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燙傷吸入性損傷的治療與修復峰會在十二月中旬如期舉行,裴軫的突擊復習讓胡羞迅速地掌握瞭體表受傷的門類,更成功地翻譯出瞭兩篇全英論文。
整個的PPT講義全由胡羞配合裴軫完成,中英版本最後完成組組通宵瞭兩個晚上,胡羞覺得自己眼球都凸出來瞭。
場上一共有五位青年醫生做專項匯報,從呼吸科心胸外科講到整復外科,裴軫作為壓軸出場,算是用治療中最漫長修復的一步收尾,也是對醫師實力的認證。
胡羞坐在口譯臺嗓子已經啞瞭,和裴軫對視時收到瞭一點鼓勵——
他胸有成竹的狀態是最好的鎮定劑。作為同事在同一個舞臺上相互配合,胡羞能燃起雙倍的幹勁,這比戀愛關系夫妻關系都有價值多瞭。
最重要的是,會議就在本院召開,就算隻限專業人士參加,就診大廳也會轉播,她已經早早就和爸爸匯報過,邀請他務必在路過時停留。
師姐做大會的中英主持,她雖然帶著耳麥在不起眼的角落,卻因為實時傳譯賺足瞭存在感。
爸爸哪怕停留五分鐘,都會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醫院並不是什麼等閑之輩。
為瞭力保準確,胡羞已經把學科內的關鍵詞整理成十頁紙突擊背誦,專業術語有裴軫講解過再牢記,翻譯時信手拈來;偶爾也會有突發的沒有見過的詞匯,盡可能地根據自己的理解迅速做出反應,再通過下一句對方的回饋做出進一步的詢問,引導詳細的解釋。
同聲傳譯的每一場看似平和鎮定,實際上是至少一周的不眠不休,心裡有底的前提是對內容充分的預習。
等整場結束,胡羞還沒有摘下耳麥,裴軫走下臺鞠躬後,在暗處悄悄給她比瞭大拇指。
胡羞松瞭口氣,這場翻譯是裴軫親自要求胡羞全程陪同的,很多院裡的領導和國外的教授對裴軫的項目研究都寄予期待,胡羞作為入職五個月的行政實習生,已經參與瞭院內不下十次的大型會議的口譯,這次又是和美國的醫學院連線,風頭已經悄聲蓋過瞭實習三年的陳陽。
雖然有些愧疚,在醫院這種實力和關系並重的崗位,陳陽三年做得兢兢業業同時也……默默無聞,機會最後多半留給——有爭議且實力突出的人。
本想躲掉晚上的慶功會,無奈副院長親自點名胡羞一同前往,收拾瞭包穿上外套看到裴軫已經等在瞭門外。
也許男人到瞭冬天都喜歡穿黑色毛衣,裴軫的黑色毛衣和西褲在身上,看著腿簡直從胸口開叉,頎長這詞是為他生的。
胡羞站在門口仰頭望瞭一眼,穿瞭雙皮鞋而已都直奔一米九瞭。她越看越好奇:“你究竟有多高……”
“你覺得我有多高就多高。”他似乎不願意說起這些:“坐我車走吧,他們已經先過去瞭,別讓院長等。”
車裡還是同樣的香水味,胡羞靠在副駕駛昏昏欲睡,再睜開眼睛已經到瞭地庫。裴軫的聲音非常輕:“我們該上樓啦。”
溫柔得像是在和自己年幼的女兒對談。
二樓的金牛苑私人包房裡胡羞和裴軫走進門就被蔡主任開瞭句玩笑:“瞭不得,你看看這多麼登對。我們上一對這麼登對的還是不孕不育科的小金他們倆,最近已經快結婚瞭吧?”
胡羞還沒反應過來,裴軫已經從容地把話接瞭過去:“金醫生的女朋友可不是那麼輕易搞得定的,PGH項目是金醫生帶著她做,實驗項目可真沒少吵架。”
“結婚過日子都是這樣的,要磨合嘛。我看小胡就不是華夏這樣的女孩,華夏的脾氣硬,小胡就很溫和,和長相一樣溫婉,宜傢宜室。”
“小裴也不差。我記得小裴曾經的女朋友還有外國人對不對?
