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邊幾英裡外的天空上,凱莉·特羅珀能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興奮。下方就是倫敦外圍,紅色和灰色的屋頂連成一片,蜿蜒的柏油路和行道樹穿行其間,偶爾還有幾片高爾夫球場。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飛行,這次的結局將會有所不同。
仿佛在印證這一點般,無線電又開始說話瞭。他們必須立刻核實自己的身份,如果遇到瞭什麼困難,應該立刻表明。若無法做到以上要求,他們就要即刻返回規定路線,不然將面臨嚴重的後果。
“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嚴重的後果?”
“不用擔心。”
達米恩·巴特菲爾德說:“我以為被他們發現之前能飛得更近。”
“沒事的,湯米說過會發生類似的事。”
“但他不在這裡,不是嗎?”
這句話不值得她回答。
和其他飛行俱樂部成員一樣,她和達米恩一同長大。他們的父母從更大更嘈雜的城市移居到瞭美麗但空曠的阿普肖特,他們是外來者的孩子。雖然孩子們都不明白父母為什麼這樣做,但還是選擇留在瞭這裡。對凱莉而言,隻有這樣她才能接觸到飛機。雖然飛機屬於雷·哈德利,但維修和租賃費用都是她和夥伴們負擔的。有時她會想,會不會還有其他理由?也許她不願離開這座村莊是因為害怕,害怕在外面更大的世界中失敗。但湯米告訴她……
湯米是個很有趣的人。所有人都覺得他隻是推著自行車賣蘋果樹種子,但他認識阿普肖特的所有人,知道這裡發生的所有事,好像每個人都要定期向他匯報情況,而他則處於情報網的中心一樣。每次和湯米聊天,他都知道你的人生中發生瞭什麼。至少她和朋友們,還有她的父母都是這樣。每次湯米來到商店外,或者在村裡承包一些用以糊口的工作時,她父親總會和湯米聊上兩句。但他平日會離開,沒人知道他去瞭哪裡。也許在別的地方還有一個村子,他也在做類似的工作,隻不過村民不同。但凱莉從來沒和別人聊過這個想法,因為沒人會聊起湯米·莫爾特——他知道所有人的秘密。所以是的,湯米很有趣,但她早就不再探究他背後的故事瞭。他已經成瞭阿普肖特生活的一部分,就這麼簡單。
湯米是這樣對她說的:證明勇敢有很多種方式,在外面更大的世界裡留下痕跡也有很多種方式。
身旁的達米恩·巴特菲爾德問:“我們快到瞭嗎?”然後被自己講的笑話逗笑瞭。
無線電又發出瞭聲音,凱莉·特羅珀也笑瞭起來,然後把它關掉瞭。
西北部的某處,另外兩架飛機升上瞭天空。黑色的流線型機身透露出一股危險的氣息,捕獵開始。
* * *
司機一直在抱怨那群遊行者,說他們除瞭給兢兢業業的出租車司機添堵,什麼都沒幹成。如果真的有人知道該怎麼對付那些銀行——
“到這裡就行瞭。”何說。
他把一張紙幣丟給司機,然後跳到瞭雪莉·丹德爾面前。
“該死,”她說著,好像打瞭一個長長的嗝。何很開心看到她一臉狼狽的樣子。
他們就在針塔下方的廣場上,巨大的玻璃門後有一片綠意盎然的森林。但還沒等他對此發表評價,尖銳的警報聲就響瞭起來,好像整個金融區的警報都被同時拉響瞭一樣。
“什麼?”
有一瞬間,何還以為是遊行的隊伍到瞭。他能聽到人群就在身後不遠處,一邊前進一邊高呼,就像一場沒有固定場地的球賽。但現在從各個大樓裡湧出來的都是西裝革履的上班族,與其說是在遊行,不如說像是在被什麼東西追趕著向前。他們停下腳步,猶豫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大樓,然後環顧四周,才終於發現所有的大樓都響起瞭警報。
雪莉平復瞭呼吸。“好,我們進去吧。”
何說:“但是大傢都在往外跑。”
“你認真的嗎,你還是軍情五處的人嗎?”
“但我主要負責幕後調查。”他解釋道。然而她已經沖向瞭跑出大樓的人群。
皮奧特握著槍,動作自然得像是握著一杯咖啡或者一瓶啤酒。他將槍口對準馬庫斯。“把手放在桌面上。”
馬庫斯把手放在瞭桌面上,掌心朝下。
“所有人!”
路易莎也把手放在瞭桌面上。
過瞭一會兒,韋佈也照做瞭。“該死,”他說,然後又說瞭一遍,“該死。”
帕希金合上瞭手提箱,警報依然響個不停,所以他大聲喊道:“你們會被鎖在樓裡,那些門很結實,你們最好在原地乖乖等待救援。”
韋佈說:“我還以為我們——”
“閉嘴。”
“說好瞭——”
基裡爾說:“是的,你說好瞭要幫助我們。”
“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英語呢。”路易莎說。
馬庫斯說:“他們不隻是要把我們鎖在樓裡。”
“我知道。”
基裡爾說瞭什麼,皮奧特大笑起來。
警報持續響起,聲音時高時低。其他樓層的人會被疏散,電梯會停止運行,樓梯間的門會自動解鎖,從兩邊都能打開。人群會聚集在外面指定的地點,安保人員會一一核對名單,或者他們的門卡。但七十七層的訪客並不會出現在名單上,沒有人知道他們來過。
韋佈說:“聽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響起警報,但我保證——”
皮奧特對他開瞭槍。
* * *
七十七層樓下,人們湧上街頭。有些人露出瞭被打斷之後不耐煩的表情,還有些人開心地點瞭根煙。而當他們發現拉響警報的不隻是自己的大樓,眼前所有的建築都在疏散人群之後,氛圍也隨之改變。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在原地,看向天空。他們早已習慣瞭消防演習和假警報,但警報從不會同時拉響。看到現在的景象,最糟糕的可能性開始在人們心底萌芽。聚在金融區的人們陷入恐慌,四處亂竄。但所有人都有著明確的目的:現在立刻跑到其他地方去。但人群還在不斷從大樓中湧出,因為每棟樓都有至少十、十五、二十層高,每一層都坐滿瞭上班族。他們在辦公桌前、會議室裡、飲水機旁,或者在走廊裡聊天。所有人都聽到瞭同樣的警報聲,警告他們離開大樓。有些人停下來看瞭一眼窗外,看到瞭樓下聚集的人群。這樣的狀況並不利於有序疏散。擁擠變成瞭推搡,恐慌的漣漪發展成巨浪,理智的聲音被洶湧的波濤淹沒。
雖然不是所有地方都陷入恐慌,但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聽到可能會發生恐怖襲擊的警報,市中心裡的一些工蜂會把自己的螫針轉向同伴,反目成仇。
事後統計的時候發現,大部分恐慌造成的人員傷亡都發生在銀行傢所在的大樓裡。銀行傢和律師,兩者的傷員相差無幾,很難說誰能排第一。
傑克遜·蘭姆又點瞭一根煙,穿過巴比肯中心的高架橋,走向斯勞部門。頭頂的大樓名叫莎士比亞或者托馬斯·莫爾,他永遠分不清是哪個。前面有一張熟悉的長椅,他曾經坐在上面睡著過,手裡拿著一次性咖啡杯。醒來時,他發現杯子裡有人扔瞭四十二便士的硬幣。
現在他又坐在瞭那張長椅上,抽完嘴裡的煙。身後聳立著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高樓,用玻璃和水泥鑄成。下方則是中世紀的聖吉爾斯教堂。東邊傳來陣陣警報聲,顯然已經響瞭一段時間瞭,但蘭姆現在才真正註意到。兩輛消防車沿著倫敦墻大街向前駛去,後面跟著一輛警車。蘭姆伸手到唇邊的動作停瞭下來,又駛過瞭一輛消防車。他扔掉煙頭,轉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泰維納,你到底幹瞭什麼?
