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酸脹的感覺又來瞭,距離上次還有點久遠。在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他是秦宵一還是刁稚宇已經不重要瞭,畢竟結局對胡羞來說沒什麼不同。
“姐姐,你太聰明瞭。”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姐姐。
“我對你來說,是不是隻是個玩傢?”
“不……”
“但我也沒辦法超越林秋美,對不對?”
電話另一端是良久的沉默。
“我也很想說沒關系,對我來說隻要在你身邊做朋友就可以瞭。”
胡羞忍著眼淚,吸瞭口氣又遠離話筒嘆掉,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演瞭:“我做不到……”
“你喜歡的是我,還是秦宵一?”
胡羞愣住瞭。聽筒裡輕笑一聲:“你和我一樣還沒分清戲內和戲外。和馮酉金的那張婚書你扔掉瞭對吧?
如果是和秦宵一的婚書你一定會留著,自從我演馮酉金,你隻來過一次。
我的白襯衫黑西裝,黑卷發,孤高冷艷為情所困的形象才是你喜歡的,所以你在現實生活中才能沒什麼芥蒂地接近我吧?”
“不是的,我……”
“密室裡你叫我的名字我聽到瞭。如果不是那句,我真的沒意識到你還在拿我當秦宵一。
稱贊我的業務能力,認可我的演技,我很感激,但是入戲太深會痛苦的,早日醒悟早日解脫。”
胡羞恨不得把墻上撕碎再拼起來的婚書拍給他看,而為什麼撕掉再拼起來,之前為什麼騙他已經扔瞭,這些謊言是接續的……
急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胡羞慌張地直起身,踩上鞋子準備出門找他:“你在哪裡?”
“我準備走瞭。”刁稚宇卻無意再講下去:“我今天是來找你的,之前你說要寫論文還借走我的電腦,我想問問需不需要幫忙修,本來還怕打擾你休息。現在我知道瞭,你可能並不太需要我。”
“刁稚宇,就算我喜歡的是秦宵一,我——隻是你的朋友嗎?”
他沒有給出正面的回答,隻輕輕地說:“姐姐,晚安。”
一聲姐姐劃清界限。
胡羞接下來的一周都沒能睡好。她經常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想著撒玫瑰的秦宵一和穿著lakers等在自己樓下的刁稚宇,到凌晨再做奇怪的夢。
夢糾纏瞭她7天,斷斷續續組成瞭連續劇:她和刁稚宇相約在一傢旅館見面,發生的是最直接的關系,夢裡沒有切膚的體驗,隻有夢醒之後對著roomservice,機械地把食物送入口中。
刁稚宇在夢中的眼睛不再望穿秋水,空洞得可以看到盡頭,隻拖著個精巧的行李箱離開,留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回味。
都說酒店是最沒有故事的地方,除瞭情欲別無新意,她在夢中追索著自己的來路,疲憊的關系和對方像是擁有時差。
最後,箱子進來又出去,她像是躺在供人欣賞的獨幕劇的床上,觀眾已經散場她還在戲中。
每個清晨都像鬼壓床一樣掙脫出來。即便是夢中這樣空虛的關系都能給對方心底留下刻痕,現在的她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刁稚宇。
沒能去REGARD也沒和趙孝柔聯系,胡羞的手機除瞭工作異常安靜。
周一進到蔡主任的辦公室,胡羞聞到一陣凝重的氣氛。
正好遇到陳陽走出來,兩個人警惕地看瞭看彼此——自從轉正名額出來,他們過瞭兩個月相互防備的日子。
坐在辦公室而文件沒等錄入完畢,師姐的信息就過來瞭:“胡羞,來一下我辦公室。”
突然全世界都對她換瞭一種稱呼。
辦公室裡的蔡主任依舊笑裡藏刀:“坐……”
一個月沒能睡好覺的胡羞有點緊張,光顧著失落,都忘瞭自己來醫院工作已經半年。
過瞭一會兒院長把蔡主任叫去辦公室,房間裡隻剩下陳陽和胡羞。陳陽吞瞭吞口水:“可能是說轉正的事情。”
“可能是……”
“我不抱太大希望瞭。”陳陽突然笑瞭:“每年都有突發狀況,我已經習慣被他們當作儲備崗瞭。
做臨時員工也挺好的,可以偶爾請個假,也不會那麼有負罪感。”
“其實我也……還好。”胡羞說出瞭自己的困惑:“我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翻譯的能力還是其他的原因被招進醫院的,行政的瑣碎工作要做翻譯也要做,卻似乎都做得不是很好。”
“你已經很優秀瞭。我很羨慕你可以心無旁騖;我不是一個能對這些投入個人時間的人,談戀愛比較麻煩。”
“能有個可以一起長跑的戀人,我反而更羨慕你。”胡羞嘆瞭口氣:“我大概戀愛運真的差。”
門開瞭,蔡主任進來坐下呷瞭口茶,裝作艱難開瞭口:“今天叫你們是聊聊轉正的事情。雖然事業編考試都會公開招考,但是在醫院實習這麼久,你們是優先被納入考慮范圍,確認瞭去考試,大概率不出錯就會通過的。”
蔡主任不把沒計劃挑明,意思卻很明顯:“行政科今年的轉正名額有限隻剩下一個,大寧醫院的老員工唐老師要平行調派到我們這兒來,所以接下來的行政科這個位置……
你們還年輕,明年有人退休,我會和院裡說優先考慮。你們聽明白瞭嗎?”