在醫院附近我見到過。他似乎從來都沒有主動追過誰,這次算是誠意十足。”
裴軫尷尬地笑瞭笑:“蔡主任,這兒的黃酒據說特別不錯,我給您倒一杯。”
醫院的飯局和長輩的傢宴一樣,少不瞭的都是喜結良緣的勸誘,胡羞餓得發昏,隻叼著習慣吸牛油果昔,打量著醫院中的大小領導。
來瞭幾個月瞭依舊沒有認全,但在這種場合就是好機會,她是長輩喜歡的類型,隻要稍微嘴甜說幾句,說不定這一飯桌的人都會對她好感加倍。
但總覺得這件事說不出口,畢竟太過諂媚目的性就越發明顯,以及坐在裴軫身邊,總有點借題發揮,靠裴軫的面子博好感。
好不容易露臉做瞭六個小時的整場翻譯,要記也是要拜托大傢記住自己是醫院的口譯員胡老師。
而念頭剛冒出來,師姐的酒杯就舉起來瞭:“小胡今天這麼優秀,全靠裴醫生引薦得好,我看她真的很適合整復外科。
不然直接占整復外科的轉正名額好瞭,行政科留給陳陽。”
“這個點子倒是值得考慮。正好裴醫生可以帶著小胡穩紮穩打,後續讀個生物醫學的博士,多讀幾年也無妨。”副院長眼含笑意。
果然和裴軫說得一模一樣。裴軫並不反駁,隻端起酒杯順著說:“這得看小胡老師有沒有這個意願。為瞭這次大會她也是做瞭十來天的準備,跟著我早上七點在醫院突襲功課,傢裡還出瞭點問題,她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很努力鉆研,有點醫生的勁兒。”
“你還很瞭解她嘛。”蔡主任話裡有話:“陳陽就沒有這個腦子,和自己的女朋友不冷不熱的談八年,租在金運路買不起房子,感情也用不太上,腦子不靈光。”
被蔡主任一說胡羞又變成瞭靠男人吃飯的女人,面前的菜都氣得吃不下瞭。
胡羞忍瞭又忍,不能硬頂,千萬要講究語言的藝術!憋瞭半天還是說瞭一句:“在醫院周圍都是醫生,有紮實的功底又那麼努力,我如果不學習是跟不上大傢的。
接下來我無論在哪個科室都不會輕視工作,也真的很感謝各位費心。”
說完院長眉開眼笑:“我們招進來的女孩子還真是個個都不能小覷。”
一口酒都沒喝就成功離場,胡羞感慨有上海人的酒桌就是簡潔,大傢認真吃飯,說話也直接講關鍵,散場瞭回醫院或者回傢,恨不得比誰腳步更快。
裴軫喝瞭酒叫瞭代駕心情不錯,等代駕的功夫在二樓的LOEWE買瞭個胸針送給胡羞:“跟著我這麼多天,起早貪黑辛苦瞭。”
“是我跟著你學習,怎麼包禮物給我。”
“我那麼兇,得理不饒人,哪句話講錯瞭都不知道。”裴軫歪著頭把禮物舉在她面前:“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就當是祝賀你首次大戰告捷。也是第一次做這麼長的翻譯吧?”
“嗯……”
“那真是挺厲害的。”裴軫看瞭看手機:“拿著吧,代駕快來瞭,我們得下樓瞭。”
坐在車裡裴軫似乎心情不錯,胡羞頭昏昏的,提著小小的禮品袋心想,裴軫也是實實在在地陪著她上課這麼久,手術會診之餘自己也要準備這次會議,辛苦一點都不比她少;而出瞭門第一件事是給她買胸針,而不是給自己添置一件襯衫。
想到這兒,這位一九零的帥氣醫生也著實讓人有點心疼。
近距離在後車座看,這位醫生的線條真是硬朗,長期超時工作眼角也有瞭紋路,卻多瞭一絲沉穩的味道。
車子平穩地駕駛,胡羞看到後車窗的毛毯,悄悄展開蓋在他身上。
光是碰到對方就有些警覺,裴軫睜開眼睛,吸瞭口氣:“抱歉,我還以為護士叫我去急診。”
胡羞蓋毯子的手沒停:“現在是在車裡,你別太緊張,就我們而已。”
“其實我舍不得睡,難得能和你在車上獨處一會兒。但真的太困瞭,長時間緊張松下來,總有點發條擰不緊的感覺。
前幾天我接診瞭一個外賣騎手,後背和脖頸燒傷,頭發都沒瞭,他的手機還在接單,我有點急瞭就兇瞭兩句,他說,醫生,你們工資高,我的時間就是錢,我耽誤不起。
但我看著他皮開肉綻,實在沒辦法放他走——你猜我說瞭什麼?”
