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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你相信光嗎?

丁之童這麼說,倒不是出於盲目自信,而是因為早在準備婚禮的時候,她跟甘揚就已經笑話過別人結婚哭哭啼啼的好誇張啊。

他們都不喜歡鋪天蓋地的花墻,唯美的音樂,童話風的KV,對策劃和司儀反復強調過,不要煽情,不要煽情,不要煽情,甚至跟傢裡親戚說好瞭不要太鬧騰,堵門什麼的意思一下就行瞭,隻保留必須的流程,讓他們簡簡單單地把婚結瞭就好。

其實,宋明媚當下的想法也跟丁之童的差不多。

辦妥離婚手續之後,不過幾個月,鄧柏庭又領瞭證。估計是新娘快要生瞭,沒有擺酒,隻發瞭一張紅底白襯衫的精修結婚照出來。有好事之徒專門轉給宋明媚,大概是想看看她這個舊人如何反應。

隻可惜宋明媚沒什麼反應,直到今天才對丁之童說:“我現在就隻想簡簡單單地談個戀愛。”

“所以,是真的開始瞭?”丁之童看著她笑起來。

宋明媚點點頭。

“誰先開的口啊?”丁之童跟她打聽。

“不記得瞭,都有感覺吧。”宋明媚裝傻,臉上的笑卻是藏不住的。

丁之童忽然有種pitch項目成功的自豪感,說:“我給你介紹的‘專傢’是不是很厲害?”

宋明媚卻停下來想瞭想,答:“你知道嗎?我說過自己慕強,但相處瞭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最讓我動心的其實並不是他有多厲害。”

“那是為什麼?”丁之童好奇。

宋明媚沒有直接回答,離題千裡地開始講GameStop。

為瞭做這個題材的視頻,她采訪瞭好幾位業內人士,都是混跡美國金融圈十幾二十年的老江湖,資歷都不比秦暢淺。

剛開始,全網都在說“散戶戰勝瞭華爾街”。緊接著又來瞭一波反轉,笑前者看問題太簡單,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是機構在操控。再後來,券商開始限制這隻股票的交易,隻允許賣出,不能買入,散戶們用來交流的論壇也被拔瞭網線,被炒高的股價開始暴跌,更有人說是資本傢輸急掀桌子瞭,又當裁判又當運動員,就連場邊記者都是他。

但在老江湖的眼中,事情的本質卻是另一幅面孔。

宋明媚采訪的那幾位當中有一個專門做二級市場的,給她從交易制度的層面上分析,說這是典型的軋空撞上的伽馬效應。

至於後來的限制交易,拔網線,還有彭博社的專業洗白,也並非是為瞭某幾傢做空機構的利益。歸根結底還是跟2008年一樣,一榮未必俱榮,一損卻會引發連鎖反應,這是個雖然老卻永不過時的邏輯——大而不能倒,要是倒瞭就成瞭多米諾骨牌。

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以後還是會有。

另一位是她在G行特別項目組的舊同事,研究宏觀經濟問題的專傢,告訴她這一次散戶vs.機構的大戰反應出來的其實是個社會問題。同時還不忘八卦一下,說自從疫情爆發,紐約辦公室的MD和合夥人們就都開始workfromhome瞭,近一點的去瞭東漢普頓的度假屋,遠的起碼佛羅裡達,照片po出來都是杳無人煙的碧空與大海。

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大到生死之別。被感染的是不得不每天出門工作的打工人,死去的是沒有醫療保險的窮人。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散戶領瞭救濟金,不顧一切地一把梭哈,跟華爾街死磕上瞭。但是有什麼用呢?在這種劇烈的震蕩當中,專業交易員都沒有100%的把握,最後真正獲利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毫無經驗的散戶。

這究竟是人性的淪喪,還是道德的扭曲?是券商的風控失敗,還是市場的整體漏洞?反正到瞭最後總歸是極少數人獲利,絕大多數人被動買單。

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以後還是會有。

不出兩個月,果然被兩位專傢言中,就在丁之童婚禮的前一天,街上又出瞭大事情。

一個名叫BillHwang的韓國人通過一傢日本券商炒中國人的股票,又是因為加瞭高杠桿,碰上中概股狂跌,連鎖爆倉,創下瞭人類歷史上單個投資者單日虧損的巔峰。

“那秦暢怎麼說?”丁之童覺得內幕都已經被別人扒完瞭,期待自己的mentor會有更加不俗的表現。

宋明媚卻笑起來,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道理他都懂,但他還是願意相信未來。”

丁之童沒料到答案竟然如此簡單。

僅在那一瞬,她想起的是多年以前紐約地鐵車廂裡眾籌造時光機的流浪漢。那個滿頭臟辮的牙買加人靠近她,看著她說:你是對的,未來真的不好。那個時候,她也這麼想。

“你不覺得很傻很天真嗎?”她記得秦暢這樣自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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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媚靜瞭靜,然後搖瞭搖頭,看著她說:“也許從前的我會這麼想吧,但現在,反倒覺得看明白一切之後還能保有天真,才是最寶貴的。”

丁之童被這句話迷住瞭。

她曾經替他們遺憾,如果早一點遇到該有多好。直到此刻總算想通瞭,他們其實是在最合適的時候相遇瞭,並沒有早晚之說。

時間分秒流過,婚禮不能省的那幾個流程一一進行,接親,堵門,敬茶。

原本一個人住的公寓變得鬧哄哄的,到處都有人走來走去,一個個地來跟她打招呼,看著面熟卻又陌生。

語林承擔瞭在門口當端茶小童的任務,戴著一個奧特曼面具滿場跑來跑去。

有人拿網絡段子逗他,問:“你相信光嗎?”

