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事壓在心上,丁之童開電腦加瞭會兒班,卻一直在走神。直到夜深,事情沒做掉多少,頭昏腦脹,卻還是瞭無睡意。她知道自己狀態差的時候就是這樣,下定決心關機,起來洗漱。等到洗完瞭從浴室出來,才看到床邊的手機在震,屏幕上顯示的是甘揚的名字。
她以為是跟陳博士的會面時間已經定下瞭,但接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對面說:“丁之童,你到窗口來一下。”
“……”她有點懵,走到窗邊拉起百葉簾,看見馬路對過站著一個人,朝她揮瞭揮手,就跟上一次一樣。
她推開窗,室外潮濕的夜風和城市的噪音一起湧進來。她不知該如何反應,隻是問:“你來幹嗎?”
“你叫我來的。”電話裡這麼說。
“我什麼時候叫過你?”丁之童反問。
“今天下午,”他回答,“我聽出來瞭。”
起初,丁之童隻覺得荒謬,但再轉念,卻又想到從前。二十出頭的她一個人站在百老匯大街上,對著街邊的櫥窗玻璃給他打電話。當時他也是一下就聽出來不對,問她怎麼瞭,然後對她說:你回傢等著,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可我沒事啊。”她不告訴他,心裡想的又是那個pattern,她不要回到老套路裡去。就像從前,他開瞭三百多公裡趕過來,其實也不過就是抱抱她,再勸她換個工作而已。
“真的嗎?”甘揚不信。
“真的,”她回答,說完又問,“而且你來瞭又能怎麼樣呢?”
“傳你一個秘笈啊。”甘揚回答。
“什麼秘笈?”丁之童隻覺好笑,心裡說,還是超人嗎?
甘揚搖搖頭,頓瞭頓才道:“我要是遇到什麼事,實在沒辦法,就會對自己說一句話。”
“什麼話?”丁之童問。
“事已至此,先吃頓飯吧。”他抬頭看著她,“或者,事已至此,先跑個步吧。”
丁之童靜靜笑出來,也看著路燈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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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吃完、跑完,再去琢磨問題怎麼解決,”甘揚繼續往下講,“而且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還在吃著、跑著呢,也沒有刻意去想,辦法就自己來瞭。”
丁之童聽著,隻是很平常的幾句話,卻叫她忽然動容。分開之後的這些年,她也曾無數次遇到困難,束手無策。她沒有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卻做過差不多的事——比如去做一頓飯,慢慢地吃掉,或者去跑五公裡,一路上什麼都不想。有時候真的就是這麼奇怪,還在吃著、跑著呢,辦法就自己冒出來瞭。
多年以後,他還是會像從前一樣,隻因為她的一句話,飛過1000多公裡到她身邊來,但能帶給她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擁抱瞭。
“嗯,知道瞭,”丁之童點頭,動作如此細微,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隻是說,“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
“不要,”甘揚卻直接拒絕,說,“我要吃晚飯。”
簡直就是幼兒園級別的對話。丁之童無語,說:“午飯跟晚飯有什麼兩樣嗎?”
甘揚說:“當然不一樣啊。”
“可我晚上約瞭人。”她假裝為難。
“誰啊?”他非要打聽。
“你認識的,”她實話實說,“在上海一起吃過飯的Wilson。”
“約瞭去哪兒?”
“去我常去的CrossFit訓練館,然後吃飯,上次就說好瞭的。”
“哪傢館?”他又問。
“你要知道這個幹嗎?”她反過來問他。
甘揚說:“事已至此,當然是先去練一會兒,然後再吃頓飯啊。”
丁之童又笑,調開頭去看著城市深谷裡的空蕩蕩的街道,好一會兒才說:“行啊,那就一起吧,我明天發地址給你。”然後朝他揮揮手,關上瞭窗。
百葉簾後面,她看著他在原地站瞭一會兒,然後低頭,轉身離開,大步跳過地上那個路燈投下的光暈,就像從前一樣。
大概因為在中環工作的外國人特別多,金融街附近有好幾傢綜合訓練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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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般的健身房不同,那裡沒有復雜的大型設備,遊泳池,桑拿房,隻有滿地的杠鈴和一排排的鐵架子,光著上身的男會員,以及同樣一點都不講究的女會員,袒露著粗獷的肉體,和著激越的背景音樂,做著強度大到野蠻的訓練。
丁之童常去的那一傢就在IFC對面,她已經是那裡第四年的會員。
第一次來,是全馬完賽之後,她約瞭一節新手課。
教練看見她就問:平常都做些什麼運動?強度如何?
