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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你在山海經的哪一頁,西遊記哪一集,聊齋志異哪一章 ?

天生感性的胡羞從小到大一直覺得,人會有跌入命運的瞬間,就像墜入深淵。她經歷過算是“恐怖”的人生階段,但那隻是陷入低谷——坦途走到低窪處會覺得難熬,但和命運沒太大關系。現在她站在黑暗中動彈不得,心中卻一直有個聲音說,這就是瞭。踩上鋼索進而失重,恐懼和奇妙爬上筋骨,卻又興奮得難以自抑的感覺,不是誰都能領略到的。

黑暗中有人走過來。秦宵一輕輕退後半步把他擋在身後,胡羞還在墜落過程中,被秦宵一護著,仿佛一起為愛走鋼索。拎著刀靠近的應該是和上海女人一同來的陽光男生,他的聲音爽朗,語速也快:“大哥,這次放瞭她,下次我就不客氣瞭。”

確認四下安全,秦宵一側過身:“你的確該走瞭,在我這兒藏不久。”

胡羞戀戀不舍地走出來,警惕地張望四周:“都怪你聲音太磁,無論說話小聲還是大聲,辨識度都很高,以及,你太瘦瞭。”

“誇我?”

“說你沒有安全感。”她心裡是滿溢的快樂:“在這兒看著我哦,秦部長,一把刀我也會贏的,上次你說我蠢。”

“你當然聰明。”秦宵一在黑暗中笑意更深瞭。

“下次來,還能認出我嗎?”

“能吧。”

從秦宵一身後跑出來,到蓉城的主路,整個場上活著的隻剩下她和趙孝柔。趙孝柔也很意外最後大逃殺是要幹掉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但並不想輸。所有人身上的塗層都亮瞭,李埃難得也會興奮:“羞,加油,你也就在這兒能贏得過她瞭。”

胡羞看著意欲明顯的趙孝柔,心裡有點為難。她不是會為瞭贏就背叛朋友的人,即便在遊戲裡也不會。來雪國列車玩的七場,她幾乎每次都會被騙,都是因為太過善良。事到如今,想起和秦宵一誇下的海口,她鼓起勇氣心想,背叛朋友也就遊戲裡這一次,就算為瞭贏給秦宵一看。

突然有人喊瞭一嗓子:“胡羞,趙孝柔有事要問你——到底誰是你男朋友啊。”王光明指瞭指錢金鑫,又瞟瞭一眼秦宵一,笑瞭:“現在誰給你加油才是對的,秦宵一部長,還是我們正牌男友啊。”

“王光明你閉嘴,那不是她男朋友。”趙孝柔皺皺眉頭,破口而出。

錢金鑫站在旁邊,胡羞心裡也有點慌,想著秦宵一既然記得自己,解釋的話可以留到下次來雪國列車再說。她反倒有點主人公的自滿——如果跳開現在僵持的視角從遠處望過來,蓉城主路上演的簡直是民國大女主生死局,周圍站瞭一群人,一個穿著紅色舞女裝,另一個穿藍旗袍,每人手上一把刀,燈光音樂都在線——電視劇裡難能一見的情景。趁著趙孝柔分神,胡羞用刀劃破趙孝柔的衣服,動作很輕,隻夠點亮塗層。她抬起頭看看秦宵一,來到雪國列車她第一次贏到最後,卻也有點擔憂——她不想讓秦宵一覺得自己是會背叛朋友的人。

趙孝柔手上那把刀咣當往地上一扔:“王光明,我真的受夠你瞭,我要離婚!”

場上一片安靜。眾人面面相覷,胡羞呆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王光明的表情是見慣瞭,甚至有點不耐煩:“別鬧瞭。有什麼不高興回傢聊。”

“就在這兒說,我忍不到傢裡瞭。胡羞的事兒也和你沒關系瞭,看什麼看,散場瞭!”

“你翅膀硬瞭?因為胡羞跟我離婚?”

“我是為瞭我自己!”

“她一腳踏兩船戲裡戲外搞男人,你為瞭藏她說和我離婚,你到底想怎樣?”

