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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遊行終止的那天,倫敦市到處都燃起瞭大火。

街邊的汽車、一輛巴士,還有新門街上的一輛武裝警車都被扔瞭汽油彈,被烈焰吞沒。第二天早上,報紙上刊登瞭聖保羅大教堂被黑煙籠罩的照片。夜幕降臨之前,已經完全變成暴徒的遊行者就都被制伏瞭。警察吸取瞭之前手段過於溫和的教訓,這次采取瞭強硬行動。他們打破瞭一些人的頭,逮捕瞭一些人。沒有組織的暴民被分散,發起暴亂的領頭人被押進瞭警車。在後巷裡罰站瞭一天的人也被送回瞭傢。事後在新聞發佈會上,當天的金牌指揮官說警方在這次事件中展現瞭強有力的執法手段。但這並不能改變城市真的陷入瞭停滯的事實。

網上還有謠言在煽風點火。原來那天早上有人發推特說皇傢空軍擊落瞭一架裝滿炸彈的飛機,這條消息不知不覺間被人們當成瞭現實。但真實情況並沒有這麼聳人聽聞。一架賽斯納天鷹被護送到瞭皇傢空軍基地,他們在那裡發現飛機上裝滿手工制作的傳單,但消息直到第二天才傳開。與此同時,也有人要為倉促做出疏散金融區的決定付出代價。負責安保的人,更確切地說,軍情五處管治委員會主席是當時的第一負責人。內政大臣就是聽瞭他的建議才拉響瞭城市警報。讓很多人驚訝的是,羅傑·巴羅比輕易地擔下瞭罪名。據說,他當時看起來就像一個甘拜下風的棋手。他的離職手續辦理得很低調。有人說,他收到臨別禮物時相當感動,那是一把仿制的密斯·凡·德·羅椅子。

遊行事件之後,市中心的許多商店和公司都暫停營業瞭,路上的車也比平時更少。人們似乎都屏住瞭呼吸,想要早點回傢休息。那些最繁華的街道上,連一隻老鼠的影子都見不到。

但隻要它想,這隻老鼠還是能輕松潛入斯勞部門的大樓。靈敏的胡須能幫助它鉆過緊閉的門扉,爬上沒鋪地毯的樓梯。老鼠也許會停在辦公室門口,看向搖搖欲墜的比薩盒斜塔,還有一堆黏糊糊的易拉罐,再看向正在打瞌睡的羅德裡克·何,權衡哪個景點更具吸引力。久違的運動讓何精疲力竭,此刻他正趴在桌子上,眼鏡歪斜在鼻梁上,口水從張開的嘴裡流出來。比薩、飲料、口水,現在我們的老鼠有瞭三種午餐選項。但突然響起的鼾聲嚇退瞭它,老鼠轉身離去……

這隻小動物匆匆跑向隔壁辦公室。但這間屋裡的人並不會像之前那樣,覺得它的到來是一場測試,隻會將它認定為敵人。房間裡充滿瞭疑神疑鬼的氣息,針鋒相對的緊張感穿透墻壁、滲入地毯。雪莉·丹德爾和馬庫斯·朗裡奇都知道兩人中有一個是戴安娜·泰維納的間諜,也都知道間諜不是自己,所以肯定就是對方。今天他們唯一交流的話題就是關門關窗,甚至連針塔事件的匯報都還沒聊過。如果他們交換瞭彼此得到的情報,很可能會推測出安全局對此事的官方報告:詹姆斯·韋佈給裝成阿爾卡迪·帕希金的犯罪分子佈下陷阱,行動本身具有相當高的戰略價值。但很可惜,由於下等馬的參與,行動遭到瞭嚴重破壞。當然也就不可能對他們給予褒獎,更不可能讓他們回到攝政公園。這當然無法改善屋裡的氛圍。但對於傑克遜·蘭姆而言,隻要他想,還是能緩和一下氣氛的。因為他知道,戴安娜·泰維納說新人中有自己的間諜隻是在擾亂他的思緒。泰維納在這方面算是專傢,羅傑·巴羅比可以作證。但如果她覺得能騙過傑克遜·蘭姆,她就太天真瞭。如果她在斯勞部門真的有眼線,她早就該知道韋佈借調瞭兩匹下等馬,也不用等到蘭姆告訴她。戴女士已經上瞭蘭姆的黑名單,是她讓尼克·達菲不要徹查明·哈珀的死亡事件。她會為此付出代價的。但此時此刻,善良的小老鼠已經無法繼續忍受屋裡沉重的氛圍,於是轉身離開,爬上樓梯,探索未知的世界。