韋佈跌倒在地,紅色的血霧噴向空中,在地毯上留下一片印記。馬庫斯和路易莎也立刻匍匐在地,第二槍打碎瞭桌面的一部分,木屑飛濺。但這間屋子裡沒有其他掩護。皮奧特蹲下身來,直接對著他們的腦袋開槍隻需要一秒,甚至不到一秒。恐慌之下,路易莎看向馬庫斯,他正在從桌底撕下什麼東西。那個東西握在他手中就像咖啡杯或者啤酒瓶一樣自然。他開槍,有人尖叫,身體倒在瞭地上。那人用俄羅斯語大聲咒罵著,馬庫斯爬起來再次開槍,子彈擊中瞭正在關閉的大門。
桌子的另一邊,基裡爾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左腿,膝蓋下一片血肉模糊。
路易莎拿出手機,馬庫斯提著槍沖向門口。拉動前門時,他看到瞭外面拴起門的U形鎖,肯定又是從帕希金那個該死的手提箱裡拿出來的。他又拉瞭下門,對面飛來一顆子彈,他立刻向後跳去,子彈打在瞭門上。
警報聲響徹走廊,但馬庫斯還是能聽到兩個人沖向盡頭樓梯間的聲音。
* * *
遊行人群開始逼近金融區,領頭人已經到瞭聖保羅大教堂,隊尾則在霍本高架橋附近。推特上的新聞迅速在人群間傳開,像一陣漣漪的共振,讓所有人幾乎同時得知瞭這件事:金融區崩潰瞭,人們正在撤離大樓。隨著遊行隊伍的接近,無數金融宮殿逐漸分崩離析。隨著這條消息傳開,人們的情緒發生瞭變化,群情激奮,一種勝利的欣喜蔓延開來。他們想要看到敵人倒在地上,頭破血流。全新的呼喊聲爆發出來,比之前還要響亮。行進速度也加快瞭。但一種和勝利全然不同的情緒也在向西擴散,一種不安的震顫。前面出事瞭,很可能有危險。
乍看之下,這種阻力的源頭是官方的阻攔。
因為出現瞭不可控的意外情況,此次遊行已被取消。請大傢掉頭,有序撤回至霍本高街,並在那裡解散。
之前隱藏在陰影中,穿著黑色戰術服的特警站瞭出來,他們舉著盾牌、戴著頭盔,令人望而生畏。障礙物攔住瞭齊普賽街,後面有人舉著喇叭喊道:“前方街道已封閉,重復一遍,路線已封閉,本次遊行已取消。”
遠處傳來的警笛聲似乎在強調他這句話。
領隊人等瞭兩分鐘、四分鐘,但一步都無法前進。隊伍堆積在路口,把大教堂東側堵得水泄不通。與此同時,新的消息在隊伍中擴散開來,就像一隻蠕蟲將遇到的危險傳向全身。後方,一些更有組織的戰術小隊已經開始將隊伍打散,重新把人們引向旁邊的小巷和廣場,然後封上出口。歌唱聲消失瞭,取而代之的是憤怒。怒火聚集又爆發。貓和狗,女巫和法師緊緊地抱住瞭父母的腿,曾經溫和的抗議者開始朝警察的臉吐唾沫。頭頂上,直升機的螺旋槳聲時遠時近,有時淹沒瞭尖銳的警報聲,有時又變成瞭遙遠的背景音。金融區附近有一夥零散隊伍沒能聽到危險迫近的消息,在攔住齊普賽街的警察身後亂作一團。
“前方街道已封閉,本次遊行已取消。”
第一個瓶子扔得不高,瓶頸朝下旋轉著,裡面的液體灑在下方的警察身上,可能是水,也可能是尿。最後瓶子摔碎在人行道上,緊接著又有人扔瞭一瓶。
之前隱藏在人群中、口袋裡裝著面罩的危險分子看到機會,戴上瞭面罩。到瞭砸玻璃、燒車子、扔磚頭的時間瞭。
第一撮火星像早春的花朵一樣綻放開來,很快就乘上東風,蔓延到幾英裡外。
“這是切實存在的威脅,蘭姆。”
“切實存在?某個飛行愛好者會開著玩具飛機撞向市中心的大樓,你真的信瞭?”
“至少我願意為此承擔風險。”
“你要把它擊落嗎?”
“戰鬥機已經起飛瞭,他們會做出必要的判斷。”
“在倫敦市中心的上空?”
“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你瘋瞭嗎?”
“聽著,傑克遜。這個——這就是我們幾年來一直擔心的事。或者類似的事。”
“擔心什麼,打折版的‘九·一一’事件?你真的覺得一個茍延殘喘的蘇聯老間諜能幹出這種事?卡廷斯基是冷戰幸存者,不是新世紀的恐怖分子!”
“所以你覺得阿爾卡迪·帕希金的會議也是巧合嗎?”
“帕希金不是目標,泰維納。就算莫斯科知道你和韋佈打算招募他,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他們會等他回傢之後再把他扔到粉碎機裡。”
“蘭姆——”
“我們是被一步步引誘至此的,殺害迪基·鮑,將線索引至阿普肖特,全都是計劃的一環。為瞭不泄露關鍵情報,殺害明·哈珀是唯一計劃外的行動。無論發生瞭什麼,都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針塔的情況怎麼樣瞭?”
泰維納說:“我們拉響瞭警報,機動部隊已經在路上瞭。”
蘭姆說:“大樓被封鎖之後會發生什麼?”
