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稚宇的形體課,比演技課更嚴苛。在胡羞傢裡的一整面白墻被貼上電影海報當做背景,胡羞貼在墻上頂著本書,要堅持十分鐘不能讓書掉下來。
據說這麼做是為瞭讓她挺直腰背,不再高低肩,對著鏡頭找到更好的角度。用刁稚宇的話說,這是氣質的一步。
他的課程倒像是在建立自信。
“其實就哪怕up主,也是有人設的,當成在演一個觀眾想要的形象就好瞭。
氣質猥瑣,瞳孔亂閃,換種方式說,就是沒能表達好。如果怯場影響發揮是很可惜的。”
“你不能在場。我看到你就緊張。”
“喂,不至於。也該從同傳箱裡走出來瞭,就當是個角色,放松點。”
胡羞在錄制視頻時口齒清晰,英音非常標準。她能熟練地在每個視頻的開頭結尾打招呼和道別,前提是,刁稚宇要躲到隔壁去。
她身邊放瞭個凳子,堆瞭很多參考資料,必要的時候拿出來做講解,逐一排好之後,刁稚宇真的去瞭廚房看書,時而探出頭提醒她保持微笑。
目標做出三個視頻,每個視頻四十分鐘,第一個從剪輯到上傳就花掉瞭一下午。
導出視頻時間要很久,刁稚宇隨口問她,要不要玩個有趣的。
“什麼?”
“你來現場翻譯電視劇,我幫你把音頻替換上去。”
“哦?”
刁稚宇把《還珠格格》和《情深深雨蒙蒙》翻出來,找瞭一段臺詞:“來,聲情並茂地翻譯成英文,用那種影視劇的腔調。”
是紫薇被皇後娘娘和容嬤嬤用針紮的那一段。胡羞有些疑惑:“你一個1996年生的男孩子,怎麼知道還珠格格的?”
“大姐,寒暑假滾動播放。”刁稚宇有些著急:“來,翻譯,我太好奇瞭。”
這倒是在胡羞的業務范圍裡。她清清嗓子,配得很溜:“-raise your head.I heard you can sing, play chess, and write poets. Is that so?-Just a little t, your majesty. Your a little thas already driven the emperor crazy. What’s your a lot supposed to do? Killing him?”(擡起頭來。我聽說你會唱歌,下棋,作詩。是這樣嗎?-回稟皇後娘娘,皮毛而已-皮毛都要把皇上勾引瘋瞭,那骨肉是要殺瞭他嗎?)
刁稚宇笑得繃不住,胡羞停下看他:“這麼好笑哦。”
“你真的好搞笑。本來在雪國列車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有趣,還以為你在故意逗我,現在我才看懂,你是真的很能搞笑,肢體能,語言也能。”
對他的誇稍微有瞭點免疫,胡羞撇撇嘴:“這沒什麼的,口語翻譯而已。”
“你在醫院做翻譯真是可惜瞭,醫學類又不懂。”
“哦?”
“總覺得工作就是要挑戰要學習,但其實把最擅長的百分之百拿出來,比力不從心地把事情做到七八成要好得多。”
胡羞心跳得很快,的確是這個道理。刁稚宇站起身,準備架三腳架拍第二個視頻,胡羞說:“你為什麼看東西這麼透徹?”
“沒吧,就是感覺而已。覺得有些東西一直困著你,我也說不上是哪。”
不肯承認,胡羞指開玩笑:“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算命大師。”
“男人也有直覺。”
給相機換鏡頭的刁稚宇不看他,胡羞心裡打來一陣陣海浪,有些話換個方式問問聰明的男孩子,未嘗不可。
“大師,問你哦……我有個朋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一直在打壓她,該怎麼辦?”
刁稚宇聽在耳朵裡,不停地調整雲臺:“多重要……”
“親生父母……這種。”
他擡頭看瞭胡羞一眼,裝作無意:“怎麼個打壓法?”