“所以就是說,還是會轉正,隻是沒有編制而已嗎?”
“是。你的合同最近就可以簽。在這之前應該還有個轉正的面試,具體安排我會再找你談一次。
你和陳陽比起醫院大多數行政都年輕,各有所長,在醫院好好做。”
從辦公室出來陳陽笑瞭:“我一點都不意外。三年瞭,我被拒絕的名額有很多種,今天這個算直接的瞭。
之前在老領導中聽說有人不能接受同性戀,就一刀切要求在醫院裡的年輕人端正行為,尤其是行政,絕對不能出作風問題。
每年都給我期待又落空,還要防著同事,朋友都交不到,我也累瞭。真希望自己可以觸到他們的紅線,隻是我沒有膽量。”
胡羞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隻笑著說:“沒關系,編制是緊箍咒,現在沒有什麼東西是永久的,反而可以多看看其他的工作瞭。”
“醫院終歸更穩。”陳陽笑瞭:“一周五天早八晚五,我願意做一輩子。”
“不想再有個人進步嗎?”
“壓榨自己就為瞭獲得世俗意義的榮譽和認可,沒那麼必要。
我可以租一輩子的房子世外桃源,必要的時候可以不結婚。沒有什麼比心靈自由更重要。”
這話聽著反倒更像較真。胡羞也跟著笑瞭:“你說得有道理。不管怎麼說,轉正瞭就可以。”
她沒說謊,畢竟轉正瞭可以完美地堵住爸爸的嘴。這話倒讓陳陽有些驚訝。
他站在樓梯看胡羞:“你接下來會繼續做行政還是翻譯?”
防人之口。胡羞想瞭想說:“這個我還真的沒想好,等真的確認瞭告訴你。”
回到辦公室胡羞給裴軫發瞭信息。裴軫下手術回信息已經是七個小時後,隻簡短地回瞭消息:“預料之中。有沒有編制不重要,你轉正瞭就可以瞭。編制我到現在也沒有,如果之前是因為這個努力,那大可不必。”
“是我會錯意瞭。我本以為這個轉正的意思是,沒有編制就要立刻走人。
既然是也能正式在醫院工作,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所以我們接下來還是同事。”
“當然……”往常的裴軫會順著說一句,今天隻這樣結束瞭對話。
胡羞看著手機,刁稚宇的聊天記錄沉在三屏開外,安靜得像是記憶通通抹去,自己真的隻是個玩傢。
饑腸轆轆的胡羞下瞭班去REGARD找李埃吃面,往常下班時間客人不多的店裡突然塞得爆滿。
李埃的拐杖使得越發輕快,頭頂有細汗,見到胡羞有些意外:“來瞭怎麼不打個招呼?”
“今天好忙……”
“是的,金融園的人包場teambuilding,我的後廚緊急備瞭十箱酒。”李埃察覺到胡羞的表情:“不高興?”
“沒有。我過兩天確定可以在醫院轉正瞭,所以想來這兒慶祝一下吃個面。”
“那得叫上刁稚宇和趙孝柔。晚一點行不行?十點半估計能結束,到時候我給他們報銷打車費。”
“真的不用……”胡羞光是聽到刁稚宇三個字就哽咽瞭:“我能不能去樓上待會兒?我突然困瞭。”
“你和他吵架瞭?”李埃一邊掏鑰匙一邊納悶:“他最近也沒來。往常店休或者周末都會泡在我這兒,上上周我們還去看球賽。”
胡羞接瞭鑰匙就跑,不能讓李埃看到她紅瞭的眼圈:“意面我不吃瞭,去樓上待一會兒。”
她沒辦法待在喧鬧得不屬於自己的環境裡,聖誕歌曲讓她和群體格格不入;貨架旁那張行軍床和小房間她和刁稚宇一起躺過,在那她還吻過他……
咚咚踩上卷起灰塵的樓梯,抖瞭半天才對上鎖眼。本來可以躺在床上,或者看看亞克力櫃子裡木雕的煙草罐、銀器和淡香水;再或者穿過粗呢佈簾打開櫃子看看防塵罩下李埃的私服,而她隻坐在地板上,像是坐在瞭空蕩得隻剩四壁的房間。
終於到瞭相對陌生的領地。她沒想到僅僅隻是一周沒聯系,刁稚宇存在過的地方全部變得難以靠近,那些在一起的畫面令她錯亂,總是忍不住順著刁稚宇的話去想象,自己究竟喜歡的是不是秦宵一。
這是她從小就有的毛病,被人用陳述句下瞭結論就很難反駁,還會認真地順著對方的話反思。
但她把刁稚宇引到戲外,絕對是為瞭讓他褪去秦宵一的顏色,而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她收獲瞭巨大的快樂,絕對不隻是讓秦宵一投射在生活中而已。
有人敲門——是趙孝柔。帶瞭寒氣進門的趙孝柔說,李埃讓我帶咖啡和蛋糕上來,說你不開心。怎麼,和秦宵一吵架啦?