飛行俱樂部的小屋和之前不一樣瞭。冰箱還在,椅子也在原處。舊書桌上依然堆滿文件,但紙箱壘起的金字塔已然倒塌,罩在上面的塑料膜也在地上皺成一團。瑞弗單膝跪下,翻著剩下的紙箱,裡面隻有紙,成堆的A4大小的紙。其中一個箱子裡還留有一沓傳單,上面印著同樣的圖案。
格裡夫·葉茨氣喘籲籲地沖瞭進來,他的臉上還沾著血跡,但手裡拿著一部手機。“我借到瞭。”
瑞弗接過手機,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拇指就按下瞭一串數字。“凱瑟琳?那不是炸彈。”
半晌,對面沒有回應。
“凱瑟琳?我說——”
“所以是什麼?”
“你拉響警報瞭嗎?”
“瑞弗……你報瞭代號九月。”
“那甚至不算官——”
“我知道不是。但我知道它意味著什麼,所以我給總部打瞭電話。到底發生瞭什麼事,瑞弗?”
“總部做出反應瞭嗎?”
“在市中心發佈瞭恐怖襲擊預警,拉響瞭警報。”
“天哪……”
“高樓都進行瞭疏散,尤其是針塔,因為那個俄羅斯會議。瑞弗,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炸彈,那架飛機不是——這不是恐怖襲擊。”他看向手裡的傳單,上面都印著同樣的圖案。城市風景,最高的摩天大樓被閃電擊中,下方印著幾個字:阻止金融街。“他們是去發遊行傳單。”
“他們要去幹什麼?”
“發傳單,凱瑟琳。他們要去遊行的人群上方發放傳單。但是有人,有人想讓我們覺得飛機上有炸彈。拉響恐怖襲擊警報,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封鎖大樓並疏散人群。”
“針塔。”她說。
路易莎沒有信號,馬庫斯也沒有。那個麥克風形狀的設備已經被帕希金和皮奧特拿走瞭,但是離得並不遠,他們的手機還在信號幹擾的范圍內。
她檢查瞭一下韋佈,子彈射中瞭他胸口,但他目前還活著。他淺而急促地喘著氣,發出輕微的囉音。她盡可能做瞭急救處理,但能做的並不多。然後她看向馬庫斯,他此時正把基裡爾踩在腳下。
“你是昨天放在桌下的?”
她指的是那把槍。不然它怎麼會出現在那裡?被膠帶黏在桌子下方。
“以防萬一。”馬庫斯說,“我不會毫無準備地步入這種局面,尤其當對方懷有敵意的時候。”
基裡爾醒瞭過來,開始呻吟,被刺耳的警報聲蓋瞭過去。路易莎用手掐住他受傷的腿。“疼嗎?”
他用俄語罵瞭幾句。
“是啊,是啊。你不會說英語。疼嗎?”她掐得更用力瞭。
“去你媽的死賤人!”
“我猜這是疼的意思。到底發生瞭什麼?”
馬庫斯留下她在這裡,起身前往廚房。
“他們把你丟下瞭。你覺得他們還會回來嗎?”
“一群渾蛋。”他可能是在說逃跑的同夥們。
“他們去哪兒瞭?”
“樓下……”
廚房裡傳來瞭玻璃被砸碎的聲音,馬庫斯拿著消防斧走瞭回來。
路易莎又轉向基裡爾。“樓下,”她重復道,突然恍然大悟,“朗博?那個蘋果手機的競品?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偷一個該死的原型機?”
馬庫斯揮起斧頭,劈向大門。
她再次用手狠狠掐瞭一下基裡爾的腿。“在他破開門之前,”她說,“你要告訴我明為什麼會死。”
* * *
外面溫暖和煦,春意盎然,花粉飛舞。聽過瑞弗的說明之後,剛才還怒不可遏的軍官明白瞭這件事並不隻是擅闖國防部那麼簡單。此時他正在通話,確認發生瞭一起國傢級警戒事件。格裡夫·葉茨去找地方洗臉瞭。不遠處,之前和他們發生過沖突的士兵之一正獨自站在吉普車旁。
瑞弗再次出示瞭安全局證件。“我要去一個地方。”
“所以呢?”
“今天早上發生瞭那樣的事,你需要一個朋友。”瑞弗說道,心想:我也需要。“你隻要花兩分鐘把我送回村子,我就可以當你的朋友。”
“你是詹姆斯·邦德,對吧?”
“我們去同一個健身房。”
“嗯……”
頭頂飛過一隻猛禽,發出尖厲的啼叫。
“管他的呢,快點上車吧。”
回村的兩分鐘路上,瑞弗又給凱瑟琳打瞭電話。“他們讓戰鬥機撤退瞭嗎?”
“我不知道,瑞弗。”她聲音帶有一種陌生的顫抖,“我給總部打瞭電話,但是——你現在身邊有電視嗎?”
“沒有。”
“金融區已經完全亂套瞭。一半的人瘋瞭一樣想逃出去,遊行者又想不顧一切地沖進去。天哪,瑞弗……這是我們的錯。”
是我的錯,他想道。
他說:“他們還說國王十字車站是我最失敗的一次呢。”恐懼在他的胃裡打起瞭結。
“你這次確定瞭,是嗎?飛機真的不會撞向針塔嗎?”
“我們被耍瞭,凱瑟琳。我、蘭姆,所有人。不用把飛機撞上大樓也能引發混亂,隻要讓我們以為會發生類似的事就可以瞭。”
“還有一件事,那個俄羅斯人,帕希金,他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
“所以他是誰?”
“還不知道呢。路易莎的手機打不通,馬庫斯的也是。但何跟雪莉在趕過去的路上。”
“這一切都是互相關聯的。”瑞弗說,“肯定是的。別讓他們對飛機開火,凱瑟琳。飛行員也被騙瞭,和我們一樣。”
“我會盡力的。”
瑞弗沮喪地砸瞭一下吉普車的車頂。“這裡就行,”他說,“在這裡停車。”
教堂前。葉茨是這麼說的。他就是在這裡見到的湯米·莫爾特。商店街通向教堂前的路上。
吉普車在聖約翰十字教堂的拱門前猛然停下,瑞弗跳下車,開始奔跑。
馬庫斯掄起斧頭,一聲巨響震動瞭地板,路易莎尖叫道:“天哪,馬庫斯,是你嗎?”
他停下動作,斧頭深深地插入門板。“塑膠炸彈。”他說著,把斧頭拔瞭出來。
塑膠炸彈。她看向基裡爾。“這就是你們的計劃?等大樓因為警報封鎖,你們就用塑膠炸彈闖進朗博公司?”