“會從小到大都覺得孩子是個累贅,沒有成材,就覺得是這輩子不想再看見的失敗作品……
到瞭這個年紀沒有人管她,隻想讓她在這個年紀找最合適的機會結婚,畢竟是個成年的庸才。”
“爸媽都這麼覺得?”
“媽媽不知道去哪瞭,朋友十八歲那年,媽媽被人從傢裡趕出去瞭。”
擰相機的手停在半空,長睫毛的駱駝頓瞭幾秒,像在思考,又重新擰相機,對不準螺絲還有點憤怒:“PUA就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打壓,當真就輸瞭,最有效的方式是反過來打壓對方。”
“聽起來有點不孝順,但沒辦法講道理的時候,讓他們自我懷疑一下也挺好的。
你這個朋友,如果我認識的話,可以幫你扮作流氓去揍他爸媽,套麻袋的那種。”
胡羞被逗笑瞭:“什麼年代瞭,古惑仔哦。父母畢竟也有養育之恩的。”
“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父母的。知道東北人怎麼養狗嗎?吃剩飯,看傢門,沒有洗澡和陪玩。
如果死瞭就扔在溝裡當天葬,或者燉瞭吃瞭。沒有心的父母,養孩子的方式類似。”
刁稚宇終於把相機固定好,沖著胡羞不自然地笑瞭一下:“開始吧……”
上班的間隙,胡羞悄悄地看自己視頻的閱讀量,漲瞭一個粉絲都很開心。
吃過飯去便利店回來,正好遇到瞭爸爸——他竟然還在醫院?
爸爸的樣子好像也在找她。心裡大概有數他要說些什麼,剛迎過去就聽見他說:“小裴出國瞭?你們在談戀愛嗎?”
“沒有……”
“你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這麼好的男人,提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
非要學你媽找個小白臉嗎?那種小男孩隻會玩膩瞭甩瞭你,三十歲瞭誰要你呢?不知道自己本來就難嫁嗎?”
“我為什麼難嫁……”
“和你媽一樣,沒用還腦子不清楚,還被人退過婚,自己掂不清斤兩嗎?”
“那您呢,一直在醫院照顧老師,關心我隻會提起結婚,我不是您女兒嗎?
媽媽呢,因為一次出軌,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到她嗎?”
“他是我的老師,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一個臥床不起的老師,比我們還重要……”
“你媽是被掃地出門自己也沒臉在南京待下去。你活蹦亂跳的有什麼值得我關心的,沒有腦子,醫生都不要瞭,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追出去,看著他匆忙趕時間的背影,突然喊瞭一句:“爸!”
拎著公文包的男人轉過身來,非常不耐煩。
“你是不是厭女啊!”
爸爸吃驚地看著她,人生第一次被女兒反駁,身後的電瓶車擦身而過,他嚇得一抖,更加驚慌瞭。
胡羞鼓起勇氣:“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會再在乎你瞭,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再聽瞭,畢竟——你也不是個好爸爸!”
掉頭就走的瞬間,胡羞覺得胸口一直的頑石破瞭——這也太爽瞭吧!
