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柔隻看瞭十分鐘的戀愛的犀牛,對於臺上歇斯底裡的表演毫無波瀾,更像是醞釀著發大招。
場燈一亮,她牽著胡羞的手立刻拽瞭一下:“走……”
“去哪……”
“找刁稚宇算賬。放我趙孝柔朋友的鴿子,我讓他償命。”
胡羞抹瞭抹眼淚反而被逗笑瞭:“不至於……”
“知不知道他傢在哪兒?”
“不知道……也沒必要找他瞭。”胡羞坐在凳子上輕輕笑瞭一聲:“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不來,我想通瞭。”
“你想通我沒想通。”趙孝柔用力拉瞭她一下:“這個表情上次見還是你前男友跟你退婚的時候,什麼想通,這種事情根本就不該是女的想通,而是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讓男人認罪。他媽的,給我起來,你不會報復老娘教你。”
糟糕瞭。趙孝柔這種爆烈的性格,今晚刁稚宇大概要有血光之災——
上一次見到她這麼憤怒還是退婚的時候,趙孝柔還活在王光明的人設裡。
但前男友回老傢探親的幾天,這個偽裝得良民一樣的少婦直接雇人用斧頭剁開瞭他們傢的門。
本來杳無音信的前男友在那之後給胡羞發來瞭唯一一條信息,就是問是不是她來尋仇。
完全被蒙在鼓裡的胡羞對這事毫不知情,此事不瞭瞭之。
過瞭半年趙孝柔才輕描淡寫地提起來:“那個誰,他傢大門是我找人砍的,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他埋哪我都想好瞭。”
一股陰雲襲上胡羞的頭:“趙孝柔,我不知道刁稚宇傢在哪,你別沖動。”
“這是沖動嗎,我醞釀瞭至少半小時瞭,腦子裡清晰有條理,殺人償命。”
“我沒懷孕,你說話別這麼嚇人。”
“去REGARD,李埃總會知道,他不說我就砸瞭他的店。”
這不隻是刁稚宇,李埃的賬本她也拿著呢。胡羞嘆瞭口氣,失戀都沒來得及放進劇本,傷春悲秋這段直接讓人刪瞭。
如果不跟著去,很大程度會是李埃被趙孝柔提著碎玻璃碴拎著脖子問:“老娘哪裡不好,你非要選那個有孩子的老女人?”
沈陽有保護男人的傢暴中心,也是牢牢根植土壤瞭。
趙孝柔沒有刻薄話一句話是發自真心的,但特別愛逞,王光明曾經勒著她給她立人設是對的。
因為相較她的臉,脾氣太粗糙瞭,經常先傷瞭人占瞭氣勢再說。
在出租車上看著趙孝柔瘋狂擺動的二郎腿,煞氣已經快把車點燃瞭。
胡羞心想,王光明也許並不是因為輿論在歹勢而被迫離婚。
說不定也是管她管夠瞭,沒有人能摟著定時炸彈安然入睡。
趙孝柔曾經在情感教程裡說,這世界上女人隻要有三條原則,說話挑好聽的,能撒嬌就別撒潑,生氣瞭也不發火隻流淚,能靠這三條俘獲大部分的男人。
但關瞭攝像機,她多半是握著酒瓶子:“男人都是狗東西,也別對他們好,媽一樣操碎瞭心,他們也隻喜歡那些奶大又不願意理他的。”
到瞭REGARD,眼前的景象讓胡羞和趙孝柔都嚇瞭一跳。
店裡的凳子倒得亂七八糟,咖啡潑在地上,落地玻璃已經碎瞭,有爭鬥過的痕跡;路人駐足觀看,門口隻剩下不相熟的許夢和咖啡師,接住惻隱和八卦的目光。
許夢裹著紅色的大衣顧盼,她似乎就這麼一件大衣在反復穿;咖啡師不停地看手表,十點瞭。
胡羞發現瞭地上有血:“發生什麼事瞭?”
“車禍的受害者傢屬來找李埃,起瞭沖突。他們有人帶瞭遺像,還用遺像在店裡砸東西。
李埃的腿還沒好,小刁擋在前面用手臂膛瞭一下那個遺像,玻璃直接碎在他手臂上瞭。”
“人呢?”
“醫院或者警局吧,我不是很清楚。”警局,多麼古早的詞匯。
“我靠,直接用手?”趙孝柔嘴咧得老大,又很快順著問瞭下去:“你一直在這兒?”
“對,我晚上沒走。”許夢看瞭看表:“你們來瞭我就能走瞭,再等一刻鐘,他們沒事瞭我回傢。”
“之前五類十二種的事情,我幫你發過聲。後來你們的事情解決瞭嗎?”