“好幾百萬呢。”他咬牙說道。
“那當然瞭,沒人會為瞭蠅頭小利費這麼大功夫。”
下方又傳來一陣震動,他們在炸樓下的門,肯定用不瞭多久。然後他們隻要沖向一層,混進人群中逃走。沒有人會在離開人員的名單上記下他們,因為他們進來時就沒簽到過。肯定會有一輛車在外面等著,接走最後剩下的那個獨吞利益的人。
“哐!”斧頭斬下,木屑飛濺。
她踢瞭踢基裡爾。“明看見瞭他,對不對?”
俄羅斯人呻吟道:“我的腿,我需要醫生。”
“明看到瞭帕希金,得知瞭他的真實身份。他本該在莫斯科當他的石油大亨,卻住在艾奇韋爾路的廉租房裡。因為大使館酒店太貴瞭,沒必要的時候還是最好不要住在那兒,對不對?因為你們不是什麼石油老板,隻是一群小毛賊,所以明才會死。”
“本來沒有這個打算的。我們隻是喝瞭一杯,真的隻是——啊!我的腿——”
“哐!”
“這樣吧,基裡爾。等我殺瞭你那群垃圾朋友,就回來處理你的腿,怎麼樣?”她傾身向前,“畢竟,我們手裡還有把斧頭。”
她臉上的表情說明她不是在開玩笑。
接下來的“哐”聲後緊跟著“砰”的一聲。
路易莎又拍瞭一下基裡爾受傷的腿,然後走向劈開的門。
她從沒在關掉無線電時開過飛機,所以今天早上的感覺和以往完全不同。熟悉的儀表盤、無垠的天空,還有身邊的達米恩,加上陌生的寂靜,這一切都像在做夢一樣。遠方出現瞭倫敦市的輪廓,逐漸凝聚成一片連綿的屋頂和街道,巴士和車輛將不同的街區連接在一起。
她設計的傳單就堆在身後,上面寫著他們的目的:阻止金融街,打倒銀行。雖然細節還很模糊,但作為遠征的一部分已經足夠。世界上充滿瞭貪婪和腐敗,也許永遠都不會改變,但這並不是坐以待斃的借口。
“我們應該把無線電打開。”達米恩說,“這樣很危險,是違法的。”
她說:“別擔心,我們飛得很低,不會撞上其他航線的。”
“我隻是覺得……”
“天哪,你覺得他們會幹什麼?把我們擊落?你覺得他們會把我們射成馬蜂窩?”
“不是,但——”
“再過幾分鐘我們就到市中心瞭,他們會看到我們的計劃,是的,他們還會護送我們回傢,然後我們會被逮捕、被罰款,一樣都不會落下。但我們不是早就知道後果瞭嗎?別這麼沒出息。”
但是她能聽到,在天鷹號的引擎聲之外,還有兩個低沉的聲音。在那個瞬間,凱莉·特羅珀看到瞭一種完全不同的未來。她沒能把自己設計的傳單撒在行進的人群上方,沒能證明自己是個激進的冒險傢。相反,她成瞭一個活生生的教訓,證明瞭一個曾經受到過傷害的國傢會如何拼盡全力來保護自己。但這和她預想的情景相差太多,過於荒誕不經,所以她無視瞭這個念頭。達米恩還在抱怨,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恐懼。雖然在逆境酒吧時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但現在他已經不這麼覺得瞭。也許他們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堅不可摧。
但凱莉覺得最後那句話不可能是真的。他們繼續飛向倫敦的心臟,樓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密集,就連天鷹號的引擎聲都越來越響,逐漸吞沒瞭一切其他的聲音。
湯米·莫爾特,或者曾經是湯米·莫爾特的人坐在聖約翰教堂墓地的木質長椅上。椅子是為瞭紀念真心愛著這座教堂的喬·莫登,面向教堂西側的墻壁。鐘塔也在這一側。夕陽會照在鐘塔的圓花窗上,給教堂內部籠罩上一層粉色光暈。但現在窗前隻有陰影。莫爾特摘下紅帽子,還有它自帶的假發。曾經他戴著紅帽子的身影對村民而言就像教堂門前的山楂樹一樣熟悉。現在他頂著光頭,看起來更加年邁。瑞弗走過來時他並沒有起身,思緒似乎沉浸在眼前的中世紀教堂中。這座名為阿普肖特的村莊圍繞著教堂,經歷瞭無數興衰變遷。老人一隻手裡拿著蘋果手機,另一隻手搭在長椅後。
瑞弗說:“真是忙碌的早晨。”
“這附近倒是不怎麼忙。”
“你是尼古萊·卡廷斯基,對不對?蘭姆和我說過你的事。”
“有的時候吧。”
“那我猜你也是亞歷山大·波波夫瞭。”瑞弗說,“或者至少是創造瞭他的那個人。”
卡廷斯基終於露出瞭感興趣的眼神。“你是自己猜出來的?”
“事到如今,已經挺明顯瞭。”瑞弗說著坐在瞭長椅上,兩人之間隔瞭一英尺的距離。“我是說,你讓我們跳瞭那麼多個圈,一個開假學校的騙子可做不到這些,破譯員也不太可能。”
“可不要小看破譯員。”卡廷斯基說,“和很多其他的政府工作一樣,幹活兒的都是食物鏈底端的那些人,其他人隻負責開會。”
鐘塔在陰影中,卡廷斯基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雖然他的頭頂幾乎沒有頭發,但兩鬢和臉頰上長著灰白的胡須。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就像井上的蓋子,防止有東西掉進去,也防止其他東西爬出來。
“七月七號地鐵爆炸案那天,”瑞弗說,“倫敦市民保持瞭冷靜,所以無論埋葬瞭多少屍體,我們都知道自己才是勝利的那方。但是今天早上,整個城市亂得像夏菲尼高大甩賣的第一天。”
卡廷斯基揮瞭揮手機。“是的,我也看到瞭。”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隻是順便。你們的帕希金先生——恐怕這並不是他的真名——需要趁亂從針塔的租戶那裡拿走一些東西。”莫爾特又看瞭眼手機,“他還沒打電話,有可能發生瞭什麼意料之外的事。”
“那是他的計劃,不是你的。”
“我們的目的並不相同。”
“但是你們在合作。”
“他有一些我需要的東西。比如安德烈·切爾尼茨基。很多年前,安德烈和我綁架瞭你的朋友迪基·鮑。我當時正在打造波波夫的傳說,想要你們的一個人見他一面。但又不能是個可靠的人,不能讓你們完全相信他的證詞。如果要做一個稻草人,當然不能做得太明顯,你知道的。”
“可以想象。”
“那之後,和很多前同事一樣,安德烈也轉行去私人公司謀生瞭,很遺憾。簡而言之,他成瞭那個你們稱之為阿爾卡迪·帕希金的男人的手下。”
“而你需要他來給迪基·鮑下套。”
“就是這樣。所以我和帕希金達成瞭一個互惠互利的協議,他現在正在摘取勝利果實——至少還在嘗試。就像我剛才說的,他還沒打來電話。”
瑞弗搖瞭搖頭。他渾身都疼,心底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人生中第一次,他直面瞭敵人。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外公和傑克遜·蘭姆的敵人。歷史中的人物終於有瞭真實的面孔,他就是過去英國間諜的敵人。而這一切竟發生在這裡,在一座鄉村教堂的墓地裡,見證者隻有一群無名的亡靈。
他說:“就這樣嗎?讓倫敦陷入一上午的混亂,然後呢?你隻是在浪費精力,媒體寫幾篇報道之後就不會再有人記得瞭。”
卡廷斯基笑瞭起來。“你叫什麼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瑞弗搖瞭搖頭。
“好吧,那我就不問瞭。你身上帶煙瞭嗎?”
