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人都一夜之間過得不順。
趙孝柔失戀的視頻一直在網上被人喜聞樂道,網紅扒皮別人自己終於也出瞭洋相,離瞭婚的女人想要和零零後談戀愛,老牛吃嫩草;直播中被人刷的惡言惡語太多,趙孝柔本來想裝作沒看見,後來還是噴瞭人——她不可能忍氣吞聲。
曾經王光明給她打造的人設現在已經崩盤瞭大半,好在她的廣告費還在上漲。
李埃上次的teambuilding之後有工商局找上門來,REGARD涉嫌銷售假酒。
那一晚一共有十箱酒,都是李埃從以往的渠道正常進貨,絕對不存在假貨。
而工商局接到的投訴中,有人在喝過酒後去瞭醫院,開出瞭酒精中毒的診斷書,賠款數額不小。
李埃親自從源頭去跑瞭十箱酒途經的所有經銷商,以及開出瞭長長的渠道證明,願意配合工商局進行調查。
和稀泥兩天外加歇業兩天後,REGARD重新營業,帶上瞭點不好的名聲,大眾點評的評分也下降瞭。
至於胡羞,爸爸的冷嘲熱諷從來不會遲到——醫院的轉正編制名額官網上有公示,爸爸氣勢洶洶地發信息把她叫到病房,當著一屋子病人的面給她上課:“看到這一屋子的鰥寡孤獨瞭嗎?到現在沒有穩定工作還以單身為樂,你老瞭是住不進這樣的病房的!”
的確是在高級病房,但胡羞在心裡嘆瞭口氣,這麼窩火地過生活,活不活得到老都是個問題。
晚上的聚會難得地開在瞭李埃的樓上——REGARD不知道為什麼又出瞭衛生問題,最近總是有白蟻和蟑螂,今天擺在店裡的吉他也被剪斷瞭弦。
李埃的病腿還沒完全康復,坐在床上抽煙;刁稚宇靠著鞋盒站著,盡量不和胡羞有眼神交流,許夢也在場,趙孝柔背對她站在李埃身邊,偶爾翻個白眼。整個房間安安靜靜,空氣無比尷尬地流動著。
“REGARD已經開瞭三年瞭,按理說不會出現這麼多問題吧。”
胡羞先開瞭口:“我幾乎沒用過點評賬號,但也會幫REGARD刷五星的。”
“小紅書玩法多著呢,真的要搞數據,我找幾個lv7以上的去寫評價就行瞭。
而現在主要的問題是李埃是不是被搞瞭,之前明明安安靜靜。”
“很有可能。李埃,你有沒有和誰結仇?”
李埃不說話,隻坐在床上抽煙。胡羞心裡隱約猜到,一直不肯和解的李埃對於受害者已經成瞭敵人。
隻有他還拋棄兩百萬的和解金堅持要一份正義。這些陰損的招數無論是加害者還是受害者授意他人做的,李埃都不會輕易這麼算瞭,現在隻是沒有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
趙孝柔義憤填膺:“查監控,找人弄他嘛,不就是硬碰硬。上海就是太文明瞭,這種人就要直接給他肉體教訓。”
“不能這樣。李埃現在打官司,最怕的就是落人口實。”
刁稚宇吸瞭口氣:“大傢隻會保護完美受害者,李埃隻要跳腳就會立刻有人盯著。”
許夢繞開趙孝柔坐在瞭床邊,輕輕捏瞭捏李埃的腿,像在做按摩:“事到如今,和解會甘心嗎?”
“開什麼玩笑。”
許夢眼神裡落寞轉瞬即逝,胡羞還是看見瞭。趙孝柔的眼睛一直在許夢的手上,悶著火說,李埃,不要擔心錢,這件事隻要你想搞,我趙孝柔的錢和人都是你的後盾。
而出瞭門她還在破口大罵:“看到瞭嗎!她就那麼自然地把手放在上面瞭,我連碰都不敢碰李埃,她竟然那麼自然,有沒有婦道?
不是還有孩子和老公嗎,怎麼還和李埃真的談上戀愛瞭,這親昵的動作會不會是睡過瞭!”
“別多想。你怎麼總是能在這麼小的事情上想出這麼多情節,寫小說呢。”
“我腦子裡都是他們的黃色電影,他媽的,我隻是在住院的功夫沒來而已。
你知道我是鼓足瞭多大的勇氣來和李埃道歉的嗎,雖然最後沒說出口,我也是足足鬧心瞭一周,還要在他面前裝作心平氣和,因為他不喜歡女人歇斯底裡。”
“好瞭。反正知道許夢和他沒結果,你總還有機會。”
“結婚有孩子的女人的愛情都是齷齪的,責任壓在頭頂節外生枝,別自詡痛苦瞭。”
說完這句話穿著紅裙子的許夢從兩人身邊走過。小小的巷子當然什麼都聽得到,但她隻踩著高跟鞋,是一雙山寨得有些廉價的BV。
刁稚宇也走出來:“你們積點口德,我沒下樓都能聽得到。”
“就是給她聽的。”趙孝柔有點下不來臺:“我先走瞭……”
小房子窄窄的走道,胡羞和刁稚宇隔著一米的距離,誰也沒辦法先開口。
胡羞沒有整理感情的頭緒,隻想把自己那句表白刪掉:“你的電腦,能不能再借我一次?”
