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病房一晚的胡羞第二天便急哄哄出瞭院,畢竟床位緊張,需要住院的急癥病人很多,沒缺胳膊沒斷腿的趕緊騰出位置回歸工作崗位。
讓她心煩的還沒結束。趙孝柔轟瞭條短信給她,語氣平靜:“我和龔懷聰談戀愛瞭,以後可能經常看到我進被八卦,提前告訴你。”
別的人胡羞可能不知道,但龔懷聰的名字無人不曉,互聯網第一批創業新貴,2014年以送禮物app為創意拿到投資時隻有二十一歲,在那之後事業平步青雲,一手做私募股權基金,一手投資新類型小公司,樣樣都在風口上且不踩雷,像預言傢提前刀掉瞭狼人。
他和娛樂圈明星經常混在一起,取向成謎,嘴又不饒人,人送外號娛樂圈紀委主任;但隻要和他談過戀愛的網紅都會成為網友熱衷的八卦對象,畢竟科創圈的蓋茨比。
早年胡羞去外灘濱江的樓盤開會做文案,國企大樓盤找瞭local廣告公司和他們ATL的整合創業翹楚,開會兩小時琢磨如何破局讓精品公寓成為國內第一,各種方案都不滿足;就在那個下午,龔懷聰帶著個一線男明星來一樓售樓處看房,銀浦路88號格百爾行政公寓立刻看漲,180平的一室一廳成瞭新貴租住首選,到現在均價已經到瞭每平方十八萬。
一大早到瞭趙孝柔傢的胡羞看著整理拍攝服飾跟助理對臺本的趙孝柔,心裡暗暗納悶。
她當然不是覺得趙孝柔不配,就是沒明白——這條線是怎麼搭上的?
謎底很快就解開瞭,之前在李埃這兒劃拳換禮物的唇環男孩是這個圈子的少爺,傢裡在上海開瞭不少酒吧,電音的大場子LYX,小型做土搖的FF,以及新開的專門做hippop小場子的ON$。
跑到李埃這兒換禮物純粹是聖誕節賭氣沒處去,結果認識瞭趙孝柔,心甘情願地認瞭個姐姐,把她帶到瞭ON$的生日小聚,遇上瞭不少圈內人,歌手,網紅,靠綜藝賺粉絲錢的偶像,以及來打發時間的龔懷聰。
趙孝柔一直以來的保養健身醫美此刻全都派上瞭用場,從頭到腳精致又自然,穿瞭條緊身牛仔褲和U型開口的白色線衫在角落喝酒,身上沒戴任何飾品,也幾乎沒化妝(至少沒有艷色口紅),在一眾妖魔鬼怪中清水出芙蓉。
到瞭龔懷聰的傢裡,趙孝柔裝作自己生理期,傷感地講起瞭和王光明不幸福的婚姻,兩個人就喝著酒聊瞭一夜,還引出瞭個驚天大新聞——
龔懷聰也閃婚又離婚沒多久,還剛搞大瞭一個十八線小明星的肚子,賠瞭五十萬的分手費和一輛A5。
趙孝柔邊說邊笑:“龔懷聰的性取向很成問題,在讓前女友挑車時沒舍得自己的718和TT,這兩個車是男人開的嗎?不過718現在給我開瞭。”
刁稚宇和李埃就在客廳,胡羞把趙孝柔拉進臥室:“你這是不是有點玩大瞭?”
“玩什麼瞭?這是正常戀愛啊。”
“龔懷聰這種花花公子……”
“有什麼招架不住,男人,總有辦法對付。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網紅被罵還能活得那麼好嗎?
因為給男人提供情緒價值。王光明那個相好的女朋友還記得吧?
出軌被罵得那麼慘,穿露背裝連衣裙那套照片,多少男人依舊還是用來打飛機。
我給龔懷聰的也沒別的,就是溫柔。他在酒吧混得久瞭,遇到我這種不那麼俗的女人,當然會多看幾眼。”
胡羞被這接連的對癥下藥弄得有點蒙。
“格調不高的夢是萬惡之源,但沒有誰不幻想雲端遙不可及的人。
在酒吧的一瞬間我看到龔懷聰就明白,他沒什麼得不到的東西瞭,但我就讓他得不到,至少,當晚不行。
他就上鉤瞭——可見這男人平時得手多麼容易,令人不齒。”
“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不討厭,有錢。他帶給我的是實實在在的關註度,讓我哪怕離婚瞭也依舊可以身價攀升。
既然感情對我來說沒什麼用,那不如用它換點東西。”
“那你的心呢,不在乎心裡怎麼想瞭嗎?”
