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020年的11月29日,清晨5點15分,丁之童被直懟到耳邊的手機鬧鈴叫醒。
日常四五點起床的甘揚已經整裝待發,拉她起來,套上快幹T恤和運動短褲,再給她一杯橙汁,一個香蕉三明治。時間太早,戶外天還沒亮,丁之童人醒瞭,胃還沒有醒,戴著副框架眼鏡坐在餐桌邊上犯困,但也知道今天早餐不好好吃肯定低血糖,半閉著眼睛老老實實全部吃完,5點30分準時出門。
車開出東曼,先去漕河涇捎上王怡。
今年已經已經是王博士第六年跑上馬,完賽成績早已經破三,PB個人最好成績255。
丁之童想起這事就要笑甘揚,說:“大傢都是跑瞭十幾年的人,你怎麼就沒點追求呢?倒是也往前刷刷成績啊。”
“啊?”甘揚卻好像沒聽到似的,又跟她說瞭一遍,“我這次的目標就是和你一起跑,帶你進330。”
丁之童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她的成績,但卻知道拿他跟王怡比有點不太公平。
王怡在大學裡工作,天時地利,每天早上去學校操場跑十公裡,下午兩三點還能再練幾組400米間歇跑,這些年一直保持著300公裡以上的月跑量。對甘揚的時間表來說,要做到這樣可就太難瞭。
等到瞭漕河涇,她才發現王怡這次也帶瞭個人一起參賽。
來人上車就發瞭一圈名片,是個律師,大概是職業病,跟他們聊瞭一路,說自己為瞭準備這次比賽,跟著王怡跑瞭小半年,隻可惜工作太忙,一個月大概也就能路跑三四次,但健身倒是一直在堅持。因為私教跟他說的,隻要你的腿部肌肉足夠強大,什麼跑鞋的緩沖啊支撐啊都是浮雲,馬拉松也不是問題。
當著這二位,講這種砸人飯碗的話?丁之童笑出來。
可甘揚好像還是沒聽見,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啥。
王怡倒也不反駁,還鼓勵律師朋友,說:“那你今天一定要跑完啊,隻要跑完,就是你PB。”
原來是個第一次跑馬的菜雞,丁之童心裡說,接下去的42公裡會給他教訓的。
6點15分,他們到瞭南京東路。
深秋的上海,太陽尚未升起,路燈都還亮著,步行街上卻已經是人頭濟濟,一看就知道是跑者還是路人。路人都穿冬裝,跑者T恤短褲,聚在一起拉著旗子拍照。
就是這麼巧,手機上剛好收到主辦方的推送,標題一句話簡單直接:那群瘋子又出來跑步啦!
丁之童哈哈笑起來,拿給甘揚看。甘揚卻像個老母親,關照她外套先別脫,別好號碼佈,再檢查一下隨身包裡的東西。
丁之童輕裝上陣,包裡隻有芯片和計時器。倒是甘揚,裝瞭十幾根能量膠、鹽丸和士力架,像個八十年代擺攤的小販。
丁之童問:“你帶這麼多幹嘛?”
“兩個人兩張嘴呢,有備無患。”甘揚解釋,真的是老母親。
好吧,要背就背著吧。
丁之童有種感覺,這人好像對她這一次能不能完賽很是疑慮,做瞭各種準備。小瞧人,她在心裡說,她又不是王怡帶來的那個菜雞。
因為疫情的影響,這一年的比賽隻保留瞭全程馬拉松,沒邀請國際選手,參賽人數也比往年少瞭很多,還分瞭三槍起跑。在起跑區內必須戴著口罩,踩著地上的藍點,保持一米距離。
但就算是這樣,現場仍舊人潮湧動。
驗證,簽到,他們跟著人群往江邊走,一邊走一邊看著太陽在江對岸慢慢地升起來,出現在陸傢嘴天際線的後方。天空褪去深色,鍍上一層金,又顯出淡淡的青蘭,飛著幾絲薄雲,像是玻璃上擦出的細痕。
氣溫還是偏低,隻有7攝氏度。又因為之前連著下瞭一個禮拜的雨,濕度很高,地面都是潮的。丁之童已經脫瞭外套,隻穿著T恤和短褲,卻一點都不覺得冷,整個人徹底醒瞭,甚至還有點興奮。
到瞭起跑區內熱身,她更覺得神奇——像是冥冥中的某種巧合,此地是外灘的金牛廣場,也有一頭牛的雕塑。延著賽道一路看過去,全都是曾經的銀行老建築,美國有利,中國通商、交通、中央、臺灣、麥加利、華比、荷蘭、中銀、橫濱正金——外國人開的,中國人開的,都有。這是個曾經號稱“東方華爾街”的地方。
十二年,他們似乎回不去瞭,但終究還是回來瞭。
“我們真的一起跑馬瞭……”她看著甘揚,話說出口才覺得有些多餘。
可不是麼,他們一起跑馬瞭。
而甘揚隻是拉著她的手,在人群中以免走散,順便檢查瞭一下她的心率,說:“怎麼那麼快?還沒跑就129瞭?”
