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她覺得他們通過默契測試準是題目出錯,後來又覺得是人格分型,現在卻是因為經歷和瞭解瞭。
新年伊始,又是一連串見證歷史的機會,簡直就像是在看電影。
1月頭上,美國國會大廈淪陷,場面堪比《神奇女俠:1984》。
甘揚有個同學在華盛頓工作,instagram上發瞭張照片,手提工兵鏟,圍著自傢房子挖瞭一圈戰壕,不知是自嘲還是真的自衛。
甘揚哈哈笑著拿給丁之童看。
丁之童驚喜道:“原來這把年紀的人裡面也不止你一個這麼中二的呀!”
甘揚無語,記下這句話,隻等找機會給她還回去。
到瞭月底,GameStop股票暴漲,逼得好幾傢做空機構走投無路。網上到處都在說,散戶戰勝瞭華爾街,亂拳打死老師傅。
丁之童又像讀書的時候那樣,開瞭盤口跟宋明媚打賭,這件事到底會如何收場。結果發現人傢已經遍訪業內大佬,其中當然也包括秦暢,所得的材料還做瞭兩期關於這個題材的視頻節目。
丁之童譴責瞭宋明媚的“作弊”行為,卻又被甘揚笑回來,說:“原來這把年紀的人裡面中二的這麼多啊。”
當時,兩個“中二”一個在上海,一個在香港,隔著幾千公裡差點吵起來,最後又言歸於好,一起看瞭那兩期視頻節目。
丁之童在裡面聽到瞭一個熟悉的名字——電影《大空頭》的主角原型,曾經預測瞭2008年次貸崩盤的MichealBurry。這位傳奇的基金經理又一次預知瞭未來,從2019年開始就註意到瞭GameStop高達160%的做空率,早早重倉瞭這隻股票,想必又賺瞭一大筆。
進入2月,一場百年一遇的暴雪席卷北美。
新聞裡播放著在曼哈頓、長島等地拍攝的畫面,視野中風雪連天,沒有一絲色彩,隻剩下無數種色度的灰。主播詩意地慨嘆:暴雪中的紐約,就像一個經歷瞭難以承受的失喪而極力忘卻的人,看起來有種心碎的美。
再等到瞭德州大停電,事態發展到瞭凍死人的地步,就真的成瞭《後天》。詩意沒有瞭,隻剩下避免外出,儲存食物,想盡一切辦法保持體溫,以及學會如何用冰掛子燒開水。
那時,丁之童已經回到上海過春節,擠在甘揚的單人沙發裡,看著新聞視頻中駛過時代廣場的除雪車,皇後區停運的輕軌站,以及高架軌道下面冒雪艱難行進的路人。
要是擱在從前,她隻會想起自己在那裡的那些日子,但現在更多的卻是和甘揚一起猜想,此時的伊薩卡該有多麼冷寂啊。
疫情再加上極端天氣,曾經大雪封山也不停課的康村已經宣佈瞭延遲開學,線上授課。就在此時此刻,雪正一遍又一遍地覆蓋他們曾經走過的路,還有他們爬過那個大雪坡,不會再有學生坐著土制的滑板從那上面滑下來。
到瞭3月份,輪到制鞋圈塌房子。
先是Nike開掉瞭一個北美區的副總裁,原因是副總的兒子利用母親的職務便利參與炒鞋,大肆獲利,還要在網上曬。丁之童從前也聽說過炒鞋,隻當是集鞋子的愛好者把一些“有故事”的鞋加價轉賣,直到這一次,甘揚給她解釋,她才知道當今的運動鞋已經成瞭一種投資產品,炒得跟股票似的。
當然,在這個連像素頭像都可以被稱為“數字藝術品”(NFT)拍賣到幾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美金的世界,萬物皆可資本化,遊戲化,隻要有人願意接盤,什麼都能炒起來。
“你從前那個賣鞋的老板會怎麼說?”丁之童突然想到第18街體育用品公司的那位老大爺,不知道如今是否還健在。
“肯定又要罵他們沒節操吧。”甘揚笑起來,感覺隻有他們倆才能進行這樣的對話,一句話說出來,不用解釋,就知道是在講什麼。
丁之童也有同感。
也就是在那幾天,緬甸的局勢突然緊張起來。新聞裡說是軍民兩派沖突,但當地的中資工廠卻成瞭攻擊的對象。再後來,又是BCI事件。
當時,他們的婚期已經近瞭。
丁之童打電話給甘揚,他不等她問,便給她解釋:
這次被焚燒打砸的大多是開在仰光市內的小企業,LT的工廠規模比較大,設在郊外的工業區內,距離市區沖突中心比較遠,還有園區的物業公司管理,所以沒有受到直接影響,大使館也還沒通知撤僑。但安全起見,總部還是宣佈瞭停工,全體中方人員會分瞭幾批返回國內,看事態的發展再做決定。整個供應鏈的產能可能會收到影響,但他們也有承擔這些損失的能力。