“問題是真心也不值錢啊。”趙孝柔收拾東西緊鑼密鼓,忙到沒什麼時間理會胡羞:“還是說你覺得我配不上。”
“我沒有……”
“刁稚宇和裴軫還不夠告訴你這個道理嗎,這世界上完美的人存在,也有完全符合幻想的配偶存在,就看有沒有運氣遇到以及有沒有能力配得上。大多數人機會來瞭也得不到,我不一樣,我可以演。”
想想趙孝柔和王光明演的那一出好戲,胡羞脊梁骨冒涼風。
門外有人敲門,趙孝柔拖著旅行箱:“我走瞭,今天拍三條vlog,忙死瞭,晚上還得跟龔懷聰出去吃飯去酒吧。”
“等一下……”胡羞心裡有點氣:“李埃呢?”
趙孝柔笑瞭:“胡羞,有的時候別把你看到的和你以為的當作現實。可能在你眼裡我特別喜歡李埃,非他不嫁。
但其實很多時候就是感情到瞭,逢場作戲而已,我沒那麼當真。別拿我們倆當CP還嗑得這麼真情實感好不好。”
輪到胡羞糊塗瞭。趙孝柔搬起箱子拖瞭幾步,發現忘記開輪鎖,有點氣急:“你看,隻是鎖住瞭輪子就不動瞭,其實開一下就好瞭。”
門外的李埃和刁稚宇在物色場地。趙孝柔想自己開一間密室,找刁稚宇負責選址和運營,李埃負責設計。
兩個人在楊浦創意園和環球港的商圈搖擺不定,趙孝柔離開隻打瞭個招呼。
看著電腦裡壓縮得像鋼琴鍵一樣多的網頁,看來要開密室是真的。李埃煮瞭拿鐵遞給胡羞:“落水沒事吧?”
“她還有點發燒。”接話的是刁稚宇。
“這個豆子很好,有一股酒香。”
胡羞怒其不爭地奪過杯子:“就知道品咖啡!”
說完就進客臥躺在床上,頭昏腦脹。刁稚宇敲敲門走進來,掌心裡是退燒藥:“吃瞭吧……”
吞瞭藥片的胡羞縮在被子裡,刁稚宇坐在床邊,趴在她面前:“怎麼,不開心?”
“趙孝柔談戀愛的事情你看到瞭嗎?”
“嗯,微博上都在問她是誰,還笑龔懷聰不挑食,離婚的女人也要。你在因為這個生氣?”
“沒有。我就是沒懂,感情是不能偽裝的,一點都不喜歡的人怎麼也能偽裝。”
“這不在我們的感情范疇裡。而且,你不能輕易地說他們之間是沒感情的。”
“能不能教教我怎麼分辨真假。”
刁稚宇被逗笑瞭:“對不起,這也是我的知識盲區。不然我也不會現在在你床前坐著。”
困倦開始包圍她,最後竭力睜開眼問,那你現在呢,對我是演的,還是真情流露?”
“你猜……”刁稚宇把被子掖好,兩隻手交疊著托著下巴看她:“我等你睡著瞭再出去。”
胡羞上下眼皮打架,面前的駱駝也跟著眨瞭眨眼睛。他肯定是十歲時就有成熟五官的男孩。
即便有稚嫩的少年氣也因為成人化的銳角過早地有瞭少年的情思,那條下頜線更是讓避之不及的情感生活雪上加霜。
也許他早就對異性的表白免疫瞭,早在做劇本殺演員之前就學會瞭怎麼拒絕別人,所以保持距離,紳士地變成個臉盲患者。
而最早是誰表白,他除瞭林秋美對誰怦然心動,又是誰讓他變成這樣風情十足的男孩子?
她貪婪地都想知道。一肚子的疑問到瞭嘴邊,都隻變成瞭一句:“你知道嗎,我有個毛病,一定要睡覺時抓著什麼才能入睡。
被角、枕頭、睡衣、手機……空著手就總覺得沒安全感。”
“哪個星球來的外星人,有這種奇怪的習慣。”
“抓手星……”
他憋著笑:“你的意思是,借你條手臂給你握住?”
“你要是願意,也沒什麼不可以。”
刁稚宇忍不住譏誚她:“就是想騙我陪你在這兒。”
這種為什麼要騙你。胡羞撅著嘴,刁稚宇大概每天都在腦筋急轉彎,題目就是:這件事胡羞是不是演的。
電話突然響瞭,是師姐。周末心急火燎地找她,多半是因為工作:“小胡,我有急事要找你,我女兒急性胰腺炎,姐夫還在出差,我必須得帶孩子去醫院,你能幫我頂場翻譯嗎?”
頭昏腦脹的胡羞清醒瞭一半:“你現在在哪?”
“我在中山醫院,講座就在這兒,會10點開始,你來得及嗎?”
