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意做瞭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躺在鋪著柔軟的天藍色棉被的床上,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從窗戶外面射進來,照在臉上有暖融融的感覺。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灰色棉質t恤貼在他修長緊實的身軀上,而他捧著一碗粥,抿著嘴唇眼神柔和地望著她,輕聲說:“尤可意,太陽曬屁股瞭。”
是非常美好的夢,因為夢裡有她向往的生活和她愛的男人。
她忍不住暗暗盼望這個夢境可以持續再長一點的時間,等到睡意終於散去時,她才又恍然記起,這根本不是夢。
那天她瞞著護工跑回瞭嚴傾傢裡,義無反顧地說要跟著他,嚴傾沒有回答,隻是和以前一樣緩緩打開瞭門,收留瞭她。
他是矛盾的,是遲疑的。
從內心說來,他看見尤可意不顧一切地願意跟著他,心裡比誰都高興。可是從現實出發,他至今仍然是一個毫無前途的混混,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能力庇護她,對她的未來負責任?
尤可意卻攬著他的腰,像一隻需要溫暖的小動物一樣蹭著他的下巴,依賴地說:“嚴傾,我們搬到城北去住幾天,好不好?”
他頓瞭頓,問她:“為什麼是城北?”
“因為那裡是你長大的地方啊。”
嚴傾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緩慢:“那段經歷並沒有什麼值得紀念的,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你不用把它當回事。”
“要,要當回事的。”她擡起頭來看著他,“那裡是你長大的地方,當然意義重大瞭。我們重新來一次,在那裡一起生活,這一次它一定會有意義的。”
他說不出話來,隻能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她的神情,她緊抿的雙唇……她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她是全心全意想要跟著他,不計後果,不顧未來。
然後他就忘記瞭理智,不問任何事,隻是對她點頭,同意瞭回到城北。
那間老房子破舊不堪,在尤可意尚且躺在他的床上睡得正香時,他就踏出瞭門,在天亮之前趕到瞭那裡,默默地打掃起來。
舊的傢具都沒法看瞭,也不能全丟掉,他就去街口的市場裡扯瞭幾塊格子佈,回來把桌子椅子都給鋪上。
經過賣床上用品的傢居店時,他又停下瞭腳步,有些遲疑地走進店裡。
店員問他:“先生,請問您想挑點什麼?”
他答:“床單被套。”
他這個人高高酷酷的,神情之間頗為冷淡,一身黑衣服又顯得有些不好親近。店員自然而然地選瞭最符合他氣質的一套床上用品,微笑著帶他來到一張鋪著藍黑色床單被套的床前,“您覺得這個怎麼樣?”
嚴傾頓瞭頓,抿瞭抿唇,有些不自然地低聲詢問:“有沒有,有沒有顏色鮮亮一點的?”
店員愣瞭愣,又趕忙笑著回答:“有的有的,您要顏色鮮亮點的啊?那——”她指瞭指旁邊那床銀灰色鑲金邊的床上用品,“這套呢?這套也賣得很好的,年輕男士都比較喜歡這種。”
她笑得太過熱情,態度十分友好,反倒讓嚴傾更加不自在瞭。他摸摸鼻子,咳嗽兩聲,“那個,有沒有比較適合小姑娘的?可愛一點——”
話沒說完,恍然大悟的店員立馬又展示出瞭良好的職業素養,飛快地把他領到瞭一床……印滿史努比花紋的兒童被子前面。
嚴傾終於默默地拉下瞭老臉,把話一次性說清楚瞭:“給女孩子準備的,年紀二十開頭,我不太清楚這個年紀的女生喜歡什麼樣的床上用品……”頓瞭頓,他從腦子裡搜索出一個關鍵詞,她好像說過什麼來著?
“她是……小清新?”他很努力地記起瞭這個詞。
店員撲哧一聲笑瞭出來,這一次終於明白瞭他的要求,一邊笑一邊挑瞭一床天藍色印有粉色圓點的四件套給他,然後眨眨眼,“你女朋友肯定會喜歡的,信我準沒錯!”
嚴傾點頭,掏錢包給錢,拎口袋走人,所有的動作都幹脆利落,行雲流水。
他走以後,店員趴在櫃臺後面給男朋友打電話,說著說著撒起嬌來:“你呀,一點也不可愛!剛才有個長得酷酷的男人來我這兒買四件套,別扭瞭半天,我才搞清楚原來他是給女朋友準備的。你都不知道他被我點破之後表情有多萌!臉明明紅得要死,還一臉自己很酷的表情,嚴肅得眉頭都沒松開過……”
忙活一上午,總算把房子弄出瞭點樣子來。
嚴傾最後一次把花瓶裡的非洲菊調整瞭一下,四下環顧,終於再也找不到什麼需要改變的瞭,然後才關門離開。
他回到傢的時候,尤可意還在睡,腦袋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模樣頗有些滑稽。他忍不住蹲在床邊看她,看著看著還起瞭壞心眼,用她的發尾去撓她的鼻子。
尤可意縮瞭兩下,眉頭一皺,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
她花瞭好幾秒的時間才找回意識,一下子明白瞭剛才鼻子上癢癢的感覺來源於誰,正準備撒個嬌埋怨他,就看見眼前的那張臉一下子放大瞭數倍,接下來是什麼軟軟的東西貼在瞭她的唇上。
她並不明白剛才她睜眼那一瞬間露出的迷茫表情有多可愛,眼睫毛顫動的姿態像是蝴蝶在振翅,引得嚴傾心頭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撓她的人明明是他,癢的卻也是他。
心癢難耐,他幹脆放任瞭這樣的情緒,低頭親吻瞭她。
而在他終於結束這個吻的那一刻,尤可意隻能面紅耳赤地哇哇大叫著推開他,蹭的一下縮到瞭床腳,“我,我還沒刷牙!”
