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外科的陳醫生發現科裡瞿大夫的香煙降瞭級,從中華直接降到瞭大前門。自從瞿大夫結婚後,陳醫生就有預料,然而下降得這麼快還是令他意外。結婚幾個月就這樣,一年後瞿大夫恐怕無煙可抽瞭。瞿樺再把煙盒遞給他時,他就不好意思收瞭,倒不是嫌煙不好,他自己抽的還遠不如這個,而是發自內心地覺得瞿樺的好日子不多瞭,應該私藏些煙和錢。
然而瞿樺並沒有這個意識,他仍在抽屜裡放著錢和糧票,隨便別人拿。以前他單身的時候大傢花他的錢,並不著急還,他月工資各種補貼加起來比別人高得多,一天到晚都在手術室,吃飯大部分時間在食堂,實在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然而他現在香煙降瞭級,有人花瞭他的錢,也趕快補上,怕他有事要用。
這之後,瞿樺又來找過一次穆靜。分校參與研制的小型計算機在機械廠試制,穆靜之前一直在和課題組的同事進行編譯系統設計,瞿樺到的時候穆靜正參與試制前最後一次研討會。這個會連續開瞭五個小時都沒有結束。瞿樺因為明天早上還有手術,不能再等瞭。他把帶來的東西交給傳達室的大爺,說穆靜信息的時候正巧遇到和分校下工廠學工的學生,她和穆靜在同一個宿舍,瞿樺給穆靜寄過來的東西穆靜也和他們分享過,她得知瞿樺是穆靜的丈夫後,就主動讓他把東西拿到宿舍。她看到瞭瞿樺手裡提著的奶油蛋糕,那蛋糕一眼就看出瞭出廠地,分明是上火車之前就買好的,坐瞭一路火車帶過來,她問瞿樺有沒有話要帶給穆靜。瞿樺對她說瞭謝謝,低頭寫瞭張紙條折起來請她轉交給穆靜,依這寫字的速度,大概是生日快樂之類的。
和她同宿舍的女孩子因為提前接受瞭瞿樺的感謝,一直等著穆靜回來,把東西和紙條轉交給她,然而在第二天中午才等到穆靜,她昨天整個晚上都在實驗室,到宿舍的時候,兩隻眼睛裡都有血絲,然而出奇地亮,整張臉上寫滿瞭亢奮。然而當她看到蛋糕和紙條眼神卻突然變瞭,穆靜看著紙條想起昨天正是她的生日。穆靜看著蛋糕發呆,她把蛋糕切瞭,捧著自己的那塊大口吞咽,同室的女孩子從沒見過穆靜這樣吃東西,穆靜啃紅薯幹都比現在要文雅得多。穆靜嘴角殘存著蛋糕屑,大顆眼淚落下來,這些年她是不過生日的,因為總覺得辜負瞭母親對她的期望,母親從沒怪過她和傢裡斷絕來往,反而一直覺得拖累瞭她,這些年偶爾通過弟弟通信,也是鼓勵她堅持下去。好幾次,她都堅持不下去瞭,理想漸行漸遠,她想著還不如和父母在一地,起碼不是一個人。每到生日這天,她就格外的痛恨自己。今年的生日終於可以好好地過,然而她竟然忙忘瞭。同室的女孩子平時見穆靜,從來看不出她的喜怒,她今天這樣激動,又找不出勸解的話。
過瞭好一會兒,穆靜才意識到有人在她身旁站著。她忙把蛋糕跟人分瞭。她熟悉這傢蛋糕店,想起他為給她送這蛋糕帶瞭一路。
和蛋糕一起的還有兩個鼓脹的行李袋。她打開行李袋,看著裡面吃的用的,想起瞿樺,和他生活那些天,也沒發現他是個生活多精致的人,然而他為她想得這麼細致。
她三十多個小時沒睡覺,撐著一直未合上的眼皮跑著去給瞿樺打電話,電話那方告訴她,瞿大夫正在手術室做手術,問她有什麼轉告的麼,她說謝謝。她一連說瞭兩個謝謝,一個是對瞿樺說的,另一個則是幫她轉達的人。掛掉電話,穆靜才覺得傻,大概接電話的人以為兩個謝謝都是對他說的。