晚上下瞭很大的雨。胡羞正準備和刁稚宇去排練室玩,接到瞭李埃的電話——趙孝柔不見瞭。
胡羞本來還有點奇怪,怎麼李埃突然找起瞭趙孝柔?看瞭一眼時間,今晚是奔馳的活動。
下午五點,屋外瓢潑的大雨,她消失瞭。
胡羞心底一陣不安。
事情的起因是趙孝柔和龔懷聰一起去吃過靜安區酒店的法式餐廳,本來是接瞭酒店的贊助;而趙孝柔出於疏忽,在發文章排期之前的中午隨手發瞭一張自拍。
這件事被網友轉發質疑造假,屆時離職的趙孝柔的前助理在網上發瞭爆料貼,發瞭一些真假參半的黑料,立刻把趙孝柔變成瞭虛榮心膨脹的黑心又勢力的網紅。
消息多半是員工對她的曲解,趙孝柔對助理一直不錯。
但權責很難劃分,網友熱衷爆料,離婚、買水軍、作假、壓榨員工……趙孝柔立刻惡名昭彰。
本來趙孝柔還在拍攝,接到李埃的電話後當場和他吵瞭一架。
李埃叫她先回來商量對策,盡快找律師和公關,趙孝柔堅持自己沒錯,還出面解釋,結果越炒越大。
僅僅十個員工,現在都心慌意亂,還有人借機想離職。
晚上的活動無論趙孝柔去不去,被罵都是肯定的。李埃說,先要找到她人在哪。
“我們立刻過來,如果她打電話,不要動怒。”
“我他媽當然知道。”李埃還在打電話:“她和誰談戀愛我不管,但是團隊是我搭的,總不能親眼看它散瞭。”
趕到時辦公室非常安靜,租在長寧貼近閔行的wework辦公室,十個員工都神情焦躁。
有些人在打電話,有些人在公用會議室裡和人吵架。李埃第一時間聯系律師,麻煩胡羞搜集證據推翻不實言論做公證,自己拄著拐杖出門安撫人心。每天和法條打交道,流程他輕車熟路。
胡羞坐在電腦前,看著網上的謾罵和詛咒,心裡被紮得一刀又一刀。
趙孝柔脾氣不好,不假;但對朋友兩肋插刀,員工的薪水從不拖欠,PR禮物都分給員工;在工作上偶爾口氣重,但從來都沒到網上說的唯利是圖的程度。
龔懷聰也成瞭她的新突破口,她曾經在婚姻裡受過的苦,現在全都變成瞭最毒婦人心,光鮮亮麗回到傢依舊是個沒人要的便宜貨,幸虧王光明和她離瞭婚……
她悶聲不響,認認真真收集證據做公關帖,還順路把閱讀數到達20000次以上的都記載下來,以備後續的法律追責。
這種事情在廣告公司經常有,她雖然不坐班也聽群裡講過很多次,公關貼也不是沒寫過,做文案的沒有幾個不會寫通稿。
手速又快腦子又清晰,她胡羞在緊急關頭,從來都不會掉鏈子。
李埃從會議室走出來,表情憤怒得可怕:“她有消息嗎?”
“暫時還沒有。”
“奔馳的活動七點半入場。之前我拿走過她的所有社交賬號的密碼,看著點,別讓她亂發,發瞭立刻刪掉。”他又鉆進瞭會議室。
她不會的,而且,接下來她說不定都隻想躲起來。刁稚宇拿著造型師送來的衣服:“她會在哪兒?這個時候活動得取消瞭吧。”
手裡的是一件黑色的小禮服,過膝蓋的緞面,垂感很強,肩膀一圈有蕾絲。
之前韓國有一部電影《我的黑色小禮服》,趙孝柔那會兒剛和胡羞認識,還有另外兩個李東海粉絲,說要做一輩子的姐妹,相互在養老院推輪椅,現在隻剩下兩個。
胡羞沉思瞭片刻,小聲說:“麻煩你帶著這個衣服和化妝包去個地方,現在化妝師不方便去瞭,我給趙孝柔打個電話,她一定會接。”
地址是梅賽德斯奔馳旁邊的酒店。這場活動她一定會去,因為15年superjunior就在這兒開演唱會,她一向長情。
趙孝柔有個私人號碼,李埃的電話不接,她的還會,這是她們十年交情留下的默契——絕對不會對對方坐視不管。
“喂?”
“趙孝柔,你是不是在梅奔?”
“對。但是你不要過來,我不想見人。”
“煩瞭吧?網紅的生活。”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感知不到快樂瞭。這都不是重要的,是龔懷聰剛剛發微博說和我分手瞭,在這個時候玩落井下石,真有他的。”
“去參加活動,趙孝柔。”
“開什麼玩笑,我剛被甩,又要見到王光明?”
