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庸所住的小區西面以一條幾米寬的小河與外界隔成兩邊。方超對小區周邊地形早已瞭如指掌,帶著劉直來到河邊,那裡系瞭一條小小的垃圾清理獨木船,兩人解開河邊纜繩跳上船,亂劃瞭幾下便到瞭對岸,岸上隻是綠樹種的隔離帶,鉆過去就到瞭小區裡面。
他們徑直走向方庸住所,這是座五層樓房,方庸的傢是一樓,後院自帶個二十平方米的小花園。
兩人謹慎地向四周觀察一下,沒有人,旁邊也沒有監控,他們趕緊翻進花園,躲在墻角,慢慢起身透過窗戶向裡張望,觀察瞭一陣,房子裡沒人。事不宜遲,趕緊動手。他們本想直接撬鎖,一抬頭欣喜地發現窗戶的月牙鎖並未扣緊,劉直掏出一個U形鐵絲插入兩片窗戶中間的縫隙,伸進去探瞭幾下就將月牙鎖完全摳瞭下來,兩人隨即拉開窗戶跳瞭進去。進屋後,為瞭不留痕跡,他們還拿出特意準備好的鞋套穿上,重新將窗戶關好。
接下去就是尋寶遊戲瞭!
他們相視一笑,走進去將整個房子環顧一圈,不過似乎和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
房子約有一百五十平方米,還附贈瞭一個地下室,說起來面積不算小,可這裝修風格也太儉樸瞭吧!
地上鋪的全是臟兮兮的地磚,墻壁居然直接是水泥,掛瞭幾幅字畫和匾額,看起來簡陋得很。傢具也不多,基本是木頭的,似乎有些年月,桌上擺放的一應物件也都很老舊。
這裡的一切都跟豪華不搭邊,更和大貪官沒法聯系到一起。你雖然不指望大貪官傢的煙灰缸也是金子做的,可裝修至少得到星級酒店標準吧?可這屋子湊合得連小旅館都不如。
劉直不由得埋怨起來:“超哥,你是找瞭個大貪官,還是找瞭個焦裕祿啊!”
方超瞪瞭他一眼,一臉陰沉地拿起桌上的一隻搪瓷杯,裡面還泡著茶葉,杯子外印著毛主席經典畫像,上寫“毛主席萬歲”。他深深吸瞭口氣,不甘心道:“偽裝!越是大貪官越愛偽裝,他總不能把錢都放外面擺出來吧,否則早就被人舉報瞭!指不定某間屋子裡藏滿瞭現金。好好找,特別是天花板、床墊下面,還有墻裡的暗格,一個都別放過。”
話不多說,兩人開始在幾個房間穿梭奔波,仔細搜尋所有可能藏錢的地方,他們想搜天花板,可這房子的所有天花板就是原始的水泥板;床墊嘛,全是木板床,哪來的床墊!四周水泥墻壁被他們用手指頭敲瞭個遍,也沒敲出半個暗格。
十多分鐘後,兩人重新站到瞭一起,臉上寫滿瞭懊惱與不甘。
清官,這胖子居然是個清官,整個房子隻有門口鞋櫃上放瞭幾百塊現金,多餘的錢一分都沒有!
方超的臉色很難看,劉直一直大罵著方庸“渾蛋”,方超感覺劉直是在影射罵自己。正當兩人不知這一票該如何收場時,突然門口傳來幾個人的說話和腳步聲。
隨著一陣客套的說笑聲,方庸打開門,引周榮和胡建仁進門。
“方老師,你傢真是——”周榮站門口環視一圈,正要奉承,卻發現這房子也能叫裝修?他見墻上好歹掛著幾幅字畫,總算找到詞來巴結:“極具一種古樸的文化氣息。”
聽他這麼說,方庸停下瞭腳步,過瞭半晌,朝他點點頭:“周老板,好眼力啊!”
周榮正好奇自己有哪門子的眼力,方庸已經興致勃勃地引他們到客廳坐下,又從一個貌似醬菜桶的黑陶罐裡挑出一勺泥炭一樣的茶葉,故意拿到周榮面前,問:“周老板,這茶怎麼樣?”
“這茶……”周榮心想這樣的東西也叫茶?但他嘴上隻好說:“這茶有點兒年月瞭吧?”