許夢慘淡地笑瞭一下:“沒有。看看身後打碎的東西就知道瞭,權力到最後都在保護誰。”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瞭,隻有冷風悄悄地卷起地上的落葉。
趙孝柔在奔去藝海劇院的同時,刁稚宇在REGARD伸手攔住瞭別人對李埃的傷害,這種感覺心驚肉跳之餘,又多瞭些寬慰——他不是故意拒絕自己。
出租車停在面前,李埃和刁稚宇下瞭車,兩個人從前後右車門同時出來,走出瞭江湖氣。
李埃身上是成熟男人的內斂,拐杖沒帶瘸著腿,氣還沒消;
刁稚宇手臂到虎口都纏著紗佈,冰山一樣下瞭車,一身黑衣服再加上臉上凌厲的線條,顯然是也沒出離憤怒。
目光點到胡羞也不發一言,右手拎起書包跨在肩膀就要走:“我先回去瞭。”
“走什麼走。刁稚宇,你鐵臂阿童木啊。”趙孝柔嘆瞭口氣,所有的怒火都變成瞭無奈:“去我那兒吧,卷閘門先拉瞭,明天我叫人過來收拾。”
“你們都走,我自己收。”
“李埃,跟我回傢。”趙孝柔不容抗拒:“今天不跟我走,朋友就別做瞭。”
當著許夢的面像是宣誓主權。
出租車還沒走,許夢拉開門鉆瞭進去,和李埃道瞭別:“我先走瞭……”
“今天對不起。”李埃扶著車門,語氣儼然十分親密:“明明你心情也不好。”
“你我之間沒什麼對不起的。”
胡羞感覺到身邊的趙孝柔吸瞭口氣。她眼中是見慣瞭的不甘,冷硬和霸道在這樣柔軟又通透的女人面前不堪一擊。
那些以柔克剛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但局勢就在長期的相處中已經定型,她沒辦法在李埃面前演溫柔。
自己並不見得就幸運多少,刁稚宇站在遠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指攥著拳又沒法伸直,她心裡一陣陣地疼。
那種恨不得想要把刁稚宇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的想法真的又卑微又變態,母性泛濫得可笑。
但喜歡到極點的愛意到最後,都是不想讓對方受一點傷。
李埃隻嘆瞭口氣:“就在這兒吧,我需要把東西整理出來,盡快訂一扇落地玻璃。”
REGARD從來沒有這麼亂過。打鬥痕跡都清晰可辨,被摔裂的吉他。
因為撕扯被撞得歪扭的桌子,生氣而被摜在地上的小音箱和擺件,被一腳踢倒又踩踏過的聖誕樹,打碎在刁稚宇手上再掉下來的玻璃,地面上殷紅的血,趙孝柔越發看不下去:“這咖啡店我也有股份,接下來的裝修費用我來付。”
“關掉也沒關系,鬧成這樣,我也有點累瞭。”
“到底怎麼回事。”
李埃不再掖著:“官司打不下去,證據越來越少;另外兩傢的傢屬找上門來,希望我能成全他們,接受和解,他們就可以各自拿到200萬的賠償。我沒同意,他們就越鬧越兇。”
“不是越鬧越兇。”刁稚宇手肘擱在膝蓋上,紗佈帶纏得指尖發紫:“本來就精神失常,進來就說自己老婆瘋瞭,不和解就撞門上尋死。”
“也別這麼說。”李埃掏出煙來:“各有各的苦衷。”
“這事兒早晚都會發生,窮病。吃絕戶這種詞不見過一次是不會知道的,孩子死瞭一開始就沒想打官司,見到李埃像是見到債主,根本沒道理講。”
刁稚宇說出這些話時看著自己纏繃帶的手,語氣冷硬,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聯想在上海長大的二十二歲男孩,多半第一反應是講道理,報警,解決得越體面越好;這種魯莽的笨辦法和趙孝柔沒區別,不會講道理的人動瞭手,自己絕對不會讓,大不瞭頭破血流。
有點性感。趙孝柔給瞭刁稚宇肩膀一拳:“打架鬥毆進警局,有你的啊。”
“又不是我先動的手。”
“你們怎麼出來的?”
“裴軫保的……”說到這兒刁稚宇幹幹脆脆,和胡羞對視一眼,顯然還是不爽。
“我也許真的需要和解瞭。這樣折騰下去我也累瞭,牽連進來的人越來越多。”
刁稚宇靠在沙發上:“又不是你的錯,你想要的是一份給亡妻的答案,為什麼還要被冒犯到這個程度。你沒法出手,我可以。”
眼睛始終沒在胡羞身上。趙孝柔敏銳地看到瞭:“刁稚宇,胡羞給你留在雪國列車的禮物看到瞭嗎?”
