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得很晚,吃瞭點東西,今天是星期天,我決定不去海灘,上個星期天給我留下瞭特別糟糕的回憶。我拿著書和筆記本坐在陽臺上。
我對正在做的工作很滿意。我的學術生涯從來都不輕松,但最近幾年——當然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脾氣變壞瞭,變得固執,有時還很易怒——事情變得更加復雜,我必須盡快調整狀態,更認真嚴肅地學習。幾個小時過去瞭,我沒有胡思亂想,一直工作到天黑,隻有幾隻黃蜂打擾瞭我,濕熱的天氣讓人有些不舒服。
快到午夜瞭,我正在看電視劇,手機響瞭,我認出是尼娜的號碼,接瞭電話。她突然問我,第二天上午十點能不能來找我。我給瞭她地址,關瞭電視,上床睡覺瞭。
第二天我早早就出門瞭,想找人配把鑰匙。十點差五分時我回瞭傢,上樓時我的手機響瞭。尼娜說,她不能在十點來,希望晚上六點左右過來找我。
我想,她已經決定瞭,她不會來瞭。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海灘,但後來放棄瞭。我不想見到吉諾,而且我討厭那些被慣壞的、暴力的那不勒斯孩子。我洗瞭個澡,穿上分體泳衣,躺在陽臺上曬太陽。
這一天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溜走瞭,我曬曬太陽,沖沖涼,吃些水果,看會兒書,時間就過去瞭。我時不時想起尼娜,看看表,我叫她來找我,這讓她的處境變得更艱難。起初她一定以為,我會把鑰匙給吉諾,和他商量好哪天幾點,把公寓讓出來給他們。但自從我要求直接和她談的那一刻起,她便開始猶豫瞭。我想,她覺得沒法直接向我提出要求,讓我做她的同謀。
下午五點左右,我還穿著泳衣,曬著太陽,頭發濕漉漉的,對講機響瞭,是尼娜來瞭。我打開門,在門口等她上來。她戴著新帽子,氣喘籲籲地出現瞭。我讓她進來,我在陽臺上穿上瞭衣服。她用力地搖搖頭,並不打算進來。她把埃萊娜托付給瞭羅莎莉婭,借口說她要去藥店買些藥水,疏通孩子的鼻塞。埃萊娜呼吸不太通暢,她說,孩子總是泡在水裡,感冒瞭。我感覺她很不安。
“進來坐一會兒吧。”
她把帽子上的別針取下來,把兩樣東西都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我看著帽針上深色的琥珀、那根閃閃發光的針,我想,她戴上這頂帽子隻是為瞭告訴我,她在使用我的禮物。
“這裡很美。”她說。
“你真的想要鑰匙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們坐在沙發上。我告訴她,我很驚訝,溫柔地提醒她,她曾說過,和丈夫在一起很幸福,和吉諾隻是一場遊戲。她同意我說的話,很不自在。我微笑瞭一下。
“所以呢?”
“我再也受不瞭瞭。”
我直視她的眼睛,她沒有閃躲,我說,好吧。我從包裡拿出鑰匙,把它放在桌上的帽針和帽子旁邊。
她看瞭看鑰匙,似乎並不高興。她說:
“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我用通常對女學生說話的語氣,回答說:
“我覺得,你這樣做是在冒險。尼娜,你得回去讀書,畢業後找份工作。”
她一臉不贊同。
“我什麼都不懂,一文不值。我懷孕瞭,生瞭個女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唯一真正想做的就是逃跑。”
我嘆瞭口氣。
“做你想做的事。”
“你會幫我嗎?”
“我正在幫你。”
“你在哪兒生活?”
“佛羅倫薩。”
她像笑瞭笑,像通常一樣不安。
“我會去看你的。”
“我把地址留給你。”
她正準備拿鑰匙,但我站起來說:
“等等,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她微笑地看著我,有些迷惑,她一定認為那是一份新禮物。我走進臥室,拿起娜尼。我回來時,她正在玩鑰匙,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這時她抬起頭,笑容消失瞭。她驚訝地說:
“是你拿走瞭娃娃。”
我點點頭,她忽然站瞭起來,把鑰匙丟在桌子上,好像很燙手。她喃喃地說:
“為什麼?”
“我不知道。”
她突然提高瞭聲音:
“你整天看書、寫字,難道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她搖瞭搖頭,難以置信,聲音低瞭下來:
“娃娃在你手裡。我很絕望,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你卻一直拿著她。我女兒一直哭,快把我逼瘋瞭,而你一句話都沒說。你看到瞭我們的處境,但你一動不動,什麼都沒有做。”
我說:
“我是個不近人情的母親。”
她同意我說的話,大聲說:“是的,你是個心理扭曲的母親。”她從我手中奪走瞭娃娃,仿佛要重新占有她,她用方言對自己說,她要走瞭。然後用意大利語對我大喊:“我不想再見到你,我不想從你這裡得到任何東西。”她朝門口走去。
我張開雙手說:
“拿著鑰匙吧,尼娜。我今晚就走,房子到月底都是空的。”我轉身看向窗外,不忍心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小聲說:
“我很抱歉。”
我沒有聽到關門聲,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她決定拿走鑰匙,但她在我身後,嘴裡嘟噥著,用方言罵我,就像我祖母、母親曾罵出的那些可怕的話。我正要轉身,突然感覺身體左側一陣劇痛,像燒傷一樣。我低頭一看,一個針尖從皮膚裡冒瞭出來,在我的腹部、肋骨下面。那個針尖隻出現瞭不到一秒的時間,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伴隨著尼娜的聲音,還有她灼熱的呼吸,消失瞭。她把帽針扔在地上,沒有拿走帽子,也沒有拿鑰匙。她帶著娃娃跑瞭,關上瞭我身後的門。
我把胳膊靠在窗戶上,看著我的側腰,有一小滴血湧出來,在皮膚上一動不動。我覺得有點冷,我很害怕,等著發生什麼事,但什麼都沒發生,血滴變黑瞭,凝結瞭,那陣刺穿我身體的疼痛和灼燒感也消失瞭。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這根針刺穿瞭我的身體,也許就像一把劍刺穿瞭蘇菲派苦行僧的身體,沒有造成任何傷害。我看著桌上的帽子、皮膚上的血痂。天黑瞭,我起身打開瞭燈,開始收拾行李,但動作緩慢,好像得瞭重病。準備好行李箱後,我穿上衣服、涼鞋,理瞭理頭發。這時手機響瞭,我看到瞭瑪爾塔的名字,感到很舒心,接瞭電話。她和比安卡異口同聲,仿佛已經事先演習好瞭,誇張地模仿我的那不勒斯腔,在我耳邊歡快地喊道:
“媽媽,你在幹嗎,為什麼不給我們打電話?你至少讓我們知道你是死是活吧?”
我很感動,低聲說:
“我死瞭,但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