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祝語和往常一樣出門買菜,臨走前把臥室的門鎖打開,然後把大門反鎖瞭,給尤可意的活動空間就隻是這套房子,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她語氣如常地說:“粥在電飯鍋裡保著溫的,你起來之後自己去盛。”
尤可意睜著眼睛躺瞭一夜,聽見那聲關門聲後,很快掀開被子爬瞭起來。她走到窗戶前,躲在窗簾後面一動不動地看著樓下,直到祝語的身影出現在樓道前,然後慢慢遠去,她才又合上窗簾,快步走到大門口。
防盜門,裡三層外三層鎖得嚴嚴實實,根本出不去。
她反復擰瞭很多次門把,大門紋絲不動。
放棄瞭開門以後,她又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行李箱、茶幾抽屜、衣櫃、頂櫃、櫥櫃……所有能放東西的地方她都找瞭個遍,卻始終沒有找到身份證和錢包。
尤可意馬不停蹄地把房間裡所有的角落都搜瞭個遍,最後忽然想起瞭什麼,動作一頓,然後快步沖進祝語的房間,把她的枕頭翻瞭過來,伸手進去一摸——她的身份證!
這是祝語多年的習慣,愛把重要的東西放在枕頭反面的拉鏈裡。
哪怕沒有找到錢,尤可意也顧不上那麼多瞭,市場似乎離這裡並不遠,祝語每天從出門買菜到買完回來,總共也要不瞭一個小時。她把身份證放在背包裡,然後把沒電的手機也一起放瞭進去,又一次來到瞭大門前。
用腳踹,拿椅子砸,用身體撞……很多種方法她都試過瞭,可是最終也沒有任何作用。
她有些絕望地倚在門上捂著臉,神色蒼白,然後慢慢地擡起頭來望向瞭窗戶。
那裡。
那裡是唯一沒有上鎖的地方。
這是一套三樓的房子,她該慶幸祝語並沒有找一個高到完全沒有逃離機會的住所,也該感謝這個小區裡住的都不是窮人,傢傢戶戶都按瞭空調,掛在戶外的空調櫃終於給瞭她一個離開這裡的機會。
她一點一點地攀著窗戶爬瞭出去,然後不顧一切地沿著空調櫃往下爬,期間險些踩空瞭,好在雙手死死地摳著窗臺。
她安慰自己:隻有三樓而已,掉下去瞭頂多住院,不會死人。
這樣想著,她謹慎地爬到瞭二樓,然後跳到瞭一樓單元門前的平臺上。從平臺到地上有兩米多高的距離,她沒有絲毫猶豫地就這麼跳瞭下去,然後重心不穩摔在瞭地上,手肘著地,痛得要命。
但她顧不得這麼多,飛快地爬瞭起來,在祝語回來以前頭也不回地跑出瞭小區。
她自由瞭。
***
三天前,嚴傾和陸凱在海邊喝酒時,手機被醉醺醺的陸凱當成是喝光的酒罐子,一把扔進瞭海裡。
當時他還大大咧咧地叫著:“操你媽個逼的有錢人!有錢也阻止不瞭老子揍你!老子長得比你帥,身材比你好——”
話沒說完,他就被嚴傾揪著衣領踹瞭一腳,差點沒翻過欄桿跌進海裡。
嚴傾還是拉瞭他一把,沒讓他就這麼大冬天地摔進去,但嘴裡還是忍不住罵瞭句:“操,丟之前能不能睜大狗眼看清楚你丟的是什麼?”
陸凱的下巴磕在瞭欄桿上,吃痛地嗷嗚兩聲,醉意一下子少瞭些。他淚眼汪汪地回過頭來,捧著下巴看著他,“我,我丟的什麼?”
越看他裝可憐心頭越是火大,嚴傾忍不住又踹他一腳,沒好氣地說:“老子的手機!”
陸凱一驚,趕緊拽著嚴傾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別生氣別生氣,我再給你買一個,買一個新的好不好?”
“買什麼?”
“紅米!前幾天我看見超市裡的紅米在打折,一千三就買得到,還送一千塊錢的充值卡,前四個月送一個g的流量——”
“啪——”嚴傾一巴掌扣在他腦門上。
“小米4——”
“啪——”巴掌聲繼續。
“note3——”
“啪——”
“……”陸凱原地蹲下,抱頭委屈地撇著嘴。
嚴傾真想直接把他扔進海裡喂魚,“你扔瞭我的6s,想隨隨便便賠我個爛手機就過關,現在還擺出這種小媳婦臉給誰看?”
……
混亂的場面,酒意上頭,嚴傾卻覺得好像輕松瞭不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瞭多少酒,總之那天離開的時候好像是被陸凱打電話叫來的兄弟扶走的。他和陸凱都走不動瞭,就這麼被人醉醺醺地扶上瞭車,一路送回瞭傢。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嚴傾下意識地去摸手機,想看時間,結果發現衣服褲子口袋裡都是空的,伸手揉瞭揉又疼又漲的太陽穴,他這才記起昨夜的事情——陸凱把他的手機扔進瞭海裡。
墻上的時鐘宣告著他已經一覺睡瞭十多個小時。
他慢慢地坐起身來,想起瞭尤可意。
如果手機還在,上面會不會有無數個未接?
但即便是手機還在,他大概也不會接。
是不敢接,因為他怯懦地退縮瞭,所以今後都無顏再去見她。
這一刻,他真的迫切渴望自己不是嚴傾,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哪怕工資微薄,但至少不會像今天這樣令她蒙羞。
祝語的話激起瞭他心底最隱秘的恐慌:假如尤可意真的是過慣瞭好日子,所以尋求一點刺激,這才對他這種人產生瞭新鮮感,那該怎麼辦?