“這是我可以控制的嗎?”丁之童反問,當時氛圍如此,旁邊所有的人都很興奮。尤其是他們所在的C區,跑團特別多,彩旗招展。
“人來瘋說的就是你。”甘揚看著她笑,往下按瞭一把她棒球帽的帽簷。
“讓我看你的……”丁之童倒是不服瞭,也查瞭一下他的心率,然後把同樣的話還給他,“你不也是麼?還沒跑就120瞭,你倒是控制一下我看看。”
而且他的基礎心率比她低,平常跑起來也就120左右。
甘揚尷尬,清瞭清嗓子又扮老師傅,苦口婆心地關照她:“等會兒起跑瞭一定要壓住配速,你的目標是330,全程保持五分鐘一公裡就可以瞭。要是跑到最後一公裡感覺還有力氣,再考慮加速。剛開始千萬不要被帶節奏,別太快瞭,聽到沒有?”
丁之童剛想說,我又不是第一次,那邊發令槍已經響瞭,賽道兩側映出大大的熒光色字母:GO!GO!GO!大喇叭裡又放出那首熟悉的歌——BonJovi的It-smylife。
上馬每年起跑都是這個BGM,丁之童已經在直播裡聽過好多次瞭,前兩槍又聽瞭兩遍,但在現場輪到她自己,那種感覺還是完全不一樣。
她熱血沸騰,然後就把壓住配速這回事給忘瞭。
道理她都懂,前面消耗太大,後半程會出問題,但又覺得這是個特別好的日子,晴天,微風,空氣通透幹凈,肯定能出好成績。
甘揚本來應該在前面帶她,現在卻是跟著她跑,讓她時刻關註自己身體的狀態,提醒她別太快。
但一直跑到25公裡之後,丁之童感覺還是很好,話癆似地對他說:“你看我都沒怎麼覺得累……你聽我說話都不喘……”
甘揚最清楚她的訓練狀況,就等著看她撞墻。
果然,跑到35公裡處,那種熟悉的感覺還是出現瞭。她不得不慢下來,眼看著330的官方配速員從她後面超過去。
最後的七公裡,她幾次預感要抽筋,提前停下來拉伸,對甘揚說:“你去快去追330的兔子!”
甘揚笑出來,反問:“我為什麼要追330的兔子?我們說好的,我肯定跟你一起,不行就慢慢地跑。”
丁之童還是不服,噴瞭好多雲南白藥,繼續上路。經過最後一個折返,再沿著徐匯濱江往西岸藝術中心前進,總算在40公裡之後又超過瞭她要追的那個配速員。
完賽在即,已經能看到終點豎起的標志,聽到wearethechampion的音樂聲,甘揚卻突然快起來,超到她前面去瞭。
丁之童實在沒力氣沖刺,隻好看著他的背影越跑越遠,一邊跑一邊還低頭在包裡掏著什麼。
不是說不刷成績麼?不是說肯定跟我一起麼?她在心裡罵,然後眼見著他過線,轉身,單膝跪下。
是意外,卻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一下子就猜到瞭會發生什麼,體力就快耗盡,隻剩下意志力,卻又有種突破極點之後的輕松。那最後的那幾百米,她看著他,向他跑過去。時間被無限拉長,宛如穿越瞭十二年的春秋冬夏,她跑過伊薩卡的白雪,跑過紐約的春日,跑過越南的雨季,還有此刻上海深秋的陽光。
眼淚沁出,模糊瞭視線,最後隻剩下一個朝著她張開雙臂的人影。
一直跑到他面前,她才發現他也落淚瞭,手上拿著一枚戒指,樣子看起來有點傻。但她知道,方才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幕幕,他也看到瞭。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三個人跟他們感覺相通。
“童童,”他跪在那裡對她說,“……”
四周嘈雜,她還有點耳鳴,根本聽不清。旁邊工作人員來趕人,讓他們趕緊離開終點。
她拉他起來,他擁抱瞭她,兩個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你要不要結婚?跟我。”
“你要跟我一起跑步嗎?跑一輩子的那種。”
2008~2009,金融危機時期。
丁之童進入M行紐約IBD產品組擔任分析師,參與瞭XP能源項目(參考實例ChesapeakeEnergy)。
甘揚在努力掙錢還債。
2009~2010,金融行業回暖。
丁之童轉去行業組擔任分析師,馮晟MBA畢業,進入某對沖基金工作。
2010~2012,中國產業調整,低端制造業外遷。全球資本看好中國市場,但華爾街也開始瞭做空中概股的風潮。
丁之童去瞭M行香港IBD行業組,升任經理,參與瞭“地攤貨”網站項目(參考實例我就不說瞭,畢竟還沒倒閉???)。
甘揚入股LT集團,將制造環節遷往東南亞,與大學合辦實驗室,將留在國內的部分升級為研發和設計環節。
宋明媚和鄧柏庭的公司有瞭上市的機會,但因為中概股被做空,耽擱瞭一年。
“中國問題專傢”卞傑明因為造假被起訴。
2013~2016,外資資本湧入,2015年A股股災,丁之童在M行香港IBD行業組晉升為副總裁,前夫馮晟接受調查。
2016~2019,中國消費升級,出現城市新中產,電子商務、體育健身等行業蓬勃發展
丁之童升任M行香港IBD行業組董事,做瞭一系列體育相關的項目。
甘揚開始策劃企業轉型,涉足投資領域。兩人因為同一領域的項目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