“吸煙對身體不好。”
“看來你還有力氣講笑話,咱們還有希望。”
“所以是這樣嗎?這一切對你來說就是一場笑話?”
“你可以隨意解讀,”卡廷斯基說,“但如果是笑話,你難道不想聽聽最後的笑點嗎?”
他肯定爬到二十層瞭。羅德裡克·何氣喘呼呼地想道,他甚至能嘗到嗓子裡的血腥味。至少二十層。他跟在雪莉·丹德爾身後沖進大堂,對孤零零的保安揮瞭下證件。雖然整個金融區都崩潰瞭,但保安還在堅守自己的職位。保安給何指明瞭樓梯間,旋轉向上的階梯無限延伸,何覺得自己肯定已經爬到二十層瞭。雪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他隻能聽到尖銳的警報聲。樓梯間裡聲音更響,回蕩在墻壁和階梯上。他四腳著地,喘得像條狗,額頭頂著上面一級臺階。口水從他的嘴角流瞭出來,意識開始模糊。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幹?
路易莎和馬庫斯遇到瞭麻煩——無所謂。
帕希金不是他自稱的那個人——無所謂。
雪莉·丹德爾覺得他是個懦夫——無所謂。
他應該回到辦公室,盡情地潛入互聯網的深海。
你還是軍情五處的人嗎?
隨便吧,他還是無所謂。
他突然意識到,他寫的那個偽造工作記錄的程序應該已經開始工作瞭。如果現在有人遠程查看他的工作記錄,就會發現他正在努力建設檔案庫。分類、存儲,分類、再存儲。如果他還能喘得上氣,肯定會笑出來。可惜沒有人可以分享這個笑話,因為真的挺好笑的。
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來著?肖娜?莎娜?那個他在健身房見到,打算認識一下的姑娘。當然是在摧毀瞭她的戀情之後。但是,他其實不會動手的,不是嗎?不會真的動手摧毀她的戀情。是的,或許利用虛擬世界加速這一進程,他當然可以做到,小菜一碟。但真的走上前去和她聊天?絕對不可能。就算他真的和她說上瞭話,又該怎麼和她解釋他寫的這個偽造工作記錄的程序?
但凱瑟琳·斯坦迪什是知情的,羅迪甚至覺得她真的認為這件事很有趣。
回過頭來想想,這也是他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她讓他來。來幫路易莎·蓋伊和馬庫斯·忘記名字瞭。
他嘆瞭一口氣,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爬上第二十一層。
但實際上是第十二層。
馬庫斯屈身前進,穿過防火門。他伸直手臂,槍口指向前方,然後向左,向右,再向上,什麼都沒有。他說:“安全。”然後路易莎跟著他走出瞭樓梯間。他們在六十八層,玻璃門上的商標用連體字寫著朗博。裡面開著燈,但沒有人影。前臺後掛著一張大衛·霍克尼的《水花四濺》復制畫,同樣沒有人。馬庫斯推瞭下門,打不開。
“他們走的時候可能把門鎖上瞭。”
“他們用的塑膠炸彈。”馬庫斯指出。他後退瞭一步,做好準備,然後踢瞭一腳,但是沒有用。踢門的聲音被警報聲蓋過,朗博的辦公區域裡沒有人出現。
“你覺得呢?”
“也許他們是穿墻進去的。”
“也有可能……”
馬庫斯揚起眉毛。
路易莎說:“也許他是在說謊,那個鉆石公司是在第幾層來著?”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以前雪莉看到過一個活動海報,是個市級挑戰活動,你要跑上一棟摩天大樓,跑下來,然後跑上另一棟樓,再下來。這個挑戰肯定是在做慈善,因為這不可能是愛好。她不禁想道:有多少人會在挑戰的途中咽氣?
她的腿已經變成瞭一攤爛泥,防火門上的數字寫著三十二。從二十層再向上她就沒見到過其他人,當時一對凌亂不堪的情侶沖進樓梯間,問:“我們是不是太晚瞭?”好像錯過瞭報警一樣。雪莉指向下方,然後繼續攀登。
刺耳的警報聲回蕩在樓梯間裡,現在她肯定已經習慣瞭這個該死的聲音,因為她開始能聽見其他聲音瞭。幾分鐘前是爆炸聲,一種她絕對不想在這麼高的樓層聽到的聲音。
她還是沒能打通路易莎或者馬庫斯的電話,但是和凱瑟琳說上瞭話。凱瑟琳說警報是假的,不會真的出現恐怖分子和炸彈襲擊……但剛才那聲絕對是炸彈的聲音,可能是一枚小炸彈。
她努力維持住呼吸,但還是混進去瞭一聲嘆息。阿爾卡迪·帕希金不是他聲稱的那個人,身邊還跟著兩個打手。雪莉沒有武器,但她以前也徒手把人放倒過。現在想想,她就是因為這個才進瞭斯勞部門。
腿變成一攤爛泥,或者她剛爬瞭不到一半的樓層都無所謂。城市正在崩潰,這似乎正是帕希金的計劃。所以她不會在這裡停下喘氣,看著蓋伊和朗裡奇獨占功勞。如果能借此機會一躍回到攝政公園就更好瞭。
她咬緊牙關,又爬上瞭一層樓。
噪音在更上方的樓層響起,可能是一場槍戰。
* * *
這裡是第六十五層,柯寧公司,鉆石商的樓層。外圍房間裝飾成瞭沙漠主題,墻上掛著絲綢,一簇棕櫚樹位於房間中心。但剛才撼動瞭樓上十二層的爆炸已經把它炸成兩半,樹幹彎曲而破裂。煙霧依然縈繞在天花板上,很多沒有固定住的傢具散落在房間的右手側。對面墻的正中間,一扇敞開的金屬門掛在剩餘的鉸鏈上。
“他們走瞭。”她說。
“不要隨便推測。”馬庫斯保持同樣的動作,穿過房間和金屬門,警戒著所有的方向。路易莎跟在他身後。
這是一間保險室,擺滿瞭細長的保險箱,其中十幾個已經被炸開,地面上的碎玻璃閃過一道光。然後路易莎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碎玻璃。天哪,這是一顆鉆石,足足有指甲蓋那麼大。
皮奧特也躺在地板上,腦袋的一部分被子彈射在瞭旁邊的墻上。
“帕希金打算輕裝上陣。”馬庫斯說。
“他肯定還在樓梯間。”
“快走吧。”
他們再次跑向樓梯間,但路易莎在防火門邊停瞭停。“他有可能去任何樓層。”
“他想出去,等警報結束再出去就不容易瞭。”
馬庫斯不得不湊近她的耳朵大喊,警報確實還沒結束,但聲音似乎沒有那麼響亮瞭,好像電池快要耗盡瞭一樣。
路易莎看瞭眼手機。“還是沒信號。”她說,“韋佈還受著傷,我必須得聯系上外面。”
他說:“好吧,我繼續追。”
“不要射歪瞭。”路易莎說。
馬庫斯繼續走下無窮無盡的階梯,路易莎則回到瞭柯寧公司。
“你是克裡姆林宮的間諜首腦之一。”
“是的,直到我變成瞭莫斯科中心的破譯員。手裡剛好握著足以進入你們這座耶路撒冷的情報。”
“你創造瞭波波夫,我們知道他隻是個傳說,就擅自認為蟬也是傳說。但他們是真的。你為什麼要把他們帶到阿普肖特?”
