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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在飛機降落的那一刻,尤可意終於明白瞭一切,不需要祝語親口對她解釋什麼,所有真相都脈絡清晰地展現在她眼前。

所謂的妥協不過是騙取瞭她的信任,趁她高興得忘乎所以的時候降低她的防備,讓她回傢自投羅網。

舅媽沒有生病,那不過是騙她來上海的借口。

媽媽沒有去見什麼朋友,很顯然那個所謂的“朋友”正是嚴傾。

而令尤可意感到最為恐懼的兩件事,一是她不知道嚴傾那邊發生瞭什麼,媽媽究竟說瞭什麼讓嚴傾連她的電話也不接瞭;二是既然舅媽沒有生病,媽媽把她騙來上海幹什麼。

有那麼一刻,她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很想哭,很想歇斯底裡地問媽媽,這輩子能不能讓她自己選擇一次她想過的人生,哪怕結果再壞她也可以自己承擔,為什麼就不能給她哪怕一丁點自由?

她活瞭二十一年都不曾為自己而活,是不是一定要她把心挖出來,做一個隻會聽命令而不會思考的機器人才可以?

她累瞭。

她累得很想就這麼閉眼長睡不起,最好一瞭百瞭,最好所有煩心事就此遠離她的人生。

祝語站在她面前,絲毫沒有謊言被拆穿後的尷尬,而是神色平常地對她說:“我預約瞭出租車,十分鐘之內大概就會到達機場。”

尤可意擡頭看著她,輕聲問瞭一句:“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瞭你就知道瞭。”

“如果我不去呢?”

“那你就留在機場吧。”祝語答得幹脆利落,“愛幹什麼幹什麼,沒錢沒身份證,大概出不瞭兩天你就可以準備沿街乞討瞭。”

***

尤可意被軟禁瞭。

祝語不知道什麼時候租瞭一套房子,尤可意從踏進屋子那一刻起,就徹底喪失瞭自由。

她並沒有反抗,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祝語把電視打開瞭,她該看電視看電視,該吃飯就吃飯,像是就在自己傢裡一樣,神色如常,絲毫沒有被半點軟禁的樣子。

她沒有身份證,沒有錢,根本跑不掉,索性不去白費這個力氣。

嚴傾的電話一直沒有打通,到晚上的時候手機也沒電瞭,她去行李箱裡翻充電器,卻從裡到外都翻瞭個遍,也沒找到明明收拾好的東西。

祝語倚在客廳門口看著她,“你在找這個?”

她擡頭一看,就看見祝語拿著那根被剪刀攔腰剪斷的白色數據線,太陽穴突突地跳瞭兩下,她松開瞭行李箱的蓋子,就這麼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幾秒的時間裡,客廳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平靜得可怕。

直到尤可意就這麼瞭無生氣地把頭埋在膝蓋上,聽不出情緒地問瞭一句:“你想幹什麼?”

“給你時間清醒一下。”

“清醒完瞭呢?”

“帶你回傢。”

“什麼時候才算是清醒完?”

這一次,祝語沉默瞭片刻,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然後才說:“直到你明白我是為你好,直到你肯聽我的話,不再去想著那些會徹底毀掉你人生的東西。”

尤可意擡起頭來,用一種陌生到祝語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然後笑瞭笑,慢悠悠地說:“我怎麼覺得,也許這輩子我都沒有辦法達成你的願望瞭呢?以前一直是你在左右我的人生,這一次,你也聽聽看我的分析。這麼長期下去,大概會有種兩種結局,要麼你軟禁我一輩子,讓我就這麼當個廢人;要麼你對我徹底喪失信心,像對待姐姐那樣把我趕出傢門……”她溫柔地對祝語笑著,“媽媽,你希望看到哪一個結局呢?”

“……”

祝語沒有說話,隻是動手把她從地上拽進瞭臥室,力道之大,大到絲毫不顧及自己有沒有把尤可意弄痛。

尤可意任由她拽著,然後被她反鎖進瞭臥室也不言不語,隻是慢慢地坐在門後,閉眼靠在冷冰冰的門上。

她聽見外面的女人對她咬牙切齒地說:“尤可意,你休想用你姐姐的下場來威脅我,我告訴你,除非我死瞭,否則你就死瞭這條心,我是絕對不會讓你一走瞭之、稱心如願的!”