“哦——我怎樣?戴佩妮都不知道我想怎樣!倒是你,怎麼就有臉一直和我演,不幹不凈還在這兒做正義化身,誰給你的勇氣,梁靜茹嗎?”趙孝柔把舞女的披肩一甩:“王光明,和我一直演恩愛夫妻不累嗎?騙粉絲是不是很有趣?”

錢金鑫也蒙瞭,左右看看站出來做和事老:“都是夫妻瞭,怎麼能在這種公眾場合吵架呢。而且女人要溫柔從夫,不能讓男人在外面沒面子。趙孝柔,聽我的,你少說兩句,這就是個扮演遊戲,那些人都是戲子,不值得你這麼認真。”

“你也給老娘閉嘴——我忍你很久瞭,胡羞尊重你不代表我不敢噴你。哪個三綱五常壓棺材板經文裡蹦出你這麼個東西,你在山海經的哪一頁,西遊記的哪一集,聊齋志異哪一章啊?這就算是劇本殺也是民國時期,1936年民國25年,婦女都解放瞭懂不懂,怎麼著,你還裹腳呢?再多說一句,出瞭這門腦袋給你擰瞭你信不信?”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錢金鑫想要繼續指責,卻被連珠炮一樣的轟炸轟傻瞭。惹誰不好惹趙孝柔,氣頭上的她一旦開火必然要打到對方全軍覆沒:“說的就是你。還有你王光明,離婚這事兒沒完,別拿胡羞當擋箭牌給我添堵,胡羞是我快十年的姐妹瞭,就算有什麼感情問題也輪不到你當面說。”

場面有些混亂,更像是砸場子。誰都沒走,整個蓉城的中心道路上都是人。王光明難得地沒有演忠犬老公,看樣子是真的在生氣,以及知道沉浸式劇場沒有手機,現在的事情,沒人會知道。他還在對趙孝柔放話:“你心裡的小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和胡羞做姐妹是因為她窮,長相到才華都普通又可憐,沒有什麼能和你比,你就喜歡留著這樣的跟班做人傢的救世主,不是嗎。”

李埃沒有上前,拐杖卻已經橫在瞭王光明胸口。有人走到瞭人群中,是秦宵一:“遊戲結束瞭,不要吵架,我們從蓉城城門有序離場。”

還沒說完,王光明搡瞭他一下,秦宵一臉頰刮到,腰磕到瞭桌角——木制的桌子,聲音很響脆。胡羞心底升起一股怒火——她當然知道王光明喜歡欺軟怕硬,在這種場合朋友之間都不能動手,演職人員在他眼中就是服務員,低人一等,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李埃擋在趙孝柔身邊,不讓王光明接近,其他NPC沖上來阻攔:“不能毆打演職人員,請離場吧。”

整個場景裡,隻有胡羞孤獨地站著。她沒想到這場大戲演到最後不止有自己甜蜜的愛情故事,還要上演倫理劇和武打片,她的秦宵一還要受傷。她已經顧不上分辨王光明的話是不是帶有惡意,趙孝柔是不是真的和她友誼脆弱,隻在意秦宵一的臉色難看。謝幕時秦宵一的臉上已經現出瞭淤青,她怯生生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

秦宵一的眼睛沒有再看過胡羞。

離開雪國列車兵分數路,換好衣服的胡羞等趙孝柔出來,看到李埃帶著表妹站在大廳,十幾歲的表妹靠在沙發睡眼朦朧——少女並不會對成年人潰敗的婚姻感興趣,隻會覺得遊戲結束,一點鐘,表哥什麼時候送她回傢。李埃還在和圍著的工作人員道歉,收拾爛攤子的他顧不上那根拐杖;胡羞異常清醒——沒有什麼比喜歡的人受傷,最好的朋友要離婚,午夜場大鬧公共場所更令人頭疼。沒有看到任何一個NPC,她惴惴不安。

趙孝柔踩著皮靴從更衣室出來,後腳跟還沒來得及蹬進鞋掌,在靴筒裡踩來踩去。她揪著外套出來,還不忘問候自己的老公:“王光明那個王八蛋呢?就這麼走瞭?跟誰走的?”