“沒有……”刁稚宇不多說話,也不解釋,隻站起身找水喝,走出瞭《潛行狙擊》裡跛co的氣質。
李埃笑瞭:“還是民警翻包看見的,當時差一點要拘留7天。”
“不用解釋……”刁稚宇雲淡風輕:“沒看見就是沒看見,解釋都是蒼白的。”
倒瞭水的第一杯卻遞給胡羞,不發一言又把水杯遞給她,餘光瞥到瞭她哭紅的眼睛。
光是這一個動作就讓胡羞喉嚨發酸,悄悄走到後廚去擦眼淚。
刁稚宇跟過來,兩個人在黑暗中誰也沒有先說話,曾經快樂地曖昧過的行軍床和懶人沙發依偎在一起,胡羞想,跟不夠喜歡的男孩捅破瞭窗戶紙真是自取其辱。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瞭。”刁稚宇先開瞭口:“我不是最適合你的人,秦宵一是完美的,我不是。”
這話開瞭口就是拒絕。為什麼沒有黑到眼球停電的程度,那樣至少看不見他的遲疑。胡羞逼視著他,來吧,都說出來。
“和我沾上關系的人多半不會幸福,我能給你的隻有夢。
真對不起,之前一直在靠近你,給瞭你幻覺,是我沒有把握界限。”
“你從認識我的那一刻起到現在,有沒有一點點地喜歡過我?”
黑暗中的身影不動,也不回答。
你不能靠近我之後再把我推開,不能這樣對我。胡羞踢到瞭身後的凳子,拉住貨架沒有摔倒,刁稚宇條件反射地靠過來,動作又停在半空。
這一些列的動作讓她笑瞭:“明白瞭,你對我的呵護都是本能,像你會出手保護李埃一樣。
但密室那句秦宵一,隻是緊張的時候喊錯瞭,你演誰對我來說都一樣,因為我喜歡的是刁稚宇。
隻是,我深知自己不是你心裡的第一位,每次都安慰自己說你會喜歡我。
畢竟曾經走得那麼近,時間久瞭,也許你覺得我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
我不是沒有求過別人留在我身邊,最後的下場……這次,我不會瞭。”
刁稚宇先一步離開瞭黑暗的空間。胡羞走進光源裡,懷裡突然灌滿瞭風。
拉開的卷閘門裹著凜冽的冷氣灌進沒有遮擋的房間,趙孝柔也在和李埃爭吵,奇怪,突然人們都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不甘,都像急著尋找一個能夠打碎的缺口,讓真相肆無忌憚地沖過來。
“如果真的要把我推開,好,REGARD的錢還給我,以後我再也不會來這兒,趙孝柔不是沒皮沒臉一直要守著瘸子的女人。”
“好……”
“玷污我的感情,你不配。”
“不要激怒我,我不會上當的。”
“那你倒是說啊,說出來,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很晚瞭,你該回傢瞭。”
胡羞第一次看到趙孝柔哭,她用力地抹掉眼淚:“我輸瞭。你就是吃定瞭我,篤定我會永遠守著你。我會把REGARD盡快地修整到原來的樣子,甚至還會佈置得更溫馨;日後還要死皮賴臉地拉著你做合夥人,把你強行拉到我的生活裡成為我的一部分,假裝自己什麼都做不來,也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合夥人。
你也絕對不會拒絕我,就像不會和我說狠話一樣。你會永遠用配不上我搪塞我,這樣我就會故意過得糟糕,抱著可以擁有你的妄想,哪怕看到許夢就橫在我們中間帶走你一部分感情我也會繼續留在你身邊,我也會忍下去。就因為——我離不開你。”
說完這些趙孝柔跑瞭出去,李埃靠在收銀臺擡起頭吸瞭口氣,眼睛裡閃爍著不明的光亮,眼睛紅瞭,又死死地咬著嘴唇。
這些也是胡羞第一次見——如果不是趙孝柔,李埃絕對不會表露出這樣的神情。
再看著胡羞時,李埃恢復瞭正常溫柔的樣子:“看樣子又隻剩下我們兩個瞭,介不介意幫我把桌椅復個位?
我想在離開之前,至少讓它看起來——不像我這麼糟糕。”
都是最能忍受孤獨的人,此刻卻沒辦法獨處。桌子要全都靠在墻邊,凳子全都倒豎在桌子上,聖誕樹和破掉的裝飾都不能要瞭,裝在黑色的袋子中放在門口變成垃圾,掃帚碰到碎片,碎片再碰到碎片,碰撞的脆響比起李埃扔掉壞吉他的轟隆一聲,不值一提。
墻上的污漬也許需要再刷一層漆,棱角被劃掉一大塊的收銀臺也許要花點心思。
李埃在身後說,不管怎麼說,平安夜的交換禮物已經約好瞭,總不能放大傢鴿子,最近可能要加班補救瞭。
胡羞彎著腰向後退,撞到李埃的胸口,李埃下意識地說瞭一聲對不起。
她扔掉掃帚,緊緊地抱著李埃痛哭不止,她保證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哭瞭,人為什麼隻要動瞭心就會有這麼多無能為力,每一個都會化成確切的讓淚腺發作的理由,精準襲擊軟肋,情緒從細枝末節的神經傳遞過來,一點點都會讓自己刺痛,而又那麼令人迷戀。
我是那麼渴望無形的感情,哪怕沒有回饋的愛都讓我不再是一個空洞的人。
你輕易地說出讓我別在你身上耗費時間,太過殘忍。我要回到無痛無癢的生活裡,沒法對你說出口的是——我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我們真是太擅長在彼此面前丟臉瞭。”李埃的胸膛裡傳出悶悶的聲音:“我現在,也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