“總要選一個地方。”卡廷斯基說,“一旦莫斯科崩潰,他們總要有地方可去。再說瞭,他們是長期臥底,還有哪裡比這兒更適合躺下睡覺呢?”
“他們都是很有地位的人。”
“他們很聰明,也有才能,有相應的人脈,接觸到瞭各自行業的核心。若非戰爭結束得太早,肯定會是個有趣的遊戲。”
“你是說如果你們沒輸的話,是可能贏的。”瑞弗說,“他們知道嗎?我是說,知道彼此的存在嗎?”
卡廷斯基笑瞭起來,笑得太兇,很快就變成瞭喘息聲,他不得不舉起一隻手示意瑞弗先暫停。是他那隻拿著蘋果手機的手,另一隻還藏在長椅背後。
過瞭一會兒他說道:“總的來說,我覺得他們不知道,但可能有所懷疑。”
瑞弗說:“這麼多年,你突然決定復出,肯定有理由。你快死瞭,是不是?”
“肝癌。”
“聽說會很疼,真遺憾。”
“謝謝。你喜歡那個女孩,是不是?凱莉·特羅珀。你和她上床,但不隻是為瞭工作,對不對?間諜會在必要時這麼做,而年輕男性看到機會的時候也會。你和她上床時是哪一種,沃克?”
“就這麼把她派去送死,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派她?她會說那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肯定是這麼想的。你真的在等電話嗎?”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時機打電話。”
“但是已經結束瞭。”
“很久以前就結束瞭,”卡廷斯基說,“但人快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想好好把身邊的事整理清楚。”
“做最後的清算。”瑞弗說。
“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在給舊賬清零。你不會覺得我做這些和政治理念有關吧?”
“我也不覺得你是為瞭偷東西。為什麼選在阿普肖特?”
“你已經問過這個問題瞭。”
“但是你沒有回答。你的一切行為都是有意義的,你來這裡肯定有什麼理由。”
陽光想要穿過鐘塔。給它一些時間和耐心,它終將成功,一如之前的無數個晴天。身後的墓碑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但長椅還在陰影下。卡廷斯基孤獨地坐在這裡,好像生來就屬於陰影。瑞弗總覺得太陽光照到他,他就會消失不見。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不,瑞弗想道,眼前的人讓他想起的並不是外公,而是傑克遜·蘭姆。
他說:“這裡是英格蘭。”
“你要這麼說的話,伯明翰也是,克魯也是。”
“是明信片上的英格蘭,中世紀教堂、鄉村酒吧、綠地。你想把你的間諜網放在典型的英格蘭鄉村中。”
卡廷斯基像一個老師,勉強地點瞭點頭。“也許吧,還有嗎?”
瑞弗說:“你選擇這個地方的時候,這裡有一處軍事基地,大部分村落都服務於基地,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地方……為什麼創造瞭亞歷山大·波波夫的男人會選擇這裡?”
一陣風吹過修剪整齊的草坪。一塊墓碑旁,花瓶裡的水仙花隨風搖擺。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瞭老傢夥。他的外公把樹枝伸向燃燒的壁爐,企圖拯救一隻甲蟲。回憶變得模糊,然後消失,就像甲蟲消失在火中時發出瞭噼啪的聲音。但他想到瞭,從這片安靜的教堂墓地,瑞弗想到瞭一場遙遠的火災。
“ZT/53235。”他說。
卡廷斯基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在說:沒錯。
“你是在那裡出生的。”瑞弗說。就在這時,卡廷斯基的那句話浮現在瞭他的腦海中: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在給舊賬清零。在那個瞬間,雖然陽光燦爛,他卻感覺這張長椅上陰森而寒冷。
路易莎找到瞭一部手機,打給瞭急救中心,但是打不通。到底發生瞭什麼?窗外,幾縷如墨的黑煙升上天空,低頭看去,倫敦市正在燃燒。
她給斯勞部門打瞭電話,和凱瑟琳匯報瞭現狀。
“你離開時他還活著嗎?”
“他還有呼吸,但我不是醫生。”
她現在不太確定應不應該把韋佈獨自留在那裡。甚至還不算獨自,因為還有一個俄羅斯人,同樣中彈瞭且深陷痛苦,但這對她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帕希金呢?”