胡羞看瞭一眼時間,爬瞭起來:“我現在打車過去。”
溫柔鄉雖好,胡羞還是抽出瞭手:“我得去醫院瞭。電話你聽到瞭……”
“你還發著燒呢。”
“我可是肩負著醫學史的國際交流合作。”胡羞用力搖瞭搖頭:“還能和你聊天,我的腦子就是清醒的。”
出租車上收到師姐發來的資料,真讓人頭疼,腫瘤科52頁的資料,預習時間隻有四十分鐘,不如和師姐說替她去陪胰腺炎的女兒看病。
拿到資料時師姐疲憊又歉意:“抱歉啊小胡,突然胰腺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瞭,工作總不能扔下不管。”
走進會場胡羞摸瞭摸,電子詞典帶著,關鍵詞表也帶著,便利貼也帶著。
鉆進同傳箱她迅速拿出記號筆圈關鍵詞,師姐勾勒出的重點快速過瞭一遍,大會重點進程貼在面前,提醒自己不要翻錯重要時間點,剩下的看臨場發揮瞭。
她正常的翻譯有九成把握,這一場六七成。等第一位霍普金斯大學的兒科教授進來,胡羞的汗就下來瞭——
不能說一竅不通,但也是信息不對等——一周的準備時間變成四十分鐘,硬著頭皮做翻譯,換做正常情況她絕對不接,砸口碑!
前十五分鐘翻得她手忙腳亂。還好學生時代訓練足夠,內心已經慌得不行,語調依舊沉著冷靜,還發著燒也絲毫不耽誤語言輸出。
休息時間她趕緊看剩下的資料,覺得臨場發揮得還不錯,或許她本身演技真的……還可以?
這個專業給她的冷靜和控場能力,不是普通人能輕易練就的。
當然這一場兒科腫瘤研究,要感謝美劇,感謝《實習醫生格蕾》,alex遇到過的那些疑難雜癥當時出於好奇她每個都查過,現在才能聽到兒科腫瘤和病灶,不至於被信息不全逼到卡殼。
以及……比起在廣告公司寫文案的日子,現在自如多瞭。
出來的時候胡羞戴著師姐的名牌,正好遇到瞭副院長。
平時就在同一個辦公室,副院長見到他格外親切:“小胡,怎麼是你,不是落水瞭嗎?”
“師姐女兒在急診,我臨時頂上。”
副院長和旁邊的教授介紹:“我辦公室的孩子,27歲,南大高翻學院的,特別優秀。
平時就負責行政和外事,周末做翻譯,人踏實還努力,這種人才,不可多得!”
胡羞這會兒高燒還是發起來瞭,藥也沒吃,看副院長腦袋有四個。
手機還在響,是裴軫:“晚上7點我的歡送會,你來嗎?”
過去也就4站地鐵,露個面吧。
到瞭醫院門外的餐廳,一行人已經喝得醉醺醺,金醫生和他的女朋友也在,師姐見到胡羞走過來打瞭招呼:“胡老師怎麼遲到瞭?哦對,救人還落水來著。”
仿佛無數雙眼睛盯著她,落水之後她是風雲人物。金醫生走到面前,有點鬥氣:“胡老師,喝瞭這杯酒,我交你這個朋友。”
“不是朋友嗎?”
“之前畢竟裴軫在,接下來他要去美國瞭,還叮囑我照顧好後輩,話裡有話的肯定是要照顧你瞭。”
說完湊在胡羞耳邊,酒氣熏得胡羞皺眉:“小胡老師,如果不喜歡裴軫,就早點說出來好瞭,職務之便享受裴軫的優待還有個年輕男孩追求,女孩的風評很不好。”
按照正常的脾氣,胡羞應該氣憤地拒絕,但和喝瞭酒的人計較沒有必要,何況自己的確沒有立場發火。
想到這兒她禮貌地笑瞭:“金醫生,你可能有所不知,他們兩個都在追我,裴醫生還特意說要公平競爭,我才沒有拒絕。
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但是我絕對沒有利用他的意思,醫院轉正不易,我準備得也很辛苦。”
金醫生倒退兩步,瞇著眼睛看著她;胡羞沒躲,此時她一定目光澄澈,剛才說的的確沒摻假,裴軫的早課花瞭時間,她也認真學習到冒白頭發,這個過程哪怕結局沒產生愛情也不能被當成赤裸裸的利用。
這話說出來有些傷感,但她和趙孝柔不一樣。
金醫生笑瞭,他也是有獨特氣質的醫生,眼角有顆痣,眼底總有些防備;近距離看就讀懂瞭,這是受過傷的眼睛,被人盯住會下意識地躲閃。
到這個年紀都不再是沒有故事的男人。胡羞倒滿瞭啤酒:“金醫生,這一大杯你我喝下去,防備心也都沖肚子裡消化掉,今後多多指教。”
說完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肚,胡羞兩隻腳像是懸空瞭在水上漂。人被裴軫攔住拽到旁邊,心事都被溫柔地捕捉瞭去:“發生什麼事瞭?”