“別叫他秦宵一。”
“怎麼回事?”趙孝柔並不感興趣,十年的朋友隻需要傾倒苦悶而不需要安慰似的:“我前幾天和小奶狗說我結過婚,然後前幾天和他直播連麥,他沒接,人也把我拉黑瞭,悲涼嗎?我最近因為這個視頻一直被網友嘲笑呢。”
胡羞突然爬起身來:“我出去一趟。”
似乎自己周圍的所有人都被牽連染上瞭壞運氣,這件事總要有個結果。
雪國列車所在的商場後門,整條路上能亮的路燈也沒幾盞,燈火通明的隻有全傢。
潮濕的柏油馬路透出絲絲涼意,胡羞裹緊瞭衣服,趙孝柔跟在身後:“什麼事情這麼急?”
剛走到安全出口,就聽到有腳步聲傳出來,是紮著馬尾的林秋美——她竟然正好撞到瞭下班。
本來一頭霧水的趙孝柔被輕輕捂住瞭嘴,立刻明白瞭狀況。
林秋美彎著腰在安全出口往裡看,用力地堵住門,聽到門內刁稚宇的聲音再咯咯地松開,又是一群困倦的演員。
胡羞遠遠地站著,黑色的風衣縮在空調外機後,並不顯眼。
一行人鳥獸散後,隻剩下林秋美和刁稚宇。林秋美先開口,這個安全出口的洞還是你挖的。
“我等到現在不是為瞭說這個。”
“想說什麼?”
“你知道我是為瞭你才演馮酉金的。困在秦宵一裡對你愛而不得,讓我演得越來越挫敗。”
林秋美笑瞭:“我有這麼大的魔力。”
“所以你和耿耿分手,我想問,是不是因為我。”
胡羞看到瞭林秋美眼中的困擾:“當然不是,我們是觀念不和。”
“和我……有沒有關系?你們吵架我也在場,耿耿說是因為我。所以……我想弄明白。”
“為什麼一定要弄明白。”
“你在戲裡總是說把我當成弟弟,但又不停地對我好,戲外也是一樣。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我分不清。”
“再說下去要傷害你瞭。”
“我不怕……”
嬌小的林秋美說起話來,從眉毛到嘴角都是倔強的。胡羞站在旁邊看著,像是看到瞭林秋美的惡趣味般的勝利:“這些隻有動過心的人才當成回憶,一個人的錯覺而已,你把它們整理起來當成我對你的愛,是自作多情瞭。
我對你的好都是真的,但丁點都沒有男女朋友的意思。
之前你不說,我以為你過一陣就想明白瞭——喜歡這件事不能強求。”
“所以,你在戲中對我好,隻是演技?”
“對。吊著你是我不對,順勢利用你喜歡我騙耿忠良和我分手離職也是我的錯。
我知道你是戲癡,也知道你沒辦法走出角色不肯去拍戲,但你的確是時候學會分辨演技和真心瞭。
不怕你告訴耿忠良,我有新的男朋友瞭,之前來玩過的玩傢,傢境不錯——做劇本殺演員太苦瞭。”
刁稚宇笑瞭:“好,知道瞭。”
剛轉過身就看到瞭站在身後的胡羞。他在風中打瞭個寒顫,下意識地伸出瞭手。
林秋美敏銳地領會瞭一切,悄悄地退瞭場。胡羞站在風中,鼻子可能凍紅瞭,呼吸不暢。她心想,這個時候沒必要先開口瞭,等他吧。
許久,刁稚宇鎮定地看著胡羞的眼睛:“我也有青春要告別。”
“刁稚宇,你他媽——”趙孝柔把包甩在地上,手已經握住瞭刁稚宇的領子:“你他媽還是不是個男人?”
胡羞按下瞭趙孝柔的手,別過臉正好看到瞭對著安全出口的那扇門。
那個惡作劇一般被林秋美留下來的用來偷窺員工下班,再和刁稚宇曾經四目相對的孔洞,還能透出一絲商場的光亮。
她也有過在密室中貼近的胸口,牢牢地被牽著的手和藏起來的冰淇淋包裝紙。
林秋美說得的確太有道理,這些隻有動過心的人才當成回憶,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先起瞭欲心的人,把當年自己的純真,瘋狂,滿腔熱情,全部放在兩個人的互動中,再因為癡迷把記憶捏造成瞭新的模樣,兩個人有多親密,在戲中有多少甜蜜的臺詞,閑暇時間有多少親熱打鬧,通通都是素材,用來獨自書寫未完的故事。
冬日裡冷冷的空氣和地上濕濕的霜葉提醒自己夜已深。
她看瞭一眼刁稚宇,說瞭再見:“在我心裡,你是誰都不重要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