至於BCI,LT的訂單不僅僅來自於涉事的那幾個牌子,而且經過疫情這一波洗牌,眼下完全恢復生產,能夠保證原料供應,物流順暢的隻有中國。雖然他們仍舊隻是OEM工廠,卻並非沒有話語權。
丁之童也聽到過這樣的說法,疫情之後,中國制造便在全世界封神瞭。但她也又一次地覺得,世界正在被撕裂,並且悄然地改變著。
早幾年說到創業,必定是高科技加輕資產,最耀眼的全都是互聯網新貴。直到現在,人們才發現風向其實早就已經開始變瞭,曾經的科技大佬手裡囤瞭好多農田,明星投資人重倉瞭傳統制造業。尤其是外包模式,節約成本,分散風險,本來都以為是萬靈藥,在應對危機的時候才顯出它的取巧與無力來。
“你不用擔心。”甘揚對她說。
“我知道。”丁之童答得很安心。
他們彼此都明白,在去年完成那宗收購是最正確的決定,他想做的事,現在可以開始做瞭。
曾幾何時,她覺得他們通過默契測試準是題目出錯,或者某種未知的宇宙神秘力量,後來又覺得是人格分型,現在卻是因為經歷和瞭解瞭。
婚禮定在3月底,先在上海辦,然後再去泉州。
前一天晚上照規矩要分開來住。臨睡前,甘揚打電話給丁之童,叫她到窗口去,遙遙對她揮手。
丁之童也對他揮揮手,說:“你幹嘛?”
甘揚問:“想我嗎?”
丁之童笑起來,提醒:“剛才一起吃的晚飯,忘瞭嗎?”
甘揚才不管,說:“我就挺想你的。”
丁之童反過來問他:“知道我在幹嘛麼?”
“在幹嘛?”
“我在看你跑步的視頻。”
“這麼刻苦?明天結婚還學跑姿啊?”甘揚損她。
丁之童卻沒接茬,隻是說:“我之所以拍下來,就是為瞭這種時候看的。”
“為什麼?”甘揚又問。
丁之童回答:“那個節奏,還有觸地的聲音,看著特別安心。”
“緊張啊?”甘揚猜到瞭,靜靜笑起來。
丁之童隻好另外找瞭個理由,說:“誓詞寫不出來。”
甘揚說:“那就別寫瞭,到時候看著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那怎麼行……”丁之童不理他,掛瞭電話又寫去瞭。
那天夜裡,她不敢睡得太晚,到瞭夢裡覺得自己得瞭靈感,隻可惜醒來之後又一句都不記得瞭。
第二天一早,化妝師來瞭,宋明媚到得也很早,坐在旁邊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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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這才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緊張,脈象虛浮,腦中一片空白,絮絮叨叨說起婚禮之後的安排:“……先去他傢擺第二場酒,然後去廈門住兩個禮拜,那邊有個跑團訓練營……”
“蜜月,還要跑步?”宋明媚聽得稀奇。
“對啊,”丁之童點頭,“看瞭一圈,就這個我們倆都挺想去的。”
宋明媚評價:“生產隊的驢都不帶這麼練的。”
“怎麼說話的你?!”丁之童笑出來,手上一包紙巾扔過去。
宋明媚躲瞭,說:“那我換一種說法,youtwodeserveeachother,你倆真配。”
丁之童細品瞭品:“聽著還是不太像好話。”
宋明媚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捏著她的肩膀,說:“天地良心,我是真心的,你一定要幸福。”
聽起來還是玩笑話,丁之童看著鏡子裡的她,方才的笑還未淡去,眼底卻忽然有瞭淚意。
宋明媚也朝著她笑,又關照化妝師:“眼妝一定都給她用防水的。”
“幹嗎?”丁之童問。
宋明媚回答:“可以放心哭啊。”
“不會哭的。”丁之童跟她保證。
“別這麼自信。”宋明媚打擊她。
“肯定不哭。”但她還是說瞭滿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