“正在往樓下逃吧,馬庫斯去追他瞭。”
“希望他能小心點。”
“希望他能殺瞭那個渾蛋。”
“希望那個渾蛋不要先殺瞭他,或者其他人。”
雪莉·丹德爾和羅德裡克·何也在現場。
“外面一片混亂,路易莎,天知道增援什麼時候才會來。”
“在那之前我們更需要救護。”
“我去叫一架直升機。”
“天哪,該死。”路易莎說。
是屋頂。
“ZT/53235,”瑞弗說,“你是在那裡出生的。”
“真正偉大的傳說都不是空穴來風。我把自己的過去給瞭波波夫,是的。”
“所以你……你當時肯定還隻是一個孩子。”
“很難相信,是不是?但顯然我還有當年的記憶。”他露出瞭痛苦的表情,“就算在你們把它燒成灰燼之前,那也不是適合孩子生存的小鎮。”
“是你的政府把它燒毀的。”瑞弗說,“因為他們以為那裡有間諜,但實際上沒有,從來沒有過,那座小鎮無緣無故就被摧毀瞭。”
“總是有原因的。”俄羅斯人說,“雖然間諜不是真的,但證據是。間諜的世界就是這樣,沃克。你們的情報局無法把間諜派進去,因為那裡的安保措施太嚴密。所以他們退而求其次,送去瞭暗示此處有間諜的證據。於是政府就采取行動,摧毀瞭小鎮。你們的政府會說這是行動結果,當年他們管這個叫作戰勝利。”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瞭。”瑞弗說,好像這句話能說明什麼一樣。
“我來自一個英國人眼中典型的蘇聯城鎮。”卡廷斯基說,“被大火燒成瞭灰燼。而我現在在這裡,世界眼中典型的英格蘭小鎮。告訴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卡廷斯基終於挪動瞭右手,瑞弗在看清那個東西的瞬間向後退去,但他的動作不夠快,卡廷斯基的電擊槍擊中瞭他的手臂,電流瞬間將他擊倒在地。
卡廷斯基站瞭起來。“我告訴過你,帕希金有很多我需要的東西。不然你覺得我是從哪裡弄來的這個?”他彎下腰,又電瞭一下瑞弗。電流迸發,世界變成瞭紅黑色。“當然,還有塑膠炸彈。職業犯罪能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東西,甚至可以說擁有無限可能。”
“但是沒有炸彈。”瑞弗勉強擠出來瞭一句。
“是的,那架飛機隻是一個誘餌,幫帕希金引開註意。炸彈還在這裡,在我們周圍。”
他指的是這些墓碑,瑞弗頭暈目眩地想道。
然後他發現:不對。
他指的是整座村子。
卡廷斯基說:“每一隻蟬都有足夠的材料造出一個大型塑膠炸彈。每個人都接到瞭指令,知道要把炸彈放在哪裡。這是他們等待多年的指令,現在他們知道當年為什麼要來到阿普肖特瞭。為瞭摧毀一個敵人。”
“你瘋瞭,他們不會這麼做的。”
“他們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他說,“身份、生活。二十多年來,他們一直在等待,沃克。等待著將他們激活的指令。蟬就是這樣,當它們蘇醒之後就會開始鳴唱。”
“就算他們真的放置瞭炸彈,你這樣做又有什麼好處?”
“我告訴過你瞭,這是為瞭清算舊賬。歷史從不原諒。”
“你真的是瘋瞭。”
“所以你也不是那麼確信瞭,是嗎?你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動手。”
瑞弗一直在積攢力量。在經歷過人生中最漫長的夜晚之後,所有殘存的、激蕩在他體內的能量都被喚起,轉眼間他就會一躍而起。奇怪的是他還是覺得虛弱而無助。“他們不是你想的那樣,早就不是瞭。他們在這裡生活瞭太久。”
“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吧。”他舉起手機,“我來打一圈電話。”
“你要問他們嗎?”
卡廷斯基大笑起來,後退瞭一步。“不,孩子,”他說,“我要問問那些炸彈。怎麼,你覺得炸彈上還連著引爆線嗎?現在都是遠程引爆的,就像這樣。”
他按下瞭手機鍵盤上的數字。
韋佈還在喘氣,路易莎俯身去看的時候他翻瞭翻眼皮。“別死瞭。”她說,但是他沒有反應,“渾蛋。”她補充道。但他還是沒有反應。
基裡爾已經消失瞭,但他留瞭一條方便追蹤的血跡。
路易莎的呼吸還未平復。她順著血跡追去,原來他跑到瞭樓梯間,但是往樓上跑瞭,而不是向下。看地面上的流血量,他肯定不可能跑遠。血跡停在瞭兩層樓上,他靠在墻邊,表情扭曲成一團痛苦的塗鴉。
“你還想逃?”
“賤人。”
但隻有一聲沙啞的低語,他看起來已不太可能沖她大喊。
“他在屋頂上,是不是?有一架直升機來接應你們。”
但基裡爾翻瞭個白眼,什麼都沒說。
他身上沒有武器。如果帕希金在上面,她就是個活靶子。所以她小心地穿過瞭最後一扇門——或者至少努力瞭。因為一陣風突然吹過,把門重重地撞上瞭。
這裡是倫敦上方三百米的高空,風相當大。
天線塔位於屋頂的對面,一根優雅而細長的刀鋒刺向蔚藍的天空。中間是空調通風口、天線外殼、避雷針以及花園小屋一樣的混凝土建築,其中設有電梯或另外的樓梯。對於一棟高級大廈而言,眼前的景象未免有些臟亂。但大多數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都有見不得人的一面。想到這裡時,一顆子彈突然擦過她身後的門。
她立刻翻滾到一個輪船煙囪形狀的通風口後,連滾帶爬地坐在地上。
“路易莎?”
是帕希金。站在比飛鳥還高的樓頂,他必須要扯著嗓子大喊才能被聽到。
“你逃不掉瞭,帕希金。增援馬上就到。”
聽聲音,他應該是站在西邊的其中一個小屋後。東邊的平臺凹陷下去,為直升機提供瞭一個降落的平臺,但目前還沒有投入使用。左側看不到城市,隻有天空,染上瞭幾縷黑煙。一根細得誇張的欄桿豎在屋頂邊緣。如果這就是阻攔她跌落的唯一保障,那麼她希望風速不要再加強瞭。
“是的,”他喊道,“我叫瞭一架飛機,你身上有槍嗎,路易莎?”
“當然有瞭。”
“也許我應該過去把槍拿走。”
這裡似乎超出瞭信號屏蔽范圍,因為她的手機響瞭起來。
“我現在有點忙。”
“我叫瞭救護飛機,他們說已經在路上瞭,路易莎——”
“早就知道瞭。”
如果可以直接劫持一架救護飛機,為什麼還要特地派個飛行員過來接應?
他應該是在其中一座小屋後面,但也可能不在。他甚至可能就在這個通風口後面,正在慢慢繞到她身邊,她甚至有些期待會是這樣。
路易莎並不傻,她把防火斧帶上來瞭。
“路易莎?走回去,關上門。幾分鐘之後我就走瞭。沒有傷亡就不算敵人,不是嗎?”
“我們國傢可沒有這個說法。”
她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發抖。一絲雲從頭頂掠過,速度快得讓她眩暈。如果她閉上眼睛,很可能就會被吹到那根細細的欄桿邊上,然後翻下去。
“不然我就隻能殺掉你瞭。”
“就像你殺掉明那樣?”