它找到瞭瑞弗·卡特懷特。他剛剛給聖瑪麗醫院打瞭電話,此刻陷入瞭沉默。蜘蛛·韋佈中彈後被送到瞭醫院,但到達時間比理想救治時間要晚。也許瑞弗的思緒還停留在那位曾經的友人身上,老鼠看不出他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但瑞弗心裡也可能充滿瞭完全不同的情緒,比如懷疑。外公為什麼能將ZT/53235這個代號脫口而出?也許這份回憶一直留在他心中,因為正是老傢夥讓蘇聯政府以為那座封閉的小鎮裡出瞭間諜。Z T/53235是在一九五一年被燒毀的,數萬條人命,大衛·卡特懷特當年應該和瑞弗差不多大。瑞弗不禁想道,換作是自己,真的能做到把人命當柴火燒嗎?下次見到外公時,他會忍不住想起這些嗎?還是他會把這些想法藏在心裡,就像一個合格的間諜,然後和往常一樣親切地和外公打招呼?

但我們的老鼠對瑞弗愛莫能助,於是它轉身離開,在路易莎·蓋伊的房間裡找到瞭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沉默。一種壓抑著哭聲的沉默。屋裡沒有回聲,因為沒有其他能發出聲音的人。一張空空的書桌擺在那裡,無人使用,顯得有些多餘。但過不瞭多久,一個新的主人就將坐在那裡。就像蘭姆說的那樣,斯勞部門是由廢物組成的,廢物當然要多少有多少。也許這才是路易莎哭泣的原因,因為終將有人占據那個位置,但也可能是因為她那間空蕩蕩的公寓。對兩個人來說太小,對一個人來說又太大。最近的收獲也無法填補她內心的空洞。此刻它就躺在已經沒瞭用處的新內衣旁邊,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鉆石,比甜甜圈還輕。路易莎並不知道它值多少錢,但查清它的價格意味著她將跨越一條界限,而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做那樣的事。所以現在它隻是藏在暗處,也許某天能幫她從一個空虛的地方逃向另一個空虛的地方。她的未來就是一連串虛無,一條無限延伸的鏡子走廊。

所以,難怪她會哭,也難怪我們的老鼠會偷偷離開,因為它無法撫平這份悲傷。它繼續向上,來到最高層,先拜訪瞭一下凱瑟琳·斯坦迪什。就算它是一隻真的老鼠,也不會嚇到她。凱瑟琳一生中見過不少老鼠的幻影。幻象從眼角餘光處匆匆滑過,轉頭去看就會消失。但那些日子也早已過去,現在唯一重要的是過好接下來的每一天。她會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處理遇到的大部分事,這是她在和傑克遜·蘭姆漫長的相處中修煉出來的能力。此時蘭姆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房門緊閉。我們的小小探險傢穿過這道阻礙,爬上堆得東倒西歪的電話簿,最終停在電話簿的頂端,胡須和鼻尖顫動起來。傑克遜·蘭姆閉著眼睛,腳放在桌面上,腿上攤著一張報紙,翻開的那頁印著一則離奇的報道,說科茨沃爾德發生瞭小型地震,簡直聞所未聞。一座備受喜愛的教堂因地震倒塌,萬幸隻造成一人死亡。在這個與出生地截然不同的村莊中,亞歷山大·波波夫的亡靈隨著尼古萊·卡廷斯基一同消逝。他本想將村子炸個粉碎,最終卻隻炸毀瞭自己。至於蟬,這些長期臥底沉睡瞭太久,已經將偽裝化作瞭真實。他們以後應該也不會蘇醒瞭,走廊那頭的大人物決定不要喚醒他們,畢竟潛伏才是間諜最擅長的事。

這麼想著,蘭姆伸出手去胡亂抓什麼東西,很可能是想找煙。而當他的手失敗歸來之後,他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到瞭坐在面前的老鼠,胡須和鼻尖顫動著。有一瞬間,蘭姆感覺這隻老鼠好像正凝視著他試圖埋葬的過去,或者他不願面對的未來,讓他感到一陣煩躁。但他眨瞭眨眼,老鼠就消失瞭,仿佛從未出現。

“看來必須養一隻貓瞭。”蘭姆嘟囔道。

當然,沒有人聽到他的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