“好眼力!”方庸再次朝他點頭,更開心瞭,笑道,“這是五十年代的黑磚茶,味道相當特別。”
方庸一邊饒有興致地煮著茶,一邊向他們賣弄茶文化。周榮一開始以為他話中另有玄機,或是暗示什麼,聽瞭一陣才明白他就是在說茶。
總算待茶泡好,周榮喝瞭一口,言不由衷地奉承著這茶跟他喝過的完全不一樣,聽得方庸油然得意。趁對方心情好,周榮趕緊抓住機會,把話題往正事引,幾句場面話過後,故作輕松地笑道:“方老師,以您的文化品位,對新城區最近要推的那個文化產業園項目,想必有您自己的想法吧?”
“文化產業園啊……”方庸一愣,放下茶杯,過瞭會兒,臉上收斂瞭笑容,微微向後仰著打量著周榮,“產業園是政府招商引資的項目,我就是幫政府辦事的,我有沒有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園區能真正做好,以文化為基礎,帶動新城區的發展。怎麼,周老板突然提起產業園,是有想法吧?”
周榮含蓄地笑著:“我們公司在三江口深耕瞭很多年,在項目運營上很有經驗,我個人也對文化產業特別感興趣,坦白說,我很期望能夠做一些文化產業方面的實際工作。不知——”
方庸直接打斷他,淡淡道:“說白瞭還不是為瞭錢嘛。”
“這個……”周榮突見他這副態度,尷尬地不知所措。
方庸嘆口氣:“文化產業園有政府很多的配套資金和稅收支持,很多公司都虎視眈眈盯著這園區。從我的角度看,把事情做好是最重要的,我最擔心的是開發商光顧著自己賺錢,偷工減料,到時把事情辦砸瞭。”
周榮聽到“光顧著自己賺錢”,想瞭幾秒便心領神會,連忙表態:“老師絕對放心,哪有公司能一傢把錢賺完?如果可以讓我運營,我一定會好好做,把蛋糕做大,這個蛋糕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傢都有份。”
方庸冷笑:“你想怎麼分蛋糕呢?”
周榮一愣,這已經開始明碼標價要錢瞭嗎?前戲都沒做,直接就想要,這速度有點兒令人應接不暇啊!他尋思片刻,笑說:“不瞞老師,這項目我們公司做過財務分析,確實有利可圖,如果能讓我們公司做,該花的錢我們決不手軟,包括各種……嗯,比如您指定公司的咨詢費用——”
“你是想送我錢?”方庸打斷他,臉上笑容頃刻間全部消失不見。
周榮見到他這副表情,暗自一驚,莫非方庸之前隻是在試探自己,確定自己要行賄後,再翻臉?他真是三江口海瑞?周榮心中大急,惹上瞭這號人物,往後該怎麼辦?
方庸站起身,走到瞭墻邊的一幅字前,指著說:“周老板,你過來好好看看吧。”
周榮隻好苦惱地站起身,來到墻邊,念出上面的字:“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他倒吸一口冷氣,就差跪下認錯瞭,“領導,是我說錯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這才是於右任的真跡,你那張啊,太假瞭,直接撕瞭吧。周老板,你來,再看看這個。”方庸走到書架前,打開玻璃櫃,指著一個巴掌大的煙灰缸物件,“貨真價實的元青花螭龍雙耳三足鼎,我很少拿出來給人看。對瞭,你左邊那幅是齊白石的小樣,年輕時的東西,尺寸和水平都低瞭點兒,不過齊白石就算打張草稿,放到現在也是難求的珍品。……那是唐三彩,物件小,貴在手藝精湛。還有剛才咱們坐的這套椅子,你可別看他舊,明代的海南黃花梨,隔壁還有張床才稀罕,我都不敢睡。”
聽著方庸講述屋子裡各種不起眼東西的來歷,周榮和胡建仁倒吸一口氣,心頭千回百轉,雖然他們不懂文物古玩,但光這些名頭就知道這房子裡的物件可絕對不便宜,就連地上鋪的黑不溜秋的地磚,也是方庸專門找人用古磚鋪的,不是仿古磚,是正經的文物古磚!