她很自信地回答:有長跑的習慣,還有馬拉松完賽的經驗。
教練說:那我們還是從入門級的開始吧。
丁之童聽瞭有點不屑。教練微笑,不作解釋。
課才上到一半,她就開始後悔自己嘴欠。
那一個小時讓她記憶猶新,波比,劃船,跳箱,壺鈴擺動,仰臥起坐,隻是這幾個動作循環往復,她差點當場吐瞭,結束之後在地上躺瞭好久才緩過來。
為瞭證明不是她太弱,此處特別說明,跟她一起上課的人真的吐瞭,吐瞭兩次。
教練見怪不怪,說這是常有的事。
奇怪的是,她後來又去瞭。
教練說,這也是常有的事。
這故事講出來,Wilson感同身受,說他第一次做WOD,workoutoftheday,感覺就好像workoutofthedeath。好在有鐵三和斯巴達的基礎,上手算得順利,差不多兩個月之後,那種感覺才漸漸變成瞭“不是很想死,也不是很想活”,但偏偏就是會想要再去。
換完衣服從更衣室出來,Wilson還是穿著那件舊舊的深藍色大黃M的T恤,兩個人正說著話,甘揚也到瞭。
丁之童看見他,朝他揮揮手,轉身找教練去瞭。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教練帶著她做周期訓練,這一天輪到練體操動作。
那個訓練館本來就不大,最近晚上出來健身的人也比從前少瞭許多。她掛在史密斯架上做懸垂舉腿,甘揚和Wilson都是臨時約的drop-incalss,就在對面跟著另一個教練一起做WOD。
三個人站在白板前面看訓練計劃,甘揚跟Wilson要瞭一樣的重量。
教練說:“可是你的體重比他輕幾個級別啊。”
甘揚回答:“那我再往上加二十磅好瞭。”
Wilson看看他,問瞭一句:“Fortime?”
“Fortime.”甘揚欣然應下。
兩人握手,就這麼開始瞭。
Fortime,計時,同一套動作看誰先完成,這是要比賽的意思。
熱身之後,先是在跑步機上跑一英裡。
當時的背景音樂是NEFFEX的ThingsAreGonnaGetBetter,說唱後面的副歌部分反復著的就是一句Justkeeppushingthrough,yeahwhatyougottolose?還挺勵志的。
甘揚一邊跑一邊看著丁之童,丁之童也不躲著他,一邊練一邊看著他跑。隻覺對面的人仍舊有徑賽運動員的頎長和舒展,不是那種刻意練大的身材,但一看就知道比從前更有力量瞭。
而且,加起來快七十歲的兩個男的發神經,有意思。
她這麼在心裡品評,直到那邊二位跑完一英裡,開始奧舉深蹲。
也不知道誰先開的頭,兩個人一眨眼都把衣服脫瞭,上身赤|裸。用的當然也是那種健身房和球場上最常見的脫衣方式,手探到背後抓住脖領子,一下從頭頂拉掉,再單手扔到場邊。
教練在旁邊提醒丁之童集中註意力,其實自己也老往那兒看。還有旁邊一個第一次來隻能拿著杠鈴桿子練習的女的,以及前臺負責放音樂的小哥。
BGM偏又換成瞭ChaseHolfelder的Animal,歌詞太欲,唱法更欲。一時間,丁之童腦子裡都是那一句,Ifeelthechemicalskickingin,搞得畫風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