“不要躲瞭,這個時候不出面解釋,會被追著罵。公關最佳時間四小時到八小時,你直接出面,效果是最好的,後續的通稿我們會安排,你人出面就行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要認,堅持自己是無辜的,以及對所有人都很好。照片的事情要道歉,畢竟是泄漏瞭合作時間。
但是要善意地表達和酒店合作的快樂,欺騙瞭大傢也是無心的。
感情問題無可奉告,但的確是被分手瞭,傷心,就這樣。具體的話術我幫你擬,實在不行,給我背下來。”
“我沒有帶衣服。”
“刁稚宇在路上瞭。化妝你自己畫,這個節骨眼沒有化妝師。”
“胡羞……”
“嗯?”
“你怎麼在這種時候能這麼清醒。”
“因為我習慣瞭,我人生裡都是低谷。”說到這兒胡羞竟然在笑,演技課有用,此刻她是一個從業不久,但足夠抗壓的媒體人。
“超級英雄胡女士,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呢?”
“大概隻能孤獨終老瞭。失戀和被罵都是小事,熬過去——你還得在養老院給我沖麥片呢。”
“好,我去。不過這個手機我就不帶瞭,隻帶工作用的,結束後我還得去龔懷聰傢,這事兒不能這麼算瞭。
團隊就……拜托李埃瞭,我現在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沒有立場和他道歉。”
沒等胡羞勸,她就急著掛瞭電話。
過瞭一個半小時,趙孝柔雖然遲到,還是出現在瞭奔馳的活動上,眼圈哭得很紅,遮瑕粉底都蓋不住,也好,傷心就要給別人看到。
一場以女性為主題的車品牌活動,在場的都是女主角,男性像是偶爾出現的點綴。
王光明在這場網暴重被卷進來,保留瞭當年的夫妻情面,在活動被提問,隻笑著說不便接受采訪。
刁稚宇在前線發來的微信裡,暫時一切安好,隻是趙孝柔被無數快門和目光襲擊,沒時間補妝。
胡羞在辦公室一刻不停,幫她擬瞭微博,用她的賬號發瞭出去:“自從成為公眾人物,我一向要求自己展現最美好的一面,衣服和妝容光鮮亮麗,出差和活動匆忙卻充實,最好的狀態是我給觀眾和讀者的回報。
但其實這是一份相對殘酷的工作,壓力都留給自己,多數溝通不能當面交談,會留下很多的誤會,偶爾也會出現信息接受的偏差。
成為目前這樣的網絡紅人,我很快樂,同時也很疲憊,但對於自己的員工,我問心無愧。
至於戀愛,我可能就是一個不太有腦子的人,總是容易盲目付出,但無論那一份感情,我都是用最真誠的心對待的。
再見啦龔懷聰,盡管先分手的是你,我依舊很感激有這樣一段快樂的時光。
也請大傢不要對已婚又離婚的女性過多指責,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不能因為片面的事情就重新定論我是惡人,也謝謝各位的理解。”
發完之後李埃氣急敗壞地從會議室走出來:“都叫她別說話!”
“我發的……”
李埃皺著眉頭,點開提醒認真讀瞭才收起憤怒:“還好是你。我早就說你是個危機時刻會爆發的人,果然沒錯。”
胡羞手機裡是趙孝柔發來的刁稚宇,送禮服之後擔心趙孝柔被圍攻,一直沒離開的刁稚宇被奔馳抓拍到,還被在場的文藝片導演塞瞭名片。
照片裡渾身淋濕,頭發盡數捋到腦後,露出好看的顱骨和發際線,無死角又上鏡。
她坐在辦公室,覺得自己性感的大腦和這個英俊的長腿帥哥,很般配。
限量演技大師課第二課:
對角色有瞭信念之後,就用人設去說服所有人;
PUA就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打壓你,當真就輸瞭,最有效的方式是反過來打壓對方,雖不可取卻有用;緊急公關的最佳時效是四小時到八小時,親自解釋比什麼都有用,所謂的後盾,是及時地幫助朋友打掃戰場;heroine的意思是,女孩子也能成為別人的超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