方庸帶著他們轉瞭一圈,回過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呀跟其他人不一樣,我對錢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唯一的愛好就是搞點兒收藏,你們也看到瞭,這屋子裡的東西就是我全部興趣所在。”
周榮深深佩服地嘆口氣:“老師,您是文化人,境界就是不一樣,我真得好好學習。不像我這生意人,傢裡隻會堆著錢,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氣瞭。”
方庸得意地笑起來:“我這輩子從沒收過別人一分錢,當然也不會為瞭你們破例。屋裡的這些東西呢,大部分是別人送的。說起來我最喜歡的還是青銅器,可我傢裡隻剩下小樣瞭,原本我地下室有個鎮宅的青銅鼎,前一陣子有位大領導喜歡,我隻能忍痛割愛。坦白說吧,要不是我這肉割得太疼,我也不會讓你一個外人來我傢呀。我最想收藏一套編鐘,如果有一套編鐘擺在這裡,我就心願滿足瞭。”
“一套編鐘?瞭解,瞭解!”周榮笑著連連點頭。
屋後的小花園裡,方超和劉直就躲在墻根下,警惕地聽著屋子裡的一切,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聽出屋子裡共有三個男人,擔心屋裡的人若突然打開後門,他們便隻能硬著頭皮上瞭。雖說手裡有槍,兩人也不怕三個男人,但鬧出大動靜是在所難免的,說不定會驚動保安,他們倆總不能把追他們的人都開槍打死吧。
等瞭很久,終於等到方庸和周榮道別離開的聲音,方超和劉直趕緊翻過小花園逃出去,按進來的方向離開瞭小區,這才敢大呼一口氣。兩人互相看瞭眼,過瞭幾秒,同時笑出聲。
方超學著周榮的聲音說:“我這生意人啊傢裡隻堆著錢,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氣瞭。”
劉直搖頭嘆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白癡在兩個搶劫犯面前說他傢有錢,超哥,咱們換目標吧。”
方超得意地直點頭:“這胖子果然是個大貪官,我的判斷沒錯吧?不過文物嘛,不是硬通貨,我們也沒法賣,還是錢來得實在!那個生意人,我們吃定瞭!”
周榮和方庸道別後,坐上奔馳車離開小區,到瞭外面馬路上,周榮臉上的笑容瞬時消失不見,厲聲對胡建仁罵道:“你花五十萬塊錢買瞭幅假字,我還當成見面禮,真丟人丟到外太空瞭!”
胡建仁戰栗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這字是假的,我一定找賣貨的算賬,這錢我一定給要回來。”
“要不回來你自己掏!”周榮咬瞭咬牙,轉而道,“這賬先記你頭上,現在上哪兒弄套編鐘?記住,一定要真貨!”
胡建仁也不懂文物,掏出手機查瞭下百度,驚呼出聲:“這編鐘可不便宜。”
“怎麼個不便宜?”
“編鐘是青銅器,青銅器是出土文物,不能買賣,少數能上拍賣會的都在國外流轉,少說也得幾千萬,貴的甚至上億。”
“幾千萬?”周榮倒吸一口氣,“姓方的嘴上說著對錢沒興趣,報出來的東西可真是大胃口。不過也好,我不怕他要價貴,就怕他不肯收。隻要我們跟他這把合作成瞭,以後東部新城的肉,我們吃定瞭,得盡快弄到編鐘。”
“我知道三江口有個人,別人叫他鄭老哥,他以前販過文物,跟這圈子的人熟,我找他問問,不過——”胡建仁皺起眉,不無擔憂地道,“榮哥,方主任跟我們第一次碰面,就直接明碼標價,這也太直接瞭吧?”
周榮冷笑一聲搖搖頭:“我找人這麼多次約他,他早就明白我的來意,等著我們上門罷瞭。你看,一套編鐘幾千萬,他為什麼要一套編鐘?他這報價可不是隨便說的,早就在肚子裡算過我們整個項目的收益。”
胡建仁不禁感慨:“沒想到方庸這麼一個詩人,要錢的時候算得可真精明。”
周榮不屑地哼瞭一聲,給方庸下結論:“他是個詩人——可惜沒有靈魂。”
這時,司機突然開口:“老板,後面有輛車跟著我們。”
“車?”周榮向後視鏡看去,註意到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一輛破夏利。
胡建仁遲疑道:“難道是警察?不過公安裡有這種破夏利嗎?”
“東叔說得果然沒錯。”周榮咬瞭下牙,“公安局的社會車輛我們都知道,肯定是新來的張局長找瞭輛查扣多年的車子來跟蹤我們,還以為我們不知道,自作聰明!”
司機問:“老板,要不要甩瞭他們?”
“甩什麼!搞得好像我心虛似的,慢慢開,讓他們跟著好瞭。”
跟在他們後面的夏利車裡,方超一邊狠狠踩著油門,一邊又手握手剎,以防路口剎不住。跟瞭好一會兒,方才吐出一口氣:“剛剛看他們大奔出來,我想這下沒戲瞭,肯定跟不上,幸虧這大奔是新手,開不起來,這麼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