語林學樣,又到處去問別人:“你相信光嗎?”

很多人給他網上的標準答案:“世界上沒有奧特曼”。

隻有新郎官蹲下來看著他說:“當然相信啊。”

然後招手叫瞭伴郎過來,讓王怡給他講一下最小作用量原理,宇宙其實就是由光子組成的。

王怡跟女方親友打聽:“有沒有草稿紙?我畫個圖……”

丁之童覺得,語林大概再也沒法直視奧特曼瞭。

她總算又看到瞭甘揚,穿著通身熨貼的tux,手裡拿著帶給她的捧花,是她見過最好的樣子,隻覺這一屋子的人裡面大概隻有她一個人最出戲,隻好表面上保持著一種超然的姿態,假裝鎮定地應對,就想著怎麼把這一天對付過去。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的誓詞還沒有寫好。

直到甘揚抱她出傢門,兩個人進瞭電梯。她穿的婚紗樣子其實很簡單,裙擺也不算大,但他還是不讓別人跟著一起進來,對後面的人說:“站不下瞭站不下瞭,你們等旁邊那個吧。”

電梯門合上,她這才發現他的手在抖,貼在她耳邊說:“好緊張啊……”

丁之童松瞭口氣,摟著他的脖子笑起來,小聲地提議:“要不我們逃走吧?”

甘揚卻很堅決地搖頭,抱著她的手又箍得緊瞭一點,說:“你想也不要想,我還有話要對你講呢。”

丁之童隻覺得完蛋瞭,此人有備而來,可她的誓詞還是沒寫好啊!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順利,每一個環節都按照他們的要求簡簡單單地走下來瞭。

儀式在傍晚舉行,丁之童總算在休息室裡打好瞭一份草稿,隻有幾句口水詞,顛三倒四地背瞭下來。可當她挽著父親的胳膊走向花亭,聽到can-thelpfallinginlove的吉他曲響起,看到甘揚在站在那裡望著她,然後突然側過去臉去,伸手抹瞭一下眼睛。她也差點淚崩,暗暗希望化妝師聽瞭宋明媚的建議,全都給她用瞭防水的眼妝。

那隻是一首短短的歌,不長的一段路,她走到他面前,一雙手握住他的手。

“丁之童,”他看著她說,“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她點頭,周圍的音樂,燈光,賓客似乎一瞬就遠去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站在一起。

“那個時候的我們那麼不同,互相也不太瞭解,”他繼續說下去,臉上帶著笑,眼眶卻又微紅,“那個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隻會一遍遍地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步。還好你不嫌棄,答應瞭我。從那時起,我們一起學著談戀愛,學著遷就,學著過日子。我一直想告訴你,能夠認識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幸運。”

她也跟著他笑起來,眼眶微紅。

“後來,我們分開瞭,是因為資本主義,也是因為我不夠強大。”他自嘲,卻又收瞭笑容,“那之後,我總是很懷念從前,希望能夠回到過去。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開始瞭解你,也試著審視自己一個人走過的這幾年,才發現其實你一直沒有離開過。雖然我們不在一起,卻變得更加相像瞭。過去的一年當中,我們經歷瞭考驗,實現瞭從前的夢想,也圓滿瞭曾經的諾言。今後一定還會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訴你,現在的我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和信念,我隻希望能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甘揚,”丁之童回應,緊握著他的手,在休息室寫的那些全都忘記瞭,她隻是看著他把自己想到的話說出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總是覺得世界上的大多數人是沒有愛的,是你耐著性子把我從那個殼子裡拉出來,教會我愛自己,被別人愛,也去愛別人。後來,我們分開過,也都做過許多錯誤的決定。但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開始瞭解你,也試著審視自己一個人走過的這幾年,才發現其實你一直沒有離開過。雖然我們不在一起,卻變得更加相像瞭……”

她照抄瞭他的詞句,兩人相視笑起來,卻又一次淚光盈盈。

“過去的一年當中,”她繼續說下去,“我們經歷瞭考驗,實現瞭從前的夢想,也圓滿瞭曾經的諾言。今後一定還會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訴你,我會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入夜,喜筵喧鬧,直至賓客散去,他們坐在宴會廳的角落裡。

“就這麼結束瞭……”甘揚感嘆,原本覺得會很尷尬的婚禮,真的過去瞭竟又有些留戀。

丁之童也有同感,卻也是累瞭,靠在他肩上說:“終於可以回傢瞭。”

甘揚問:“回誰那兒呢?”

“石頭剪刀佈吧?”她提議。

五秒鐘決出勝負。

甘揚抱怨:“怎麼老是你贏?!”

丁之童哈哈笑起來,說:“你不知道自己總是先出剪刀再出佈嗎?”

甘揚嘆瞭口氣,突然想起來什麼,說:“唉不行,我早上碗還沒洗……”說完站起來,一把抱瞭她走出去。

“有你這麼賴皮的麼?!”丁之童抗議,卻又摟緊瞭他笑起來。

起初是真的好笑,這麼多年瞭,這人怎麼還這樣呢?後來卻又覺得欣慰,這麼多年瞭,有些時候,他還是跟從前一樣。

那一刻,她又想起瞭紐約地鐵車廂裡的牙買加人。如果時光機眾籌成功,如果她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她想要回到2007年的伊薩卡,告訴從前的自己,勇敢地去愛吧。也想要回到2008年,對坐在地鐵裡的自己說,未來其實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