尤可意一動不動地靠在門上,沒有答話,表情也沒有大起大落。

她就這麼一直坐到瞭半夜,坐到手腳發冷,腦子裡面慢慢地思索著一些東西,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覺得自己糊塗瞭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試圖反抗過媽媽幹涉她的人生,大概那些勇氣與果決都是積攢多年,所以才到瞭死也不願妥協的今天。

她可以想象到媽媽跟嚴傾說瞭些什麼,也可以分析到嚴傾自覺耽誤瞭她的人生。她理智到連傷感都省略掉瞭,那些都是沒用的東西,目前的她並不需要。

她現在最需要做的,是清楚祝語的計劃。

如果隻是把她軟禁起來就可以等到她不愛嚴傾的那一天,那媽媽就太天真瞭,而她清楚媽媽並不是這種沒用計劃的人,絕對不可能就這麼把她毫無安排地帶到上海。

那個目的究竟是什麼,她必須找出來。

半夜的時候,尤可意冷到快要失去知覺,她很自覺地爬上瞭床,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被窩裡,裹在這個陌生柔軟的床上。

閉上眼睛,唯一令她感到難過的是想到在遙遠的地方,有個男人大概和她一樣孤獨地躺在冰冷得像墳墓一樣的被窩裡。

他一定很想她,卻還會不斷麻痹自己他是在做對她好的事情。

他還很後悔,後悔他當初原本冷漠拒絕瞭她,卻終究還是拗不過她,才會造成今天的痛苦局面。

……

尤可意閉著眼睛,多希望自己可以回到第一個被他收留的夜裡,那時候陸童離傢出走,她擔心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可是那個男人用一種奇特的沉默安撫瞭她躁動不安的心。

那個夜裡她也是這樣躺在他的床上,聞著被子上幹凈的洗衣粉氣味,想著一門之隔的客廳外有一個他在燈下抽煙。

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嚴嚴實實地埋在被窩裡,眼角慢慢滲出瞭滾燙的液體。

嚴傾,我很想你。

請你一定。

一定要。

一定要好好等著我。

***

在這個陌生的“傢”裡安分守己地待到第三天時,祝語似乎放松瞭警惕。

尤可意可以從早到晚一聲不吭,看電視,看書,吃飯,洗澡,睡覺……她乖得像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人,坐著一切令母親安心的事情。

那天夜裡,她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地閉眼像是睡著瞭一樣,然後門外就有瞭輕微的腳步聲。祝語慢慢地用鑰匙開瞭鎖,似乎是在確認她究竟睡著沒有。

尤可意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

然後那道門又慢慢地合上瞭。

聽到門鎖再一次被鎖上的那一刻,她睜開瞭眼,無聲無息地來到瞭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

那頭傳來祝語低聲打電話的聲音,越過寂靜的深夜無比清晰地抵達瞭尤可意的耳裡。

她說瞭很多,有煩躁不安的埋怨,跟對方匯報著尤可意最近幾天的動態,抱怨尤可意出瞭這件事,進文工團的事情被耽誤,很顯然,對方是熟知尤可意的人。

她一直屏息聽著門外的聲音,直到祝語說出這樣一句話:“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一定要讓嚴傾坐牢。”

一字一句聲音很輕,卻令尤可意渾身一僵,連血液都要凝固。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你不要跟我說他沒有犯罪證據,我就不信一個鉆法律空子的混混找不到一點把柄。你說他藏毒也好,說他聚眾鬥毆也好,實在不行,就制造機會讓他犯點錯,隻要他一天還在c市,我都一定要親眼看到他被抓起來……”

這樣的信息量令尤可意動彈不得。

她站在原地,慢慢地擡起手來,然後死死地捂住瞭自己的嘴。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門外的那個女人為瞭達成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擇手段到瞭這種地步!

她怎麼會有這種媽媽?

她的媽媽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不同意祝語的做法,她急切地解釋瞭一大堆,最終哽咽著說:“至誠,我求你瞭,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瞭,真的不能連這一個也失去瞭……你不願意違反職業道德,我不逼你,但他一個混黑社會的,你連抓他進局子都做不到嗎?我不求他關一輩子,關個一兩年總可以瞭吧?一年兩年時間不長,可至少能讓可意冷靜下來,看清楚她是不是真的要等一個蹲大牢的混混。隻要可意死瞭這條心,我真的別無所求……”

說到後來,她索性撒起潑來:“你要是這樣都不肯幫我,我就隻能拿刀去跟他對砍瞭,要麼我殺瞭他,一瞭百瞭,你抓我去坐牢;要麼他殺瞭我,你幫我完成我最後的遺願,把他關進去,救救我女兒——”

話音戛然而止,大概是被對面的人粗暴地打斷。

祝語小聲嗚咽著,一個勁說這是沒有法子的法子瞭,最後慢慢停瞭下來,說:“我時間不多,在我把可意帶回來以前,你一定要幫我處理好一切。”

通話中止,客廳裡的聲音沒有瞭。

尤可意慢慢地蹲下身來,透過薄薄的睡衣,脊背與冷冰冰的門板相貼。

她死死捂著嘴,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但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告訴嚴傾。

她絕對不能讓嚴傾出事!