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尖子生,自甘墮落當小三究竟為哪般?”
在這個被我們稱為信息時代的年代裡,這樣一則新聞從出現在C大論壇起的那一瞬間就產生瞭炸彈爆炸一樣的威力,以壓倒性的優勢把同時段的所有校內八卦本市新聞都踩在瞭腳下。
微博轉載,朋友圈轉載,空間轉載,人人轉載,校內轉載……隻有真正被卷入這樣一場信息戰爭,你才會真正明白網絡輿論的可怕。
事情發生在尤可意再次休病假一周後,系主任打電話來告訴她羅珊珊被取消瞭本學期評優評價的資格,因為出手傷人和在公眾場合鬧事被記瞭大過。
彼時尤可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甚至有點心不在焉,因為陸童昨天晚上沒有回來。
非但沒回傢,連電話都打不通。尤可意非常著急。
匆匆謝瞭系主任把消息告訴她,尤可意正準備掛電話時,忽然聽見系主任有些遲疑地問她:“可意,陸童和你在一起嗎?”
她頓瞭頓,從語氣中嗅出瞭一絲不對勁,“陸童現在難道不應該在上課嗎?怎麼會跟我在一起?”
系主任接下來的寥寥數語都讓尤可意說不出話來,掛瞭電話以後,她迅速打開空間,然後是微信,然後是人人,然後是校內……幾乎所有的社交平臺都有新消息,很多熟識的同校或者同院的人都轉發瞭這樣一則新聞。
C大尖子生,自甘墮落當小三究竟為哪般?
附圖是一張非常清晰的照片,故事的女主角被人當眾打瞭一巴掌,照片拍下的那一瞬間,她正捂著臉,頭發亂糟糟地披散下來,擋住瞭相當一部分面龐。
尤可意的手開始發抖。
因為即使沒有露出一整張臉,她也毫無障礙地認出瞭陸童。
尖子生,自甘墮落,小三……這些字眼觸目心境,像是響雷一般重重地敲在她心頭。
發新聞的人是C大的學生,據說渣男的正妻找上瞭學校,並且親自站在瞭公共課的門外,客氣又禮貌地敲瞭敲門,獲得老師的同意以後,這才把小三叫瞭出去。
這名“臨時記者“非常詳細地介紹瞭小三當時的表現:她非常茫然無辜地站瞭起來,看樣子是根本不認識正妻——也對,認識人傢的老公就行瞭,何必要去認識正妻呢?小三同學就這樣穿過桌椅走到瞭門口,然後被憤怒的正妻當眾打瞭一巴掌。
帖子裡更巨細靡遺地介紹瞭陸童的傢境與男方的傢境,尤可意也是這一刻才瞭解到,原來那個男人不但是銀行裡的人,更是銀行高層,是市裡赫赫有名的青年企業傢。
……
尤可意就這麼看著那張照片,一動不動。
那是她熟悉的公共課大教室,可容納兩百五十號人,通常會有四個班一起上課。而陸童就站在這個大教室的前門,當著所有人的面被人重重地打瞭一耳光,然後冠以小三的名號。
C大論壇前幾天還掛著羅珊珊的處分公告,而今小三事件一爆發,再也沒有人去關註一個小小的處分。
事情是昨天下午四點三十七分發生的,而五點整的時候這則新聞就出現在瞭論壇裡,發帖子的人用的馬甲,但系統顯示她的客戶端為“三星NOTE2“。
很多人都在用這一款手機,但尤可意能記起來的人卻隻有羅珊珊一個。
所有的人都在辱罵小三,更多認識陸童的人幾乎都以“知人知面不知心“來評價這件事情,就好像不落井下石就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樣。
尤可意一個字也看不下去瞭,顫抖著給陸童打電話,連手機都差點拿不穩。
然而回應她的依然隻有那句冰冷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一遍一遍地撥過去,然後一遍一遍地聽到同樣的回答。
尤可意心裡一片荒蕪,前所未有的無措。
她認識陸童三年,這個女生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堅強到從來不會在人前掉眼淚。雖傢境普通,父母都是尋常工人,但她做任何事情都很努力,就好比學習,好比跳舞,好比周末四處兼職以減輕父母的負擔。
她不相信陸童會做出這種事情!
可是前些日子的對話還歷歷在目,她幾乎是清楚地回憶起瞭陸童說的那些話:“他啊,他是銀行裡的人。半年前我去辦貸款時遇上的,他幫瞭我個小忙,沒想到兩個月前又在餐廳相遇瞭。當時我沒帶錢包,經理以為我是吃霸王餐的,好在他及時解圍……”
“可意,找個合適的人談戀愛吧,那樣的戀愛才會有結果。”
以及她一邊摩挲著自己的頭發,一邊說:“其實吧,我也沒特指嚴傾,就算是以後要談戀愛瞭,也一定要找個合適的人……不要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尤可意很努力地去回憶說那些話時,陸童的表情是什麼樣的,可是越想就越心慌。她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粗心,竟然從來沒發現那些字裡行間隱隱透露出的落寞與不安,那都是無比清晰明確的信號。
那個大大咧咧的女生不見瞭,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眉目含愁的陌生人,每一個眼神都在傳遞著一些可以追根究底的秘密。
也許陸童一直在等她發現什麼,然後才知道該如何啟齒。
尤可意問自己:如果陸童真的是小三,她該怎麼做?