“什麼……”
“我說我們工資說不定差不多,但是你信我,治療三天不感染,你工資會超過我的。這話是不是有點心酸?”
“開玩笑的吧。”
“真的。我在醫院算是資歷尚淺,和我關系很好的那個金醫生,不孕不育科是美資,他是真的高薪聘請進來,一個月的工資抵我四個月。
但是治病救人這東西沒辦法用錢度量。很多時候我想,鉚足瞭勁兒去追求你,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對不起你。
也許你對錢財不會太看重,但我……也沒辦法給你時間。
你那麼有趣,和我在一起,你如果想要很多愛,絕大多數的時間會痛苦。”
車子駛進小路,快到傢瞭。胡羞在他的腿上戳瞭戳:“裴醫生,你喝多啦。禮物我收下瞭,有機會的話,也讓我送你一份禮物。”
和裴軫打過招呼,胡羞上樓躺在床上,看瞭看新修好的天花板,覺得最近的日子好像真的算是步入正軌瞭,轉正之後她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瞭解這個行業,以及真的靠能力扭轉大傢對自己的印象。
裴軫聽起來追逐者不少,前女友也絕對不是普通人,至少等她在醫院練級到一定水平再想其他的事。
臉頰貼在枕頭上困意很快就來瞭。這大概是胡羞身上的bug,隻要左右臉頰的一小塊皮膚碰到柔軟的東西,枕頭也好肩膀也好,伏在課桌或者鋼琴的手臂也好,總能一秒入睡。而剛墮入睡眠就被震動吵醒,是刁稚宇。
“喂?”
“我剛才看到裴軫送你回來。”
“刁稚宇,鬧鬼哦,又跑到我傢樓下來?”胡羞走到窗前往下望:“你在哪?”
“我騎車路過你們傢門口的小路,找別人還相機去瞭。你想什麼呢,我又不是跟蹤狂。”他話裡有話:“你和裴軫……是不是在談戀愛。”
“沒有……”
“哦……”
“沒有事的話我睡瞭哦,今天跟瞭一天大會,我頭快裂瞭。”
“我……我真的覺得你段位很高,每次覺得你在認真撩我,下一秒就能看見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啊?”
“如果對我循循善誘又欲擒故縱,我不吃這套。”
胡羞氣不打一處來:“大傢都是朋友。我們同一場飯局回來,他送我一段很正常,就像你送我回傢一樣,你這麼紳士的人,也不會在天黑之後讓我自己回傢。”
刁稚宇在電話另一頭笑瞭:“好的,我知道瞭。”
胡羞努力整理瞭一下困倦中的思路:“吃醋?”
“我們又沒有什麼確定的關系,有什麼好吃醋的。”
這話倒是真的讓胡羞清醒瞭,千萬不要硬碰硬,想贏得男人的心,就要懂得適時示弱,她神志清醒,聲音卻呢喃:“但你打電話來特意在乎我,我有點高興。刁稚宇,我喝得有點醉瞭,不要在醉酒的時候來跟我這樣說話,我會……癡心妄想。”
“還喝酒瞭?”
當然沒喝。但胡羞笑得嬌嗲:“一點點。生活裡有得不到的東西,微醺有助於白日做夢。不說啦,我洗過澡在床上瞭,再說要夢遊瞭。”
“胡羞……”
“嗯?”
“我實在是搞不懂,你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窗簾忘記拉上,月光投射在地面再到天花板,銀灰色的光像她心裡的暗影。
善良的人也會有委屈得想要爆發的時刻,無非是時機未到,說出來也會覺得立場不夠;現在再忍下去沒必要瞭。胡羞抑制住自己加速的心跳,略帶傷感地留下最後一句便掛瞭電話:“其實,你也讓我不是很懂,畢竟看著林秋美的時候,你的眼神實在談不上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