“你該修電腦瞭。”
“算我拜托你。”
刁稚宇嗅出瞭異樣,也正瞭色:“抱歉,修片顯卡燒壞瞭,過幾天你如果需要,我再借給你,REGARD平安夜要交換禮物,我帶過來。”
胡羞隻點瞭點頭,轉身離開。
“那你準備怎麼辦,前面就一筆勾銷瞭嗎?”電話裡的是趙孝柔,她應該是躺在沙發上喝酒,舌頭有點捋不直。
胡羞沒法提起自己改遊戲表白的事情,多半會被她借著酒勁罵,隻悶聲說:“我不知道……”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瞭,他刁稚宇是不是腦子有病,如果要是隻喜歡秦宵一,他換角色之後就直接絕交好瞭,所有魅力就失效瞭啊,還什麼一起去密室陪他睡行軍床軋馬路。
他那些小男孩套路說走就走抽身而退,當然不能這麼算瞭。
再說瞭胡羞,我們追李東海的時候,李東海有問過我們喜歡的是SJ的李東海還是正常人李東海嗎?
人本身就有很多面,刁稚宇這個拒絕方式就讓你退瞭,多沒面子!東海的女人不能輕易言敗。”
“但是他不喜歡我。這個和追李東海是兩回事。”
“這才哪到哪。聽我的,這事兒絕對不能這麼算瞭。”趙孝柔卷瞭卷頭發拿起眉筆一插,頭發松散地固定在腦後,金鑲玉的氣勢又來瞭:“都是追過superjunior的女人瞭,那幫老男人結婚的結婚酒駕的酒駕還被抵制,玻璃心早就傷透瞭再多紮一下又怎麼樣。我問你,刁稚宇喜歡什麼?興趣愛好你瞭解多少?”
“湖人……”
“這個不行,去美國成本太高瞭,你又不會打籃球。還有別的嗎?”
“打遊戲,但他挺菜的。”說到這兒更傷感瞭。
“你真的是太喜歡他,導致現在腦子都不轉瞭。”趙孝柔翻瞭翻朋友圈:“我看雪國列車大廳放瞭聖誕樹,你去買兩張話劇票,兩張連號,表演專業的人都不會拒絕的,孟京輝賴聲川什麼都行。
他們工作人員會把票收集下來給演員的,所以絕對不會弄丟。
如果他認得出你的字體就一定會來,到時候坐在一起看話劇,他是刁稚宇不是秦宵一,不在戲中,沒有林秋美隻有你胡羞,一個半小時近距離感受的是對方的體溫,一定會冰釋前嫌。”
這話說得胡羞眼睛裡終於有瞭點光亮:“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點子。”
“朋友幹嘛用的,排憂解難。”趙孝柔在app上搜索:“就這場吧,23號也很快瞭。”
買好瞭票的胡羞親自趁著午休時間跑去取瞭票。回來的票放在桌上,裴軫下班時間來辦公室正好看到:“去看話劇?”
“嗯……”
“《戀愛的犀牛》,這場我去過。當時是在北京,段奕宏的那一場。”
“那很早瞭……”
“對。臺詞我都能背下來,理想愛情的聖經嘛,現在這種愛情應該是滅絕瞭,時代土壤不一樣。你是和刁稚宇去?”
“和趙孝柔……”不要給自己節外生枝。
裴軫會心一笑:“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下瞭班胡羞去瞭雪國列車,隻把票拴在聖誕樹上就走瞭。
樹上的賀卡還沒來得及收,像是實時人氣榜單,給馮酉金和李容寫曖昧的祝福的人不少。
想到那句“我是為瞭你才演馮酉金的,秦宵一的愛而不得讓我痛苦”,胡羞的手停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掛這張票。
鐵門響瞭,一場遊戲結束。胡羞把信封掛在樹上就走,信封裡的內容非常簡潔,一張門票外加一句祝福:“你是天生的主角,不需要借由別人發光;成為真正的演員,你的戲我都會在場。”
至於刁稚宇能不能看見,她心裡也並不是很有底。
12月23號的晚上,胡羞下班前補瞭妝,準備打車去藝海劇院。
在出門前遇到瞭要去做手術的裴軫,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絲絲不安。
簡短的道別裴軫多問瞭一句:“真的是和趙孝柔去看話劇?”