支持她,相信愛情無罪;還是與眾人站在一條線上對她口誅筆伐,化身成正義的使者所以不顧友情?
她想起瞭自己對陸童說的那句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原來人類真是這樣一種矛盾的動物,說話的時候隻圖心裡痛快,等到事情發生瞭以後才發現自己說的很有可能是空話。
可是眼下陸童沒去上學,也沒有回傢,她放心不下,必須親自去找。不管真相是什麼,她都希望陸童能親口告訴她,哪怕是做錯瞭事情,也總要一起去承擔。
她一瘸一拐坐電梯下樓,電梯門開的那一瞬間,她正欲邁開的步伐卻忽然間停住瞭。
電梯外站著她的母親,看見她的時候也是微微一頓,上下看瞭她兩眼,然後面無表情地問她:“你去哪裡?”
因為擔心陸童,尤可意隻胡亂裹瞭一件羽絨服在身上,頭發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臉上連保濕的東西都沒抹;更可笑的是因為右腳纏瞭繃帶,她隻能穿著寬松龐大的松鼠拖鞋出門,這還是陸童上個月專門給她買的“傷殘人士專用鞋“——想到這裡,尤可意真巴不得立馬飛到陸童身邊去。
而她這樣的造型恰好是對女兒要求嚴格的祝語從來不允許的事情。
尤可意張瞭張嘴,慢慢地叫瞭一聲:“媽媽……”
媽媽隻字未提她的腳傷,隻是冷淡地問瞭一句:“穿成這個樣子,是要上哪兒去丟我的人?”
尤可意沉默瞭片刻。
其實早該猜到的,她關心的從來就不是自己的健康或者心情,她要的隻是一個能替她實現心願的傀儡,能縫補起她曾經碎掉的夢想,成全她與生俱來的驕傲。
她說:“我去找陸童。”
“陸童?”媽媽的語氣不咸不淡的,視線就這麼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很有幾分不尋常。
尤可意心頭一緊,覺得她也許知道瞭什麼,這個念頭還懸在半空時,就聽見她繼續說:“尤可意,這一個月來我覺得你和以前大不相同,就好像書讀多瞭變瞭個人,懂得怎麼忤逆傢長瞭,也懂得做事情毫無章法但求一時開心是怎麼回事瞭。我正納悶著,就聽說你的室友原來是個小三。”
尤可意背上一僵。她果然知道瞭。
媽媽就站在電梯外面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讓那個小三搬出去吧,你先跟我回傢住段日子。”她似乎也意識到這段日子以來自己一直態度強硬,所以忽然改變瞭策略,轉用軟攻勢,放柔瞭聲音,“可意,媽媽知道你還是那個乖孩子,隻是受到瞭別人的影響,一時走錯瞭路,才會和媽媽吵個不停。聽媽媽的話,先跟媽媽回去,有什麼事情我們回傢再商量。現在陸童遇到瞭那種事情,對你也有不小影響,你要是繼續跟她住在一個屋簷下,隻會被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傢的人也和她一個德行——”
“我不回去。”尤可意低聲打斷瞭她的話,前一刻因為突然看見媽媽而下意識產生的怯懦心理被這樣一番話徹底打消瞭。
她擡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女人,平靜地說:“媽媽,陸童是我最好的朋友,網上說的那些隻能騙那些不瞭解她的人。可我瞭解她,我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她沒有貪慕虛榮,為瞭金錢去當小三。因為她是那種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把一個月辛苦工作賺來的錢送給發燒住院時認識的絕癥小姑娘的女生。
尤可意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陸童又是否真的做錯瞭什麼,但這一刻媽媽的話讓她清楚意識到瞭一件事:她認識的陸童絕對不是帖子裡的那個人。
媽媽的軟攻勢被她以強硬的姿態化解瞭,頓時變瞭臉。
“尤可意,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那個小三給你灌瞭什麼迷魂藥,竟然把你從哪個以前那個聽話的孩子變成瞭今天這個油鹽不進的人?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開心?”
她的妝容與衣著都很完美,是尤可意熟悉的那個婦人,可是如今她被氣得臉色發青,眉心皺起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都跑瞭出來。
媽媽老瞭。
這是尤可意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強勢到不可一世不容忤逆的女人也逃不過歲月的糾纏。可是為什麼直到媽媽老的這一天,她都依然不懂自己的女兒呢?
尤可意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去,深入地表,仿佛這樣就可以隱藏起那些不需要過多流露出來的情緒。她說:“媽媽,你難道沒有想過嗎?其實真正的我就是這個樣子,我也是個人,我也有自己的棱角,有自己的想法,還有自己想過的人生。我想過的人生不是你為我安排的那一種,我想要自由,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可你從來都不知道。
因為你從來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