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壽康宮之中卻還是一片燈火燦然,燕淮走進壽康宮的時候便看到太後沉肅而蒼老的臉。
見瞭禮,燕淮面色倒是溫和,“母後這幾日精神有些差?”
太後定定的看瞭燕淮片刻,忽然嘆瞭口氣,“淮兒,母後也不和你說別的,母後隻問你,你是不是打算廢瞭徹兒?”
如果燕淮沒有這個打算,一聽到太後這話他便會失笑否定,可此刻,燕淮面上的溫和卻有片刻的凝重,就是這麼一個剎那,太後知道,燕淮是真的動瞭這心思的。
太後面上的克制瞬間消失殆盡,她拍瞭一把桌子,語氣有些冷厲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生出這種心思?徹兒有什麼地方做錯瞭?張啟德的事和他有什麼關系?嗯?”
太後呼吸急促起來,陳嬤嬤守在門口聽到瞭,卻不敢進去安撫。
燕淮的目光從太後身上移開,“母後,您身體不好,此事還是不要操心瞭。”
太後一聽這話,怒火更是湧瞭上來,“淮兒!母後隻是要一個解釋,如果你能說服母後,母後不會攔你,你當政這麼多年,母後何曾幹預過你?去歲你既然立瞭徹兒為太子,就說明你是肯定他的,可如今,才一年的功夫你就要廢太子,淮兒,這不是你行事的風格,你到底怎麼瞭?還是說徹兒做瞭什麼別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燕淮的背脊微微一僵,唇角緊抿著,卻沒開口。
他越是不說話,太後心底的怒意就更深,她瞇眸盯瞭燕淮片刻,眼底滿是不解和質疑,現在的燕淮太不像燕淮瞭,燕淮自小就是個沉穩儒氣的性子,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絕不會做,而一旦做瞭決定,也必定有他的理由,太後並不想一開始就從根本上質疑燕淮的決定,縱然她支持正統,縱然她愛護燕徹,可如果今日燕淮說出一個理由,她絕無二話,可現在的燕淮,執拗而冷漠,就好似一塊硬鐵,絲毫不願和她吐露任何緣故,這哪裡還是燕淮?!
從前的燕淮永遠都不會對她露出這樣的一面,他會從容的和她解釋,會坦誠的說服她,他會以大局為重,會恰到好處的照顧每一個人的感受,可現在的燕淮顯然沒有這樣做的打算。
太後的臉色急速的變得難看,“淮兒!你若是沒有個解釋,母後不會讓你就這樣廢瞭徹兒!”
燕淮瞇瞭瞇眸子,仍然不看太後,“母後,我自有我的打算。”
太後猛地一拍椅臂,“什麼打算?!到瞭如今,你連緣故都不和母後解釋瞭嗎?!淮兒,徹兒是你的嫡子,是你和皇後唯一的兒子,這麼多年我看著他長大,他沒有哪一點是不好的,他和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你為什麼忽然改瞭心思?你在忌憚什麼?皇後就算對徹兒管的太過,可徹兒從沒有想過越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太後的語氣越來越低,近乎帶上瞭哀求,燕淮的眉峰卻還是凜冽的。
他忽然站起身來,“時辰不早瞭,母後早些歇下吧。”
燕淮說完這話抬步便走,太後一下子坐直瞭身子,“淮兒!你這是何意!”
太後的厲喝沒有留下燕淮,燕淮仍然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陳嬤嬤低著頭,隻感覺身前刮過瞭一道冷風,等再抬頭的時候,燕淮已經走遠瞭,她聽到瞭內室傳來啪嗒一聲碎響,連忙面色大變的往內室而去,一進內室,陳嬤嬤便看到太後直挺挺的坐著,放在案幾上的手發著抖,手邊隻剩下茶托,茶盞已經掉在地上碎裂瞭一片。
陳嬤嬤面色微變,“太後娘娘——”
陳嬤嬤大步上前,剛走到太後跟前,太後便直挺挺的往身後倒瞭下去。
“來人!快請太醫!快請太醫來——”
高喝瞭一聲,夤夜之中的壽康宮頓時亂成瞭一片,太後滿頭大汗面色煞白,嘴唇微動,卻怎麼都說不瞭話,陳嬤嬤急壞瞭,下意識就道,“娘娘,奴婢這就叫人去請郡主入宮……”
此前太後病危,便是秦莞救的太後,這一次如果太後又重病,陳嬤嬤自然第一時間想到請秦莞入宮來,然而話音剛落,太後卻是一把抓住瞭陳嬤嬤,她用盡瞭全力,直接青白,陳嬤嬤眼眶微紅,“好好好,奴婢明白,奴婢不請郡主瞭。”
太後這些日子身體不好,偶爾請個太醫也不算什麼,可如果半夜去請秦莞入宮,可想而知外面會生出怎樣的傳言,太後聽到這話才緩緩閉瞭眸子,她大抵也不想就此倒下,於是送開始靠在陳嬤嬤身上平復呼吸。
好一會兒,太後才緩過勁兒來,沒多時太醫到瞭,自然又是一番看診,太醫診斷之後,確定太後風癥病發,害怕出事,便要給太後施針,尋常太後這裡都是秦莞在看病,陳嬤嬤有些等明日秦莞入宮讓秦莞施針,可又怕一晚上太後撐不過去,隻得讓太醫先給太後紮兩針,這般忙亂瞭一場,等太後歇下的時候早已過瞭子時。
雖然又累又難受,可太後卻一點兒困意都沒有。
燕淮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奇怪,她眼下又憤怒又傷心,更多的卻是茫然,燕淮不會沒有緣故的如此,甚至不惜和她反目,上一次燕淮這樣,還是在他剛受傷初愈的那段日子,可那時候是因為她想給燕涵立衣冠塚,事情早過去瞭這麼多年,現在燕淮這般又是為瞭什麼?
