明治塞進嘴裡,挑眉看著鏡頭。

“好看。”盛夏回答,“你的五官平時看就很好看瞭,鏡頭放大後好像更好看瞭。”

耷拉的眼角,褐色的淚痣,還有似笑非笑的表情,融在夜色裡,不像白天那樣和世界隔著距離。

程涼差點被三明治噎著,耳根微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表明立場:“別剪到片子裡去。”

這丫頭說話直。

要習慣起來需要時間。

“你經常來這裡麼?”盛夏又在空地裡繞瞭一圈,繞到藤椅上的流浪貓煩躁瞭沖她嗷嗚一聲,她笑著合上鏡頭,坐到程涼旁邊,接過程涼遞過來的牛奶。

“偶爾。”程涼答,“這幾年來的少瞭。”

盛夏小口小口的吸著牛奶,良久,問:“你是因為我今天沒有拍到夜宵店的內容才帶我來這裡的麼?”

“因為我才沒拍到的。”程涼強調,“而且唐采西跟我說,你本來計劃是拍三個小時。”

他大概知道盛夏這人應該是有點計劃強迫癥的,她那本小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種行程安排,在醫院裡聽護士們閑聊也知道,她連住院都定瞭學習計劃。

她定瞭三個小時,沒拍到肯定不舒服。

他惹出來的事,他得負責。

“謝謝。”盛夏說,很鄭重。

“不用謝。”程涼答,幾口吃完瞭自己的三明治。

盛夏坐在藤椅上兩腿交叉,仰著頭看天。

“沒有星星。”程涼潑冷水,“這排房子外面就是主幹道,光害嚴重,什麼都看不到。”

“有啟明星。”盛夏伸手,指著最亮的那一顆。

程涼嫌棄:“這玩意兒隻要不下雨,哪裡都能看得見。”

“所以多好啊。”盛夏接話,仰著頭笑意盈盈。

“我喜歡啟明星。”她說。

“不管光害多嚴重,不管在哪裡,隻要天晴就能看得到。”

“很有安全感。”

程涼也擡起頭,空中一層明顯的灰色霧霾,再往上有紫黑色的夜空,上面孤零零的一顆星星。

它一直都在。

程涼盯著那顆有安全感的星星,問:“為什麼要給我加油?”

盛夏一愣:“啊?”

“手術臺上的時候。”程涼說,“那麼多醫生護士,為什麼隻對我一個人說加油。”

還說瞭那麼多遍。

盛夏轉頭看瞭程涼一眼,沒答話。

“你說。”程涼看懂瞭那一眼的意思,“說得不好我不會揍你的。”

盛夏一哂。

“你看過變形金剛麼?”她問,“不是電影真人版的,是動畫片版的。”

程涼:“……看過。”

“那裡面的擎天柱是個優秀的戰士,尊重生命,但是孤獨。”盛夏說,仍然看著那顆遠遠的啟明星,“你有時候跟他很像。”

“孤獨?”程涼問。

盛夏頓瞭下,猶豫瞭一秒鐘,回答:“不是孤獨,是像個汽車人。”

程涼:“……”

“所以才需要加油。”盛夏說,“堅持著很多人地球人都已經放棄瞭的底線,才需要加油。”

程涼:“……”

就像今天他帶她來的這個老舊胡同。

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樣子,它的周圍都是鋼筋水泥高樓大廈,可它的深處,貼著哭貼,有那麼一塊空地,地上用粉筆畫著跳房子的格子,成為流浪貓夜晚的棲息地。

和地球主流的樣子一點都不像。

像那個明明可以奴役人類服務同類卻拒絕瞭的汽車人擎天柱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