這樣的恐懼其實一直存在著,隻是不經提點就一直埋伏在那裡,而今祝語成瞭這個催化劑,把他的恐懼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他拖瞭兩天,然後才去重新買瞭手機,補辦瞭卡。
新手機打開的那一刻,沒有未接,隻有四條短信。
第一條,欠費提醒。
第二條,移動業務推薦。
第三條——
第三條來自尤可意。
“嚴傾,看到短信立馬離開c市!我媽想找我舅舅對付你,讓你坐牢。我被我媽軟禁在上海,今天早上爬窗戶逃出來瞭,身上沒錢,隨便上瞭列火車,查票以前大概就得下車。手機沒電,借瞭別人的手機給你發短信。我隻想告訴你,不管我媽跟你說瞭什麼,我——”
因為短信字數限制,第三條到這裡就結束瞭。
嚴傾站在移動營業廳裡,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那條語氣一看就是在倉促之下發出的短信,然後手指僵硬地觸著屏幕,點出瞭下一條短信。
“愛你。一直愛著你。”
所以連起來本應該是:“不管我媽跟你說瞭什麼,我愛你,一直愛著你。”
那個字是愛,不是喜歡也不是迷戀,不是一時的新鮮感,也不是過慣瞭好日子所以尋求什麼刺激。
這是他頭一次從尤可意那裡得到這個字。
也是在漫長人生裡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愛他。
頭頂的燈光耀眼而蒼白,他的心臟卻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動起來。
第一個念頭並不是祝語要讓他坐牢,他該如何是好,而是尤可意的第一條短信裡提到她從窗戶逃走瞭……她從窗戶逃走瞭?!
她住在幾樓?有沒有受傷?身上沒錢卻隨便上瞭輛火車,半路會在哪裡下車?
拿著手機的手驀然一緊,他想也不想地沖出瞭營業廳,騎上摩托一路狂奔而去。
***
尤可意在火車上坐著的時候很有些坐立不安,她上車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這輛列車是往哪裡去的,隻是跑進站臺看見車快開瞭,乘務員在一旁交接班,她就鉆瞭這個空子,隨隨便便跳瞭上去。
列車上人並不算多,她茫然地找瞭個空位坐瞭下來,對面是一對母女。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念著手裡的宋詞:“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尤可意想到瞭什麼,趁著她念詞的空隙,有些局促地探過頭去搭訕:“小姑娘,你多大啦?”
那位年輕的母親有些警惕地擡頭看她一眼,發現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便放松瞭警惕,隻是笑瞭笑,低頭對女兒說:“姐姐在問你,告訴姐姐你多大瞭。”
小姑娘瞇著眼睛笑嘻嘻地說:“我今年七歲啦!”
尤可意也笑瞭,“七歲就會念宋詞瞭,真瞭不起!”
“你知道我念的是宋詞?那你猜猜看我念的是誰的詞!”小姑娘睜大瞭眼睛,充滿期待地問她。
“我猜呀……”尤可意假裝苦惱地皺起眉頭思索一陣,然後眉頭一松,“啊,想起來瞭!你念的是晏殊的詞,對不對?”
小姑娘瞪大瞭眼睛,然後咯咯笑起來,“對,姐姐你真厲害!”
就這麼搭上瞭訕。
尤可意有意無意地跟那位母親聊瞭幾句,然後掏出手機看瞭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手機沒電瞭,可以借我發條短信嗎?”
“可以的,拿去吧。”女人很和善,看尤可意眉清目秀的很有禮貌,便掏出手機遞給瞭她。
尤可意思索瞭片刻,才編輯好那條短信。
把手機還給女人以後,她側過頭去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樹叢,有些茫然自己在往哪裡去。
這時候女人笑著說:“對啊,還忘瞭問你呢,你這是要去哪兒?都快過年瞭,不留在傢裡過年,要出去轉轉?”
她是看尤可意連行李都沒帶,隻背瞭個空空的背包,所以以為她是要出去溜達溜達。
尤可意愣瞭愣,笑著說:“在傢裡太悶瞭,就隨便出來溜達幾圈。那你們要往哪兒去?”
女人笑著回答說:“我不是上海人,是吳鎮的,一直在上海打工。要過年瞭,這才帶著女兒回老傢去。”
“這車是去吳鎮的?”
“對,倒數第二站是吳鎮。”
“那裡好玩兒嗎?”
“不好玩。”女人搖搖頭,然後笑起來,“一般也沒什麼人去那兒玩,雖然是個老鎮子瞭,依山傍水的,但是不像其他旅遊業發達的古鎮,很普通,經濟也不發達——”頓瞭頓,她微微睜大瞭眼睛,“你,你想去吳鎮嗎?”
尤可意想瞭想,像是忽然做出瞭決定,笑著說:“那就去看看吧!”
像是在玩一個遊戲,一個雖冒險卻充滿樂趣的遊戲。
窗外是一晃而過的陌生景致,她要去的是一個茫然未知的鎮子,她並不知道嚴傾會不會來找她,但那種奇怪而篤定的預感又一次出現。
他會來,一定會來的。
而這一次,他會不會和從前一樣與她有著那種奇怪的心靈感應呢?會不會猜到她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呢?
下車以前,她又一次借瞭女人的手機,給嚴傾發出瞭下一條短信。
“列車編號:gx1819。目的地:我們夢想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