胡羞打瞭個嗝:“舍不得你……”
此話的確不假,哪怕是醫院裡並肩一起戰鬥過的同事,能分享心事的成年戰友。
接下來離開醫院,胡羞的確沒有瞭能夠交心的朋友。
裴軫的眼神非常難過。胡羞咳嗽瞭幾聲,從包裡掏出口罩戴上:“不好意思,我這感冒還沒好,別傳染給大傢。”
“不是傳染性的,落水著涼竟然想著傳染,怎麼這麼傻。”
說完他笑瞭:“我是個醫生,卻沒有第一時間在你身邊。”
說的啥落水人工呼吸的事。胡羞隻盯著他的眼睛,慶幸感冒隻能用口罩遮住半張臉,隱去表情看裴軫,他可能就接受不到自己的回應,未必是壞事。
“所以即便談戀愛,結婚,成為一傢人,我能為你做的也隻會更少。從這點上來說,刁稚宇給你的會更多。”
“別這麼比……”
“男人對於能給女孩的東西,還是很在意的。”裴軫摸著包找著什麼:“還有一點不能接受的是,我輸給瞭刁稚宇。”
“你沒輸啦……”她想去握裴軫的手,又突然想起瞭趙孝柔的話——很多時候就是感情到瞭,逢場作戲而已。
她此時此刻如果要演,現在也許該抱住他,說不要氣餒,你才沒這麼快出局。
但她也做不到。刁稚宇說她是優秀的演員,開什麼玩笑,違心的事情她根本做不出來。
“在胡老師心裡,裴醫生是個帥得無聊的醫生是吧?要是以為我是個正統醫生就想錯瞭。
在認識你的前半年,我還因為打架鬥毆進瞭局子。一周後警察帶著傢屬來醫院看病,還和我遇到,認出彼此那一刻很尷尬。
問訊時他問我為什麼控制不住自己,我想的是,和認識的女孩吃飯遇到不太講理的鄰桌,得在女孩面前表現表現。”
“開個玩笑。我不是那麼沉得住氣,對女孩也沒有耐心。你大概真的是人生特例,打破瞭不少行為準則。”
“聽起來,為女孩打架還是更破例嘛。”
裴軫不說話,隻笑著開瞭罐可樂,碳酸從喉嚨過聲響透出寂寞,胡羞在包間略顯喧鬧的白噪音中聽見瞭裴軫的聲音:“也許從美國回來,你和刁稚宇就在一起瞭。對我來說不是那麼無所謂的事情,控制不瞭事態是醫生最沒法忍受的。也許成年人就是在和得不到的東西作鬥爭。”
而胡羞心中同樣升起瞭落寞。那種為自己錯失瞭一份不錯的感情的惋惜並不是沒有,裴軫從各個意義上都會是女生心中top1的選擇。
即便拋開職業,條件,扔掉各種世俗的框架,他依舊是迷人的奢侈品,奇貨可居。
想要把價值連城的寶物留藏給自己,自私地想要獨占,任何女孩見到裴軫都會有,她也一樣。隻是她明白,此刻能給裴軫的是愛而不是愛情。
她的愛情已經完全給瞭另一個人。
裴軫笑著晃著罐子:“事到如今我不瞞你,最初申請波士頓大學的項目是聽說瞭前女友也參加,我對她放不下,明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卻依舊想一起做project,舊情復燃最好,破壞她傢庭必要時候也不是不可以。
而申請下來之後我遇到你,喜歡到無以復加,甚至後悔申請這三個月的交換。
是不是有些無恥?可能你我之間差瞭點緣分,三個月後見面。
如果你還單身,我就還有機會——和我進局子一樣,我不是好人,也沒那麼有原則。”
說完他伸手擁抱瞭胡羞,可樂罐擦過耳朵時她聽見碳酸氣泡破裂的聲音,像鼓噪在耳邊破碎的夢,成年人細小的心事冒出來再破滅,速率類似。
積攢久瞭,口感清冽的碳酸最終會變成口感平靜甘甜的飲料,曾經再多的波瀾都在空氣的懷柔後消失殆盡。
那一刻她的確理解裴軫,盡管隻是成年人之間的同病相憐。刁稚宇的電話打進來,胡羞輕輕地按瞭拒接。
畢竟他已經在門口看到瞭裴軫抱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