然而穆靜沒有時間思考這話有沒有轉達到,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又開始瞭新的工作。
機子試制成功那天,他們從宣傳隊那借瞭幾樣樂器開小型聯歡會。老吳知道穆靜會彈吉他,讓她邊彈邊給大傢唱。穆靜許多年不碰,開始時還有些生疏,然而大傢都被一股喜悅之氣籠罩著,根本不在乎她彈得好不好。她慢慢找到瞭感覺,和大傢一起唱。
她抬頭看見瞭月亮,月亮很圓。也不知道何時一傢人能再團圓。
又過瞭一天,她才從傳達室大爺那裡知道瞿樺給她來瞭好幾個電話,她馬上打過去,接電話的人讓她等一等,過瞭一會兒,她聽到瞭瞿樺的聲音,她其實想跟他再說一遍謝謝,順便讓他不要再給自己寄東西瞭。她知道他這個人絕不會花傢裡的錢,每個月和她一樣,不過一份工資而已,多些也是有限的。
然而當瞿樺在聽筒另一邊聽她說話時,穆靜第一句說的卻是他們參與研制的計算機試制成功瞭,隨即她聽到有人叫瞿大夫,很急的樣子,她忙說“你快去忙吧。”
掛掉電話,才發現自己想說的都沒有說。再打過去,也沒必要,不是打到傢裡,就是醫院,就算接到瞭,很難把話說明白。那些感謝話的借由話筒傳過去,總覺得言不達意。她給弟弟寫信,講他們參與研制的小型計算機試制成功馬上要投入量產的事,她這封信是寫給弟弟的,更是寫給父母的,隨信寄去的還有一些錢,她知道弟弟會把錢轉給她的爸媽。
封上信封,她不知怎麼想到瞭瞿樺,覺得還是應該把電話裡沒有說完的話說完。她給他寫瞭一封短信,說他送來的蛋糕她收到瞭,味道很好。剩下的無非是她很好,這裡什麼都能買得到,讓他不要再破費之類。她並沒有再提試制成功的事,因為已經提過瞭,再提反而顯得在炫耀,雖然那樣也沒什麼。信寄出去,她並沒想過對方要回信。按照她的習慣,如果要求對方回信的話,她會在信裡附一張郵票。
她還是收到瞭回信。關於她信中的問題,瞿樺隻說一句他有存款就帶過瞭。信的重點落在那臺穆靜參與設計的語言編譯系統上,他說他已經跟他的爸媽說瞭,他們都很為她高興。信末附瞭一個統計學相關問題跟她請教,信裡還附瞭郵票,讓她回信給他。
和信一起來的還有兩個包裹,瞿樺說這是他的父母非要給她的,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那道問題並不算難,穆靜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想出瞭答案,趁著晚上休息的間隙給他回信。她在寫完答案後,又問傢裡父母和奶奶的身體狀況,最後一句提到瞭瞿樺,讓他註意身體,此外再沒有別的。
他們開始頻繁地通信,基本是他問她答,都是一些不算很簡單但她能思考一會兒就給出答案的問題。也有一些閑話,瞿樺會在信裡提兩句他手術的情況,而穆靜也會談一下她的工作,然而談得都不多。
每次瞿樺給她寫信,信封裡都要給她附上郵票。
到瞭冬天,穆靜披著棉衣在燈下給瞿樺寫信,爐子裡燒的是木屑。發給他們的煤很有限,要省著用。她穿著瞿樺給她寄來的棉衣在燈下寫信,一點兒都沒覺得冷,信上她告訴瞿樺之前試制成功的計算機已經投入量產。她又回到學校,開始思考計算機的語言結構。
去郵局寄信的那天她收到瞿樺的來信,說他要過來看她。
她想瞭想,沒在信上貼郵票,決定親自把她要說的話講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