“你都說要離婚瞭還管他幹嘛。”

“話還沒說完呢當然要找他。明天我還要飛北京去趕活動,他還要一起參加。”說完她嘆瞭口氣:“夫妻的工作都綁定在一起是多麼麻煩。幸虧助理是我自己招的,這一場的行程表和妝造聯系都在我這兒。王光明曾經的信條是無論兩個人怎麼吵架拌嘴,都要當晚解決,你看現在,估計直接到小網紅那兒去瞭。”趙孝柔和李埃招瞭招手:“今晚去我傢,我有話和你講——順便幫我包快遞。”

李埃的奧迪Q7裡總是有一股梔子花的香氣,是他亡妻喜歡的香水味。後座上放著一條小毛毯,上車就給瞭副駕的表妹,過幾個十字路口的時間,她已經睡熟瞭。趙孝柔的手機一直在手裡拿著,震動像嬰兒的哭鬧一樣停不下來。她的體貼都在細微之處,不輕易掛工作電話,再晚都會交文案出視頻素材,以及——從來不讓工作助理寄私人快遞。用趙孝柔的話說,人傢來小網紅的公司也是為瞭學東西,不是給網紅做保姆,界限要清晰一點。雪國列車也許是她24小時無休的生活裡唯一不需要拿著手機的放松時間,但王光明把這個快樂的三小時打破瞭。對趙孝柔來說,雪國列車何嘗不是她想要藏起來的後花園。車裡聊起離婚,趙孝柔聲音不高卻也幹脆:“我也不需要和他算賬,協議離婚,勞動所得對半開,我做網紅他是背後策劃,不存在誰吃軟飯。”

“不準備再挽回一下嗎。”胡羞忍不住問:“離婚可能算不瞭什麼,但感情破裂是件大事。如果舍不得的話還可以聊聊,離婚就沒得聊瞭。”

“一個男人在找新鞋,找到瞭就把舊鞋扔瞭,目前他隻是不想光腳,明白瞭嗎?和我結婚這幾年他在外面一直有鬼,和我沒離婚是因為,萬花叢裡沒有人比我賺得多。但我不允許有人破壞我對愛情的憧憬,我不值得更好的人嗎。胡羞你相信我,結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會幸福,但絕對不會快樂;你可能很愛你的老公,但絕對不會永遠喜歡他,畢竟每天都是人性挑戰。”

說完這句話電話就響瞭。李埃的車子開的很穩,王光明的聲音在車裡都聽得見。他也並沒有暴跳如雷,隻和趙孝柔講道理:“柔柔,鬧夠瞭嗎?”

“我沒鬧啊,就是要離婚。”

“你和我不至於非要走到離婚這一步。而且我是真的愛你,網上那些八卦說我出軌都是假的,我每天圍著你轉,哪有時間搞外遇。”

趙孝柔默不作聲,隻把鉆進線衫裡的頭發拉出來落到肩膀。

“柔柔,我從來都沒覺得我們感情不好。你體貼善良又努力,我都知道。直播那天音頻都被掛在網上瞭,很多人都在罵我渣男,但真的分開瞭對你也不好,現在網友都很苛刻,離婚很難接到好品牌瞭。後面還有雙十一,廣告位多少錢你忘瞭嗎。”

“是,你我都是搖錢樹。”

“別陰陽怪氣的。我組劇本殺也沒有別的意思,看你的朋友喜歡玩你也需要透氣而已,胡羞和NPC那麼曖昧,我看不慣,幫一把哥們兒而已。”

“算瞭,王光明,明天北京見吧,今天都養精蓄銳,畢竟明天還要演恩愛夫妻。”

掛瞭電話,車外光影流動,趙孝柔輕呼瞭口氣在車窗上寫字:“抱歉瞭,我這麼沒出息,混成這樣,我挺失敗的。”

深夜裡,披著黃色線衫的她脆弱得像朵蔫掉的玫瑰。胡羞去握她的手,縮回去的手指濕漉漉的,她在哭。長夜未央,李埃的聲音非常篤定:“趙孝柔,你還有我們。”

“們”字幾乎聽不見。握著手機回信息的趙孝柔隔瞭好一陣才回答:“李埃,如果一直當我的後援會,我會沒有底線的。”

不置可否的李埃隻把車往黑夜更深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