太後上瞭年紀,就更是顧惜和小輩的感情,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她有些無法接受燕淮的變化。
如此輾轉反側瞭一夜,等到瞭後半夜太後才淺淺睡去。
陳嬤嬤心焦不已,等到瞭天亮時分,不敢多耽誤的派人出宮去尋秦莞。
……
宮人到的太早,到瞭侯府的時候秦莞才剛起身,來不及用早膳就趕忙換衣服收拾出瞭松風院,到瞭正院,便見來侯府的是個壽康宮中的管事嬤嬤,一見此人秦莞就知道不妙。
嬤嬤也著急道,“郡主快隨奴婢入宮吧,太後娘娘有些不好。”
胡氏和秦述都被驚動,此刻都在正院之中,見狀自然要問,那嬤嬤卻欲言又止,“內情奴婢也不知道……”
胡氏和秦述對視一眼,二人心底自然有自己的猜測,秦莞不敢耽誤,立刻和嬤嬤一起入宮去。
她們一走,秦述便道,“這個節骨眼上,太後也病瞭,這是不是……是不是為瞭太子殿下?”
秦述面色微變,掌心止不住的出汗。
胡氏苦著臉道,“這……隻怕得等莞兒回來瞭才能知道……哎……”
秦述眉頭緊皺著,好半晌才搖瞭搖頭,“琰兒說的是對的,咱們不能把希望全壓在太子身上瞭。”
胡氏面色大變,身子都忍不住一晃,如果不把希望都放在太子身上,這意思,是不是說也要放棄自傢羽兒瞭呢!胡氏覺得一顆心被揪的生疼……
……
秦莞一到壽康宮就發現氣氛不對,整個壽康宮都顯得格外安靜,便是外面的宮女都一個一個的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秦莞下意識覺得情況不妥,可又說不出來不妥在哪裡,隻能先去看太後娘娘。
陳嬤嬤一看到秦莞便覺像看到瞭救命稻草一般的,拉著秦莞就往內室去,“郡主可來瞭,昨晚上太後娘娘就發病瞭,太晚瞭所以沒有去請您,後來叫瞭太醫過來看,說是太後娘娘又犯瞭風癥,當時給太後娘娘紮瞭針,太後娘娘好瞭些,可隻有您來看瞭奴婢才放心,太後娘娘還躺著呢。”
秦莞下意識道,“太後娘娘因何犯病?此前不是好好地?”
陳嬤嬤也是一瞬間的欲言又止,然而她和秦莞的關系十分親近,到底還是小聲說瞭一句話,“皇上昨夜來過,因為太子殿下的事。”
這話一出,秦莞心中立刻一沉,然而她是聰明的人,知道不該多問,便隻問起瞭昨夜太醫開的藥。
說話間,秦莞進瞭內室,太後聽到響動轉過身來,一眼看到秦莞,表情微微一變,秦莞分明的在她眼底看出瞭幾分淒楚,看到太後這表情,秦莞能想象昨夜是何等的不愉快,忙上前行禮。
太後語聲嘶啞的和秦莞說瞭幾句話,秦莞忙給太後請脈。
摸完瞭脈,秦莞嘆氣道,“如今天氣越來越冷瞭,太後的身體本就有些不好,如今急怒攻心,自然將壓下去的風邪之癥引瞭出來,這幾日太後娘娘一定不能生氣瞭,昨夜太醫開的方子可用,我再加兩味藥進去就好,今日太後娘娘先不施針瞭,等明日我再給您施針,您今日就好好喝藥,養養精神。”
聽著秦莞的叮囑陳嬤嬤就覺得放心,連忙又按照新的方子吩咐熬藥,太後看著秦莞和聲細語的樣子心底更傷感瞭,燕淮從前也是這樣的,怎麼一下子就變瞭呢?
“莞丫頭,你說……哎……”
太後想找人傾訴,可秦莞年紀太小,她一時便沒說出來。
秦莞坐在太後身邊,握著太後的手,揉著她手腕上的穴道,一邊道,“不管為瞭什麼,您的身體都是最重要的,在這麼下去,我都不敢給您施針瞭,這一年我可是在您身上花瞭十萬分功夫,您可不能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太後被秦莞哀怨的語氣逗的苦笑不得,長長的嘆瞭口氣道,“我也不想生氣,可是……哎……”
秦莞有些忍不住道,“您不要和皇上置氣。”
太後一愣,隨即知道必定是陳嬤嬤透瞭口風,她苦笑一下,索性道,“不是我和他置氣,是他太沒道理瞭,他……”
燕徹娶瞭秦朝羽,太後便對秦莞有些顧忌,秦莞卻是聰明的,“皇上對太子殿下不滿意嗎?”
開瞭個口子,太後忍也忍不住瞭,“這些話你不要和你大伯他們說,皇上不知發什麼瘋,竟然真的動瞭心思,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他是真的……如果太子有錯也就罷瞭,可太子沒錯,他卻……”
太後一說,又開始生氣,呼吸當下不順起來,秦莞忙給太後順氣,“好瞭好瞭,您不要想瞭,皇上或許有什麼難言之隱呢,您別想瞭,你可以先試著相信皇上……”
太後沒被說服,卻也不敢大意,忙不再多言瞭。
而秦莞口上這樣說著,心底卻在想,太子能犯的錯都被成王翻出來瞭,就這樣也隻能算是失察和用人不當,可皇上還是想廢瞭太子,不僅如此,還因為廢太子和太後起瞭爭執,將太後氣的病倒瞭,皇上為何執意如此?
秦莞面上不顯山露水,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濃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