嚴傾的唇角有一點點的弧度,然後漸漸擴大,變成瞭一個有些無奈又十分愉悅的笑容。
他摸摸嘴角,十分深沉地說:“讓我猜猜你昨晚吃的什麼——”
頭一次開這種玩笑,結果話都沒說完就被一隻飛來的枕頭砸中瞭臉。
尤可意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地對他大吼一句:“嚴!傾!”
嚴傾抱著枕頭看她惱羞成怒的樣子,慢慢地笑起來。
尤可意被他這種砸瞭腦袋還笑得開心的舉動弄得一愣,拉下臉問他:“笑什麼笑啊?被砸瞭還笑這麼開心?”
他望著她,彎著嘴角說:“因為你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
這一次,尤可意徹底說不出話來,隻能瞪著眼睛看他半天,雙頰滾燙地嘟囔一句:“什麼時候學會說情話瞭……”
他還是眉眼彎彎地看著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新技能get!”
“……”
他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賣萌啊啊啊!尤可意想瞭十秒,最終決定把這個黑鍋扣在陸凱小弟弟的頭上。
一定是他!隻有他才會天天賣萌,帶壞她傢黑道大哥!
***
然後就開始瞭“同居生活”。
踏進老房子的那一刻,尤可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間老舊的屋子竟然變成瞭溫馨可愛的童話小屋!
她張著嘴回頭望著嚴傾,卻看見他低下頭來溫溫柔柔地望進她眼底,也不說話。
她小聲說:“這種時候男主角不是都該問問女主角‘喜歡嗎’?”
他摸摸她的頭,“不用問。”
“為什麼不用?”演偶像劇不就得演全套嗎?
他笑得從容又淡定,“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說喜歡。”
不是什麼甜言蜜語,但她就是為這樣一句話又一次說不出話來。
他瞭解她。
這讓她比聽到什麼情話都更開心。
於是就過起瞭這種像夢一樣的日子。
尤可意負責養傷,嚴傾負責做飯。尤可意每天的任務就是吃得飽飽的,像豬一樣睡得安安穩穩;嚴傾每天的任務就是出門完成自己該做的事,然後拎著一籃子蔬菜回來,進廚房忙碌。
她會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問他:“你的兄弟們要是知道他們的大哥變成我的小保姆瞭,會不會砍死我啊?”
嚴傾說:“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他們沒有那個膽子,砍死瞭大嫂,大哥會殺他們全傢。”他說得特別從容,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尤可意很給面子地笑瞭起來,然後擦擦汗。
大哥真可憐,渾身上下基本沒有哪個細胞具備說笑話的技能。
不過她也好可憐,以後大概每天都要這麼配合他,為這種冷到北極去的笑話練就“假裝笑得很開心”的技能。
說到黑道大哥的冷笑話,尤可意印象最深刻的其實是一個有點不純潔的梗。
那天她正在刷微博,看見高中老同學發的一條微博如下:敢不敢認真地對男朋友說“你還是個男人嗎?是的話證明給我看”?我賭一百根小黃瓜,問出口的妹子肯定明天下不瞭床(挖鼻)。
她忽然有點小羞澀地蹭蹭蹭跑進廚房,看著嚴傾忙碌的背影,有點興奮地問他:“嚴傾,你是個男人嗎?”
嚴傾正在切菜的手微微一頓,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她,然後慢慢地說瞭句:“馬上就做好瞭,你先回去玩,別急。”
他大概是以為她餓得受不瞭,所以才無聊地跑來問這種奇怪的問題。
尤可意直接忽略他的反應,充滿期待地說:“那如果你是男人,你要怎麼證明給我看?”
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瞪著他,猜測自己的下場會不會是下不瞭床,這樣一想就真的更加羞澀瞭!
結果嚴傾想瞭想,右手慢慢地移動到瞭褲子上,擡頭問她:“那不然……我掏出來給你看一下?”
掏出來……
給她看一下?
尤可意愣瞭足足三秒鐘,看著他的手停留在他的褲子上,然後全身上下在一瞬間沸騰瞭。
掏!出!來!給!她!看!一!下!
……
這還是嚴傾嗎?
他被人盜號瞭嗎?
她驚恐又羞澀地扒著門框,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指著她傢一向高冷純潔的嚴哥:“你,你耍流氓!”
結果嚴傾擡瞭擡眉毛,特別淡定地問她:“流氓在哪一點?”
“你,你——”她的手顫顫巍巍地從他的臉慢慢瞄準瞭他的……某個部位,“你居然要掏出來給我看!”
嚴傾“哦”瞭一下,下一刻從褲兜裡掏出錢夾,然後抽出身份證,十分好心地遞給她,“我要掏的是這個。”
……
尤可意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跑掉瞭。
她就這樣在舊居生活下來。一天一天,每一天都過得沒心沒肺,無憂無慮。
其實憧憬那麼多年的,大概就是這樣像夢一樣的日子吧。
普普通通,但也有普普通通的美麗。
真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也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