胡羞的笑容很僵硬:“當然……”
“玩得開心……”裴軫鉆進瞭安全出口爬樓梯。
夜光流轉,她在繁華的街道中向北,看著匆忙回傢的車流,心中充滿瞭傷感的期待。
刁稚宇曾經在REGARD和她簡短提過自己多麼喜歡話劇,而自己竟然還不及趙孝柔想得周到。
趙孝柔在微信裡安慰她:“你是因為太喜歡瞭所以想不到,每天光顧著臉紅心跳瞭。
一會兒不用和他說買票是我的點子,就一起看話劇,看他會不會感動牽你的手。
雖然《戀愛的犀牛》年輕人都看過,但不會有人拒絕再看一遍的。
生活裡瘋癲的愛情越來越少瞭,人都在人民公園相親角貼小廣告呢。
我還再三確認瞭你們旁邊的票,還沒有賣出去,一會兒沒人打擾你們。”
“希望他會來。”
“不來別提你,我都要和他絕交。你們之前攢瞭那麼多回憶,他如果不來就是薄情寡義。
不和你說瞭,我去直播瞭。估計我們再發信息的時候你們就是男女朋友,你終於要脫單瞭。”
最可怕的就是朋友的鼓勵——胡羞對著屏幕在笑。進場之前買瞭兩瓶水,拿瞭話劇的周邊貼紙和海報,胡羞坐在位置上看海報上的女人,是黃湘麗主演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這本小說胡羞讀過,而黃湘麗的眼神完全沒有當時文章中女人的卑微和孤獨感,反倒多瞭些反叛。
等刁稚宇來瞭可以問問他的看法,畢竟專業的總會更懂。
這麼熱愛戲劇的人,不會錯過一場浪漫的約會,畢竟留在雪國列車的聖誕樹上的票,是在給一個演員最好的祝福。
7點一刻,胡羞收起海報和宣傳冊,深吸瞭一口氣看著舞臺。
這麼近的距離,如果刁稚宇牽自己的手,演員似乎都會看得見。
他們曾經有這麼多的回憶,密室是刁稚宇帶她去的,胃痛也是他求著自己留下的,追到樓下確認著自己的心意,希望多給彼此一點時間的也是他,這場話劇他一定會來。
7點25分,胡羞開始逐漸不安。五分鐘的時間手機安安靜靜,她不停地顧盼,該來的人都來瞭,她起身給人讓座瞭幾次。
7點28分,劇場的燈暗瞭。胡羞有些焦急,看著刁稚宇的微信猶豫,你在哪,快開始瞭在信息框裡,她想,可能他沒發現是自己,陌生玩傢的邀約不好接受;也許是對《戀愛的犀牛》不感興趣;也說不定現在在來的路上瞭——信息矜持著沒發出去。
7點30分,劇場漆黑一片,臺上的第一幕開始瞭。
胡羞在黑暗中豎著耳朵等身後的腳步,也等人坐在她身邊。
每每有人走過她都擡起頭看一眼,是匆忙趕來的情侶,貓著腰的場務,唯獨不是他。
心底慢慢地冷瞭。臺上的馬路長段的臺詞已經快說完:“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軟的,幹凈的,天空一樣的,我的明明。我怎麼樣才能讓你明白?”
失落和氣憤在胸口一起散開。胡羞盯著對話框,寫瞭又刪,最後發瞭一句:“票是我送的,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不來。”
對方依舊沒有反應。胡羞顫抖著提瞭口氣,盯著臺上的馬路。該死,偏偏選瞭戀愛的犀牛,每一句話都讓她發瘋。
“你有一張天使的臉和婊子的心腸我愛你,我真心愛你,我瘋狂地愛你,我向你獻媚,我向你許諾,我海誓山盟,我能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怎樣才能讓你明白我如何愛你?”
這是胡羞第一次看《戀愛的犀牛》,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場千禧年的愛情聖經,劇本很好,演員很好,但她的心情糟透瞭。
趙孝柔發來信息:“怎麼樣?來瞭嗎?”
“沒有。我自己在藝海劇院。”
她像是個失去瞭方向的小說傢,茫然地聽著別人瘋狂的念白,不知道如何書寫自己的愛情故事。
開局那麼突然,歷經瞭波折又很快平順而甜蜜地滑出這麼遠,現在她心中的筆在紙上觸到再離開,留下的都是暗淡的污漬。明明的臺詞像是在替她說:
我想起有那麼一天傍晚,你睡著瞭,孩子一般,呼吸很輕,很安靜。
我看著你,肆無忌憚地看著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氣息,我都貪婪地吸進肺葉……心裡想著這就是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為生的,隻要有——愛情。
話劇快結束的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走得又急又快,還有喘息。
胡羞提著一口氣,有人用力地坐在她身旁。謎題揭曉像是她的一語成讖,心提在嗓子眼,又輕輕地放瞭下來——
屬於女孩子的甜香散開在座位之間,趙孝柔牽著胡羞的手:“我關瞭直播買瞭票來瞭,他不來沒有關系,這場話劇我陪你看——我不會眼看著我十年的朋友委屈的。”
她緊緊地握著胡羞的手,馬路的臺詞太動人,胡羞的眼淚終於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