“我會對你開槍,但結果是一樣的,是的。”
天哪。她蹲在倫敦最高的大樓的通風口後面,一個衣冠楚楚的黑幫剛剛還開瞭個玩笑。我跑進《虎膽龍威》的片場瞭吧?她想道。
“路易莎?”
他的聲音聽起來更近瞭,但是很難判斷。昨天晚上她明明可以用塑料手銬和胡椒粉解決掉他,這場鬧劇就結束瞭。但該死的馬庫斯非要阻止她。而現在,在倫敦高空,帕希金手裡還有一把槍。
我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兩手空空地跑上來?
因為明。因為這個渾蛋為瞭一堆鉆石殺死瞭明。
她好像聽到瞭直升機的聲音。
抉擇,抉擇。她可以照他說的去做,回到安全的室內。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在劫持飛機之前對她開槍。底下的街道一片混亂,他會迫降在海德公園,消失在人海中。快點思考!或者行動起來!於是她站起身,沖向下一個掩體,一塊水泥建築,裡面應該是電梯井。
她撲在地上,預想中的槍聲並未響起,但是消防斧從她手中飛瞭出去,落到瞭幾英尺外。
“路易莎?”
“我在。”
“剛才是你最後的機會瞭。”
“把槍扔過來,能給你減幾年刑期。”
肯定有一架直升機,而且越來越近瞭。
“你沒有武器,路易莎,還是放棄掙紮吧。”
因為防火斧暴露瞭,身上配槍的人是不會帶著一把沉重的斧子到處跑的。
此刻,斧子就躺在掩護外,她伸手去夠,但這次他開槍瞭。子彈沒有擊中她的手,但是擊中瞭斧柄,斧頭瘋狂地旋轉起來,她尖叫瞭一聲。
“路易莎?你受傷瞭嗎?”
她沒有說話。
直升機螺旋槳旋轉的聲音越來越響瞭。如果飛行員看到下面的人帶瞭武器,就不會降落,會直接飛走……她必須讓對方知道帕希金手裡有槍。如果明在這裡,他會說這是個愚蠢的計劃。但他不在,因為他死瞭。如果她現在不做點什麼,殺死他的那個人就會逃跑。斧頭可能會有用,她再次伸手去夠,一隻黑色的皮鞋踩在瞭她的手上。
她抬頭,看向帕希金的眼睛,他怒視著她。她給他找瞭這麼多麻煩,他很生氣。他的一隻手裡拿著佈包,鼓起成一個足球的大小,裡面裝瞭很多鉆石。
他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槍,對準瞭她的腦袋。
“我很抱歉,路易莎,”他說,“真的很抱歉。”
然後馬庫斯開槍射中瞭他。帕希金和他手裡的那包鉆石都落到瞭地上。鉆石散落開來,閃著光,像童年時玩過的彈珠。有一些滾到瞭屋簷邊緣,然後掉落下去。
路易莎隻能想象那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微小的雨滴落在遠處的街道上,直升機的螺旋槳把空氣攪拌得越來越稀薄。
卡廷斯基撥出號碼引爆炸彈,教堂墓地裡依然安靜無聲。寂靜籠罩在這裡,籠罩在整個村莊上,就像一個半圓形的塑料蛋糕罩。陽光黯淡,微風停息,黑鸝的歌聲唱到一半戛然而止,就連瑞弗身上的疼痛也消失瞭一瞬間,等待著閃電般撕裂天空的爆炸,將整個阿普肖特毀於一旦。在這裡度過的幾周萬花筒一般在腦海中回放,他想到瞭鄉村酒吧和商店,想到瞭優雅的十八世紀聯排房屋,綿延的綠地,被改造成公寓的老莊園。一個行將朽木的間諜為瞭報仇,就要把這一切都炸成灰燼。這裡會變成鄉村版的歸零地,為瞭紀念另一個無人記得的小鎮,同樣消失在一場無人記得的大火中。Z T/53235,一座在間諜的廝殺中被獻祭的小鎮。
剩下的隻會是一片焦土,這樣做毫無意義。
然後陽光再次開始閃耀,微風吹拂,黑鸝鳥繼續歌唱。
尼古萊·卡廷斯基隻是一個老人,愣愣地盯著手裡的手機,好像不會使用這種高級的現代科技。
瑞弗說:“看吧。”他的聲音已經快要恢復瞭。
卡廷斯基張瞭張嘴,但是瑞弗聽不出他說瞭什麼。
瑞弗掙紮著起身,這次成功瞭。他靠在長椅上,四肢依然虛弱無力。“他們在這裡生活瞭太久,”他說,“已經不再是你的手下瞭,他們不在乎來到這裡的原因,這已經成瞭他們的生活,這裡是他們的傢。”
遠處傳來瞭車輛的聲音,瑞弗認出瞭吉普車的引擎聲。他想瞭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禁感到荒謬可笑,一整個村莊的人都是蘇聯臥底,他們臥底的時間太長,甚至不願醒來。
“不過,”他說,“你也盡力瞭。”他離開瞭長椅。好瞭,瑞弗想,你看,你還是能站起來的。這樣想著,他開始走向拱門,很快軍隊的人就會穿過這扇門來到墓地。
“沃克?”
瑞弗回頭看去,前一秒還停留在鐘塔頂端的陽光落在瞭卡廷斯基的身上。
“不是所有炸彈都是他們的,有一個是我的。”
他又按下瞭手機上的一個數字。
爆炸炸毀瞭聖約翰教堂的西墻,站在墻邊的卡廷斯基瞬間死亡。之後做噩夢時,瑞弗會看到一塊古老的石墻把老間諜劈成兩半,但在現實中,他被沖擊波席卷,跌在地上。天空落下石頭雨時,瑞弗正蹲在拱門下,頭縮在膝蓋中間。所以他隻是聽到、感覺到瞭爆炸,並沒有看到。他聽到鐘塔傾斜、倒塌,落在卡廷斯基身上。倒塌的路徑避開瞭瑞弗所在的拱門,不然他也會跟著那個老傢夥一起上西天。事實上,鐘塔落到地面和人行道上的過程仿佛持續瞭整整幾分鐘,持續瞭數百年。幾百年來它一直佇立在這裡,親吻著天空,此時終於被殘酷地從天際線上移除。毀滅的過程甚至幾個小時後都還在持續,震顫回蕩在空曠的地表,回蕩在寂靜和塵土之間。
確認帕希金死亡後,馬庫斯把路易莎拉瞭起來。
他說:“我在樓梯間遇到瞭雪莉,她沒看到帕希金,所以我猜他是往上跑瞭。”
“謝瞭。”她說。
“我之前也說瞭,我會加入斯勞部門是因為沉迷賭博,不是因為業務能力差。”
直升機降落瞭,他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